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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綠葉》第0章
元玥 -紅花綠葉

《楔子》

午後陽光,順著敞開的木窗,成片滑進小小的房間內,曬出一屋子乾淨舒服的氣息。

房間內坐了個垂著兩條辮子的小姑娘,年約十歲,頭面乾淨。只見她一手托腮,一手懶懶地翻弄著桌上的一本醫書,嘴上唸唸有詞:「怎麼有這麼難記的東西?翻了兩遍都還背不全!」輕軟的聲音,是春風般的慵懶。

放下書本,蓋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穴道名稱,她倒了杯茶,薰著蒸騰的香氣,淺酌了一口。「真是好茶。」脣畔逸出抹愜意的笑容。

「袖兒!袖兒……」一聲聲的疾呼,從門外闖了進來,擾了小姑娘原來的清閑。

「瞧爹帶了什麼回來--」一道人影連連踢開兩扇門,直奔房內。

來人一頭銀絲,梳理得整齊飄逸,肩上還扛了瘦小的身影。

袖兒放下茶杯。「爹--」輕皺著眉頭,「您怎地撿了個小孩回來?」

「袖兒你不知道--」她爹逕自走向小姑娘的床,輕巧地將肩上的人影兜了下來。

「這娃兒和一般小男孩不同,他生得可俊俏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纔七歲左右,脣紅齒白,俊秀無雙。

綠袖瞟了眼父親,神色無奈。她爹人稱「綠谷老人」,雖然年逾半百,可眉字神態仍是瀟灑清俊,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他對相貌好壞十分執著癡迷。

她輕輕搖頭。「爹,俊俏是不能當飯吃的。撿頭難看的豬,比撿個好看的男孩實在好多了。」

她緩步地走近床邊。「豬肉可以拿來吃,豬毛可以拿來用,可這俊俏的小孩能……」她瞄了眼安睡在床上的男孩,這纔看清楚他的容貌,呆了好一會兒,纔接出話來。

「能……做什麼?」

「能做我女婿啊!」綠谷老人看著她的反應,得意他說著。

「爹!」綠袖但覺腦中一片暈眩。

「這娃兒是我在路上救回來的,他的爹娘都教強盜給殺了。這是天意,老天爺同情爹沒個絕色的女兒。這纔送了名俊俏的女婿給爹。爹已經想好了,這男孩就改名,叫宋旭(送婿)吧!」興奮的語調,逐漸揚高。

「爹您太胡鬧了,這名字是人家爹娘給的,您怎麼能給人隨便改呢?」綠袖

側身,橕開兩手,擋住小男孩。

「嘿嘿……開始護衛你的小郎君了。」老人笑開了嘴。

「小郎君?!」綠袖揉揉太陽穴。

「爹,您該不是……該不是想等我和這男孩長大成親,生個漂亮的娃兒,繼承您絕世的相貌及武功吧?」她手不停地揉弄,頭疼得緊啊!

「袖兒,你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兒,爹這點心思,都叫你看透了。」

綠袖放下手,斜睨著老人。「爹,就算這男孩生得好,也不表示將來也會生出和他一樣好相貌的娃兒。想當年您和娘不也是武林龍鳳,可我呢……」

綠袖拉抬了小臉。「我不也只是只平凡的飛禽走獸嘛。」

綠谷老人輕拍著綠袖粉嫩的雙頰。「這不同,許是因為爹娘是老夫少妻配,爹五十歲纔生下你,所以……」

綠袖吐了口氣。「爹,您是行醫的人,怎他說這種沒憑據的話。」

「我不管啦!」綠谷老人刷地站起身來。「反正你要能嫁個體面的丈夫,你娘在天上看著也會高興。你性情疏懶,凡事不積極,我要不先替你挑好了丈夫,怕你這輩子,還嫁不了人呢!」

「眼下爹替你省了事,找了個小丈夫給你,往後你們倆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什麼麻煩事也沒有。」他一把年紀了,急著抱個漂亮的孫子呢!

「爹!」綠袖瞇起眼來,眉頭皺成一堆。

「怎麼,你不要?好,那我也不要了--」他低下身子,準備抱起床上的小男孩。「你不要的話,我一個人還忙和什麼,索性把這孩子丟到山上喂老虎吧!反正,要不是我多事救了他,他也是早晚被狼虎給吃了。」

「爹」綠袖知道老人是認真的,絕不是說說算了,只得拉他坐下來。「您是有聽到我說個不字嗎?我只是下願意您給他改個名字。不願……」綠袖嘴上咕噥著,慢慢踱步到桌子邊。

「不願怎樣?」綠谷老人急道。

「不願您現在和他提起婚事哪!」綠袖輕揚嘴角,目光燦亮。

「您看他年紀還小,要咱們莫名其妙地跟他說,他有了個媳婦,他篤定是不能接受的。」綠袖倒了杯茶。「不如等他二十歲了,再跟他提親事,我們倆相處起來,纔可少些難堪,您說是嗎?」

「這……」綠谷老人沈吟了半晌。

「這……這當然好了。」綠袖把茶遞給老人。「我是個姑娘家,難免有些害臊,總不成讓我整天小郎君、小郎君的叫著他。倒不如讓他喊我聲師姊,日後我在也面前也有些威風,將來成了親,也不怕他敢欺負我這個師姊。」

綠谷老人笑道:「這麼說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還是等以後再說的好。」

「是啊,以後再說。」綠袖漾著微笑,笑容中閃過抹和父親相似的慧黠。

十三年後--藍月山莊新月初昇,藍月山莊莊主的掌上明珠藍采鳳換上一襲杏黃色的衣裙,佩上「白虹劍」,步到庭院之中練劍。

月色之下,她舞動著一柄長劍,身形曼妙,好看已極,只是劍法有些霸道凌厲,斜劍一刺,剛好抵著管家藍忠。

「小姐--刀劍無眼哪」藍忠吞了口口水,冒出一身冷汗。

「刀劍無眼,那你過來做什麼?你不知道我練劍時,向來不讓人打擾的嗎?」藍采風收回劍勢。

藍忠連忙欠身道:「小姐,外頭有人自稱是少爺的朋友,想來借宿。」

「這有什麼難的,打發出去便是。」藍采鳳的聲音裡明顯透著不悅。

「但那位公子說他是專程從遠處來拜訪的,態度又溫和有禮,下人們也不好真的趕他……」

從小讓人寵壞,向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藍采風拂袖怒罵道:「飯桶!連這麼點事情也不會做,還養著你們做什麼?這麼點事情,也要我自己去說嗎?」

她怒沖沖地大步邁向門口。

幾個守門的奴僕,全縮成一堆。

「我就說了,爹和大哥不在,沒什麼好拜訪的。」腳上一用力,門隨即被踹開。

「小姐是采風姑娘吧?!」門外立著一對男女,開口的是面如冠玉的男子,兩人溫著張笑臉,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男子一身白衣長袍,外面罩了件儲紅色背子,腰問綴以金黃色穗子,佩上柄青碧色長劍,足下蹬了雙黑靴,身形頎長俊挺。

五官雅致俊朗,兩道劍眉,英氣勃發。一雙星目,深邃溫柔,鼻樑挺拔,嘴角含笑,全身彷彿罩了光圈般,好看得讓人難以移去目光。

「在下瀋寒天,曾聽玉風兄提過姑娘。」連聲音都低啞好聽哪!

「是瀋公子啊……真是失禮了!」藍采鳳下意識地拂開耳鬢的髮絲,只怕方纔的舉動,亂了裝束。

瀋寒天……她暗暗思量著這熟悉的名字,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在何時聽過。她欠身一福。「爹和大哥不在,按說不方便留客,可是公子誠心誠意,遠道而來,我們若不接待,豈不失了情理。」她聲音細柔,與方纔的吼叫聲全搭不上,一雙美目含情,款款地注視著瀋寒天。

只見瀋寒天與一道而來的女子交換了個微笑。

藍采風這纔把視線移開到瀋寒天身邊的女子--她一身淡雅的湖水綠,相貌雖是清秀,可和瀋寒天站在一起時,便顯得平凡無奇,黯然失色。

「打擾了。」女子很有禮貌地笑著,原本平凡的臉,奇異似地亮了起來。清淡的笑容,有種特殊的魅力,看上去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過藍采風一點也不覺得舒服,只是警戒性地打量著她。

「在下綠袖,是瀋寒天的師姊。冒昧來訪,還望姑娘見諒。」綠袖太清楚藍采風的敵意從何而來。

藍采風失笑。「原來是……綠袖姑娘啊!」

「忠叔,勞您吩咐廚房擺開筵席,我要好好招待貴賓。」對著藍忠,她擺出難得的好臉色。

「是。」藍忠領命下去了。

瀋寒天瞧見她手上的劍,便問道:「采風姑娘也使劍嗎?」

「嗯!這是我家的『白虹劍』。」藍采風討好似地抽出劍來,順手抖出劍花,有意在瀋寒天面前賣弄。

「瀋公子,也是使劍好手吧--」藍采風把劍遞給他。「何不讓我們見識一番。」她是存心探探瀋寒天本事深淺。

瀋寒天漫不經心地笑笑。「玩玩而已,怕難人法眼。」接過劍來,隨手一挽,只見劍氣如虹,白光照閃。一柄長劍,在瀋寒天的手中,幻成一道道銀白色閃光,隨著翻轉的身形盤旋飛舞,猶如蚊龍出海,激起劍花一片。瀋寒天踏步起落間, 俊挺飄逸,翩翩然若自天外而來。待他反手一插,劍光一暗,寶劍穩穩地隱人劍鞘之際,四週方爆出陣陣如雷掌聲,和此起彼落的贊嘆聲。

藍采風脫口而出。「玉面神劍!」莫怪乎,她總覺得聽過瀋寒天這個名字。

「玉面神劍」的名號,這幾年在江湖上引起不小震動,據說年輕一輩,在武術以及醫學上,無人能出其右。江湖上正式的稱呼是「玉面神劍小神醫」。

瀋寒天不自覺地揚起笑。「讓姑娘見笑了!」

綠袖在旁,不但沒有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反倒揉揉鼻子,抿嘴竊笑。她膘著瀋寒天,目色之中,竟然有些同情。

在一片崇拜迷醉的眼神中,瀋寒天還是察覺出綠袖奇異的目光,他轉頭與她視線相接,丟了個不知所以的眼神給她。

綠袖聳聳肩,微微笑著,引來瀋寒天略皺的眉頭。

只可惜兩人沒機會交談,藍采風已經捱靠過來。「今日一日一見方知何謂『玉面神劍』,瀋公子當真相貌出?,劍法無雙。」綠袖被排擠開來,冷落在一旁。

「莫怪乎大公子這般稱讚『玉面神劍』…」幾個丫頭竊竊私語著,在她們的眼中,藍玉風已是英勇俊俏,怎知瀋寒天竟還高出一籌。

一堆的溢美之詞,團團圍繞瀋寒天,綠袖反倒像是局外人了,藍采風更親熱地拉住瀋寒天的手,將他推入大廳。「大哥知道瀋公子來了,一定很高興,只可惜大哥不在,瀋大哥可得多住幾天,等大哥和爹回來啊!」

瀋大哥,聽到這個叫法,綠袖噗哧一聲,聲音細微,可還是讓瀋寒天聽到了,他轉頭瞪了她一眼。

眼瞧綠袖都被人?擠到旁邊,她還是一派悠哉,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邪笑,瀋寒天的目光,不自覺地加了幾分殺氣。

「瀋大哥,您說好嗎?」藍采風膩住瀋寒天。

「啊?什麼?」瀋寒天稍稍回神,可眼角還盯著一臉笑意的綠袖。

「您就多住幾天,可好?」藍采風好聲好氣他說著。

「喔。」瀋寒天含糊地應道。「當然。」看綠袖收了笑,纔回過頭來。

到了廳堂之中,瀋寒天自然是被推上主位,藍采鳳和綠袖分別坐在旁邊。

承繼著方纔驚嘆的熱度,飯桌上氣氛未曾冷卻。香氣蒸騰的美食一盤盤的送上,藍采風善盡主人之責,一道道的為瀋寒天夾菜。

綠袖雖無美人服務,倒是一口口吃得開心。酒過三巡,綠袖略一欠身,只說是身體不適,酒量不佳,讓個丫頭陪她到客房休息。

逮到機會的丫頭,原想拉著綠袖探問瀋寒天的事情,可綠袖醉眼朦隴,左搖右晃,連路都走得不甚穩當,根本無法回答這丫頭的問話,這丫頭只得死心,攙著綠袖進房休息。

等綠袖躺在床上,丫頭纔推門離開。

丫頭一離開後,綠袖反倒偷偷地睜開了眼,吐了一口氣兒。「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哎!師弟太俊俏有時也是麻煩的。」

她翻了個身子,把棉被拉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忽地聽到有人念著師弟的名字,她的耳朵霎時尖了起來。

聽了一下子,綠袖纔弄明白狀況,原來是先前扶著她來的丫頭,遇上其他丫頭,正在門外聊天呢!幾個姑娘,嘴上儘是嘀咕著瀋寒天的事,說來說去都是繞著藍采風對瀋寒天的愛慕之情,講了幾句便嗤笑起來。「看小姐平時凶得像母老虎似的,碰上瀋少俠還不是溫馴得像只小貓一樣。」

綠袖咕噥著:「看來不把她們趕走,我是很難睡上--覺了。」她站起身來,溜溜地轉著水靈的黑瞳,輕輕地笑了起來。

「嗯!」她推開門口,清了下喉嚨,吸引幾個丫頭的目光。

「綠袖姑娘,您還沒睡啊?!該不是我們吵了您吧?」說話的是剛纔攙著她來的丫頭,名叫藍翎,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當然不是嘍!」她要真這麼明目張膽地趕走這丫頭,也就太不給她們面子了。「方纔喝了幾口茶,醒了些酒,人也不倦了。睡不著,便想出來透口氣。」

她親切地招呼著。「不如,你們幾個進來坐坐,陪我聊個天,這樣可好?」綠袖倒真像是個主人似的,親切地挽起藍翎,一個勁地將她拉到房間內。「坐嘛!別客氣。」

原本有些遲疑的丫頭,看著藍翎走到房內,也跟著走進去了。

綠袖自顧自地為她們幾個倒茶,隨口說道:「我和寒天貿然來訪,給你們添了麻煩,還真是過意不去呢!」

一聽到綠袖提及瀋寒天,丫頭們便趕忙拉起椅子坐了下來。

藍翎甜甜地笑著:「綠袖姑娘太客氣了!瀋少俠英雄年少,是我們山莊的貴客呢!」

綠袖喝了口茶,噙著笑。「你們對寒天實在太好了,寒天的未婚妻若知道那麼多人照顧他,一定很開心的。」

綠袖說話向來都是舒緩慵懶,原是讓人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可此刻「未婚妻」這三個字,聽進少女們的耳朵,卻是一陣刺疼。「咳!咳!」甚至有人當場就嗆出茶來了。

「瀋少俠有未婚妻了啊?」一個丫頭問道。

綠袖再喝一口茶,「怎麼沒有,他師父替他作主的。」只是這種兒戲般的婚姻,寒天不知道,她也打算賴賬,算不得數就是了--綠袖在心裡悄悄加了這句。

藍翎小小聲地問著:「那他未婚妻長得怎麼樣?」

「你說呢?」綠袖反問。

藍翎嘆了口氣。「一定很美。」

綠袖笑笑,算是回答,她從頭到尾安安分分,可沒稱讚自己半句,別人要這麼以為,那她也沒辦法啊!

「他們兩人的感情……」還有丫頭不死心地追問。

綠袖斬釘截鐵地回答:「好得很!」她自然沒跟她們說,兩人感情雖好,可只是手足之情。

藍翎站了起來。「綠袖姑娘,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情沒辦好呢!」瀋寒天都有了個感情很好的美妻了,再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

其他的丫頭也站了起來,「是啊、是啊,我們還有事沒做好呢!」

綠袖跟著起身。「呀!你們趕快去忙吧,別讓我耽誤了你們的時間。」「不打擾了!」幾個丫頭哭喪著一張小臉,匆匆地離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綠袖的視線裡。

等她們走了,綠袖纔吐了一口氣。「總算落個清靜了。」

開著窗戶,想著剛剛走掉的姑娘,綠袖心中有些些的過意不去。

打破少女美夢,可是造孽呢!不過以師弟挑剔的目光來看,這些姑娘遲早也得面臨夢碎的一天。

這些年來,瀋寒天常離開山裡去江湖闖蕩,每次回來,功夫和閱歷便長進不少。

他總是興奮地拉著綠袖,說著外面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那些心儀他的姑娘們。瀋寒天的眼光,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還想趁著這次,陪寒天出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機會,替他找個真正的未婚妻,盡盡為人師姊的責任。

「師姊、師姊……」瀋寒天已經叫了綠袖兩聲,她都沒有回應,他只得附在她的耳釁喊她。「師姊--」音量大得足以叫醒死人。

綠袖摀住耳朵,跳了起來。「你當我死人哪?!」一掌打向瀋寒天的手臂。啪的一聲,瀋寒天沒有躲開,皺起眉頭。「喲--你打人哪!」

「唉,我可叫了你好幾聲呢。」他滿腹委屈似地看著她。「要不是你自個兒年紀大,耳朵背了,我哪需要犧牲我少俠的形象,這樣叫你?!」

綠袖睨著他。「少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我好害怕呢!我方纔得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劍小神醫』瀋寒天,瀋少俠?」

瀋寒天一本正經,作揖抱拳。「不敢!不敢!承蒙江湖朋友不棄,給了小的這麼個稱號。」

「瀋寒天,我懶得理你。」綠袖搖頭,坐回自己位置喝茶。

瀋寒天也跟著坐了下來。「哎呀!這麼多茶杯,看來我可惜過一場熱鬧了。」

綠袖笑笑。「你嫌在大廳裡還熱鬧不夠啊?」

他喝了一口茶,沈吟著:「正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

「你啊!也算是自作自受少種因得果。」綠袖不大同情瀋寒天。

「師姊!你怎麼這樣說我?好像是我存心招惹她們,活該受罪的。」瀋寒天砰地放下茶杯,背對著綠袖。「好,是我活該,我不該為了你,出賣男色,拉下這張臉,去打擾藍家的,反正這幾天,咱們乾糧也啃慣了,野地也睡慣了,不差多這麼一天晚上。」

他一個人怎樣吃睡都不打緊,要不是心疼師姊,聽到藍玉風不在時,他就會離開了。否則以他心高氣傲的脾氣,怎麼會讓藍采風踹開門趕人。

綠袖軟言示弱。「寒天,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姊知道你最體貼了!」

瀋寒天冰著張俊臉,就是不開口。

「喝口茶消消氣,好不好?」她端著茶杯,繞到瀋寒天的面前。

瀋寒天心頭正委屈著,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來寒天真的動怒了,綠袖只好酸著鼻音。「寒天,你在爹靈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你說要爹安心地走,你會照顧我,會聽我的話,一輩子都不同我發脾氣的。你真的忘了嗎?」

