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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飛狐續傳》第66章
第七回 氣勁渾融

  大雨滂沱,淅瀝不絕,原本幽深蒼鬱的竹林,經雨沖刷過後,散發出一股綠林苔泥的清新特殊味道,陣陣迷漫而起的白氣煙霧,裊裊籠罩住整片青翠綠林間,頗有『羅浮本幻境,前夢覺已諼』的飄渺虛空境界。

  此時風雨如晦,天色冥暗,但聞林內林外陣陣喊殺之聲不絕於耳,兵刃交擊、哀號嘶吼,交織成一片慘絕人寰的驚心動魄場面;刀起刀落中,更見殘肢斷臂滿天飛舞,夾雜著垂死怒吼狂叫聲,聽來格外令人慄慄不安。

  胡斐刀掌俱厲,敵人難接他三招二式,潰敗如潮,人數愈戰愈少。這時他一招「穿手藏刀」使出,當胸猛劈,三名漢子擋格不及,都給他一人一腿踹得滾了開去,嘴裏哼哼唧唧的翻在泥地上爬不起身來。

  胡斐收刀回勢,眼觀四面,但見徐幫主宛如一隻出閘猛虎般的四處截殺敵人,刀刃翻飛,掌勁凌厲,「臥龍九天掌」掌隨身轉,發招倏收,敵人若不中刀便即中掌,刀掌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可謂威風凜凜之極。

  胡斐瞧得片刻,心中無限欽佩,忖道:「素聞降龍十八掌剛烈無儔,只掌式發招過於繁瑣累贅,豈知簡化為臥龍九天掌後煞勁不減,掌勁卻隱於無形之中,心、眼、氣、神猶似融於一體,倏發倏收,頗有九融真經中精化為氣,氣化為神,神化為虛之《融氣貫注》心法隱含其內,可見武學到了臻境,殊途同歸,相差無幾了。」

  他見林內戰鬥強弱之勢已分,敵人四散奔逃,心中掛念兩個孩童安危,當下提刀飛躍上馬,直出林外。

  此時林外酣戰正烈,人馬雜沓,泥濘四濺,屍體橫陳,刀械掉落滿地,傷者缺腿斷臂,宛如人間地獄。

  胡斐驅馬前行,遇已方人馬受困不濟,當即揮刀相助,一面留意四方戰況,見右首邊坡上一羣人廝殺正緊,其中兩個嬌小身影似乎正是瑤瑤與雙雙兩個童兒,旋即勒轉馬頭,嘴裏叱地一聲,直朝邊坡上放蹄馳去。

  到得近來,只見四、五十名漢子呈凹型合圍狀羣攻上頭十幾人,凝目看去,被合圍羣攻的一方正是五湖門西園春一夥人,所幸陰無望遇事冷靜,帶得大夥直往邊坡上退去,居高臨下,兼之嶺坡上雨水泥濘不堪,足下濕滑,圍攻一方雖是人勢較眾,登爬仰戰中卻也互相牽絆阻礙,一時間倒也不容易搶得有利地形,佔得些許贏面。

  胡斐打量情勢,見陰無望東躍西跳,招不使全,拈花掌看似力有不敵,虛多實少,其實卻是四下發號佈陣,時而趁虛搶進踢個敵人不備,往往屢見其效,總有倒楣漢子給他踢得連人帶刀滾落下坡。

  正面迎敵處可見排骨蘇兄弟手裏各持一對板斧揮舞,兩人同師學藝,招式渾熟,這時兄弟倆同使「盤根錯節十八斧」,左一斧,右一斧,逕朝來敵下盤處狠砍猛斫;上頭處則由禿頭六率領的武班弟兄把守,手裏各執熟銅齊眉棍揮砸,敵人倒也不易搶進身來,即使避過了上頭,遇上排骨蘇兄弟四隻板斧神出鬼沒的直朝下盤攻來,非得嚇出一身冷汗不可。

  那右首處是一小塊邊坡窪地,十幾名漢子擠在一塊刀棍齊使,每個都想趁隙爬上嶺丘,就此開出一條血路,眼見把守此處的不過是兩個侏儒與兩名小小女僮,但四人個頭雖是矮小,卻大佔地利之便,站在坡上卻比這些身在窪地裏的大漢個頭要高,棍劍齊出,雖不見凌厲招式使來,但妙的是攻守有道,幾名漢子硬是攻不上去。

  此處邊坡窪地畧呈箕形,大小不過六尺見方,卻是擠進了十六七名壯碩漢子,各人手裏兵器無法開闔來使,彼此掣肘,你推我擠,罵聲與吼聲交雜一起,卻也不知罵的是誰,吼的又是誰了。

  把守此處的即是西園春裏的嚴四、嚴五兩兄弟,加上瑤瑤與雙雙兩個僮兒,四人佔著坡上地利,棍劍直朝努力想掙爬上來的漢子身上招呼。雖說四人手上劍是小劍,棍是短棍,但窪地與邊坡相差幾有六尺,漢子們雖是一身蠻力,但高躍本事卻是尋常不過,誰也無法一舉跳躍上來,只能朝著四個小人兒揮刀亂砍。

