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萌芽中的文明 章二:黑暗中的故事
這場蓄勢已久的暴風雨一時半刻是不會停的。
此刻趙良的心裡就和他的身體一樣冰涼。他和魯兩人蹲在石縫前,一邊用身體遮擋往裡面衝的風雨一邊藉著閃電的亮光往外張望。他明白,這場災難恐怕會奪走很多人的生命,就算是自己死在這裡也不稀奇。但是,他好不甘心。
隨著密集的閃電交錯落下,天地就像是掛了一張巨大的電子廣告牌似的一閃一閃,甚至他們都能聞到空氣中蕩漾的一絲焦糊味。張燦的高燒始終沒有降低的跡象,此刻她在電閃雷鳴下難得的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清醒。看著前方幾乎都要縮成一團的人影,張燦的心臟似乎被狠狠地揪著。
旁邊躺著的是一個陌生女人,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樣貌。趙良在好心將她放進來的同時,似乎也是帶有那麼一點私心的。她躺的地方剛好是張燦的反面,所以只能在縫隙裡靠著,這樣剛好能把另一邊的石縫給堵住。此刻這道縫隙裡除了石頭表面流淌下的水以外,再也沒有被外面風雨侵襲的危險了。
不過,外面呢?
張燦雙手撐著石壁艱難的坐了起來,看著趙良那發抖的身影就在面前,她的腦海裡彷彿如閃電擊中一般。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難道就看著他和周同一樣為了救我而死在面前麼?不!我不要再這樣!我不要他死!」
「轟隆!」一記炸雷響起,巨大的轟鳴把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直響,外面又被一陣瑩白所覆蓋,但卻給石縫中留下了一片更深的黑暗。
張燦的側臉被亮光閃的十分蒼白,她緩緩地伸出手把遮蓋在頭前的濕發往上捋了捋,然後顫著手往她背後的女人那裡摸去。
外面的雷雨聲震耳欲聾,張燦此刻卻彷彿都能聽到額角落下水珠的滴答聲。她覺得四周忽然變的很安靜,猶如死寂……
「趙良,水。」
張燦用左腳點了一下他的脊樑說道,而他卻差點被這輕飄飄的碰觸給推倒。
聽到背後的聲音,趙良費了好大力氣才轉過身來把竹筒遞給她。裡面已經被雨水灌滿,至少他們現在再也不會為水發愁了。
張燦捧過來微微的抿了一口就交給了他,接著說道:「給那個女人也喂點吧。」
「哦,好。」趙良牙齒咯咯響著將半個身子探進縫隙之內。風雨猛然一下就倒灌了進來。
「噼啪!」又是一道白光劃過天際,透過趙良挪開的空隙照在張燦的臉上。他卻沒有留意到,此刻她的眼睛猶如黑洞一般沒有任何光彩存在。
靜待的幾秒,張燦卻猶如度過了幾年那樣漫長。
「咚!」竹筒掉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碰響。
趙良身體僵直的趴在裡面,呼吸聲在這個小小的縫隙內清晰可聞。張燦沒有回頭,只是將裹著的毛皮又在身上緊了緊,木然的看著外面。
他緩緩的退了出來,依舊坐在魯的身旁任憑風雨的沖刷。
「啪喳!」白光短暫的照亮了他們的臉龐,趙良內心複雜的咬著嘴唇。
「魯!那個女人死了。」
男人沒有動靜,他渾身的機能都在寒冷中低緩下來,以至於距冬眠只有一步之遙。趙良將他的臉扳過來再一遍大聲吼道:「那個女人死了!怎麼辦!?」
「啊?」他僵硬的扭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趙良。
「不可能,怎麼會?她是最有精神的一個。不可能會死……」
「她死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
兩個人在大聲的互相吼道,張燦抱著膝蓋看著他們一言不發。那個叫作魯的男人衝進縫隙把女人拖了出來,試探鼻息後發現這人已然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應該是凍死的,魯,你不要太激動,她本身就已經失血很多了。」趙良跪在魯的旁邊說道。
「榀是我的伴侶。」
「……」
「她已經有了孩子。」男人摸著屍體微微隆起的腹部說著,趙良只是呆呆的低著頭。
「我們會死麼?良?」魯慢慢轉過頭看著他。
「……」
「沒關係,我們的仇恨已經報了……」他依然自言自語地說著,一記驚雷將大地照的雪亮。趙良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流淌的不是雨水,而是連綿不絕的淚。
「你在這裡好好照顧那個女人,不要讓她也像榀那樣死去。」
「你要幹什麼?魯,你要去哪兒?」趙良抬起頭看著他喊道。而他卻已經迅速的消失在雨幕之中。
「混蛋!啊~」
趙良拳頭重重的砸在水裡,濺起的水花又迅速的被大雨掩蓋。他拖動著雙腿栽倒在縫隙之內,張燦緩緩將毛皮搭在了他的背上。雖然許久沒有一句對話,但張燦知道他很清醒。
風雨一直往裡面灌,蓋在身下的皮墊此刻也已經被水溻透沒有絲毫保暖的作用。張燦身體表面散發著高熱,但整個人卻以很快的頻率打著冷顫。她明白剛才自己做的事情並不高明,所以如今很是心虛的沒有哼叫一聲。
「嗯!」
在她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的觸感讓她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來。身上的毛皮被除下,將兩個人赤身裸體的緊緊包裹起來,熱量開始在兩具胴體之間平衡傳遞。雖然一片漆黑,但張燦在腦海中勾勒出的景象卻讓自己清醒了不少。
「你殺的吧?」
如夢囈般的語句在她耳畔輕響,然後帶著轟鳴砸在她的心中。
「是啊。」
許久,張燦才從緊閉的嘴唇裡吐出這兩個字。很輕,但卻很堅定。