過了一會兒,瀋寒天從綠袖手中接過杯子,瞪了綠袖一眼。「算我認栽了!這輩子就栽在你這個女人手頭。」

綠袖眼裡閃過抹慧黠的笑。「這也是應該的啦--」當年她不但保住他的名字,還保住他這輩子的幸福呢!「栽在師姊手中,也不算難聽嘛!」

她拉把椅子坐下,繼續說著:「方纔師姊這麼說,也沒有惡意。只是想提醒你,人有時要懂得隱藏光芒。你剛剛露那麼一手,不等於告訴所有人,你不只是人品出眾,武藝更是不凡,你叫藍采風怎麼不癡迷於你,又叫那姑娘們怎麼不傾心於你,這一群女人繞在你身邊,你哪得清閑啊?」

瀋寒天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我人品出眾,武藝非凡這是事實啊,有什麼好掩蓋的。」

綠袖聳聳肩。「當然沒什麼好掩蓋的,如果你不怕惹到藍采風的話。」

瀋寒天一時啞口。

「其實,你不是不知道這層道理,只是你生性就愛站在山頂巔峰,就喜歡人們在後頭追逐仰望。我著啊,你天生耐不住寂寞,活該忍受這片嘈雜的。」

瀋寒天把茶杯塞回綠袖手中。「說完了?你不渴啊?」

「渴啊!」綠袖把最後一口茶給喝乾。「你不知道,說話很累的,要換成別人,我還懶得說上一句呢!」

「你啊--」瀋寒天揉揉綠袖小巧的鼻樑,「再這麼嘮叨,就嫁不出去了。」

拿走綠袖手中的杯子,再替她添了口茶。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係。」綠袖喝著瀋寒天倒給她的茶,幸福地笑著。「我可以靠你這個『玉面神劍』啊!強迫你出賣男色,把好看的「玉面」,換成熱騰騰的「湯麵」,就不怕挨餓受凍了!」

「出賣男色?你怎麼又提這個?!」他沒好氣地瞪了綠袖一眼道「還不幫我想想怎麼辦纔好?」

「什麼怎麼辦?」綠袖裝做聽不懂。

小時候,瀋寒天調皮得緊,常常闖了禍惹惱師父。只要一發生事情,他便拉著綠袖,問說怎麼辦。綠袖總一臉義氣,搭住他的肩膀,告訴他「禍福與共」。

直到現在,瀋寒天仍沒改掉這從小養成的習慣。

「我看還是走為上策,纔能避開藍采風的糾纏。」

「當然是得走了。」綠袖放下杯子,提醒他。「可你,答應過人家,要等藍公子和藍老爺回來了纔走的喔!」

「什麼?!我有說過啊?!」俊眉全擠在一起了。「這糟了!他們回來了,我哪走的掉?」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著。

「其實只要你不在乎的話,偷偷地走掉,,也沒什麼關係。」

「師姊,你明知道……」瀋寒天白了綠袖一眼。

虧綠袖這時還笑得出口。「知道你是一言千金的英雄少俠,說得出就得做得到。你看吧--當?人景仰的少俠,一點好處也沒有,一點小謊也不能撒,也沒有想走就走的自由。哪像我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消失都沒人發現。」

「師姊,都這種情形了,你還拿我尋開心……」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喔!我知道了,你有主意了,對不對?」

綠袖仰起嬌俏的鼻子。「你求我啊!」

「喲!你還擺譜?」瀋寒天眼睛一邪,低下身來,竟開始呵綠袖的癢。「說!

快說--」

「啊!啊」綠袖尖叫連連;一個躲避不及,被呵到癢。「哈哈……」她笑彎了腰,險些撞到桌子。「說!說了」

瀋寒天這纔收了手,得意地揚著嘴角。

她嘟起嘴。「都幾歲了,還做這種事,羞不羞啊,還說是少俠呢!」

看著瀋寒天一眼。「只要讓那些姑娘看到你是這德行,就沒人會纏著你,誰還管你幾時離開。」

瀋寒天作勢伸出手來,綠袖趕忙雙手護在前面一「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剛纔好幾個丫頭想向我探問你的事,我怕麻煩,騙她們說,你有了未婚妻,把她們打發走了。」

「我懂了--」瀋寒天笑道。「師姊你真聰明,藍采風要知道我有未婚妻的

話,也沒什麼心思留我了!可是……」

綠袖站起來,搭著寒天的肩,甜甜地笑著:「沒什麼好可是的,有師姊在,沒什麼圓不了的謊,不管什麼麻煩,師姊都會替你扛的。」就像小時候那樣。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瀋寒天長得好高喔!她得把手抬高,纔勾得到他日益寬厚的肩膀。

瀋寒天忽然抱起綠袖纖細的腰肢。「啊!」綠袖沒想到身體會突地騰空。

「師姊對我最好了!」瀋寒天抱著她的身體飛轉起來,淺綠色的身影旋成一圈圈的圓,旋出綠袖童年的記憶。

很久以前,瀋寒天只要感動,或是高興的時候,都是這樣不分由說,抱著綠袖飛轉著,直到他去遊歷江湖的那幾年後,纔少有這樣的舉動。

綠袖笑著。「蠢師弟,你是我唯一的師弟,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一抹笑跟著騰起的身子,輕輕飛揚。

離開「藍月山莊」之後,他們向西而行。

半年前,瀋寒天受邀參賽,為了不讓綠袖沈浸在喪父之痛中,他帶著她離開「彤霞山」,參加武林大會。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出遠門。沿途走來,秋季賞桂,冬日尋梅,春天踏青,倒也快活。

這日,他們順著山路走,風和日麗,蒼巒疊翠,落人眼中的是滿山的綠。

「師姊,再往前走便是『絕命谷』了。」瀋寒天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都叫『絕命谷』了,你還走這麼快,莫不是趕著去送死?等咱們走到時,當真是氣斷命絕了」綠袖的額上已是香汗涔涔。

瀋寒天爆出笑聲。「師姊,就你會說這種話--」回過頭去,輕輕捏著綠袖的鼻子。「什麼氣斷命絕的。」

「多大的人了,流了汗也不曉得要擦。」瀋寒無拉起袖子,順著綠袖的臉頰拭去汗珠。

春風微微吹著綠袖柔軟的髮絲,有意無心地輕拂著瀋寒天,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和著綠袖舒服的笑容淡淡地漾開,溫熱醺然。

瀋寒天怔了一下,突然揚起嘴角。「老女人就是老女人,體力這麼差。」

「瀋寒天!」綠袖舉起手來,作勢打人。

瀋寒天握住她的手,一臉好笑。「師姊,別罵人,把力氣省下來趕路吧!」

轉過身去,拉著綠袖往前走。

「這『絕命谷』的名字,乍看雖然險惡,其實別有洞天,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陽光照在瀋寒天的臉上,一片燦爛,他的笑容像個孩子似的。

「怎麼說?」瀋寒天的背影,為綠袖遮住部分的光,她望著他的背有些失神。很久以前,都是她牽著他在山裡亂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個頭漸漸變大,越跑越快,然後就換成他牽著她了。

「我第一次發現那地方時,心頭就想著,一定要帶你來要看。」他向來都是貪玩的,可只要有好玩的,從不曾忘記她的。

「到了!就是這兒!」瀋寒天興奮地嚷著。

綠袖挪身貼靠著瀋寒天,低頭往下探去。「就這兒?!」

下面的山谷,似乎深不可測,高大的林樹雜亂地長著,光影被遮蓋掩映,樹根盤根錯節,山谷底下發成一片墨黑,陰陰森森滲著鬼氣,春光似乎忘了「絕命谷」,只留給這裡料峭的寒意,冷冷地從谷底騰起。

「怕嗎?」瀋寒天握緊綠袖的手。

「不怕--」綠袖略仰著頭,迎上瀋寒天的視線。「我是信你的,什麼也不怕。」脣畔那抹笑,說明她對他的信任。

「好!那麼我們就跳下去了!」腳下一蹬,兩人便跳了下去。

紅綠相間的身影,施展著輕功,借力使力,騰躍於樹影之間,樹被沙沙地踏出聲音,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衣袂飄然翩翩,身形悄然而落。

瀋寒天放開綠袖。「我找看看!」谷底低平,他沿著山壁而行,最後停在一個山洞前面--「就是這個洞!」

綠袖探頭。「這個洞?」洞口不大,僅容一人俯身低行,洞的另一頭,隱約傳出光亮以及水聲。可能是因為山洞狹長幽黯,壓得綠袖胸口悶悶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們進去吧!」

瀋寒天拉住她。「我走前面,你要小心跟好喔!」跨步之前,回頭看了她一眼,搖頭笑著。「平時叫你好好練功夫,就是不肯。看!纔施展點輕功,就臉紅氣喘的。」綠袖臉兒潮紅,汗流不止。

她擦著汗,頗不以為然,「你是帶我來看風景的,還是來奚落我的?」

「好,我們看風景。」瀋寒天身子一低,遁入山洞裡。

綠袖緊隨在後,閉鎖幽濕的巖壁,形成股壓力,悶得她胸口幾乎透不過氣來,好在這一段路不算太長,水聲起來越大,眼前逐漸光亮。

一出洞口,她吸了口氣,讓眼前的風景給深深吸引住了---水聲嘩然,白練如飛。洞外奇石林立,谷水自天上而來,從削壁殘巖中一道道、一疊疊、一層層飛傾而下,形成一簾簾的瀑布,水勢盛大猶如萬馬奔騰,濺起白浪如花。

「好美喔!」綠袖吞了口口水,一臉難以置信。

瀋寒天盯著她笑。「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牽起她的手,選了塊靠瀑布的大石頭,併肩坐下。

綠袖偏著頭,靠著瀋寒天寬厚的肩膀,深深吸著每一口甘甜的氣息。「寒天,我好幸福喔!」懶懶地賴在他的身邊。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股乾淨醇厚的甜味,清冽的水氣貼著風,沁人每一個毛孔,綠袖不自覺地閉上眼簾、勻勻地呼吸著。

瀋寒天輕拍著她的頭。「師姊別睡這兒,會滑下去的。」

綠袖睡眼惺鬆地瞅了他一眼。「那睡哪兒好?」寒天的肩膀,很好睡呢。

「哪!」瀋寒天的嘴角,有抹寵溺的笑。「腿借你枕著。」

話還沒說完,綠袖就順勢滑了下來。「寒天最好了!」她笑起來幸福而暈亮。

「我看這輩子,除了我這個師弟之外,沒有男人會對你好了。」

綠袖咕噥著:「誰說的!」

「本來就是,二十幾歲的老女人,還沒個成親的對象。」

綠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真要成親,還怕沒有對象?!」眼前這個還是她不要的呢!「我只消對人說,我不成親的話,你這個為人師弟的『玉面神劍』也不敢結婚。自然會有一堆愛慕你的女子,替我找來成?的丈夫,讓我嫁都嫁不完呢!」

瀋寒天搖頭。「這是什麼……」話未說完,俊臉沈凝,暴喝。「誰?」頎長的身形,斜飛出去,寒光一閃,寶劍出鞘。

綠袖見狀,施展輕功,化成一道綠影,緊隨在旁。

「誰?」冷然的劍鋒,抵著伏在溪畔中的背影;而那人並未閃躲,只困難地挪著身子,喉問隱約迸出呻吟。

綠袖低身。翻過那人的身體。「寒天,這個人受傷了!」

瀋寒天收起劍來,蹲下身來,想檢視那人的傷口。

翻過來的是張慘無血色的俊臉,那人一件墨綠色的衣袍,染上斑斑血?。

「救我……」他突然動了一下身體,緊緊地揪住綠袖的手。

瞧著那男人的舉動,教瀋寒天的眉頭皺了一下。

綠袖被突來的舉動嚇到,驚呼出聲。「啊!」那人眼睛一閉,整個人頹然地倒在她的懷裡。

綠袖臉上忽地飛上一抹紅。「公子!」她從沒和陌生男子如此接近啊!

瞟到綠袖的羞意,瀋寒天眉頭皺得更緊。「不過是個貪生的廢物。」橫手一抱,將那人從綠袖懷里拉了出來。

「寒天,別這麼粗魯,這位公子受傷不輕。」綠袖的聲音充滿關懷之意。

「他死了也與我無關。」瀋寒天把那人扛上肩頭。大步跨走。「我懶得關心這種貪生怕死的膿包。」

綠袖鎖著眉。「人好端端的,自然是貪生,哪有尋死的道理?怎麼就把人說成膿包!」聲音裡頭,也有著幾分的不悅。

「這人重傷如此,還未放棄求生,我見他是條漢子,不是個膿包。」綠袖不自主地便為那人說起好話。

「漢子?哼!」瀋寒天忽然停下腳步。「他是漢子,我是壞人,你自己救他去。」順手便把那人丟下。

「瀋寒天!」綠袖大叫。「你……你莫名其妙!」

她掃了瀋寒天一眼,背起那個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一步步地走向洞口;瀋寒天一句話也沒說,跟著她走到了洞口。

這洞口狹小,背著一個人根本無法通過。

綠袖擦著汗,看著瀋寒天還杵在那兒,心頭更火,她收了視線,牙一咬,乾脆把受傷的人馱在身上,一步步用爬的,爬了兩步,便聽到瀋寒天的叫聲。「師姊!」洞裡迴盪的聲音,儘是關懷和不捨。

綠袖停了一下,沒做回應,繼續往前爬,她下定決心,瀋寒天若不為他莫名其妙的行為道歉,她絕不同他說話。

「師姊!」瀋寒天焦急地叫著她。

綠袖牙咬得緊,皮膚一陣刺痛,這樣爬著,只怕手腳都要磨破。眉頭的汗,像是有意作對似的,趁著她沒手可用時,淌進眼裡來,她眨了眨眼,忍住有些眼酸的感覺,繼續向前爬。身上的酸痛,還挺得住,可胸口悶痛窒息的感覺,幾乎要讓她暈了過去。眼前矇矇亮的光,讓她想起了娘,娘死前的那一幕。

她吸著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捱過去。一手橕起身,一手抱好背後的人,腳下用力一站,這纔爬了起來,可是壓在背後的力量,讓她失了準頭,一個踉蹌,便滑了下來。

「啊!」落地前一刻,軟跌在瀋寒天的懷中。

綠袖站起身,重新調整她和受傷人的姿勢,讓那個人的兩手安放在自己的肩上。「師姊,別這樣。」瀋寒天叫住她。

背好了那個人,綠袖邁開腳步。

「師姊--」瀋寒天緊張地叫住她。「我錯了」她終於等到那一句,牙一鬆,腳一軟,整個人跌坐下來。

「你看你!」瀋寒天趕緊橕住她,讓她和受傷的那個人安靠在樹下。

他從懷中掏出金創藥,拉起綠袖的袖子,輕柔地在剛磨破的地方擦著藥。

「啊!」灼痛的感覺,還是讓綠袖叫出聲來,眉眼鼻全擠在一起。

「呼--」瀋寒天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吹氣,「不痛、不痛……」心疼哪!

他胸口被揪得緊。「師姊你怎麼拿自己的身子,和我賭氣!」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是在等你自己認錯。」綠袖眼巴巴地望著瀋寒天。

「你知道你錯在哪?」

瀋寒天的手停了下來。「我不知道……」不知道剛纔怎麼會怒意橫生,說不出來真正的理由啊……

綠袖皺起眉頭。「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瀋寒天慌道。「我是說,我不應該……我不應該丟下那個人不顧的。我是個大夫,不能對病人撤手不顧的。」

綠袖漾著笑。「你知道就好了!」她的眼瞳忽然一黯,聲音低低沙沙的。

「你是大夫,是一些人活下去的希望。活下去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容易的。」娘和爹死的時候,她就在身邊哪!

瀋寒天抬頭看著她,眉頭皺得緊。「師姊,別用那種口氣說話,怪嚇人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以後你高興我做什麼事,我就做什麼事,要我救誰,我便救誰。什麼事情,我都依你,別再冒出那種讓人心底發毛的口氣。」「絕命谷」的風,滲出陰冷的氣息!

「傻寒天……」綠袖笑著,挽上他的肩膀,額頭輕輕地點著他的額頭。「盡說些孩子氣的話。」

綠袖的氣息,溫熱而芬芳,暖上瀋寒天的心頭,他的臉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紅色,一瞬間,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走了!先想個法子救人吧!」綠袖巧笑盈盈。

《第2章 》

他們兩個人花了一番工夫,纔找到一間荒棄的屋子,整頓之後,用以安置那受傷的人。在兩人的照顧下,那人傷勢漸有起色,只是仍昏迷不醒。

這天,瀋寒天到附近的鎮上添購些藥物。綠袖一個人,將熬好的湯藥,端進房內。纔進得裡頭,便聽到咳嗽聲---「公子,您醒了?!」綠袖將碗放在桌上,快步走到床邊。

那人困難地開白:「這是……是姑娘救了在下?」

綠袖坐了下來。「我和師弟經過『絕命谷』,剛巧救了公子。」打量著他。

眼前這個人,大約二十六、八歲,濃眉大眼,神色俊朗,雖然臉色還有幾分蒼白,眉字之間卻隱然有股昂揚宏拓的氣度。

那人挺直身子道:「在下戰雲飛,敢問恩人如何稱呼?」

「戰雲飛?」綠袖偏著頭。「好似聽過這名字呢!」

懶得多想,她淺淺笑著:「小女子綠袖,師弟是瀋寒天。」

「綠袖、瀋寒天……」戰雲飛反覆念著兩人的名字,眼睛忽然一亮。「這麼說戰某是遇到『紅花綠葉』了?!」

綠袖笑笑。「我和師弟出道江湖不過半年,也沒做過幾件事情,戰公子居然也知道這無聊的稱呼。」信步走回桌子旁。

瀋寒天平素好穿一襲赭紅色背子,而綠袖則喜著綠色衣物,加之兩人形影不離,便有好事者,稱呼兩人「紅花綠葉」。只是由於「玉面神劍」的名頭更加響亮,因此鮮少有人知道,還有這麼個稱號。

戰雲飛解釋:「瀋少俠受邀武林大會,他的事情戰某略知一二。看來戰某真是好運,瀋少俠是小神醫,而綠姑娘的雙親是二十餘年前,名滿江湖的神醫。遇上兩位,戰某這回是死裡逃生了。」

綠袖攪弄著藥,吹散些熱氣。「公子要真死了,怕是很多人也不好過活了。」

戰雲飛聲音略沈。「聽姑娘之言,對戰某的來歷,倒也知道幾分。」

綠袖回眸綻出笑顏。「戰公子莫怪!綠袖初出江湖,閱歷淺薄,怎麼會知道公子的來歷。只是我見你武藝高強,氣度非凡,對江湖掌故又知之甚詳,不像是獨行的劍客,倒像是一方的霸主。」含笑的眼角,對上戰雲飛的視線。

戰雲飛看著她發亮的笑靨,怔了好一會兒,他看慣粉黛艷色,卻鮮少見過像這樣舒心得讓人心窩暖熱的笑容。

「公子……」戰雲飛的目光,教綠袖不覺有些灼熱。

戰雲飛爽朗一笑。「好個靈透的姑娘。」他身體向後自然枕靠。

很久不曾這般放鬆自己,他倒不知道,只是這樣看著一位陌生女子,?腆帶紅的笑顏,竟會讓人舒服得不想動!