  瑤瑤和雙雙兩個僮兒學藝有成,體內又有胡斐所貫注之九融真經內勁,人小氣勁卻不小,硬挌硬架,毫不畏懼。她姊妹倆自習得達摩劍法以來,今日初次試使對敵,成效頗著,一個左手持劍,另一個右手持劍,兩人進退趨避,簡直便是一人,雙劍連環進擊,緊密無比,幾名漢子眼看乘隙就要爬上,卻給凌厲劍勢給逼了回去。

  一名手持鬼頭大刀的長臉漢子退的稍慢,臉上給雙雙手裏劍鋒劃了一道口子,雖不甚深,但終究是一道血痕現來,日後更是結疤難看,當下伸手一抹,滿手血跡,氣得臉色鐵青,破口大罵道:「婊子娘生的小婊子貨,不去窯子賣身賺錢,卻來這裏偷偷砍你老子一劍,活得不耐煩了是麼?」

  雙雙不懂甚麼是窯子,但卻知道小婊子是難聽的罵人話,小嘴一努,說道:「你在罵甚麼?」長臉漢子道:「老子罵你是小婊子,懂不懂?」雙雙點頭道:「原來你老婆的名字這麼難聽。」長臉漢子楞道:「老子幾時說過我老婆的名字來啦?」雙雙訝道:「原來不是你老婆的名字,那麼一定是你母親的稱呼了?」

  長臉漢子一臉愕然,說道:「老子是罵你這個小婊子,跟老子的娘有甚麼關係?」雙雙道:「老烏龜生的兒子就叫龜兒子,這道理難道你不懂麼?」長臉漢子心中暗想:「老子罵你是個小婊子,這跟老烏龜生兒子有甚麼關係來了?」他身旁一名圓臉漢子噗的笑道:「周大哥,這小女娃罵你是老婊子生的私生子。」

  長臉漢子聽得勃然大怒,喝道:「老子今兒個就一刀宰了你這個小婊子。」左手五指運勁往泥裏一插,身子乘勢一拔,右手鬼頭刀猛砍下來。豈料他身形剛起,眼前兩個小影一齊縱起,一出左手,一出右手,迅速之極的按在他的頸中。兩僮同時向前一扳,長臉漢子待要招架,身子卻給兩僮拉了上來,雙腳更給兩人一出左腳、一出右腳的乘勢一勾,登時身不由主的在空中翻了個好大觔斗,蓬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撞向窪地中的同夥。

  胡斐瞧得哈哈大笑,當下胸氣一鼓,提刀自馬背上飛身躍起,足底在圍攻正急中的數名漢子肩膀上借力,只三個縱躍便已飛越人羣而入,手裏大刀斜翻撩砍,逕將前頭五名漢子齊腕割落。西園春羣夥一看是他來到,個個精神一振,嘴裏齊聲大喊,奮力搶攻,雖不能一舉突圍而出,但已讓先前被圍攻的戰局整個扭轉過來。

  胡斐與敵人對上數招,即知這羣圍攻漢子武功尋常,身上未穿蓑衣,頭綁黑黃相間的頭巾,有別於『追魂十六騎』麾下人馬,心中甚奇,當下刀刃回轉,一路胡家刀法中的「破軍刀」使來,一刀破十,寒刃翻蛟,當場殺得前頭一排敵人如浪般向後倒去。陰無望見狀,喝采道:「好刀法!」手持雙刀躍了過來。

  要知胡家刀法中的「破軍刀」乃由其祖飛天狐狸所創,當年他輔佐闖王出生入死,沙場征戰經驗豐富,深刻感受到各派刀法均只適用武林中一般打鬥防身,但沙場上佈陣對敵時千軍萬馬,任憑你武功再強,刀法如何出神入化,遇上如此場面均是威力大減,招式更難以使全,卻如何僅憑手裏單刀以一擋十、以百破千?

  「破軍刀」迥異於胡家刀法的奇幻詭變,然唯快不變,刀式剛純不在猛,刀勁空柔不在力,一刀破十,以式破陣;三步殺將,十步取帥,刀法開闔亂中有序,雜中有要,為飛天狐狸當年屢立奇功之關鍵。

  胡斐迴刀守護於胸,轉頭朝陰無望笑道:「花當家過獎了。」陰無望微然一笑,說道:「沒想到百蛇館失了主兒兩頭蛇文錦江後仍能屹立不倒,這回更奉八道盟令旗直上北路埋伏,這羣傢伙卻只認明咱們五湖門西園春為首要之敵,一上來就圍著纏鬥不休,好像老娘欠了他們幾百萬銀兩似的,當真煩不勝煩。」

  胡斐訝道:「這羣裝束怪異的漢子都是百蛇館文錦江的弟子?」陰無望道:「可不是麼?渾幫將兩頭蛇給擄了去,這些沒長腦袋的傢伙卻逕將這筆帳算到了老娘的頭上,個個兩眼發紅的狠砸猛打,你說怪是不怪?」

