第九卷 第十五章 一個輪迴
晚上六點,黃昏。
彎腰走出醫療帳篷的時候,高順眼前一黑幾乎跌倒,幸虧身後跟著的護士眼急手快扶了一把,還關切的問他有沒有事。高順報以無奈苦笑,擦了把冷汗咬牙站了起來,胸口隱隱做痛相當辛苦。那一槍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卻總歸是讓他在體力和精力上都大不如從前,卻又實在是人手不足只能硬撐。
護士明顯被他的硬漢作風感染到了,十足感動的讚歎一句:「高,你睡一會吧,你這樣下去連自己都要累倒。」
高順默然搖頭保持沉默,然後艱難的邁腿往另一個帳篷裡走,連續四十八小時的工作對他來說算是平常。勉強撐到帳篷裡的時候終於堅持不住,重重摔到在棉被上然後昏睡過去,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才轉醒過來,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酸痛爬不起床。
幾分鐘後一個穿著樸素的年輕女人彎腰進來,把幾瓶罐頭食品和一碗熱奶放到面前,飢腸轆轆的高順也來不及客氣,咬牙想坐起來的時候,女人很體貼的過來扶他,還相當溫順的雙膝跪地,用小刀去切罐頭盒裡奶油的部分,然後一口一口喂到男人嘴裡。
高順稍微有點尷尬卻相當無奈,他高大醫生也淪落到需要別人餵他的地步,想想都是覺得挺心酸的。按照當地人的說法,這個年輕的亞洲女人是他的私人附屬品,也是將軍閣下送給他的禮物之一,在阿富汗這種地方可不流行一夫一妻制度。富有者娶上十個八個地別人只會覺得是理所應當。
說實話來到這裡以後也不過一周時間,也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碰她。況且高順畢竟不喜歡這種皇帝式的享受方式,讓他把女人當成奴隸對待又不太可能。女人抬頭地時候露出娟秀的臉蛋。只不過是因為缺乏保養地關係皮膚有點粗糙,卻是擁有年輕的本錢還不算糟。最令男人滿足的是她絕對的溫順和服從,相信擁有她的男人無論對她做出什麼舉動,她都會不打折扣的無條件服從。
女人抬起頭來的同時忍不住皺眉嘟囔幾句,在埋怨高順始終沒有碰過她,這在一個阿富汗女人看來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高順啞然無語的同時,只好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一點,吃飽喝足之後半躺在厚厚的棉被上,而年輕女人同時識趣地湊過來靠進他懷裡,然後滿足於他健壯的胸口輕輕閉上眼睛。
高順自問就算想碰她。恐怕以目前的身體情況來說也有心無力,他也問過這個女人的來歷,跟無數擁有外國血統的阿富汗孤兒一樣,也不知道是哪個外國混蛋一夜風流過後的副產品。本來也沒打算把她怎麼樣,正琢磨著幫她找個好點的男人嫁掉,省的成天跟著自己吃苦受累。幾乎是瞬間大腦裡出現張潔的形象還有李靜,讓高順黯然的同時終於振奮精神,咬牙站起來地同時再次一頭扎進手術室。
像這樣又經過一星期後,高順終於可以暫時從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也讓自己喘一口氣。一間狹小的帳篷裡一次簡單的會議。壓抑的氣氛裡沒有人笑的出來,尤其是對於這些主動留下來的西方人來說,這裡發生的一切都相當難以接受。
終於有人打破沉悶叫出聲來:「這簡直太荒唐太可笑了,難道除了我們,就再也沒有人關心這裡發生地一切?」
一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默然以對,與其浪費口水倒不如留著力氣,卻應付接下來很可能更加繁重的工作。突然之間一陣打雷的聲音轟隆隆響了起來,由遠到近最後消散。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種事情連眉頭都懶的皺一下,都知道不是打雷而是大口徑火炮射擊的聲音。
高順猶豫了半秒鐘,還是冷著聲音很平靜地宣佈:「明天,要去更南邊地下一個救助站,沿途會有將軍的部隊保護我們。」
所有人聽到啞口無言。要知道這裡還是靠近中線地地方就已經夠危險了。再往南去可是名副其實的戰區。同情心以及意志的考驗,在這時候殘酷的擺到每一個人面前。是繼續往南還是就此撤回北方,高順並不想勉強在場任何一個人。