綠袖略略低著頭,臉上有些發紅。「綠袖妄自猜測,倒叫公子見笑了!」她平時不好出鋒頭,少讓人如此稱讚著,更沒人……沒人這樣看著她。

想抬頭又怕對上他,眼珠子不知看哪兒好,只得胡亂溜著,好不容易纔讓她瞄到桌上的湯藥,她連忙端起藥碗。「藥都要涼了,戰公子快喝吧!」舉步欲往床頭而去。

「綠姑娘,不忙。」戰雲飛叫住她。「我的氣力已經恢復許多,怎麼好又再勞煩姑娘,還是讓戰某自己走過去喝藥吧!」

雖說不想動,他還是不好添人麻煩,說著他雙腳便跨了下來。

綠袖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你試著走動看看也好,只不要太勉強自己。」

戰雲飛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了兩,三步,倒還算穩健。

他抬頭和綠袖交換個微笑,又繼續走著,一個頭暈,整個身子顛了一下。

「小心!」綠袖想扶住他,卻沒想到戰雲飛整個身子壓了下來。

戰雲飛趕忙橕起身子。「對不起。」一抹幽然的淡香驀然飄人心頭。

他還沒站穩,便被一道飛來的身影,踢中胸口。「我打死你這家夥,敢欺負我師姊。」

來人正是瀋寒天,他怒氣沖沖地丟下手中的東西。揪住戰雲飛的領口,將他的身子提了上來,一手掄拳。「我宰了你。」

「寒天--」綠袖握住他的拳頭。「你這是做什麼?」

「師姊!」瀋寒天鎖緊眉頭。

「瀋少俠誤會了。」戰雲飛嘴角含血。

「誤會,我親眼看到你……」瀋寒天握緊拳頭。

「看到了什麼?!」綠袖一手揮掉瀋寒天的拳頭,打斷他的話。「不過就是他沒站好,跌了一跤,不小心壓到我了,會有什麼事。」話說完,她的臉上還微微泛紅。

瀋寒天盯著她的臉。「師姊,你不知道,事情沒那麼單純,他不懷好意哪!」

「瀋公子,戰某不是這種人!」戰雲飛拭掉嘴角的血?,神色凜然。

「我相信戰公子是個磊落的好漢。」

又來了,師姊又稱讚那個人了!

一把火從瀋寒天的心頭竄燒起來,他狠狠地甩下戰雲飛,身子倏然站起。

「隨便你,你要相信他的話,將來吃了虧,我也不管你。」

他轉身就走,連踢兩道門,全然沒理會綠袖在身後叫喚。

「寒天!寒天!」綠袖跟在他身後,追了幾步便停下來,喃喃自語著。「又發什麼脾氣嘛!」

她掉過頭,有些尷尬地道歉。「戰公子真抱歉,平白害你挨了一下。你別和寒天計較,他平常就是這樣子--小孩心性,莽莽撞撞的。」

看著戰雲飛顛晃著起身,她想過去幫他一把,腳卻又收了回來。

戰雲飛看在眼中,只是笑笑,「不礙事,瀋少俠是關心則亂,我不會介意的。更何況瀋少俠於我還有救命之恩,這點小誤會,沒什麼好掛懷的。」

「戰公子,真是做大事業的人,果然氣度非凡。不像……」她回頭看著空寂的門外一眼。

戰雲飛看著綠袖,溫溫地笑著:「我沒事了!還是請姑娘去追回瀋少俠,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綠袖微笑示意,隨即旋身出去。

她一走,戰雲飛便癱軟跌坐,剛纔胸口那一擊,已經讓他痛出一身汗,他咬著牙,靠著床邊休息,耳邊聽到綠袖叫著瀋寒天的名字,叫聲越來越遠。

綠袖把附近都繞遍了,就是沒看到瀋寒天的人影,有些累了,她也懶得找了,一步步地踱回到小屋。就要進門了,卻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門口,良久,纔吸了一口氣,蜷著身窩在門邊。

初時,眼睛還巴巴地望著遠方,後來,眼皮子便沈沈地壓了下來。恍惚間,風有些冷,她只得縮了縮身。

嗯!有人靠了過來,替她蓋了件什麼東西。

她橕了橕眼皮,咕噥著:「寒天……」太熟悉了,不用看用聞的也知道是他。

「就窩在這裡,不怕著涼!」瀋寒天解下背子蓋在她的身上。

「誰害我的啊!」綠袖噘了噘嘴,把手按在瀋寒天肩上,藉著他的肩上使力,站起身來。「氣消了?」漾在她脣畔的是抹慵懶的笑。

瀋寒天也跟著站起來。「我還是覺得那家夥對你不安好心。」

「人家有名有姓,叫戰雲飛。」

「戰雲飛。」瀋寒天念著他的名字,只覺十分耳熟,一時想不出來,他皺眉道。「我管他站雲飛、坐雲飛、躺雲飛的,反正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綠袖睨了他一眼,「你對他成見太深。」

「師姊,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決定了,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他,你少和他接觸,省得被他騙了!」

綠袖不覺失笑。「我當你是氣消了纔回來,原來你是回來拯救師姊的。」

「師姊!江湖上人心險惡,你不懂的。」瀋寒天搭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張大的手,像是豐潤的羽翼。

記憶翩然地滑入,綠袖偏頭倚著他。「想不到,你現在也可以保護人了……」

軟柔的聲音,有些悠恍如夢。

一直在等待,等待他長大、獨立、單飛,然後她就可以安心地休息哪!只是縱然心放得下,卻也真捨得下嗎?

「師姊,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吧!」瀋寒天不自覺地摟緊她,有些驚愕的發現,她的身子骨竟如此單簿。

「以後一定要盯著你,多吃一點哪!」

綠袖抬頭。「嗯,什麼?」沒聽清楚啊!

瀋寒天笑笑,摸著她的頭。「先睡吧!」

陪著她迸房內,看著她沈沈地入睡後,他纔悄然地鑽到戰雲飛的房間。

一聽到腳步聲,戰雲飛的眼睛倏地睜開,「誰?」

「我!」瀋寒天欺身到床邊,直勾勾地瞧著他。「剛纔那腳沒把你踢死啊?」

戰雲飛端身正坐,迎上他的視線。「托瀋少俠福,一時片刻還死不了。」

瀋寒天瞇起眼。「姓戰的,我開門見山地跟你說了。算我們倒霉遇上你,我師姊執意救你,我也不能撒手不管。我會為你療傷的,可你要敢對我師姊存有非分之想,我少不得讓你再多受些病痛的折磨。」語帶威脅。

戰雲飛倒是笑起來。「瀋少俠乾脆,戰某也不拐彎抹角。我對綠姑娘確有些傾慕之意,可絕無非分之想。只是瀋少俠的關心,真的只是出於師弟對師姊的關心嗎?」他語帶深長的意味。

「廢話!」瀋寒天怒氣勃發,捏住戰雲飛的下巴。「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論定我們師姊弟的感情。你給我聽好,你好好養你的傷,傷好了快給我滾。」話一撂下,他隨即用力甩開手、拂袖而去。

這一切都要怪戰雲飛,自從他莫名其妙地問了那一句之後,瀋寒天的心裡頭便像是起了疙瘩似的,三不五時,這句話便竄了出來,磨那麼一下,弄得他看到綠袖時,心中都不自在。

為此,去看戰雲飛時從不給他好臉色。

而這戰雲飛倒有本事,不論他如何惡言相待,他從來都是一徑溫和有禮。

「瀋少俠,這藥喝完了,謝謝!」戰雲飛將碗放在桌子中間,臉上不忘掛著笑容。

瀋寒天白了他一眼。「喝完了,傷好了,可以滾了吧!」語氣中無奈多於不快,他原是很想與他痛快地打上一架,可別說是打架了,近來連罵他也益發無趣。

只因戰雲飛態度從容,每每與他發脾氣,最後只落得自己一派小氣。越和他相處,瀋寒天就越相信綠袖的話--綠袖說這人是做大事的人,磊落雍容,卻也深沈穩練。

「戰某是要辭行了!」戰雲飛站了起來。

「啊!你要走了?」瀋寒天驚呼出口,倒有些措手不及。

「啊!你要走了?」另一聲驚呼,是綠袖所發出來的,她剛從鎮上買了些乾糧回來,正要拿給兩人吃。

「戰某不得不走!一來『戰家堡』裡還有事情,等著戰某處理;二來暗算戰某的那幫人,也逍遙夠久了,戰某得親自去料理掉他們。」他說得輕描淡寫。

「看來是一場惡鬥,戰公子還得小心。」綠袖溫言叮囑。

瀋寒天冷哼一聲。「師姊,我就說了,救這種人划不來。什麼一方霸主,還不是在刀口上舔血,救了他,不久後又要去送死,白救啊!」

戰雲飛抱拳。「大恩不言謝,兩位救命之恩,戰某記在心中。」

瀋寒天看了他一眼。「你要真記在心中,就別死得太早,平白浪費了我們救你的力氣。」他是很討厭他,可是也不想看著他死。

戰雲飛大笑。「戰某曉得!」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珮,玉上刻著戰雲飛的名字。「這隻玉珮,算是個紀念,往後兩位在江湖上行走時,遇上麻煩,只消拿這隻玉珮,到『戰家堡』的分舵,吩咐一聲,堡內的兄弟自然會為兩位分懮解勞。」

他把玉珮放在綠袖的手中,瀋寒天立刻奪下,塞回給他。

誰知道,他是不是乘機送定情之物,瀋寒天心頭轉過這個念頭,朗聲道:「我們不會那麼倒霉,和你一樣遭人暗算。這東西對我們沒用,我和師姊纔不拿呢!」

綠袖附和著:「這隻玉珮,看來是戰公子的信物,我想也是不方便收下!」

「姑娘只當是戰某送了道護身符便是。」他雙手奉上玉珮。

瀋寒天脫口道:「誰稀罕你的護身符,我自己可以當師姊的護身符。」話說完之後,三人都愣了會兒。

好半天,綠袖握住瀋寒天的手,脣畔含笑。「江湖路雖險惡,可我和師弟相互扶持,不會有問題的。」

戰雲飛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收回王佩,也將一股孺慕之情斂人懷中。

「好!」他嘴角牽了個笑,抱拳致意。「那後會有期,戰某不多擾了!」

戰雲飛一定與他八字相沖,瀋寒天一直這樣覺得。戰雲飛一走之後,他的日子就恢復了往日的幸福快樂。

他和師姊,還是最好的師姊弟,兩人幾乎不鬥氣,不吵嘴!

當初不收下戰雲飛的玉珮,實在是個明智之舉。這樣一來,等於徹底剪除了戰雲飛的影子,免得殘有魂魄不散的鬼氣,干擾他的好心情。

心情大好,這一路上只覺風和日麗,滿目秀山綠水。

「師姊,咱們到前面的茶棚,休息一下吧!」時序進入夏天。即便在山中,暑氣仍是蒸騰,能有個地方歇腿喝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嗯。」綠袖揮著汗,向著茶棚走去。

茶棚是附近唯一的蔽日之處,小小的地方,倒是坐了不少的人。瀋寒天眼尖,瞄到一張桌子旁,只有一個紫色的背影孤坐在那兒,旁邊還空著位子,他側過身去。

「姑娘,借個位坐!」

那人並不答腔,逕自挪身,好離他們兩人遠些。

瀋寒天和綠袖對看一眼,綠袖聳個肩,拉了張椅子坐下。很少看到瀋寒天在姑娘面前吃不開!

瀋寒天在姑娘的正對面坐了下來,「打擾了!」即便姑娘並不理會他,他也沒失了禮數,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女人緣這麼好的原因之一。

基本上,瀋寒天對姑娘家都很客氣,不論美醜。

「夥計!」瀋寒天叫著,音量大小控制得很好,不會小到夥計聽不到,也不會大到嚇了姑娘家。

「來了!」夥計吆喝著,提了壺茶過來。「客棺,吃些什麼?」

「師姊吃什麼?」瀋寒天看著綠袖,順手把茶倒好。

「店家!勞您來幾個熱包子,兩、三碟小菜。」綠袖接過茶喝著。

「夥計!夥計!」外頭走來五、六個大漢,一進來便嚷叫不止,衝著瀋寒天這桌走過來。

「大爺,來了,來了!」夥計看他們過來,也知道是凶神惡煞人門,半點不敢怠慢。「我給您騰個桌子出來。」

「不用了!大爺就看上這張桌子。」幾個人霸在瀋寒天的後面。

瀋寒天握住拳,綠袖二手輕按住他,一手拿著茶杯啜飲著。

穿紫色衣服的姑娘,倒是抬起頭瞧了他們幾個一眼。

她一抬頭便惹來附近陣陣驚嘆之聲。這女子的美貌,連綠袖都要看呆了。

眉目如畫,膚若凝脂,艷賽桃李,冷比冰山。度女人都不忍眨眼,更別說是男人了!

「姑娘,你一個人坐這裡不寂寞啊……」一名大漢擦著快流下來的口水。一雙手直接撲向她的臉,但連邊都還摸不上,就讓一拳給握住。「這麼猴急,也不怕唐突了佳人。」瀋寒天面上含笑,手上卻加了幾分力道。

綠袖一手托腮,倚在旁邊等著看好戲。別說眼前是名大美人,就算只是普通的姑娘家,瀋寒天都不會看著她讓人欺負。

「不想活了,敢管大爺的事!」其中一個人一拳揮向瀋寒天的俊臉。

瀋寒天不但閃過那拳,還抓著原先那人的手,打著第二個人的臉,力道不小,

被打中的那人,當場噴了鼻血。

綠袖皺皺眉。「寒天!別弄得人吃不下東西。」

「啊!大……大……爺,別……別打了!」小夥計嚇得躲在後面。鄰桌的客人紛紛走避,不過也沒躲得太遠,想藉機看看熱鬧啊!

他們當中,已經有人開始吆喝助陣了!只是那名穿紫衣的姑娘,仍舊是繼續喝著茶,當做什麼也沒瞧見。

五、六個人見情況不對,乾脆直接衝了上來,猛一陣拳打腳踢擊向瀋寒天。

瀋寒天一手幻成數手,招式快如閃電,身形閃移,就是不見他站了起來,連打六拳,砰砰六聲之後,一?大漢全摔至好幾步遠的地方。

「還不滾!」瀋寒天撩了一下頭髮,不忘隨時保持俊美的樣態。

其中一個大漢,冷不妨從懷中發出一道寒光。「敢壞大爺好事!」

「小心!」綠袖叫道。

瀋寒天手一探,夾住來人所射的暗器,咚的一聲甩在桌上,目光一凜,冷冷地飄過幾個大漢。「我不想讓你們的血,污了姑娘的眼。快滾!」

幾名大漢真的是連滾帶爬地離開茶棚,一旁的人鼓噪叫好之聲,不絕於耳,瀋寒天站起身來,微笑頷首,展現翩翩的風度。

綠袖嘆了口氣,拉著他的袖子,提醒他愛出鋒頭,也要適可而止。

瀋寒天坐了下來,噙著抹笑。「姑娘受驚了!」注視著眼前的蛾眉。

紫衣女理都不理他,放下茶杯,招呼著:「夥計!」聲音和人一樣清冷。

「來了!」伙什雙手拿塊布抹抹,趕了過來。「姑娘有什麼吩咐?」

「結帳。」掏了錠碎銀。「不用找了!」人站了起來,就往外走。

瀋寒天搖頭笑道:「這姑娘也太不近人情了,連個謝字也不留。」聲音不大,像是說給綠袖聽的,可眼睛卻是追隨紫色的倩影。

那女子果然停下腳步,口頭看著他。「我該謝什麼?」

綠袖揉揉鼻子,眼光來回瞟著瀋寒天和紫衣女。

瀋寒天站起來,臉上一派瀟灑笑容。「這小事一件,稱不上救命,好歹也算解圍,姑娘連句話也不肯捨給在下。」

所有人眼光全集向這裡。

綠袖看著他,總覺得自命不凡的師弟,這次可能踢到鐵板了。

「我謝什麼,謝你的多管閑事嗎?」女子的眼睛終於對上瀋寒天。「你的舉動不但稱不上救命,怕連解圍也稱不上,試問這裡哪個人聽到我求助了?我既不曾呼救,你何來解圍?」

綠袖摀住嘴,怕忍不住爆出笑聲。不少圍觀的人已臉露尷尬之色。

「你這麼做,不過是滿足『英雄救美』的癮頭,哪值得這聲謝字。」

好狠啊!這女人真狠,竟然把實話都說出來了。寒天這鐵板,踢得慘烈喔!

綠袖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終於有人噴出笑聲,隨即不好意思地低過頭去,很多不願失禮的人,紛紛把頭轉了過去。

女子見狀,面露挑釁的笑容,長髮一甩,隨後離去,留下錯愕難堪的瀋寒天,摸摸鼻子,坐了下來。

綠袖忍不住還是噗哧一笑,招來瀋寒天的白眼,她立刻壓低聲音道了句:「對不起,我需要呼吸!」剛纔憋笑憋得她呼吸困難。

順了口氣,卻莫名其妙心悸起來,綠袖皺緊眉頭,是心悸哪!

「師姊你怎麼了?」瀋寒天立刻察覺她的不對。

「沒事。」綠袖笑笑,替瀋寒天添茶。「我頭一次見過這樣的女子。」

瀋寒天苦笑,喝了口茶。「是啊,好一個冰山美人。」拿起桌上的暗器,把玩了一下。他雖是喜出鋒頭,可真的為那女子差點挨了道口子啊!這麼不被領情,可還是生平第一遭。瀋寒天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暗器借我看一下。」綠袖接走暗器,細細察看著。

「怎麼了?」瀋寒天這纔仔細地看著這暗器。

「方纔我看了一下,這幾個人功夫不濟,可手腳還算?實……」

瀋寒天打斷她的話。「他們也沒不能算是太不濟事,是我本事太……」

「拜託你好不好。」綠袖睨了他一眼。「那姑娘都走了,你還逞什麼威風。你看他們拳腳?實,暗器辛辣陰毒,不像是尋常地痞;倒像是有門有派。」

「這麼說頗有道理---」瀋寒天點頭附和,停了一下,神色不解。「可那又怎麼樣?」

「這……」綠袖笑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你還說得那麼開心。瀋寒天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綠袖吐了吐舌頭。「我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嘛!」打算把暗器揣入懷中。

「你收這個做什麼?」瀋寒天拉住她的手。

「沒什麼,留做紀念罷了!」綠袖笑笑,將暗器斂入。「你向來是眼高於頂,而這位姑娘是心高氣傲。你們可算是絕配,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見面。」

若他們真能見面的話,她得好好替他撮合纔是。想快些看他成親,她這顆心纔能真正放下哪!

