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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屠》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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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了!東門慶終於又見到了泉州。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在陸地上見到了泉州的城門,而是從海上望見泉州灣的壯麗景色。泉州灣位於泉州府東部,北納洛陽江、西迎晉江,是一個半封閉的海灣,海岸線將近三百里,灣內良港眾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刺桐港--即泉州港。

  這座港口不止是福建省的經濟中心,更曾經是世界性的貿易重鎮!在宋元兩代,泉州海外貿易大盛,貨物吞吐量全球無雙,號稱世界第一港。但海禁以後逐漸疲敝,正常的對外貿易無法進行,經濟活力漸漸轉移到較為偏僻的月港,但月港的貿易畢竟是走私,規模無論如何沒法和泉州全盛時期的合法貿易相提並論。

  東門慶興沖沖地帶了一支以兩艘三桅帆船、五艘雙桅帆船組成的船隊,並親信衛士三百人,想來個衣錦還鄉。東門度早已買通了平海衛、永寧衛的官軍,所以東門慶的船隊竟是大搖大擺地開進了泉州灣。來迎接他的是東門慶同母胞弟東門康。三年不見,當初還是少年的東門康已經大見沉穩。東門慶在眾兄弟中與他最密,見到他來心中的高興難以形容,在船上對李榮久等滿臉歡笑地道:「若是別人來迎我,我這番回家便只有九分歡喜,見到了阿康,這歡喜便有十二分!」

  東門度來時,謝素素還避內外之嫌,但對東門康則不然,他一上船東門慶就拉他入艙見嫂子,又對謝素素道:「跟阿康不用見外。」叔嫂兩人見禮畢,謝素素打量了東門康兩眼,心道:「樣子長得和慶郎好像,就是看起來比慶郎還老成些。」

  見過謝素素後,東門慶又拉他去見戴天籌。戴天籌是獨處一艙,整個航程不出艙門半步,他在雙嶼時也是深居簡出,無論是慶華祥的要人如楊致忠於不辭,或者是東門慶的親故如東門度林文貞,都輕易見不到他,東門慶就是要引見,一般也會先問過戴天籌,但這回卻直接就帶了東門康來敲門,一邊對他道:「哥哥我在海上遇到一個諸葛亮般的神仙人物,你一定要見見。」

  戴天籌也沒準備,開了門見到了東門康,不由得一怔,東門康見到戴天籌,也是一愕,戴天籌眉頭一皺,便問東門慶:「慶官,你這是……」

  東門慶笑道:「這是我弟弟阿康,我時常與先生提起的!」說著就親親熱熱地拉了東門康入門。

  戴天籌看了看東門慶,又看了看東門康,這才笑道:「原來如此。」東門康也已安然。

  東門慶便讓東門康與自己一般,向戴天籌行師禮,正要說話,負責本船航行的陳阿金走進來說:「總舶主,咱們不進刺桐港嗎?」東門慶奇道:「進啊,怎麼不進?」陳阿金道:「可是領航的人說要往石湖村停靠,不進刺桐港了。」

  東門康聞言道:「是老爹吩咐的。他說泉州畢竟是東南要害大府,與月港那種偏遠地方不同。哥哥你的船……」

  東門慶糾正道:「什麼我的船!是咱們東門家的船!」

  「是。」東門康對東門慶的意見,素來很少違拗,便改口說:「咱家的船上品流複雜,要是這樣進去,惹起了喧嘩,給那些看我們不順眼的士大夫瞧見,總歸不好。」

  東門慶大是不悅,說:「什麼品流複雜,什麼惹事喧嘩?我看是你們關節沒打好!」

  東門康道:「許棟、王直他們的大船,也從來不進刺桐港的。」

  東門慶慍道:「我是許龍頭麼?我是王五峰麼!他們是外地人!我是泉州東門慶啊!泉州自家的子弟回來,有什麼好擔心的!」

  話雖是這樣說,不過東門家既然已安排他的船隊前往石湖,他若是不顧一切,硬生生闖入刺桐港,只怕真的會引發騷亂,而且東門慶對這一任的泉州知府、晉江縣令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萬一這兩個傢伙東門家還沒搞定,或者恰巧是清高耿直之輩,竟把東門慶的船隊視作外倭入侵,那就難收拾了。因此東門慶雖然不樂,卻還是讓陳阿金依領航人的話往石湖去。

  四五百年前的泉州灣地形與今日頗不一樣,如果將當時的泉州灣視作一個虎口,南北兩個伸出來封鉗泉州灣的小半島便如兩個獠牙,而石湖村就在南邊這顆獠牙上,實為控灣之門戶,鉗港之利刃。船隊既已入灣,只一掉頭,轉個彎就到了。

  這石湖村是東門氏的老家,田土貧瘠,居民務農無法自給,多以漁業補充家用。東門霸當年在泉州得勢之後,聽李彥直之勸,在海邊圈佔了一大片地方建祖屋,因他圈占的都是不毛之地所以也沒引發多少糾紛。東門家的這一片祖屋是望灣而建,直通海港,這時又多了停船的設施,分明可作一個碼頭用了。

  東門慶四年前曾到這裡轉悠過,那時東門家在這裡雖有幾十間房屋,但大多是粗夯實用的石屋、土屋,這時卻已修繕一新,不由得有些奇怪,笑道:「老頭子莫非又養了幾房小的,家裡住不下,竟然安置到這裡來了?」