幾分鐘後終於有人撐不住了,垂頭喪氣的表示放棄,接二連三的有人舉手,直到身邊只剩下兩個外科醫生,一個護士,而高順已經很滿意了,連他在內一共有四個人,兩人一組最起碼可以保證同時救治兩個病人,這跟幾年前的情況也沒什麼區別。
無奈放棄的三個人同時大感慚愧,頭低下去的同時尷尬的解釋:「高,對不起......」
還想說話的時候被高順無所謂的揮手打斷,沒什麼好慚愧的也什麼好解釋的,事實上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比很多人有良心多了也高尚多了。這也是一年之內,最後一次有人見過中國高和他的四人醫療隊。之後的半年時間裡,高順就好像消失在阿富汗南部危機四伏的戰場裡,沒什麼消息也見不到人。
一年後,喀布爾國際機場。
角落裡一個落魄的中國男人坐在長椅上,身邊放著個軍用帆布背包,幾乎是他所有的行李。周圍人來人往相當熱鬧,卻無法讓這個男人冷淡的臉上產生任何表情變化,他就好像一個局外人,正在冷眼旁觀身邊發生的一切。唯一給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腰桿挺的筆直,像是正在等什麼人。
那冷峻的眼神裡包含的韻味,包括滄桑,固執甚至辛酸,眼神逐漸從渙散變成冷漠,又似乎有一種能夠洞察世情的微妙感覺。
對面一張長椅上坐的也是個亞洲人,坐了一會有點坐不住了,終於好奇的張嘴問道:「先生,你是去哪裡的......」
一句話說完剛想往懷裡掏,突然被四周圍一群彪形大漢如狼似虎的撲倒,慘哼聲中扭住胳膊按到地上。高順驚醒過來的同時無所謂的揮揮手,大漢們把他搜查一遍然後嘟囔幾句,重新坐回椅子上或者躲回暗處,一陣小小的騷亂並不足以引起更大的混亂,卻是把本來想掏名片的那位給嚇傻了,這位老兄估計在琢磨呢,在這地方掏名片該不會也犯法吧。
高順心平氣和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男人被他話裡的陰冷味道弄的頭皮發麻,下意識的搖頭然後匆忙站了起來,不敢再招惹這位冷到骨頭裡的同胞兄弟。走了幾步大隊人馬跟他錯身而過,眼看著幾個官員模樣的中國人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逐一跟那個冷酷的男人握手,神色之間滿是感慨和尊敬。
十幾分鐘後另一批穿著各異的外國人,從出口打趣閒聊著走了出來,而那個冷酷的男人終於難得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撇下身邊的官員幾步趕了過去,很快又被那群外國人圍在當中,似乎聊著一些寒暄的話題。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男人即便是笑起來的時候,說話的時候眼睛裡表情上,甚至骨子那種深刻的冷淡,還是讓遠處正在注意他的人心裡打怵,那絕對是一種相當複雜的感受。就好像周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毫無關係。
之後這個男人很隨性的拽起自己的帆布背包,咳嗽幾聲在很多人的注視下,無所謂的揮手然後消失在只允許一個人通過的機場通道。
十天後,國內某機場。
站在機場大廳門口,門外是艷陽高照已經有點燥熱,高順感受著腳下踏實的地面,安全的現代都市繁華的機場路,讓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實。突然有一種不知道去哪的感覺,在他那次受傷幾天之後,張潔就換了電話號碼跟他斷絕了一切聯繫,直到現在還找不到人。而這一切,都是在他身不由己的情況下一手造成的。
在心裡安慰自己先找個地方住下吧,以他現在的身份來說,想找個人也不是難事。突然有一種逃避一切的想法,也不願意去找張民清又或者李傑,事實上沒有死於傳染病或者炸彈碎片,連他自己有點意外。
面前的出租車司機已經等到急了,把腦袋探出車窗大聲的喊話:「喂,哥們你想要到那,你到底走不走了啊?」
高順表情上仍舊沒什麼變化,抬頭的時候冷意散發開來,那種冷意讓司機話到嘴邊再也罵不出來。一切都似乎相當熟悉又很陌生,唯一的變化是,高順人瘦了一圈也比之前成熟了不少,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比之前更加冷了。幾秒鐘後上了出租車,坐到後座上的時候往窗外看,腦袋放空的同時眼睛深處,閃過近乎於落寞和失落之間的冷淡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