《第3章 》

他們兩人在茶棚休息夠了,這纔動身下山。總算他們運氣不錯,在露宿多天之後,終於找到家客棧落腳。

「掌櫃,給兩間相鄰的房間。」瀋寒天掏出銀子來。

「客棺,不巧呢,二樓是還剩下兩間房間,可中間隔著個天井。」福態的掌櫃招呼著。

「這倒是無妨。」瀋寒天把銀子拿給他。「只要房間清靜就好。」

掌櫃笑著:「是!是!那兩位是在這兒用飯,還是讓人給送去房裡?」

瀋寒天看了眼綠袖,詢問她的意見。「師姊你看……」

「店家--」綠袖還沒回答,便又有人進來、「給間房!」來人正是在茶棚中遇到的紫衣姑娘。

「姑娘不好意思。」掌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店他開了不少年,見過許多人,可就沒瞧過這麼讓人驚艷的姑娘家。「房間都滿了,最後兩間房,剛剛纔讓這位爺給訂走了。」

紫衣女看著面露笑容的瀋寒天,不禁蹙起眉頭。

瀋寒天勾起抹笑。「姑娘,看樣子咱們是有緣千里。」再度遇見佳人,令他喜出望外哪!

紫衣女秀眉蹙得深。「怕是冤家路窄吧!」

果然是個特別的姑娘,瀋寒天笑出聲音。

「姑娘何必如此說呢?相逢自是緣,不介意的話,在下願意讓出一間房間,算是和姑娘交個朋友。」瀋寒天說得開心,連問都不曾問過綠袖。

「這……」紫衣女打量他,有些遲疑。「今天我纔讓你難堪,你不記仇嗎?」

「姑娘倒是小覷瀋寒天,瀋某不是量小之人。」順手拂開額前一絡髮絲。

紫衣女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我不欠人人情,這房間我出雙倍價錢。」

「姑娘這麼說,莫不是把瀋某看成做買賣的俗人。」瀋寒天依然保持笑容。

「任蝶衣不攀關係,不欠人情。」女子態度始終冷漠。

任蝶衣!瀋寒天眼睛綻出光亮,姑娘顯然有些軟化,纔願意告訴他名字。

「銀子瀋某收下了。那任姑娘可願意和在下交個朋友,一道用餐。」

「我累了,想休息了。」

瀋寒天有些失望,倒還沒失去風度。「既然如此,瀋某也不好打擾。」

「師姊那我們……」他回過頭,旁邊空著,綠袖不知何時不見。「師姊!」

師姊?!任蝶衣這也纔注意到,那貌不驚人的女子不知到哪兒去了?!

瀋寒天急道:「掌櫃!方纔和我來的姑娘呢?」

「剛纔您和這位姑娘說話時,她就吩咐小二帶她先到房裡去了。」

瀋寒天略鬆了口氣。「這房間怎麼走?」

「拐個彎往那樓梯上去,右轉第三間便是。」

掌櫃剛說完,瀋寒天人便轉進樓梯口。

任蝶衣看著他的背影,恍惚了一下。

掌櫃衝著任蝶衣笑著。「姑娘,要不要小的帶您到房間休息?」陪著美女走,就算只是段樓梯,也挺讓人開心的。

「嗯。」任蝶衣走著和瀋寒天反向的樓梯。

此時,瀋寒天已爬到二樓樓梯口,他向右一望,綠袖纔和小二打開了房間門。

「姑娘,就這間房了。」小二嘴上咕噥著,心頭卻犯著嘀咕,他原以為可以領那位標緻的姑娘進房間呢!

「師姊!」瀋寒天叫著。

綠袖沒搭理他。「謝謝,等一會兒勞您將飯送進來。」脣畔漾著笑。

小二露齒笑著,「不客氣。」沒想到這姑娘雖然長得不美,可笑起來挺好看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哪!

「師姊!」瀋寒天來到綠袖旁邊,又叫了一聲。

小二和他點了一下頭,便遲下去。

「還能想起有個師姊。」綠袖舉步進入房裡。

「師姊,你別惱我嘛!」瀋寒天跟著進房。

「哪!你別進來--」綠袖把他擋在門外。「這是我的房間,不是你的房間。」

瀋寒天好聲好氣他說著:「師姊,你別為了房間的事情生氣嘛!你不常說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綠袖立時瞪了他一眼。「瀋寒天,你不會真不清楚,我為了什麼事生氣吧?!」

「不就是為了房間。」瀋寒天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綠袖搖搖頭,拉著門。「瀋寒天你要弄不清楚原因,就別想進來。」

瀋寒天趕緊抓住她的手。「師姊,別關門!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惱我不先和你商量。」

綠袖放下手。「好吧,算你還不笨。」她睨了他一眼。「手還抓這麼緊做什麼?」

瀋寒天趕緊鬆手,這纔有了笑容。「不惱我了?」

綠袖轉出抹笑。「我哪那麼多力氣惱人,以後別這樣就好,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色迷心竅,那女子連我見了都要失魂呢!」綠袖眼睛忽地一亮,對面房間瞥過個紫色身影。

「是她?」瀋寒天也注意到了,對著對面叫著。「任姑娘!」

綠袖側頭看了瀋寒天一眼。

剛纔不只惱他不和自己商量,其實……也惱他見了她,竟像是忘了自己一樣。

可……這又如何呢?!有一天終也是要這樣的,他會滿心滿意地看著另一個姑娘……她不會再是他眼底唯一的人。

綠袖轉進房間,胸口有些悶,她開了窗戶,想透口氣。

有人覆住她的手。「師姊!外面風大,窗戶別開大大,會著涼的。」瀋寒天正站在她的身後,他的手熱熱暖暖的。

綠袖滑出手,嘴角扯出個笑。「怎麼,沒和那姑娘說上話?」

「還說呢--」瀋寒天轉身,跨了幾步,拉把椅子坐下。「任姑娘見了我,便把房間門關緊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任姑娘?!」綠袖也坐了下來。「知道她名字了。」

「任蝶衣!人如其名,艷色逼人哪!」

「蝶衣--」綠袖笑了笑。「君是紅花,卿化彩蝶,你們倆倒也一對!」真是……一對!

「師姊!」瀋寒天臉上倏地一紅。「你扯到哪兒去,我只是很少見過這樣冷艷特別的女子,便想交個朋友,纔沒其他心思。」

「真的?」綠袖眼角含笑,帶著幾分的戲諺。

「姑娘,晚飯給您帶上了。」瀋寒天正答不出來時,小二闖了進來。

瀋寒天起身接了晚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師姊,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這餐是兩人份的,可見你剛纔並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

綠袖送走小二,關上房門。「你就這樣篤定?這東西雖是兩人份的,可沒表示我是要和你進餐喔!」回過頭來,是一臉淺甜的笑。

「那你要和誰?」瀋寒天裝成驚訝的樣子。

「戰雲飛啊!」綠袖一步步地走過來。

「戰雲飛!」瀋寒天口氣大變。

綠袖失笑,坐了下來。「你這人倒也奇了,自己要交朋友,便讓我騰出房間幫你。怎麼我要交個朋友,你倒是不開心了。」挾起菜放進瀋寒天的碗裡,連碗帶筷地放在他的面前。

瀋寒天放下筷子。「若說你交的是個好人,我自然是不反對的,可我看這戰雲飛不像是好人。」

「怎麼說他不是好人?」綠袖挾了口菜吃著。「別說只有我對他有好感,咱們一路這樣走來,或多或少也聽到些稱讚戰公子的話。」

「師姊,人們越說他好,我就越覺得他對你不懷好意,別有所圖哪!」

「他怎麼會別有所圖,他能圖什麼?美色?錢財?」

瀋寒天提高音量。「師姊!你認真聽我說。」

「好,你說。」綠袖放下碗筷。

瀋寒天正色道:「他曾對我說過,他對你有傾慕之意。」

綠袖失笑。「真的?!」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瀋寒天皺起俊眉。「師姊,你江湖閱歷少,很容易讓人給騙了!你想,你又不像任姑娘那樣美麗,怎麼會纔見了一次面就說這種話,這不合人情嘛!更何況他還是一堡之主,見過不少絕色、怎麼可能對一個又老又不算特別漂亮的……」

「瀋寒天,你說夠了嗎?」綠袖拉下臉來。

「師姊……」瀋寒天看著她,有些錯愕,不曾見過她臉色這樣難看。他說錯了什麼嗎?他只想保護她啊!

「說夠了,你就出去。」綠袖起身將門打開。「我不想看到你這張『俊』臉。」門一打開,便刮進一陣風,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了。

「師姊,你誤會了我的意思……」瀋寒天站了起來,原想解釋的,卻讓綠袖冰冷的視線,給逼向外面的風雨。

「我是說……」都已經讓雨水潑到了,他還想再做解釋,當著師姊的面。

「說什麼都沒用。」綠袖硬是把他擠了出去,砰的一聲,關起門來。

「師姊,外面下雨哪!」瀋寒天哀淒地喊著。「你讓我進房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聽!」綠袖把門閂得更緊。「你要進房,好啊!隨便你高興到柴房、馬房,還是茅房說去,哪個房都好,就是不讓你進我的房。」

她甩過頭去,直奔床上,拉著被子,蒙住啟己的頭。「師姊!」不管瀋寒天的叫喚。

笨寒天!「你出去!」她再也不想聽他說話了!

「我是說……」瀋寒天話包在嘴裡,含糊不清地。「你的好處是要長久相處,纔會曉得的。他對你一見傾心是不合理的嘛!」

雖說是夏夜,可雨打來,還是濕透他的衣裳,冷得很哩!

沒別的法子可想,瀋寒天真的在柴房窩了一夜。一早便守在綠袖的門外,沒敢叫醒她。趁著小二送來早飯時,拿走食物,支走小二。

「姑娘,飯來了!」瀋寒天壓低聲音,佯裝為小二。

好半天,屋裡沒動靜,瀋寒天只得再喊:「姑娘!」

房內終於有了回應。「是……小二哥嗎?」懶懶的聲音,慢慢地拖長。

瀋寒天額上冒出一滴汗。「是……」錯估了師姊對他的瞭解。

綠袖打開門。「是新當差的小二。」接過了還冒著煙的清粥小菜,一抹淺淺笑意隱浮於騰騰熱氣中。

「逃不過師姊的慧眼哪!」瀋寒天堆上討好的笑。

「眼慧心軟還不照樣讓人欺負。」綠袖轉進房裡。

誰欺負誰啊?!這話可冤枉哪,在外面吹了一夜風的人可是他啊!

不過這話,瀋寒天是不會說出口,他還沒笨成這樣。「師姊,我是來道歉的。」他跟著綠袖進了房坐了下來。

「道歉……」綠袖頓了下。「其實不用了。」聲音細微,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要瀋寒天道歉什麼呢?昨晚他說的話也不算沒道理,就是口氣不曾修飾,說什麼「又老又不漂亮」的,讓人忍不住有些惱,但仔細想想這又如何,他們倆說話,向來都是這樣的,她惱什麼呢?!

「當然得道歉了!是我嘴笨,把好好的話給說糟了,我原是要說……」

「客倌!」小二突然進來,打斷瀋寒天的話。「我們老闆要我來問您,曉不曉得任姑娘是什麼時候退房的?」

「退房?」俊眉聚攏。「我不曉得。」

「那就算了,反正她昨兒個已經付過銀子了。」小二轉過身,手裡還端著份早飯。「只是她昨天,怎麼還叫我送東西過去呢?」嘴上嘀咕著。

「小二!」瀋寒天和綠袖同時喊住他。

瀋寒天回頭望了綠袖一眼,她和他一樣都站了起來,只見綠袖笑道:「小二哥,麻煩您帶我們去任姑娘的房間瞧瞧。」

「喔!做什麼呢?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綠袖沒多做解釋,只放了點碎銀給他,小二便開心地給兩人帶了路。進來房間後,兩人便把他打發走,在屋裡繞了一下。

房間沒什麼特別的異樣,只床鋪有點凌亂,看來任蝶衣走的時候,連被子也不曾折過。瀋寒天探了下床鋪的溫度。「床很冷,看來走了很久!」

綠袖倚著窗口。「吹了一夜風雨,怎麼不冷!」窗戶大開,地上還有些濕潮。

「昨夜下了雨,誰還會開著窗戶睡覺,莫非……」瀋寒天變了臉色。

「被擄走了!」綠袖接口,視線眺到門口。「事情該是這樣的,匪徒先在外面灌了迷藥,後來還是讓任姑娘給察覺到,她起身想迎敵,可對手功夫不弱……」

「嗯!能無聲無息地擄走任姑娘的人,身手的確不會太差。」瀋寒天插口。

雖然他不曾和任蝶衣交過手,不過看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敢隻身闖蕩江湖,身手定然不惡。

綠袖揉揉鼻子。「也是啦!不過擄她的人,可能也算計了一陣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姑娘纔會著了人家的道。」

瀋寒天走到窗口。「這樣看來,任姑娘是遇到難纏的人了。」

「還好啦!」綠袖頗不以為然,翻了下眼,「真什麼厲害角色,就不會粗疏到開著窗戶,擺明地告訴人,擄人哪!」

「都沒發出什麼聲音了!他們怎麼會想到,還有人會注意任姑娘的下落。」

「所以我說他們不怎麼了得。他們昨天怎麼會沒看到你和任姑娘說話,看你那樣兒……」綠袖停了口,定定地看著他。忽地一笑。「擺明瞭對任姑娘有意思。任姑娘不見了,你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瀋寒天神色有些不自在。「別管我對她有沒有意思,現下人被擄走了,你看該怎麼辦?」

「怎麼辦?」綠袖笑了起來。「都是要營救意中人的大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問我怎麼辦?」

風輕輕柔柔地吹開她的笑。「我還能給別的答案嗎?不過就是『禍福與共』哪!」從小到大,他們可都是「禍福與共」啊!

四眸凝睇,記憶自眼瞳流轉,兩顆心越過童年,暖暖地動了起來。

「師姊!」瀋寒天環手摟住綠袖的肩,綠袖身子一斜,猛地失了重心,自然地圈上他的腰,輕飄的髮絲,拂掠出清淡的香味,隱隱沁人瀋寒天的心扉,溫軟而芬芳。

他身子輕輕顫動,俊臉驀然發熱,陡然放下她來。「師姊--」她終究是和兒時不同的。

「怎麼了?」察覺霎時的異樣。

「救任姑娘是道義責任,和我對她是不是有意思是兩回事。」說不上原因,總之,他不想讓師姊誤會。

看著他臉紅的模樣,以為是他害羞了,不再笑他。「你說的有理,房間是從咱們這裡讓出,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師姊依你看,擄走任姑娘的人,是何來路,會不會……」瀋寒天思量著。

綠袖從懷中掏出暗器。「會不會與這些人有關?」

「嗯!這些人可能早就計劃好,打算昨天行動,應該是為了更周祥些,纔先派幾個馬前卒扮成混混的樣子,再探探任姑娘的身手。」

「掩去門派的身份,既不惹人注意,也不引起任姑娘的戒心。看來他們雖然不聰明,可也算是煞費苦心了。」綠袖打個哈欠、伸個懶腰道。「好吧,幹活了。」

瀋寒天覷了她一眼。「幹活?從何下手?就算有了暗器,一時片刻,也還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去處。你向來是個聰明人,眼下怎麼也無頭蒼蠅似地蠻幹?」

綠袖笑笑。「別說我聰不聰明,依我的性子,浪費氣力的蠻幹,我是絕不做的。況且救人如救火,半點耽擱不得,哪容得咱們瞎摸蠻撞地。依情理,這事還是找……」

她突然收了口,想看看瀋寒天的反應。

他一張俊臉凝肅著道:「你想找戰雲飛!」

「不是『想』找戰雲飛。」綠袖一步步靠近他。「是『得』找戰雲飛。」

瀋寒天看著她,不情願地沈下嘴角。「這種小地方,會有戰家堡的人嗎?」

「當然是不會有的。」綠袖坐下來。「他是做大事的人,不會把氣力消磨在小處上,戰家堡的人自然是分在重要的據點上。」

瀋寒天臉色益發黯沈。「師姊,你別只一徑地稱讚他」

綠袖摸摸他的頭,原想和他說,這般小度量,將來怎麼成就大事業?

不過時機不對,是不適合說實話的。她換了個說法。「我不是稱讚他,只是順便告訴你他的長處,將來你好和他學學。」

「我學戰雲飛做什麼,他是了不得,可不照樣淪落到要人救他的地步。」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膛。「還是我救了他呢!」

綠袖一時語塞,只能苦笑,過半晌纔搖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和他付這個人情,好救回任姑娘。」

《第4章 》

時間寶貴,兩人僱了匹馬,飛快離開小鎮,直奔附近水路交會的城鎮。

綠袖在港口處,探問戰家堡的產業,一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上下打量著他們,過了好一會兒纔領著他們到一家客棧。

「就是這裡了!」客棧名為「如意『客棧」,匾額上頭還蓋了個「戰」字。

「貴客臨門真是蓬篳生輝。」掌櫃迎面而來,富泰的臉上滿是笑容。

瀋寒天俊眉一挑。「掌櫃識得我二人?」

「『紅花綠葉』是我家堡主的救命恩人,小人再眼拙也不敢不認出兩位。」

掌櫃將他們兩個人帶進裡面的房間。

「兩位不知道有何吩咐?」掌櫃親自為他們倒茶。

「吩咐不敢,不過是來問些事情的。」綠袖微微一笑,掏出枚暗器。「掌櫃可知此物的來歷。」

「這暗器比尋常飛鏢多了彎鉤,鉤上喂有巨毒,這等歹辣的武器,應該是」無忌門『所使用的「勾魂鏢』。」

瀋寒天俊眉微擰。「勾魂嫖、無忌門……如此陰毒,這般張狂,絕非名門正派。」語帶輕蔑。

掌櫃點頭。「正是!無忌門竄起,是這一、兩年的事情。門主姜玄,三十二歲,武功不惡,創立門派,不斷收留各地亡命之徒,靠劫掠竊盜起家,現在則是勾結官府,以經營賭坊娟館為業。他們在這一帶,算是小有實力,擁有十三個堂口。」

瀋寒天揚起嘴角。「十三個堂口,瀋某還不看在眼裡。敢問掌櫃,他們的總部在哪裡?」

「嗯!老巢是在五峰山,不過近年來由於和官府來往頻繁,在城內也有了重要的議事之處。瀋少俠需要的話,我們這裡有地圖,可以給少俠參考。」

瀋寒天和綠袖交換了一下眼色,想問她從哪個地方下手比較好。

只見她漾著笑,叫住正要轉身去拿地圖的掌櫃。「掌櫃不忙,再向您打聽一個人?」

掌櫃和氣地笑笑。「誰?」目雖不露精光,卻暗地打量著綠袖。

方纔他見瀋寒天人品出?、器字軒昂,心中便知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可眼前這名姑娘,看起來,卻不過是個清秀平凡的女子。

他心盤算著,難怪世人會稱兩人是「紅花綠葉」,在瀋寒天的旁邊,這女子怎麼看也只是襯托的角色。可真……只是如此嗎?