  「哥你真會說笑。」東門康道:「咱們家這兩年光景差多了。老爹也沒心思了,三年來沒再添姨娘了。」

  東門慶指著那片祖屋道:「光景不好還有錢花在這裡?」

  東門康道:「這是給哥哥你住的啊。咱們家再窮,也不能省這錢。這修繕功夫還是我親自監督的,哥哥你看合不合意……」他本來是指著那片房屋說話,忽覺周圍氣氛有些不對,望東門慶時,只見他一臉的怒火的,就像要吃人一般,沒說完的話也停住了。

  東門慶憋了好久,才仰天呼出了一口氣,卻並不是在放鬆,而是在發出一種更沉鬱的憤怒:「好啊,好啊!原來老頭子壓根就沒打算讓我回泉州城!什麼怕引起喧囂,原來不是知府知縣的關節沒打通,而是老頭子那一關沒通!」說著就往船上走。

  三年來他在海上浪蕩漂泊,一開始那幾個月還對東門霸懷恨,後來吃了苦頭,便日日思鄉,夜夜想家。這回娶了天下名門的千金小姐,攜帶滿船的珍奇寶貨,這般風風光光地回泉州,正是他三年來朝思暮想的衣錦還鄉!不料到了家門口,卻被東門霸冷冰冰地擋在了外面!如何叫他不發火?

  東門康叫道:「哥!」要拉住他。卻被東門慶一甩手掙脫,道:「阿康,這是我和老頭子的事,你不要管!我這就把船開進刺桐港去!知府知縣敢攔我,我就帶人殺進城去!老頭子不讓我進門,我一腳踹倒他!自己進門!以後東門家的一家之主不是東門霸,改東門慶了!」跳上了船,對正在安排水手停泊的陳阿金道:「不上岸了!走!我來領航!」他在泉州長大,自知道灣內水路曲折。

  東門康三步並作二跟著跳了上來,對水手們道:「幹你們的!不用停!」水手們面面相覷,卻不聽他的。東門康又走近東門慶,小聲道:「哥,你自己怎麼鬧都不要緊,可現在帶著嫂子呢,鬧得大了,把當年的事也鬧出來,讓嫂子聽見,只怕不太好。」

  謝素素這時正在艙內整理東西,聽到響動讓墨兒出來打聽,東門霸和東門慶鬧翻的緣由,在新婚妻子面前可不大好意思提起,因此東門慶見到墨兒,怒火收斂了兩分,也不嚷嚷了,只道:「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他,回到了家,他要我怎麼賠罪都好!畢竟我是他兒子!但現在我是新婚回來,他連家門都不讓我進,這口氣我嚥不下!」

  東門康道:「哥哥,你別這樣想。這裡是我們的祖屋啊,老爹也是在這裡出世的,你來到這裡,便算是回家了。你帶來的人也確實多了些,都進城去也沒法安置。不如先在這裡落腳,等安頓好了再帶嫂子進城。這邊的屋子是我親自佈置的,你要是不滿意重新裝修也就是了,就是再起幾棟高樓也行,又不是沒錢。泉州城那麼擠,風景比這裡差遠了。住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

  東門慶聽了只是冷笑!若是起幾棟高樓就可以,他何不在平戶起?何不在澎湖起?之所以重視泉州,為的還不是那口氣!

  戴天籌走了過來,問出了什麼事情,東門慶冷冷道:「老頭子不讓我進城,讓我在這裡落戶呢!」

  戴天籌哦了一聲,道:「那挺好的啊。」手指著那片祖屋一劃,道:「這片地方風景甚佳,又有深港,從泉州府衙的角度看大概會以為這裡地處偏遠,不值一哂,但從海上形勢看,此地實屬要衝。海外船隻入灣,灣內船隻入海,在此均可望見。這裡本該築一座城堡的,可惜朝廷腐朽,海防廢弛,竟讓此處變成無主灘塗。」

  東門康插口道:「這不是無主灘塗,這片地方都是我們東門家的,臨近的漁民、村民都知道。」

  戴天籌笑道:「是嗎?若這裡是東門家的祖業,那慶官你在這裡幹什麼便都名正言順了。妙,妙!依我之見,慶官你不如就在這裡修一座莊園別墅。莊園之內,可依地勢築若干城樓,再設碼頭作港口。此處背靠泉灣,外通大洋,澎湖大員可朝發夕至,到呂宋日本也可直接啟航,無須再經月港、雙嶼了。妙,妙!」

  東門慶本甚生氣,東門康的話只是讓他勉強抑制怒火外發,但戴天籌的這幾句話卻讓他想到了陸海策,登時將與乃父爭強鬥氣的那些狹隘念頭都拋到爪哇國去了,登上柁樓憑欄觀察地形,越看越覺得果然大妙,回顧東門康笑道:「咱們的祖上大有眼光,竟在這麼塊風水寶地上落戶!」

  東門康看了戴天籌一眼,道:「那哥你是願意住下了?」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住吧!現在我權勢還不夠大,老頭子才不肯讓我風風光光進城!可我現在不稀罕了!再過兩年,我要讓他進石湖城來求我認他!」

  這時謝素素已走了過來,問出了什麼事情,東門慶笑道:「沒什麼,我和阿康想起了一些往事。」又指著那片房子道:「素素你過來瞧,那就是我們東門家的祖屋。咱們家的祠堂也在這裡呢!我想在這裡修建一座背陸靠海、可以跑馬停泊船的大莊園,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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