  他二人說話中手裏可沒閒著,刀刃翻盪,拳腿交加,逕將來不及退後的十來名漢子逼得狼狽閃躲。

  百蛇館弟子中一人手執鐵桿,一邊閃躲陰無望雙刀橫砍,一邊張嘴罵道:「騷蝴蝶、賤蝴蝶,咱們館主這條命非由你們西園春來償不可,納命來罷!」說著如餓虎撲羊般躍將上來,手裏抖動鐵桿,直往陰無望腰際掃來。

  陰無望右手迴刀擋格,左手柳葉刀倏忽反轉,卻是砍向身旁一名矮著身溜爬上來的黑臉漢子,那漢子猝不及防,手裏一條鐵鍊於驚嚇中還不及抵禦,嚓的一響,半邊腦袋已給削了下來。陰無望刀勢迴撩,直朝前頭漢子肩膀掠去,嘴裏罵道:「兩頭蛇作惡多端,就算渾幫不殺,老娘早晚將他那顆蛇頭給剁了下來熬湯進補。」

  那漢子聞言氣得哇哇大叫,鐵桿直揮猛砸,怒罵道:「婊子娘,死人妖,瞧老子一桿將你屁股打開花。」

  陰無望聽他罵得不三不四,不怒反笑,嗲聲說道:「哎喲,相好的,還是換點新鮮的詞兒來罵唄,這些婊子娘、死人妖甚麼的,老娘不知給人罵過多少回,便如吃飯喝茶一般乏味無趣,你老兄還是省省力氣的好。」好字出口,雙刀使招「鳳凰迎春」,刃鋒直取敵人咽喉。

  那漢子武功倒是不弱,鐵桿直豎,後著隱然,矣雙刀來到近呎,右手食中兩指勁力倏出,直取陰無望雙目,正是攻敵之不得不救。豈知陰無望這招「鳳凰迎春」乃只半招之式,後半招卻是「鴛鴦雙飛」,雙臂一振,刃鋒斗轉,便在漢子兩指即將觸到雙目之際,嘴裏嬌喝一聲,雙刀自橫變直,喀地一響,那漢子兩條臂膀齊聲而落。

  但見陰無望單腿前踹,逕將這名鬼吼嘶叫中的漢子踢落下坡,嘴裏啐道:「老娘是人是妖難道自己不知,還要你這窩囊廢多舌來說?」身形一轉,見禿頭六殺得興起,單槍匹馬搶進敵陣之中,東揮西砍,渾沒個章法。陰無望臉容一變,提聲喝罵道:「禿頭六,想死也別急著搶棺材,你當老娘的話是放屁麼?」

  胡斐卻是臉容一喜,說道:「花當家,亂有亂著,咱們兵分二路,自左右合擊殺去,與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陰無望一點即通,喜道:「武學即兵學,互通有無,咱們姑且試上一試。」當下二人分向左右攻去。

  胡斐上坡前早已想好對應之策,正面處有排骨蘇與禿頭六率領武班人員擋得,敵人一時三刻間難以突破,左右兩邊卻是只能依恃地利方且暫時支持不敗;把守左邊的是由戲班裏較弱的女旦與上了年紀的雜役,右首邊上則是有嚴四、嚴五兩個侏儒和瑤瑤、雙雙兩個孩童奮力擋下,兩邊雖都尚未遇險,但畢竟無法持續保有地利優勢。

  此時但見胡斐身形躍起,直趨右首兩個孩童把守之處,左掌凌空擊出,帶起九融真經一道罡氣直襲而去。

  胡斐自練成九融真經以來,始終未竟全力對敵,此刻敵人眾多,非得驟下猛手不可,這時凌空揮掌,不知不覺間使上了九成力道,只覺自己掌氣朔烈,渾融無極,還未省悟這一掌可怖之處,便見底下窪地中敵人個個張大了嘴驚駭莫名,嘩嘩巨響中,十來名漢子均被濤天掌力給震得飛起丈外,刀械俱斷,足見這一掌威猛無儔至極。

  胡斐落下地來,真不知自己方纔這一掌竟然凌厲如斯至此,尚未回過神來,但聽得瑤瑤跟雙雙兩個童兒拍手叫好,「師父好厲害,一掌就把這些人打得不見了。」「師父教我,我跟姊姊都要學,學會了好打壞人。」

  胡斐將她姊妹二人拉了過來,示以嘉勉,點頭笑道:「你姊妹學藝有成,果然不負為師一番教導。方纔師父這一掌用得過猛,卻非咱們學武本意,要知師父原想以掌逼退這些人罷了,不料出手無寸,造孽可深了。」說話中轉頭朝坡下看去,只見酣戰中的兩方各都罷手不鬥,兩眼直瞪瞪的朝著他身處看來,那百蛇館的羣夥個個臉色發青,渾身顫抖,也不知是誰發了聲喊,一羣人倉皇朝坡下奔去,誰也不想落在後頭,轉眼間不見半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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