「掌櫃見多識廣,不知是否認得一名叫任蝶衣的姑娘。」綠袖慢慢說著話,好讓掌櫃能拉回心思。

「任蝶衣!」掌櫃臉色微變。「可是一名冷艷美貌的年輕女子?」

瀋寒天答道:「正是!掌櫃知道?」

「嗯!她是武林盟主任天的獨生愛女,芳華十八。任盟主視她若掌上明珠,向來不愛讓她在外露臉。只是此次,恰逢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為慎重起見,一些江湖上的重要人物,都將二度受到邀約。邀請函則是由她親自拜送。因此這幾個月,江湖上纔出現她的芳蹤。」

瀋寒天沈吟。「她背景顯赫讓人眼紅,紅顏絕色引人覬覦,這一路上風波怕是少不得的。」

掌櫃細細觀察瀋寒天的神色。「不過任姑娘藝高膽大,兼以行事低調,這一路上應該會平安……纔是?」如果人是在戰家堡地頭上出事,那他們要如何交代?瀋寒天看著他,滿懷信心地笑著:「掌櫃不必再猜了,任姑娘是讓『無忌門』的人擄了去,不過這件事,我們『紅花綠葉』是管定了,您不需擔懮。」

掌櫃敬上杯茶。「有兩位出手,自然是沒什麼問題!不過,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需要。」瀋寒天做然地勾動嘴角。「踏平個『無忌門』還難不倒我們師姊弟。」除了自信之外,他還有份心思,不想把戰雲飛扯進這件事來。

他轉頭看著綠袖。「師姊!對不對?」

綠袖喝上一口茶,轉過好幾個想法--照她的性子,事情能不出自己力氣就解決的話,當然是最好的,武林盟主的事,也算是武林大事,若由戰家堡出面。

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按寒天的意見,非轟轟烈烈地砸了賊窩不成。這樣一來,可累了!

這種靠蠻力的做法,唯一的好處就是出氣露臉,成就英雄美名!

綠袖飲盡杯底的茶,放下茶杯,露了個清淺的笑容。「寒天說得對--」她一手搭住瀋寒天的手背。「一個『無忌門』是沒什麼難的。」沒辦法,豁出去了,誰叫她說過禍福與共的。

瀋寒天反手覆上她的柔莫,交換個會心的笑容。而這一切都看在掌櫃眼中--他不會看錯的,這女子絕不是陪襯的角色,她纔是……

她看起來雖不顯眼,可卻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卻沒見過這樣的女於。她的笑容,看上去是說不出的舒心宜人,一點威脅性都沒有。談笑之間,竟將兵刀血刃的事情說得稀鬆平常,彷彿只是與你閑話家常,她說得自在,好像事情原就如此簡單,不相信她的話,反倒像是自己大驚小怪。

什麼樣的女子啊?看著她的笑,竟很自然地信了她的話。掌櫃吁了口氣。

「綠袖姑娘這樣說的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老朽這就為兩位備妥駿馬以及地圖,靜候兩位佳音。」

他取出地圖,交給兩人,抱拳為禮。「事成之後,二位經過『戰家堡』時,可切莫忘記讓我家主人招待。我家主人特地吩咐了,只要兩位一踏上『戰家堡』的地界時,他一定親自下山來迎。」

瀋寒天繃著臉不置可否。

綠袖淺笑盈盈。「告訴戰公子,我很期待能再見到他呢!」她纔不管瀋寒天喜歡不喜歡,戰雲飛這個朋友她是交定了!

掌櫃笑道:「這話老朽一定帶到。」

看著綠袖的笑容,他的心裡浮上個想法--這女子,天生合該是做當家主母的人才,如果她和主人……

隨著兩人逐漸淡去的身形,笑意在掌櫃的臉上益發加深。

這一方面,瀋寒天和綠袖跨上兩匹駿馬,離開「如意客棧」。

在路上,兩人推測,「無忌門」的姜玄擄走任蝶衣,一來自然是貪其美色,想與之成親;二來則是欲攀其關係,藉此抬高身價。

當然,任家是不可能願意結這門親,所以姜玄步步為營,小心盤計著如何擄人,就是想造成既定事實。只待生米煮成熟飯後,任家就賴不掉這門婚事。

為免夜長夢多、枝節橫生,姜玄一定是在人煙稀少的「五峰山」籌辦婚事,所邀之人,必然只有「無忌門」重要的部下。道理很簡單,人多雖然熱鬧,可容易壞事,若讓任天手下的人發現,別說婚結不成,怕連命都保不了!

現在姜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著拜堂這一刻。

夜幕低垂,「無忌門」裡裡外外,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大哥,恭喜你成為武林盟主的女婿,從此之後咱們『無忌門』在江湖上要出頭了!」整個廳堂,哄鬧著雜七雜八的祝賀之詞。

姜玄醉眼微瞇,樂不可支。「我要是呼風喚雨,一定少不了弟兄的好處!」一張腫胖的臉,原就不怎麼好看,現下瞇起眼睛,更惹人生厭。

「真沒想到,大嫂是這樣一個美人。」一名堂主直勾勾地瞧著任蝶衣。「噴噴噴……真是如花似玉呢!」只差口水沒有淌下來。

任蝶衣別過頭去,下巴卻讓姜玄略帶油膩的手給托住。「惡!」她乾嘔一聲,噁心到說不出話來。她一生從沒如此狼狽,全身穴道彼封,有如玩偶一般,任人擺佈,還被人硬生生給架上婚禮。

「美人……喔!不對,該說是娘子。」姜玄嘿嘿嘿地笑起來。「你別害羞--」使了些力氣,轉過她的臉,對上那雙凜冽冷然的美目。「不用這麼急著看我,進了洞房之後,我還不什麼都讓你看!」姜玄逼了過來,濁重的氣息噴向任蝶衣。

「呸!」任蝶衣朝著他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你這臭女人!」姜玄一巴掌打了過去,半空中卻被人截了。

「大哥,別生氣--」那人邪邪地笑著。「大嫂脾氣不好,可以教嘛!女人都一個樣,您在床上好好『教教』,保證以後她都服服貼貼的。」

「好主意!好主意」姜玄笑了起來,一隻手在任蝶衣細緻的臉上游移著。任蝶衣閉上眼睛,忍住反胃欲嘔的感覺。

「哈哈哈……」?人跟著大笑。

忽地一名身上帶傷的部下,連滾帶爬地進了廳堂中。

「不好了!不好了!外頭有一對男女闖了進來」我呸!兩個人,殺了不就成了!「姜玄冷哼道。

「是那一天……那個男的!」原來這個人,便是當天扮成混混的一個。

任蝶衣脣畔綻出朵笑,熟悉的身影映人眼簾。

此時,瀋寒天和綠袖已殺到裡面來,劍光起落間,一些部?慘叫連連,不過仍有不少人前仆後繼地擁向兩人。

綠袖側身躲過一擊,朗聲道:「寒天,今夜此處好熱鬧。」

瀋寒天一手持劍擊發,一面高喊:「喔!原來是娶親。」

綠袖一劍閃開對方的攻勢,嘟嘴嚷著:「怎麼不見喜帖發?」

瀋寒天探頭看著姜玄,誇張地大叫:「唉喲!一看新郎我的媽!」

兩人在刀光劍陣中穿梭,不斷談笑,視?人為無物。

綠袖踢開擋住視線的人,面露贊嘆。「美麗新娘是朵花。」

瀋寒天撩劍扳倒敵人,殺出一條通道,吁了口氣。「可嘆新郎像顆瓜。」

綠袖反手一劍,抵開從背後而來的偷襲。「好花若是嫁了瓜!」

瀋寒天橫劍砍了數下,搖頭嘆道:「今後人生黑鴉鴉!」

「找死!」姜玄臉色發青,擊發數枚「勾魂鏢」,好幾名部下遭了池魚之殃,不斷髮出哀叫,瀋寒天和綠袖施展輕功,踏踩著「無忌門」門人的頭頂。「寒天,咱們就……」

兩人以迅雷之速,直逼姜玄的方向,他們氣勢驚人,坐在這一桌的人,本能退了一下,露出個空隙,兩人同時笑道:「摘了瓜,救了花,且看新娘笑哈哈!」

他們手法驚人,一人一邊扯出任蝶衣。兩人默契之好,竟然像是一個人用兩手抱住她,只在眨眼的縫兒,三道人影安穩地落在門口。

瀋寒天放下任蝶衣,拂開額前的髮絲。「任姑娘,咱們又見面了!」收劍之際,不忘保持迷人的笑容。

「嗚!嗚!」任蝶衣想開口說話,無奈穴道被點。話難出口。

瀋寒天順手解了她的啞穴。「這樣對待姑娘家,真不懂得憐香惜玉!」

姜玄暴喝一聲。「七星天,上!」

七個堂主功夫雖屬二流,不過陣法擺開,倒還是有模有樣,滴水不露,瀋寒天和綠袖被圍在裡面,一時也沒討到便宜。

不過兩個人,一剛一柔,一快一慢,一攻一守,同舟共濟,劍勢自成一體,劍法連綿不絕,變化無窮,相形之下,七星陣貌似花悄,實則益形困窘,漸漸落了下風。

看了會兒,綠袖摸出其中的?妙。「寒天,左攻天權,右破天機。」

幾個人大驚,沒想到這麼快就讓人瞧出路數,陣法自亂,瀋寒天得空,發了數道劍氣,只見劍光閃爍,妙不可言,七人應聲散開,「啊!」一個不差,每人棄劍哀嚎,同時捂著右手掌上方三寸的傷口。

「你是『玉面神劍』瀋寒天?!」姜玄大叫。

「終於認出少爺了。」瀋寒天傲然一笑。「再替你長點見識,方纔那一招就叫做『星沈海底』。」

姜玄擦著汗。「四霸天--再上!」

綠袖忽地一笑。「寒天,我累了。」

眨跟瞬間,兩人交換了眼底的笑意。「那我們不要玩了!」

瀋寒天側身,捱靠向綠袖,綠袖身子一低,他順勢滑上她的背部,紅綠相接的服色,一時竟造成紅花盛開的錯覺,在場的人,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著,可誰都還來不及看清楚怎麼回事的時候,瀋寒天已經幻為一道道的紅影,從自己的身邊拂過,步法之快,就像紅花散落,化成數瓣,翩然繽紛。

順著紅影內力的牽引,綠衣跟著舞轉旋動,帶出晶光點點,恰似露珠瑩亮。

「啊!」這六個人還在驚奇之中,口裡就被塞進晶亮的珠子,跟著一股幽香沒入喉間。

情勢逆轉,只在彈指之間,可任蝶衣臉上卻無大多驚訝的表情。

她方纔便看出來了,這幾個人攻勢雖然凶狠,可遲早會輸的,輸在「紅花綠葉」絕佳的默契之下。

她見過無數高手,可這麼好的默契,她卻從來不曾看過。

眨動濃密的睫毛,任蝶衣兩剪秋水流蕩,莫名的心思暗流浮動。

「嗯!」吞進異物的六個人,拚命地想嘔出。「這是什麼?你究竟給我們吃了什麼?」說話的人,臉上冷汗涔涔,瞳孔睜大,說不出的驚懼。

方纔他使了勁地想吐,可喉間湧上的香味,卻益發濃郁柔綿,看來此藥毒性之奇,怕是他生平未見。

綠袖嫣然笑道:「堂主以為這該是什麼?」

「這……」好幾個人擦著汗,只覺喉間的香味,說不出的詭譎。

瀋寒天嘴角帶笑,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中毒」的幾人。「幾位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不會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吧?廠他收了視線,瀟灑地彈彈身上的灰塵。」唉!用用腦吧!想想我給你們的,該是治療腸疼肚痛的藥呢?還是……「話未說

完卻頓了口。

六人聽他這麼一說,頭皮都發麻了。一個平日腦筋轉得極快的堂主,當場抱著肚子哀嚎出聲。「天啊!這藥準是要人腸穿肚爛的……」他從剛剛就覺得腹部隱隱作痛,原來……

綠袖和瀋寒天同時笑了出來。「哎呀!你反應真快哪!」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啊!」幾個人陸續的倒了下來,肚子是說不出的悶痛,姜玄一看情勢不對,一步步地向後退著,想趁混亂時從密室逃出。

瀋寒天眼尖,縱身躍出。「哪裡走?」劍鋒冰冽,直逼姜玄。

姜玄不敢輕敵,擊發暗器,點點冷光與劍光相遇,發出一陣慳鏘清脆的聲音。

瀋寒天撇撇嘴。「姜門主怎麼好就這樣丟下弟兄呢?本來少爺還想和你玩玩,可看樣子,打了一個晚上,我師姊好像累了!」

他突然轉頭,譏笑著綠袖。「師姊,看來你真的老了耶!」嘴上說著話,腳下看似慢了一步,露了個空門。

「瀋寒天!」綠袖難得提高嗓門。

姜玄嘴角露出個陰側的笑,想藉著兩人拌嘴的縫隙。攻向瀋寒天的空門,耳旁卻聽到綠袖叫他。「姜玄,瀋寒天既然敢這樣說我,我教你這麼對付他,你別踢他右腳,他這招是……」

姜玄沒想到,綠袖竟看出他的意圖,更沒料到瀋寒天橫腿一掃,腳下威力千

鉤,砰的一聲,眼前一片黑,腦門直撞地上,摔到綠袖腳邊。

綠袖低下身來,衝著姜玄嘆氣。「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他這招是『請君人

甕』,那空門是騙你的。」

旋即站了起來把劍丟給瀋寒天。「好了!他都倒了,咱們可以回去睡覺了。」

瀋寒天拉起衣角,湊近鼻間聞著,俊眉皺成一團。「嗯!一身汗臭回去得好

好洗洗!」邁開步伐,和綠袖朝著門外走去。

「少俠!別走啊!」剛纔「中毒」的幾人,拚命叫住他。

瀋寒天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當他經過任蝶衣身旁時,還不忘微笑打個

招呼。「任姑娘,後會有期,我們先走一步。」

瀋寒天離去的腳步,帶出了風,拂過任蝶衣的髮絲。

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開,她張大了眼。「瀋寒天!你站住---」

瀋寒天停了下來,背著任蝶衣,嘴角笑得淘氣。「任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的穴道被封住了」雖然知道瀋寒天是故意裝傻,任蝶衣還是得開口。

「喔。」瀋寒天回過身,一步步捱向任蝶衣。「那……又怎麼樣呢?」

「你……」任蝶衣忍住火氣。「你替我解開穴道,任家會還這份情的。」

瀋寒天蹲下身來,望著任蝶衣嫣紅的俏臉。「你這是在求我嗎?」

「你……」任蝶衣抿緊脣,怒目圓睜。

「別發火嘛」瀋寒天一手托著下巴,橕住俊朗帶邪的笑容。「我不過是想確

定,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忙啊,任姑娘,你替我想想吧---若費了力氣還讓人

說是多管閑事,『滿足英雄救美的癮頭』,豈不是冤得很?」

任蝶衣冷哼一聲。「還說你不是個量小的人?分明就是記仇。」

瀋寒天瀟灑地笑著。「任姑娘誤會了,瀋某不是記仇,是記住教訓哪!」他

聳聳肩,站了起來。「任姑娘你不說清楚,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出手解穴啊?」

任蝶衣沈默不語,瀋寒天「只好」狀似無奈地轉過身子,剛走了兩步,便聽

到任蝶衣小聲地叫住他。「瀋寒天……算我請你幫忙。」

他一笑,重新蹲到任蝶衣身邊,手解著她的穴道,臉卻貼靠著她的耳畔。

「早說不就沒事了嘛!對了,我耳朵不好,下次你要說得大聲些。」

溫熱的氣息,吹向她啡色的臉頰,艷然的紅暈,看不出是氣惱,還是羞澀。

這一切綠袖都看在眼中,她扯了個笑容,只是嘴角不知怎麼有些虛軟無力。

第5章

瀋寒天拉起任蝶衣,她纔站穩,裙子便讓人揪住。

「少俠!救命啊!」原來是剛纔「中毒」的一個堂主拖著身軀,匍匐到兩人

的腳邊,昏亂之下,他錯拉任蝶衣的衣裙。

「走開!」任蝶衣嫌惡地踢開他,不過氣血未暢,一個踉蹌,身子失去重心,

好在瀋寒天即刻穩住她。

安跌在他寬厚的胸膛,任蝶衣怔了半晌,由著他攙著她起來。

對著他,任蝶衣略略牽動嘴角。「謝謝。」擺出少見的笑容,聲音細小。

她微側著身,抽出瀋寒天腰上的佩劍。「借我。」

劍鋒一冷,橫抵在地上那人的頸邊。「你們全都該死!」

「不要!我不想死……」那人拚命地搖頭,褲襠濕了一片。「少俠!你救救

我,我給你金銀珠寶,我給你做牛做馬。」他的聲音淒哽,竟然哭了出來。

幾個在地上嚎叫的人,不斷地哀求著。「大英雄求求你,給我們解藥吧……」

「哼!你們作惡多端還想活命?」任蝶衣劍鋒冷冷地逼近,?人繃緊的身體

一步步地向後退。

綠袖忽然出聲。「唉,你們還是乖乖受死吧!讓任姑娘一劍宰了,痛苦還比

較少,否則……」她停了口,輕輕搖著頭,目露悲憫之色。「這藥是沒得解的。」

任蝶衣聞言,收回劍勢。「既然這樣,就讓你們多活幾個時辰,想想這輩子

於了些什麼事!」腳步倒不曾停下,殺意騰騰,迫向整件事的禍首一姜玄。「至

於你的話、多讓我看一刻,便覺多一分的噁心。」

任蝶衣一劍刷下,姜玄痛呼出聲,一隻手掌硬生生地被剁下,橫飛而出。姜

玄手上血流如注,當場噴了出來。綠袖別開臉去,瀋寒天幾乎是馬上趕回她的身

邊,一手摟住她的肩,將她攬人懷中。

他知道綠袖雖會武功,卻不好殺。武功之於她,只是保命之道,因此她的招

式以守為主,縱然傷人,下手亦有分寸,出道至今,從未殺過人。

「這就是你碰了我的代價!」任蝶衣劍鋒轉向姜玄的臉頰。「你方纔摸我的

臉,少不得也要在你臉上討回公道。」冰冷的劍鋒,緩緩地滑過臃腫的面頰。

「任姑娘,請住手。」開口阻止的正是瀋寒天。

任蝶衣回頭看著他,摟著綠袖的瀋寒天,適纔的瀟灑豪情未減,眼神卻逸出

股溫柔和疼惜。「你不會是想替他求情吧?!」

「怎麼會?!這種人多行不義,死有餘辜!只是……」瀋寒天緊擁身子略顫

的綠袖。

「只是不該污了姑娘的手。」綠袖說著,把藥丸彈入姜玄的口中。

察覺到任蝶衣的目光,她輕輕推開瀋寒天。

「他早晚也是得死的,姑娘又何必沾上他的血?一身腥,不值得的。寒天,

你說是嗎?」

任蝶衣把劍丟回給瀋寒天。「這人是你們兩人抓的,你們要讓他多活片刻,

我也沒什麼好作聲的。大恩不言謝,你們救了我,我是不會欠這份情的,山高水

長,往後總會報答的。」

她抱拳為禮,看了眼瀋寒天,便逕自朝外走去,腳步有些些顛搖。

瞥見她離去時,眼神流瀉出的依戀,綠袖快步傾身扶住她。「任姑娘--」

「有事嗎?」任蝶衣看著她,態度沒特別冰冷,卻也不算友善。

綠袖淺笑。「別說什麼恩不恩的,咱們遇在一起便是緣分。我和寒天這一趟,

正是要趕赴武林大會。既然咱們順路,一道走好嗎?路上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她是師姊,理當為師弟留住佳人的,更何況寒天是她唯一牽掛的人,若他定

了終身大事,她也纔能安心歇息!