趙良無力般的把額頭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默默的歎息。他在最初發現的一瞬間就確定是怎麼回事兒了,但這兩個女人在自己的感情定位上完全沒有可比性,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包庇她。他難過,不是因為她殺了同伴。而是他看到魯那張失去伴侶所傷悲的面孔,那個表情竟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靈。
他原本還以為原始人之間的愛只是用來做的。
「睡吧!有我在,你很安全。我不會讓你死的。」趙良深深的說道。然後把張燦的斷腿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兩人胸膛也緊緊的貼在了一起。
她聽了這句話,外面的寒冷似乎再也不算什麼,整個胸膛都被暖的火熱,眼淚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湧了上來。
「忍住,不能哭出來。忍住……」張燦咬著嘴唇想道,卻不知那哭泣特有的顫抖已經將她出賣。
低估了,趙良嚴重低估了自然的狂暴威力。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他說什麼也不會催著往回趕路的。
大雨一直下了整整兩天。此刻,趙良面容枯槁的呆看著天邊那一絲金光。山頭像是被整整削掉了一層,巨大的石頭滾落的到處都是。四野望去,周圍彷彿是變了一個模樣,再也看不出雨前的樣子。
「我們還活著。」
趙良面色慘白的低喃。
「張燦,醒醒……看,天亮了。」他輕輕地拍打靠在自己肩上昏睡的她說道。張燦抖動著沾滿水珠的睫毛緩緩把眼皮打開一條縫隙,久違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於是她又把腦袋往趙良的懷中埋的更深了一些。
這兩天裡他們靠著吃泡軟的獸皮喝雨水竟然從這場災難裡挺了過來。想到這裡,趙良淚流滿面。
「啊!!!!!!!」
悲涼的吼聲穿透雲霄迴盪在山谷裡,裡面包含了許多意義。
他緩緩的爬出那道救了他們性命的石縫,卻發現雙腿根本無法站立起來,在身後留下一行泥印後,趙良哭喊著揮動雙拳猛砸地面。
「全丟了,我把你交給我的族人全給弄丟了。侖!快回來啊!嗚嗚嗚……」
山谷中一時間只留下哭泣一種聲音,他要將胸中的悲痛完全發洩出來。張燦半支著身體看著他,眼中滿是不忍。
「走吧,張燦。」趙良紅著眼睛說道。她摟起趙良的脖子木然的看著石縫裡面那具屍體。半晌才撇過頭去。
天空中的雲層還並未完全散盡,趙良抱著她小心地在一個個水坑外遊走。地面已經分成兩種狀態出現在眼前。一種是石塊,一種是泥潭。他謹慎的踩著光滑的石面繼續往回家的方向慢慢走去,太陽的位置為他指明了方向。
一路上,每當看到大雨所引起的坍塌地方趙良總要駐足片刻,張望的在其中尋找著那怕一絲痕跡。
「趙良,往好的地方想想,也許他們都逃過了這場災難。」張燦輕聲安慰著他,而他的目光卻始終盯著腳下那片巨大的狼籍,這是垮塌了半面山坡所形成的泥石流所造成的。
「哼……」趙良自嘲的歪頭一笑,轉身繼續走去。
天空中又再度有了鳥兒活動的身影,如果給他一把弓箭,那麼兩個人也許還能吃點新鮮的生肉,不過此時他倆卻只能繼續嚼著那張泡的發白的獸皮。
張燦又用刀子把它割下一塊,然後塞在他的嘴裡。
「噗……呸呸……張燦,把毛摘乾淨行不行?」趙良吐掉嘴裡的皺眉不滿的說道。
「嗯……我先聲明,就剩下半張皮了,再走不出這片荒山我們就連帶毛皮都吃不上。」
趙良聽到這兒不禁又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天空。
「怪了!我隱約記得這邊應該有條河的,過了那河就能看到森林。」他皺著眉頭四周張望起來。
「河?下面倒是有個湖。」張燦用手指著山下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說道。
「靠!瘋了!」趙良看了一會兒腦袋無力的垂了下來。他看見遠處的山腳處堆積了一個巨大的斜坡,巨量的水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小湖泊。
「那應該是個堰塞湖,不過這就說明原本那裡是一條河。」張燦一邊把玩這刀子一邊自說著。也許是看到久違的太陽,她今天的精神狀況顯得比較不錯。
「哎!那我們怎麼走到這邊了?這一路上我們沒經過河流啊?「趙良瞪大眼睛顯得很是詫異。當初和侖一行人去的時候走到這裡是沿著河的東岸,怎麼他們會忽然走到了河的西岸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搞不明白就別去想了,先找到你熟悉的路回去就好了。」張燦啪的一聲把刀子合起,身子一軟就放鬆在趙良的懷裡。
看著她總是在自己眼皮下晃蕩的兩顆粉紅,趙良不由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趕忙把眼睛撇到別處。這小小的動作看在張燦的眼裡,她迅速的把半塊獸皮蓋在其上,臉色微紅的嗔道:「喂!想什麼呢?」
「呃……沒什麼……」趙良尷尬的回答。
「哈……也對。我這破破爛爛的身體又怎麼能對你產生吸引力?你還是趕快回家找你那個蘿莉瀉火吧。變態!」
「……」趙良在反思自己不該把底細都告訴她的同時,也開始重新回味起二十一世紀女性不可捉摸的性格來。
「等等……你看下面,有人!」張燦猛然抬起頭指著山下喊道。
「哎呀!哪兒呢?」他忍著下巴忽然傳來的疼痛急忙問道。
順著手指的方向,趙良看到堰塞湖的水邊正有幾個細小的人影在緩慢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