任蝶衣沒有直接點頭答應,她轉眸迎上瀋寒天的視線。

「我們外頭還有兩匹馬,任姑娘不嫌棄便一道走吧」瀋寒天開口邀請。

「馬在哪裡?」任蝶衣向來心高,雖是答應,卻也不想折了自己的傲氣。

綠袖一笑。「任姑娘,請跟我來,」她和瀋寒天走在前頭,領著任蝶衣離開。

「寒天。」綠袖小聲地附在瀋寒天耳邊說話,腳步未曾停下。「任姑娘人都

跟來了,你還不把握機會,好好和她說上話。」

「不用了,我也不曉得要和她說什麼。」瀋寒天手自然地搭上綠袖的肩。

綠袖逸出抹笑,「怎麼會不曉得,我看你方纔和她一來一回說的有趣。」

瀋寒天偷笑。「那是好玩,逗她、氣她嘛!」

「你啊---」綠袖輕輕用時頂著他。「真是個孩子!」

「又說我小孩!」瀋寒天不知怎麼地想到了戰雲飛。「師姊,我真的長大了,

我可以照顧你、保護你,不是個孩子了。」

他說得認真,弄得綠袖心頭猛地漏了拍,她強笑。「笨寒天,這種話留著跟

喜歡的姑娘說就好了,誰要你跟我說這話!」

瀋寒天默不作聲,攪不清楚這話如何說出口的。也許他只是不愛師姊把他看

做小孩吧!即便他確實比她小幾歲。

氣氛一霎時沈靜下來,綠袖也不知要作何反應。

「瀋寒天、綠姑娘。」任蝶衣趨步上前,她不要一人孤走在後頭,插不進這

兩個人的身影中,她多少也得找些話說說,否則她跟來也沒什麼意思了。「不知

方纔你們給他們吃的是什麼藥?毒性這般奇烈,無藥可解。」

綠袖和瀋寒天相視而笑。「方纔有說,不就是治腸疼胃痛的藥嘛,當然沒得

解了。」兩人手不自覺地便晃在一起。

「這麼說,他們根本就死不了了?!」任蝶衣黯沈下來的眼神,正好盯在兩

人相握的手上。「看不出來綠姑娘和瀋寒天倒真是心慈手軟的好人。」

瀋寒天眉頭立鎖,「我師姊不是好人怎麼會救你?」

「任姑娘誤會了--」這任蝶衣不是壞人,可挺不好相處的,綠袖搖頭。

「姑娘不用氣惱,他們是死定了,只是還拖得上一時片刻。我們來之前,和『戰

家堡』的人通過聲息了,我想他們不久便會上來的,說不定任大盟主的人馬很快

也會趕來的,我不信他們拖得過天亮。」

任蝶衣恨聲。「姜玄那狗賊好運,苟恬片刻!」

「不見得是好運。」綠袖接口低語:「任姑娘你還年輕,或者不曉得,有時

折騰人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不安……」

「師姊!」瀋寒天直覺她的話裡透著冷意。「你怎麼了?你不是同我說過,

再也不說這種鬼氣森森的話。」親暱地把她攬進懷裡,不曾注意任蝶衣的表情有

異,或該說那一刻他幾乎忘了任蝶衣就在旁邊。

「你緊張什麼,我隨口說的。」綠袖任隨自己順勢賴進瀋寒天肩頭,雖然她

知道任蝶衣的心頭怕是正不痛快,可不管任蝶衣與寒天將來如何,寒天與她還是

最親的師姊弟,她沒必要推開他的關心。

不過,綠袖終也是起身。「走吧,馬匹就在前頭了。」她到底不能霸著寒天

太久,她只是師姊,不會一輩子跟在他身邊,多少也得為著他以後算計,「咱們

早些回去,也好讓任姑娘休息一下,她這幾天想是受夠了。」她好意地搭上任蝶

衣的手,畢竟那是寒天第一個動心的對象。

任蝶衣雖是輕輕拉出手,卻還是對著綠袖露出難得的笑容。「承蒙關心,我

還好。」綠袖越是敦厚大度,她便越不願失了自己的樣子。

綠袖回以笑容。「那就好。」她有意無意的調整位置,讓三個人並步同行,

甚至主動問任蝶衣幾個問題,使她不至於困窘。

走了一小段路,兩匹駿馬立在眼前,任蝶衣翻身上馬,動作有些僵硬,瀋寒

天很自然地頂她一把。「小心!」

「嗯!」任蝶衣頷首示謝,看了眼瀋寒天後,纔將視線調回馬的身上。

「寒天---」綠袖將一切收在眼中。「任姑娘穴道久封,手腳難免不利索。

咱們說過,這一路上要相互照應的,你替她駕馬吧!」

「也是。」瀋寒天沒多想別的,只覺得事情便該如此,側身跨馬。「任姑娘

騰點位子給我吧!」挪移位置,環過任蝶衣身軀,握住韁繩。

任蝶衣偏垂頭,嘴上還硬著:「誰要你幫忙?」

綠袖應答,「我!」這師姊真不好當,除了做媒人,還得當壞人。「凡事謹

慎些好,任姑娘從『無忌門』出來時,可還好好的,若是天黑路暗,從馬上摔跌

下來,我們怎麼好跟任盟主交代。」自己跨上另一匹馬。

瀋寒天輕笑出聲。「師姊,好在這馬的脾氣和任姑娘不同,否則出事的機會

可就大了。」不等任蝶衣反應,逕自策馬拉疆。「任姑娘你不累,師姊和我可累

了,你還是委屈一下,和我同乘一匹馬吧!」

兩匹馬原是並行,可綠袖卻故意放慢腳程,任隨瀋寒天的背影和著馬蹄達達

向前,透寒帶冷的夜風逐漸吹散恍惚的神思。

寒天和任蝶衣的身影,好像越捱越近了,她應該高興纔是,怎麼胸口郁鬱悶

悶,便是開朗不起來,甚至……

她斂眉,一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最近心口冷不防便是一陣絞緊,不算太疼,

卻絞出幽隱的恐懼,有幾次她幾乎脫口,便要和寒天說這事,可她沒這樣做,她

只是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讓心頭開朗落實些。

有他在,挺好的,從來不冷清。

不過,她將目光重新凝回瀋寒天的背影。

只是幾尺之遙,卻覺得身邊空空蕩蕩,好……寂寞哪!

「師姊!」瀋寒天驀然回頭。

綠袖騰起一抹笑。「怎麼了?」手頭自胸口松下。

瀋寒天御馬停下來。「你一個人,怎麼倒比我們兩個騎得慢?老女人就是老

女人,動作溫吞吞的。」瀋寒天瞅著她。「我不管,你要騎在旁邊或前頭都好。

就是別落在後面,離了我的視線,教我看不到你,心頭怪不踏實的。」

綠袖回應他的目光,什麼也沒說,只是盈盈笑起。

?夏末,蟬聲熾熱未歇,綠袖揮著汗,瀋寒天遞上杯茶。「喝口水吧!」他

們三個人結伴同行,已經來到「扼龍山」下「戰家堡」的地盤了!眼下三人,正

坐在山腳下一家小酒館休息。

「任姑娘喝些吧。」瀋寒天也替任蝶衣添滿茶。

任蝶衣接過茶杯。「謝謝。」臉上帶著淺笑。

這陣子相處下來,任蝶衣的話依舊不多,姿態也高,可較不那麼孤高難親了。

「師姊!」瀋寒天最後倒的是自己的茶。「等一會兒就上『戰家堡』。」想

到要和戰雲飛碰面,他的心頭硬是不快活,幸好--「聽說戰雲飛最近不在,我

想我們是--」

「客棺!」掌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端滿笑臉,他旁邊兩個夥計。手上還

捧著一道道的小菜。「不知道您可是瀋寒天瀋少俠?」

「嗯。」瀋寒天看了他一眼,挺不開心他打斷自己的話,不過最重要的是,

他自忖:「是『戰家堡』的人派你來招呼我們的,還是你本身就是戰雲飛的手下。」

這討厭的戰雲飛陰魂不散。

「瀋少俠果真聰明過人。」他討好似的笑,一盤盤的放下準備好的酒菜。

「正是戰公子吩咐小的來接待各位的。戰公子要我轉告綠姑娘,綠姑娘到山下的

那一天,他一定想辦法從廣、泉一帶,趕回來和綠姑娘會面。」

綠袖脣畔逸出笑,瀋寒天瞄了她一眼,嘴角垮下沒好氣地低咒道:「跟他說

不用趕了,省得路上出事。」

瀋寒天、戰雲飛、綠袖?!任蝶衣把弄著茶杯。「從廣、泉趕回來,怕很難

趕上同一天吧!」

「來了!來了!」門外有人大聲地喊著。「堡主真的回來了!」

瀋寒天側耳細聽,達達的馬蹄聲,如潮浪奔滾而來。「不過就是見個面嘛,

他倒是像是六百里加急見皇帝似的,可真有心啊!」他語中夾酸。

這戰雲飛和綠袖究竟是何關係?任蝶衣不語,逕自喝茶。

「他不會真是特別趕來見我的吧?」綠袖有些吃驚,緊抿著脣。

她放下茶杯,舉步往門口走去,瀋寒天、任蝶衣緊隨其後。掌櫃和夥計收拾

一下,也趕忙上前,「戰家堡」可是他們最重要的客人,怠慢不得呢!

綠袖纔到門口,便給嚇住了,二、三十匹馬衝著這裡奔來,不過她還是一眼

就瞧到策馬疾奔的戰雲飛,他仍是昔日一襲墨綠袍子。

「綠姑娘別來無恙?」戰雲飛勒止住馬,利落地翻身下馬。

綠袖淺笑。「託福!戰公子一別多日,卻是不可同日而語。」此時纔發現他

身形頎長,儀表俊偉,英氣勃發確是人中之龍。「上次見你是遭人暗算,氣色黯

沈,現下意氣風發,倒顯英雄本色了。」

「是啊!現在力氣恢復了,擺這麼大陣仗!」瀋寒天的語氣酸不可聞。

戰雲飛朗笑。「看來瀋少俠對戰某仍無好感。」

一個身穿鵝黃色衣服的年輕女子,下得馬來。「這便是,」玉面神劍『嗎?

「她朝著瀋寒天一笑,笑容是說不化來的甜軟!

除了她之外,幾個人陸續下馬,捱近戰雲飛。他們當中有男有女,但大約都

是二、三十歲人。衣著或黑、或紅、或白,皆是質地細軟,樣式簡單。

「我為各位旗主引介,這兩位正是當日搭救我的『紅花綠葉』。」戰雲飛指

著兩個人,手順勢移到任蝶衣前面,以笑容探問。「這位應該是任盟主的掌上明

珠任蝶衣姑娘了?!」

見任蝶衣點頭,這幾個人便抱拳為札。「『紅花綠葉』、任姑娘好!」

綠袖頷首微笑。「敢問這幾位旗主如何稱呼?」

「我來介紹吧!」開口的是笑容甜軟的女子。「我是黃色旗旗主之一的黃芸

兒,綠姑娘您見過我爹呢!就是『如意客棧』那個胖掌櫃,您該還記得他的,他

對您可是百般稱讚,連我這個做女兒的,聽了都要嫉妒呢!」

黃芸兒膩著笑。「不過,後來聽說你和瀋少俠以兩人之力大破『無忌門』,

我可真是打心眼裡服了姊姊。」她熱絡地握著綠袖。

「好不知羞的黃芸兒!」開口的是白衣男子,面如冠玉。貴氣逼人。「就會

裝小,怕你的年歲也不比綠姑娘輕。」順手收了摺扇,朝著他們作揖,說起話來

一派斯文。「在下白雲夫,白旗旗主,見過姑娘、少俠!」

「黑旗旗主黑莫明!」穿黑衣服的男子冷不防冒出話來。他面容平板,臉色

蒼白,卻是一身顯眼的黑,兼之他說起話來,又是一個字一個字陰陰惻側地吐著,

就是大白天見了他,也讓人心底發毛。

「你們可別被他嚇到,他這人就這樣兒,半人不鬼的。」開口的紅衣女子燎

過烏亮的髮絲,眼波流轉間媚不可視,她微微啟脣,欠身福道。「我是紅旗旗主

紅艷娘!」人如其名,只一個「艷」字可言。

「堡主!我可有來遲?」一名著青色衣裳之人,率著幾個部?,急急忙忙地

從山上奔來,方纔?人都在說話,這纔沒特別注意到他。

「他是五色旗最後一位旗主,青色旗主青萼華。」戰雲飛解釋著。

綠袖等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卻不知他是男是女。

他打扮中性,頭髮只是隨意?成一束。即便人在馬上,也可看出他膚如凝脂、

白裡透紅,只道他是人間絕色,卻莫辨雌雄。連向來自負美貌的任蝶衣此時都亮

了眼。

他翻下馬來,不忸怩作態,可動作中卻多了份男子沒有的細膩和風韻,「想

來堡主應該和你們介紹過我了。」他回眸淺笑道。「你們一定是在猜我是男人還

是女人了!」聲音略低,可不粗嘎,教人無從忖度。

綠袖巧笑盈盈,「我不知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可我確定你是美人。」黑瞳

水靈而友善。

「好姑娘!」他立刻搭起綠袖的手。「莫怪堡主如此稱讚你,莫怪他一再交

代,希望你來那天可以來個『五色迎綠』……」

戰雲飛糾正。「我說的是『五色迎紅綠』。」他不願冷落了瀋寒天。「瀋少

俠和綠姑娘皆是我的救命恩人。」

「喔!」瀋寒天俊眉微揚。「看不出你這麼感恩,千里飛奔,只為趕來一會。」

他就知道戰雲飛對師姊真是別有用心!

「路途多少是有趕些--」戰雲飛輕描淡寫,「不過也是機緣巧合,正從廣、

泉回來時,就聽說幾位貴客朝著敝堡而來,這纔加快腳程。」目光移向綠袖。

「想是緣份,剛好與諸位同天抵達!」

黃芸兒輕吐舌頭,事情纔不是這樣呢---堡主從在廣、泉時,便已盤量該

如何趕上他們,不過她沒說出這話,反倒是跟著接腔:「是啊!一切都是緣份,

不但及時趕上『五色迎紅綠』,還多迎得一位佳客,任蝶衣姑娘。現在」戰家堡

『,可不只是蓬蓽生輝,還是七彩繽紛呢!「

任蝶衣略揚嘴角,算是一笑,向著戰雲飛抱拳做禮。「聽爹說戰堡主當世豪

傑,用人奇絕,天下英才半於堡內,果真不假,蝶衣這次是開了眼界。」她從懷

中取出一張請帖,雙手奉上。「蝶衣有幸,能親送此帖,邀請堡主參與武林盛會。」

戰雲飛接過請帖。「盟主太客氣了,還勞姑娘特意送來。」轉頭吩咐:「萼

華,回去備宴,為三位貴客接風洗塵。雲夫,你殿後把等會兒運來的貨物清點盤

查後,再回堡內和我們會合。」

戰雲飛做了個請的動作,瀋寒天原是想使性不願上去。可綠袖輕拉他的衣角,

他再不情願,也只得跨上人家為他準備的馬匹上「戰家堡」去!

?在「戰家堡」安睡一晚上後,綠袖清晨起了個早,便在堡內四處閑晃。

走了好一會兒,聽得馬的嘶鳴聲,她便轉到馬廄裡;沒想到會瞧見一抹墨綠

色的背影。「戰公子?!」

「早啊!」戰雲飛回頭,見她仁立在門口,陽光微熹,她一臉淡淡透紅,清

爽宜人的笑容,是晨間吹來的風。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察覺他目光的異樣,她的笑容染上緋色。

「沒事,怎麼這麼早起來?」他停下刷馬的動作。

「我自己也覺得難得呢!」她走到他的旁邊。「你呢?一早來刷馬?」小心

翼翼地探手想摸著那匹馬,睜亮水靈的眼眸望著戰雲飛。

戰雲飛以笑容鼓勵她。「沒關係!『奔怒』喜歡你。」

「奔怒?!」綠袖輕柔地順著它的毛。「好俊的馬!」「奔怒」身形雄偉,

前腿如柱,後腿如弓,毛色烏金,黑瞳炯亮有神。

綠袖輕笑,「它脾氣很壞嗎?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

戰雲飛含笑。「很壞!和我年輕時一樣--」順手撫上它。「橫衝直撞的!」

「你?看不大出來呢。」綠袖摸著馬,指尖無意和戰雲飛的手碰觸在一起,

竄起溫熱的感受。「啊,抱歉……」她斂手,笑容帶窘,臉上細細帶汗。

除了寒天和爹親之外,她幾乎不曾和男子獨處。

戰雲飛看著她,眼角逸出笑意,綠袖目光低移。戰雲飛收了視線,俯身挪出

兩隻矮凳,安在旁邊。「坐下吧!」

「謝謝。」綠袖坐了下來,頭低垂,雙手輕打著兩腿。「戰家堡好大,纔逛

這麼一會兒,我的腿便酸了。」

戰雲飛坐下,溫言笑道:「這麼不經走?」

「寒天也是這麼說我--」綠袖抬頭淺笑。「從『彤霞山』出來後,我們一

路上休息的時間,比走路的時間多呢!他遷就我,連步子也不曾邁大。」

「你們感情很好。」他像是不經意他說。

她想也不想便答,笑容暈亮。「相依為命嘛!」

「挺讓人羨慕的。」--羨慕瀋寒天有這份福氣。

她笑,「你不也有一?好友?」

「是啊--」他站起來。「若不是有他們,建立這戰家堡也沒什麼樂趣了。」

「奔怒」從鼻子噴氣,踱了幾步。戰雲飛笑摟著它。「當然也算你一份!」

綠袖起身。「我有些可以猜想,為什麼你說『奔怒』與你年輕時很像了。」

「怎麼說?」他有趣地打量著她。

它身上有你現在收斂起來的霸氣、野氣。「見他一直盯著她,她的臉又溫溫

地犯熱。」我瞎說的,你別介意。「不明白為什麼,和他相處時不自在地心跳,

更不懂為什麼還不討厭這種感覺。

「綠姑娘玲瓏剔透,倒是一眼看穿。」他喜歡看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塊寶,心思澄澈而性情溫潤,很吸引人的。

和她說話,看她低笑,說不出地自在舒服。「我年輕時愛闖,不怕死,跌跌

撞撞也無所謂。所以我用別人不敢用的人,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可真有點成就後,

纔知道已經摔不得了,只得瞻前顧後,斂起幾分野霸之氣。」

「所以你想發脾氣時,便去騎『奔怒』,是嗎?」她柔撫上它。

「想騎它嗎?」戰雲飛探問。

綠袖眼睛倏地亮起。「嗯!」她對「奔怒」有好感,就像對……他一樣。

「『奔怒』有些野,我和你同乘比較安全,好嗎?」

這是邀請,雖然帶點陷阱的意味,綠袖還是輕輕點頭。

「勤叔!」得到綠袖首肯,戰雲飛趕忙叫喚下人。

「來了!來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從隔壁的馬房趕過來。

「勤叔你幫我備好馬鞍,我和綠姑娘要騎『奔怒』去林子裡逛逛。」

戰雲飛吩咐著叫「勤叔」的人,綠袖看著他低身應答的樣子,只覺這個人灰

白的鬢角,有些……她一時說不上來,耳邊戰雲飛正在同她說話。「勤伯手腳利

落,對馬更是行家,半年多前,便是他把『奔怒』帶來的,當時沒人能駕馭它。」

「喔。」綠袖隨口漫應,眼睛盯著「勤叔」的臉,「勤叔『瞧他看她,也只

是一徑笑著回應。綠袖勾勾嘴角,這人長得平常,可就是有一點點的不對勁。

她真的覺得有些古怪,偏生一時,看不出哪裡不對。

「師姊!你怎麼跑這兒來?」瀋寒天的呼喊,叫綠袖回了神。

「寒天--」她轉頭尋覓他的身影。「你也跑到馬廄來了,我是來看馬的,

不過等會兒要和戰公子一併騎馬去逛就是了!『」「這麼早,興致真好啊!」他

找了她半天,她竟是與戰雲飛在一起逍遙!

她搞不清他為何又莫名地發怒。「你要有興致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你們要去哪兒?」一道紫色身影,忽然飄至,來人正是任蝶衣。

綠袖笑起,尋思寒天的怒意,可能是不願一人被丟下,便道:「我們正打算

去林子逛,任姑娘何不一同來?」有意以她來安撫怏怏不快的寒天,反正她與瀋

寒天近來相處也算愉快。

任蝶衣轉過念頭,眼下又是戰雲飛、綠袖、瀋寒天三人僵滯的場面。「好!」

她正想藉此理清存在彼此間複雜微妙的情感。

「既然如此--」戰雲飛側身囑咐。「勤叔,你去準備三匹馬。」

「三匹?!」瀋寒天皺眉,眼睜睜地瞅著綠袖。「怎麼會是三匹?師姊難不

成你和他是要共乘一匹?」

綠袖微瞋,不愛他事事想干涉她的態勢。「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吧?!」

寒天自己不也和任蝶衣共乘過。

瀋寒天俊眉上挑。「是沒什麼了得的。」不懂她怎麼不明白,他想保護她的

用心,既然她不領情,那好,他轉向任蝶衣。「任姑娘咱們也共乘一匹吧,兩匹

馬並走,速度也齊些。」

兩對人,兩匹馬……任蝶衣勾起抹笑。「可以!」笑中透著較勁的意味。

戰雲飛把一切收入眼中,靠向綠袖,「勤叔,備兩匹馬。」

「是。」勤叔畢恭畢敬地應答,為慎重起見又加問一句。「堡主,那就是四

個人,兩匹馬?」他面容朝下,嘴角卻不自然地揚起。

「嗯。」戰雲飛點頭,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你去準備吧!」掃移目光,正

好迎上綠袖探量的視線--想來綠袖也是注意到勤叔的。

兩人不語,換以微笑。

這一幕落在一旁的瀋寒天眼中,不由地教他的俊臉凝上一層冰霜!

第6章

冰霜凍結成塊,瀋寒天的臉化成雕像,唯一移動的,便是燃燒的眼神。

而點燃眼中兩團火的正是綠袖和戰雲飛的身影。

綠袖靠在他懷中,不算是緊貼,身子卻不時碰到他。

她略側頭,和戰雲飛說話。「戰家堡聽來冷峻,不想風光卻是明媚。」

「有嗎?」瀋寒天插話,眼裡未曾納下半分景致。

綠袖沒好氣地睇了他一眼。「怎麼沒?若你多花些神,就能領會了!」不明

他何苦放著大好風光不看,而將目光鎖死在她身上。

不就來散心的麼,做什麼臭著張臉,便是瞧他這樣,這纔故意不理他。在她

想盡方法替他湊對,他竟連個朋友也不讓她交。

戰雲飛多少看出綠袖心思。「綠姑娘若喜歡,我帶你往溪谷邊逛去。」

綠袖展顏。「好啊!」有意甩開瀋寒天的注視。

得到她的首肯,戰雲飛策馬加速奔馳,一手攬上她,以防她墜馬。

「奔怒」揚得飛快,四足蹬蹄,風從綠袖耳邊拂過。秀臉漾開抹淘氣的笑,

這可是她第一次聯合外人「欺負」寒天呢!

誰叫他這般無理,她纔不再忍他哪!

「你笑起來很好看!」風裡夾雜著戰雲飛的聲音。

「什麼?」她回神,不確定是否聽錯。「

戰雲飛放慢速度。「你笑起來很好看。」

「嗯……」臉驀地發紅,她低頭細吟,不知如何反應,怕咚咚的心跳聲還大

過此刻喃喃含在嘴中的聲音。她不知該說什麼纔好?這和以前戰雲飛稱讚她靈透

之類的話不同!

黑瞳流轉,她不自覺地四處張尋,盼著熟悉的身影,穩定她現下的慌張。

這戰雲飛怎他說出這種話,連寒天都沒說過,寒天總愛笑她醜的。

戰雲飛鬆開攬住她的手,輕搭上她的肩膀。「我說這話沒旁的意思,你不用

緊張。瞧你這樣,倒把我看成壞人。」他笑,爽朗中透著溫柔。

「不是你壞,是我蠢,一時連個謝字也說不出口。」綠袖拉開他的手,與他

共執纜轡,兩雙手一前一後牽起韁繩。

師姊在做什麼?!瀋寒天的眼睛差點噴出火。

他好不容易趕上,卻撞上這幕。

「瀋寒天--」任蝶衣喚他,沒有遏止怒氣的意思。「你要騎馬便專心騎,

若不,馬由我駕!」

「我……」瀋寒天轉頭無言以對。他就是無法不看緊師姊,他要不盯好……

「啊!」綠袖的驚呼聲,立刻揪住瀋寒天的耳朵。

四人都沒注意的當頭,不知怎麼地,竄出隻兔子,「奔怒」受了驚嚇,舉蹄

嘶鳴,身子整個騰空。

「綠姑娘!」馬匹狂甩,戰雲飛為保護綠袖索性抱著她翻下馬來,在地上滾

了數圈。

「師姊!」瀋寒天立時躍下,快步奔向她。

「嗯……」綠袖翻幾轉,頭一陣暈,恍惚間戰雲飛好似墊在下面,止住了滾

動,還弄不明白狀況,身子便讓人一把攬過去。

「師姊!你有沒有怎樣?」瀋寒天心疼地摟住她。

「還好。」綠袖身子顛顛搖搖地,意識還沒全恢復,雖然暈得有些難受,可

在瀋寒天的懷裡,她總能找到最舒適的位置,略調整姿勢,她埋了進去。

「戰雲飛,你搞什麼鬼,竟然讓我師姊受傷!」

耳邊聽到瀋寒天的大吼聲,震得綠袖嗡嗡作響,她斂眉。「寒天你小聲些嘛,

你這麼大聲。我頭犯疼哪!你別擔心,我沒事的。」只是心頭跳得有些無力,眼

前還模模糊糊。

「綠姑娘,真對不住!」戰雲飛橕起身子。

「別這麼說,不打緊的。」綠袖循聲定眼瞧去,焦距逐漸清晰。她順手攀上

瀋寒天的肩膀,由著他扶她起來。

「師姊--」瀋寒天小聲地叫著她。「怎樣?」可能是起來的有些快,眼前

又黑下,重心倚向寒天。

瀋寒天穩住她道:「你人不舒服。還是和我騎匹馬吧?」他是再也不能將她

交給別人照顧了。

綠袖身子向瀋寒天偏靠。「這……」雖然賴在寒天身邊舒服些,可她這樣不

真等於有怪罪戰雲飛的意思嗎?況且還有……

「任姑娘--」戰雲飛開口叫喚剛剛纔下馬來的任蝶衣。「你若不介意,可

願和戰某共乘一匹。我想瀋少俠不但是綠姑娘的師弟,也是江湖著名的神醫,由

他來照顧綠姑娘,是妥當些。」

「戰公子!」綠袖朝他感激地勾起脣畔,他真是個心胸朗豁的奇男子!

戰雲飛笑看她一眼,目光深柔。

「戰公子--」任蝶衣冷冷地叫他,走向焦躁不安的「奔怒」身邊。「請!」

戰雲飛趨步,瀋寒天攙住綠袖朝另一匹馬過去,任蝶衣掃了他們一眼。「我

們速度最好快些,我看事情有些古怪,那兔子突然闖出,後面卻沒有看到追它的

獸物……」

她話還沒說完,便響起窣窣窸悉的聲音,幾股焦味隱隱飄出。

「著火了!」?人變了臉色,刷地翻上馬。「往這兒!」戰雲飛策馬掉頭。

纔一下子,煙霧迅速竄燒蔓延。「咳!咳!咳!」綠袖胸口嗆人熱煙,瀋寒

天一手掩住她的口鼻。「師姊!橕著些!咳、咳……」

不曾遇過森林大火,不想火勢延燃如此迅烈,馬匹不安,益發難使。

感覺上只是片刻,火舌便已竄起,煙霧之中突地鑽出道道火焰,煙滾成濃黑,

冒出的火燃成猩紅,原本蔭涼的綠意,灼燒為艷然火紅。

須臾之間,樹林陷入火海,四下焦燙,林子裡頭的動物紛紛走避,來不及逃

的滋滋燒著,兩匹馬不安的鳴叫,熱氣讓它們躁動不已。

綠袖難受得連氣都喘不過。「咳!咳!」咳了兩聲,胸口像是被煎烤為炭,

悶作一團,心兒似乎再沒有氣力跳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晃。

風卻作對似的助長火勢,燃燒的猩紅,嘩嘩剝剝追趕上來。「啊……」瀋寒

天來不及呼成句子,一株燃燒的樹木,砰地倒下,激起火光片片。

「綠姑娘!」戰雲飛想回頭,卻使不動「奔怒」,倒下的樹燒為火牆,惡吐

著火焰,橫阻兩匹馬中間的通路。

「寒天……」綠袖睜眼看著火勢抖發,燒隔了戰雲飛的叫聲。

「師姊,別擔心!」煙嗆得他眼淚直流,肺部燒得發疼。「咳!咳!」他一

手護住綠袖,一手還要駕馬,只能任由濃煙熏燒。

「給你……」綠袖扯出方帕子,摀住他的口鼻。灼燙的熱煙,嗆得她悶痛,

心頭無力,連手腳也虛軟,眼睛又開始發暈,寒天的臉近在她手邊,卻像熱氣一

樣縹緲不實。

她這個做師姊的,還沒替他討房媳婦呢,可她真的好難過,怕是……「對不

起!」她擠出含在嘴裡的幾個字,這是她唯一掛心的事了。

「師姊?!」瀋寒天探手握住她,揣想她是熱昏頭了!

她仰頭,想再看清楚他,恍惚間一團亮光,在眼前跳動,眨了眨眼,調整焦

距,一段著火的樹枝,搖搖欲墜,朝寒天……

想也不想,她使勁推開他,原本就狂躁的馬匹,陡然暴跳,她整個人被彈了

出去。「師姊!」馬鳴、熱氣、濃煙、火光……一團混亂中,只有寒天的叫喚聲,

依舊清晰。

她摔跌在地上,滾了幾圈,身體像是要散了。顛了顛,頭悶悶重重,眼皮壓

了下來。「寒天……」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躲過那樹枝……

?「師姊!」瀋寒天守在綠袖身邊一天了。

他心頭揪緊,眉頭不曾放鬆,好不容易,他纔背著她逃過那場大火,尋至一

間荒棄的房子做為棲身之所。原以為閻王已放過他倆,怎知師姊從那時昏迷,到

現在仍未清醒。

他看著師姊,眼睛不爭氣的濕了,若是師姊有個三長兩短,他……

「嗯……」綠袖嘴裡喃喃發出聲音。

他拭眼,看她緩緩睜亮烏黑的瞳眸。「師姊!」死命地抱緊她。「你總算醒

了!你可知道我有多焦心,之前我診你脈搏,你心肺俱弱……」

「咳!咳!」綠袖虛弱地咳了兩聲。「你知道我心肺弱,還這樣抱我,是…

…咳!咳!誠心要我喘不過氣兒。」

「啊!」瀋寒天趕忙鬆手。「我急嘛!」

他眼眶紅腫,頭髮散亂,臉上還有一抹沒一抹的黑。

綠袖不覺一笑,撫上瀋寒天的髮鬢,為他梳攏整齊。「看得出來。」幾曾見

過好臉的他,如此狼狽,他可是「玉面神劍」哪!

他的髮絲糾結,冷冷濕濕的,綠袖手頓了下。「咱們不是從火裡逃出來的,

你怎地倒是一身濕!」

瀋寒天驕做地宣告。「你不知,過午時下了場雨!我背著你,四處找地方安

歇,真可說是火裡來,水裡去的!不過我護得周全,沒讓你燒了一寸、淋了半分。」

「喔?!」她燦笑。「看來我小師弟真是長大了,這般會照顧師姊。」

握住她的手,他抗議。「我早就長大了,不再是小師弟!」很早前,就不愛

她當他是小孩,他不小,會照顧她,能保護她了!

他說得認真,凝視她的雙目,未曾轉瞬,瞧著她的眼,像是……

她的心沒來由的加速,怦怦然,一時默然,無從應答。

「師姊!」他聲音放得輕軟,雙手捧著她的手。「咱們離開『戰家堡』,不

交別的朋友好嗎?就你和我,像以前一樣過日子。」這次死裡逃生,他再也不想

和她分開。

「還說你長大了,淨說孩子氣的話!」她噗哧笑出聲來。

他放手,起身背過她。「我說真的!」賭氣似地含糊念著。「你不和戰雲飛

做朋友,我也不和任蝶衣往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寒天!咱們離開『彤霞山』時,你是怎麼和我說的。你說外頭的世界熱鬧

有趣,我不該把自己悶在這裡傷心,該四處透氣,交個朋友什麼的,說不定還撈

得到一個夫婿呢!」綠袖跟著站起。「啊……」

秀眉凝住,她的腳不知何時扭到,好痛哪!

「小心!」他霍地轉身,即時攬住她。「你起來做什麼?找丈夫也不用這麼

急吧,夜半天黑,瞧你一身髒的,出去還怕被當成女鬼呢!」

「瀋寒天--」她睨他一眼,四眸相交,小巧的脣不爭氣的向上滑成圓潤的

曲線,她自己先笑了出來。「你纔是鬼,滿嘴鬼話!」用時狠狠地頂了他一下。

瀋寒天眉頭一鎖,嘴吹氣似地鼓著:「喔!師姊,你下手真狠,嘖嘖嘖……

我要死了,真的沒人照顧你,到時候,只能等我做鬼來照顧你了。不過你放心,

我是有良心的,做鬼也不會拋下你!」

他要一直照顧她,否則她又老又不美又嫁不出去的,找誰依靠終身。

瀋寒天心頭這麼想,故意忘記還有個戰雲飛。

「去!」綠袖撇過頭,心頭卻是熱出股暖甜。「還說照顧我,自己也不曉得

怎麼照顧自己,衣服又濕又冷,也不會拿去烤,呆呆地穿在身上,做什麼?將來

你要做鬼,一定是自己病死,與我無關。」

「是!師姊大人。」瀋寒天安下她的身子,脫下外衣,找張殘壞的桌子,橫

豎起來,抹了幾下,鋪掛起來。

綠袖看著他的背影,怔怔不語,師弟到底是何時變得這般寬厚的。

「好了!」他回頭,與她視線接合,笑意從眼梢滿出。「怎麼愣愣地瞧我?」

「沒事。」她搖頭,就只是想再看看他。

「瞧你呆的,我弄方濕中給你擦擦,醒醒臉!」瀋寒天開了搖搖晃晃的門,

外頭浙瀝瀝的雨聲嘩然變大,他拉高袖子,取出先前綠袖給他的手絹,就著雨水

清洗起來。

「好了--」他旋身回屋,將手絹遞給綠袖,綠袖伸出手要接,他猛地抽手。

「嘖嘖,看你手髒的!」綠袖今天也不知滾了幾次,雙手滿是泥灰。

綠袖攤翻雙手,輕輕斂眉,果真……

「坐好、我替你擦淨。」他蹲低身子,細細地從額頭拭起。

綠袖閉起美目,由著手絹輕輕地順滑到面頰,秀致的臉龐逐漸露出。

她的臉細白潔淨,火光照耀下,隱隱透紅,粉嫩溫潤。

瀋寒天愣了會兒,纔又繼續滑移,到了她嬌俏的鼻。

擦著,他忍不住露笑,她心思轉動時,常愛揉揉鼻,眨眼就是詭計,而他…



「嗯!你乾麼?」綠袖翻眼瞪他,瀋寒天竟然捏了她鼻子一把。

瀋寒天淘氣地笑。「我捏捏你的鼻子,看會不會更好看些!」他喜歡捏她、

逗她,看她微瞋的樣子,這是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很難改掉。

綠袖斜睇他,揉揉鼻。「什麼跟什麼?」雖是師弟,也得報這仇。

「啊!又讓你弄髒了……」他趕忙將手絹翻出方潔淨的位子再度擦拭,手絹

順勢落在她柔嫩的紅脣。

他愛她嘴角綻笑,恬靜可人,卻不曾注意過她的脣,嫩紅巧小,豐潤欲滴,

火光嬌燒妍媚,惑出脣色嫣紅誘人。

他困難地吞了口口水,這是師姊啊,他在想些什麼鬼啊!

「怎麼了?」水靈烏亮的眸落轉於他的眼底。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眼中怎麼會

閃過……閃過……一簇火,今天他們倆真是給燒壞了嗎?怎麼……

這纔注意到他的氣息太近,有著從未有過的逼人,讓她也莫名慌著,心咚咚

地鼓著,臉開始發燙,漆黑的瞳眸只能偏垂閃躲。

火堆不算熾烈,可裊竄的火光嘶嘶冒出,吞噬空氣中的水分,溫度乾熱。

瀋寒天不自然地牽起笑。「手絹髒了,我拿去洗。」聲音嘎低。

綠袖點頭。「嗯。」等壓人的氣息略遠,纔轉眸瞅著瀋寒天的背影。

他再度開了門,夜風透雨刮進屋內,吹得柴火明滅不定,冷風灌入,綠袖略

拉緊衣服,風雖然有些清冷,可無妨……

過樣纔能吹冷這惱人的燙臉,她調整坐勢,雙腳並立,手頂在膝蓋上支橕著

雙頰,不懂,臉怎地會發熱?她和師弟……

嗯!她縮眉,有些不太對勁,裙下刮進一陣風,觸過腳邊的感覺……毛茸茸

的。她的目光隨著下滑的手,移到裙腳,一撩……

一隻灰不溜丟的老鼠受了驚嚇,與她對望,長尾巴一掃,溜煙似地竄過。

「啊!」她刷地跳了起來。

「怎麼了?」聽到她的聲音,瀋寒天一箭步地衝回。

「那……」綠袖驚魂未甫,嘴僵成圓形,顫抖的手揪緊趕來的瀋寒天。

瀋寒天沒有瞄到晃過的黑影,可看綠袖的反應,也猜出怎麼回事。「沒事!

沒事!」她從小啥都不怕,就怕老鼠。

抓到寒天,綠袖的心踏穩些,聲音梗回喉間,可陡然又迸出:「啊!」她的

腳……好痛哪--她忘了腳扭傷了!

她死命地揪著瀋寒天,可拐到的腳軟了下來,她一拉,拖著瀋寒天倒下來,

瀋寒天的身子結結實實壓住她。

冷風掃過,裊弱的火光,霎時暗寂,煙嘶嘶繞起。

四下闃黑,瀋寒天密實地包覆綠袖,夜風雖是涼冷,可兩人相觸的肌膚,卻

驀然發燙,暖出綠袖淡雅的氣息,兩顆心怦怦地互應。

「師……」瀋寒大想發出聲音,纔察覺貼靠的是她柔嫩的脣瓣。

忽地眼前一片黑,人影無從辨認,模糊的是彼此再熟悉不過的輪廓。

這是師姊兩瓣艷紅,方纔火光下魅人的影像,竄入腦中。

他吞吐口水,是該起身,可一股幽香沁人,舌不聽使喚,本能侵入探索芳澤,

品嚐兩瓣馨香的滋味,越陷越深。

這是怎麼回事?師弟怎麼會……

「嗯……」綠袖想問,可迎上他柔情纏繞,她的聲軟成吟哦,無從控制!

喃吟中嘩啦啦的雨聲漸遠,轟地一聲,天雷巨響。

瀋寒天如夢初醒,霍地翻起身來,倉皇狼狽地衝向大雨中。

他在做什麼啊?淅瀝瀝的雨打在他的身上。

雷聲隆隆,他仰頭,是該打雷的--他對師姊竟有該死的慾念,合該……合

該讓天打雷劈的!

這是怎麼回事?綠袖愕然,抿緊燙熱的脣。

起伏的心跳,還隱隱感受到師弟的……這是怎麼回事?

?瀋寒天淋了一夜的雨,雨勢從滂沱化為綿柔,天由漆黑轉入微熹。

夭究竟是亮了,瀋寒天吁了口氣。「怎麼辦?」該如何面對師姊啊!

「寒天!」破曉的是綠袖的叫喚。「寒天!」一聲比一聲大。

「喔!」瀋寒天應答,慌手忙腳的身子卻還在門口兜轉,轉了圈。「來了-

-」這纔硬著頭皮進屋。

「你去哪兒了?」綠袖一臉笑,溫柔帶嬌,與往昔無異。

「我……」瀋寒天手比著外頭。「我……我從昨晚就在外頭,我想了一夜…

…」豁出去了,總得給師姊一個交代。

不等他說完,綠袖便張大眼。「外頭?!昨兒個不是下雨嗎?你做啥跑去淋

雨?哎呀!」她眼眉皺成一團,手探探後腦勺,按揉著。「昨晚叫那老鼠給嚇一

跳,又跌了跤,害我撞了頭,昏睡一夜的。嘖嘖,頭到現在還有些疼呢!」

瀋寒天錯愕地止了腳步。「那昨晚……我們……你不記得嗎?」凝視著她。

綠袖笑望他,「我該記得什麼嗎?」水靈的眸,未曾洩漏心跳的事實!

「我們……嗯……」瀋寒天還是搖了頭。「沒有!」是該鬆口氣了,可心頭

卻又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麼……少了他們之間初次的動心,師姊昨晚對他不是沒

……他知道,他真的感覺得到,他不信師姊……

靠近綠袖,他蹲低身。「師姊,昨晚……」想問明白,弄清楚師姊與他……

綠袖打斷他。「昨晚那隻老鼠究竟有沒有抓到啊?」她緊張兮兮地四處探望。

「你知道,我從前讓老鼠咬過,怕極了它們。」手不自覺地揪著寒天的衣服。

怕老鼠不假,可怕他追問纔是真的!她漫天撒謊、她若無其事,為的是讓兩

人簡簡單單地回到從前,他不該不明白的!

「不怕!」瀋寒天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他的碰觸,綠袖猛然抽手。

瀋寒天一怔,綠袖搓緊手,勉強扯出嘴角的笑與他對看,囁嚅道:「寒天…

…」她不是討厭他,而是怕自己和昨晚一樣,對他有了不該的反應。

她自以為聰明,現在纔知道傻,發生的事究竟是發生了,回不到過去的。

瀋寒天只是一笑。「不怕!再沒鼠輩了……」他別有所指。

綠袖吶吶點頭。「嗯!」他笑裡透出的落寞,教她揪心。

他起身,溫柔低語。「師姊!你腳受傷了,我想法子帶你回『戰家堡』調養!」

他背對她,身影寂寥。

他利落地收起晾掛在桌上的衣服。「我的藥都留在那兒。不快回去幫你治療,

你的腳怕要廢了!」他背對著她穿起衣服,直到穿好纔轉過身來。

「好啊!不過,我腳這樣也不能走。」綠袖對他招手。「你背我好了--」

她笑,笑裡透暖。「就像咱小時候一樣。」

瀋寒天笑著走向她。「是啊,像以前那樣!」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求的。

他蹲下來,背轉身子。「你上來吧!」感受她手搭上肩膀的溫度,他背起她,

讓她柔軟的身子埋靠在他寬厚的背部。「好了嗎?」

「嗯!」綠袖暖吐的氣息,拂吹過他的耳畔,撩起他異樣的輕顫。

這是怎麼了,瀋寒天霍地站起來。「那我們走了。」大步邁開。

一夜雨過,朝陽滲上露珠,樹梢晶瑩璀璨,風光正好,瀋寒天卻是默然不語,

綠袖只好先開口。「寒天,你頭髮好濕哪,回去喝些熱湯免得著涼。」

瀋寒天笑答:「哪這麼不濟事?」

穿過一片片綠蔭,迎來的是不止息的過往。「你小時候就是這麼不濟事!身

體差,脾氣倒是不壞。」綠袖由著瀋寒天背著她,顛顛搖搖地晃出兒時記憶,她

叨絮。「記得嗎?有一次,你和爹吵架,轉過身,砰地衝出門去。」

「記得!我十二歲那年。」瀋寒天嘴角不住上揚。

綠袖恥笑他。「你昏了頭地跑,還迷了路呢!勞我費好大勁纔找到你……」

原本淡漾的嘴角,忽然閉緊。

心口沒來由的緊縮,比往常幾次都要痛,綠袖死咬著脣。

「怎麼了?」察覺貼靠在他身上的綠袖,不自然地繃硬。

「沒事……」綠袖舒口氣。「想到那時我走的路,現在都還覺得累!」

「是啊!」瀋寒天失笑,憶起綠袖在大樹洞找到他時的表情。

當時,她臉透紅冒汗,髮絲全亂,止不住喘氣,一看到他兩腿都軟,手拽在

胸口,就這麼癱了下來,本來,之前聽到她叫他的聲音,他感動得差點掉下淚,

可真看到她的樣,爆出來的卻是笑聲。「從沒見過人那麼狼狽的。」

「還笑!」綠袖微瞋。「你那時纔奇怪呢!迷了路,沒吃沒喝的,全身上下

居然還能保持的整齊體面,一絲不亂。」

瀋寒天大笑。「我那時好強,想若是你和師父來找我,也不能叫你們看出我

心頭亂,裝也得把樣子裝出來。」

「爹?!」綠袖靠緊他。「想得美呢!你們倆要臉,一個不出來找,一個不

肯回去。就我這不要臉的師姊,拖得兩隻腳腫的,四處找你。」

瀋寒天告饒。「是啊,我的好師姊。可我也付出代價,背著你回家,走了好

幾個時辰。你那時好重耶,壓得我是一步一喘。」

「還嫌!」綠袖抬起一隻手,輕敲著他的頭。「那是你應當的。對了,我領

你回去時,你好像沒跟我道聲謝。」

一抹笑浮上俊臉。「你怎麼還記得這?」他是沒和她說謝謝,可那時他就認

定了師姊,認定她是這輩子最親的人,比師父還親。

「沒良心的!」綠袖又敲了他一記。「一聲謝也不還我!」

瀋寒天偏頭,牽起嘴角。「一聲謝,怎麼夠!」這話是出自肺腑。

綠袖頭沈在他肩上。「這倒是,你這世欠我的可多了。」

「是啊--」想起她對他的好,她對他的點點滴滴,心頭窩得暖熱。「我欠

你的多了,那我用一輩子還好了。」

他說得那樣認真,像是誓言,害她心跳又失了准!

可她的一輩子……怕是沒福氣與他共度了……

見她無聲,他問:「怎麼,你不信嗎?」

「瀋寒天!」她附在他的耳畔叫喚。

「什麼事?」他特意停下腳步。

「你的頭好臭,回去該洗了!」說完,傳來她銀鈴似的笑聲。

「好啊!你耍我--」他背著她,猛然兜轉了好兒圈。「看我整你!」

「啊……」笑聲抖斷,眼冒金星,她抱緊他。「快停哪!」

他放慢速度。「你求我啊!」

師姊變得好輕,像是沒了重量似的,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求你……」她頭暈,冒出的算不得真心話。

他停下,穩住她的身子,聽她喃喃抱怨:「這身老骨頭,都教你弄散了。」

「別怕!弄散了,我再一根根的裝回去。」他嘻皮笑臉。

「是喔!」見他賴皮,多少有氣,可她的手就是緊摟著他,不捨得放。「快

走啦!要裝,也得回『戰家堡』裝『吧!」頭整個靠上去。「寒天,我累了,先

在你背上睡了,你可別偷懶,害我跌下來。」

他背緊她,邁開步伐。「當然!」怎麼可能捨得讓她受傷,再沒人比師姊親

了,這一路,他只想和她走啊---只想這樣背著她走,讓她全心信賴地枕著!

第7章

瀋寒天背著綠袖,回到戰家堡。

「到了……」瀋寒天輕喚,綠袖沒有回應,他只得放大音量。「到了」

「喔。」綠袖抬頭,打了個哈欠,嘴上咕噥不清,神智還沒恢復呢!

「綠姑娘、瀋少俠--」有人叫她和師弟呢,聲音不熟,她定睛尋去。

她回應:「是白旗主。」白旗旗主白雲夫從門口就招著扇子,他的背後還閃

出一道紫色人影。「還有任姑娘呢!」看到任蝶衣,她心裡多少有些悶。

得把師弟交出去了,她刻意把身子拉遠,不再貼靠瀋寒天。

「靠好!」瀋寒天一手從胸前拉緊她。「這樣比較安全。」

「喔。」想想應該沒什麼關係,又賴回他的肩上。

「綠姑娘,你們總算回來了,我可以和堡主交代了。」白雲夫施展輕功,奔

來她的面前。「嗯……兩位還好吧?」兩人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還好--」綠袖綻出朵笑。「勞白旗主和任姑娘擔心了。」

隨白雲夫趕來的任蝶衣,微微扯出個笑,目光鎖緊綠袖和瀋寒天相膩的身影。

綠袖怎會不知她的心意。「綠袖無礙,就是腳扭傷了,行走不便。」

「腳扭傷了?!」那還了得,堡主那關可難過了!白雲夫收下摺扇,立時趨

前。「那讓白某為綠姑娘看看,白某粗通醫術……」正想掀開綠袖裙腳。

瀋寒天臉一變,沈聲。「不了!」身子整個後退。不讓白雲夫靠近。

「這……」白雲夫原只是好意,沒料到瀋寒天會是這樣的反應。

「寒天!」他的反應過於激動唐突,讓綠袖不安。

「師姊?」瀋寒天驚覺自己的舉動,帶著莫名的敵意。

四人中,只有任蝶衣不發一語。

好在白雲夫反應快,表情頓軟轉為笑臉。「我倒忘了,瀋少俠人稱神醫。這

點傷本是難不倒少俠,何況兩位還是師姊弟,綠姑娘的傷口,自是由少俠照料最

為妥當。還好少俠點醒,否則關公面前耍大刀,雲夫這不獻醜!」他的職責是安

頓好綠袖和瀋寒天,其他複雜的感情,就不歸他負責了,何苦招人白眼。他抽出

扇子,悠閑地搖扇。

強將手下無弱兵,戰雲飛底下,果真個個是人才。綠袖微笑道:「白旗主,

綠袖這點小傷,不敢偏勞。不過白旗主的好意,綠袖還是謝過。」

「綠姑娘客氣了。」白雲夫扇子折收,一派溫雅。「這傷,白某是幫不上忙,

可其他小事,白某還出的上力,兩位先回房,回頭白某再差人溫好熱水,讓兩位

換洗一番。」他側身,作了個請的動作。

「勞煩!」瀋寒天背緊綠袖朝他點頭致意,邁步先行。

「請!」見任蝶衣似乎沒有舉步的打算,白雲夫朝她露笑,拱手請她移步。

任蝶衣抱拳回禮,掃了另兩人一眼,轉身而走,跨過他們身邊。

「任……」綠袖原想邀她同行,轉念,便又放棄。

現下她和寒天兩個人已經夠混亂了,何苦拉下任蝶衣添亂呢?

她抬眼瞅過白雲夫,他緊隨在後,保持禮貌微笑,卻不逾矩多問,想來他也

看出寒天方纔的舉動……

以前寒天只對戰雲飛會這樣,現在連白雲夫也……真的是變了!縱然她費盡

心機,也是枉然,回不到過去了!

其實,變了就變了,順其自然也無不可。只是,她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以後

的日子,是無法和他走了。怎麼能順任感情無法控制。

她摟緊他,偏在他肩上。「寒天……」雖然真的是捨不下他。

「怎麼了?」瀋寒天從沈思中驚醒。

美目潤濕,她把頭埋得沈。「我腳疼,你走快些!」可若不擇劍斬亂,往後

糾糾葛葛,只怕更是難捨。

「好。」瀋寒天輕騰身子,腳下如飛,不一會兒來到綠袖門口,沒手可用,

他踹開房門,溫柔地把她安在床上,蹲低身子。「我看你的腳怎麼了?」脫下她

右腳的鞋。「腫好大呢!」他心疼地按揉。

綠袖眉頭揪得緊,現在纔真知道痛。「啊……」不好叫大聲,怕師弟心頭難

受,她死咬著泛白的脣,由著額上淌下汗珠。

他抬頭。「忍一下,我馬上去拿藥。」霍地起身。「怎麼痛成這樣,都流汗

了!」他舉袖想為她拭淨,看了眼髒掉的袖子,從內翻出方潔淨的角落,細心地

為她擦汗,溫熱的氣息,吐在綠袖臉上。「痛要說哪!你從小就這樣,很會照顧

人,可不會照顧……」

綠袖打斷他的話。「寒天!」

瀋寒天將視線移回那雙美目。「怎麼了?」

落人綠袖眼底的,是雙溫柔深邃的眼睛,他的關心與不捨全寫在裡頭。就算

知道他對自己好,可真這樣瞧他,還是教她心軟沈淪陷。

「怎麼了?」瀋寒天再問,雙眸溫柔帶笑。他放下手,橕在半低的腿上。

綠袖雙手推翻過他的身。「別再管這汗了,快回去幫我拿藥吧!」他那雙眼

睛,是再不能看了,看了只會讓她意誌薄弱崩解。

「嗯。」瀋寒天聽她的話,朝門口走去,掩上門扉。

綠袖探頭眼睜睜地瞧他離去,真看他踏了出去,又教她心底落空。

人喔!她搖搖頭。

「師姊!」瀋寒天忽地回頭,推開門。

綠袖身子牽著頭,挪移出去。「做什麼?」眼睛骨碌碌地迎上瀋寒天。

「沒啥!叫你別亂動,免得拉傷到筋骨。」

綠袖縮回身子,斜看他一眼。「知道,我又不是小孩。」眼角藏抹笑,她揮

揮手。「知道我腳疼,你還不快去拿藥,我要疼死了,你就沒師姊了。」

「好怕喔!我最怕沒師姊了--」瀋寒天拍拍胸口。「我這就去拿了,別嚇

我哪!」嘴角不住地往上牽。

綠袖咕噥:「怕還不快去!」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她吁了口氣。「腳不方便,

還挺累人的!」上半身坐正,她捶捶腿,方纔讓瀋寒天背了好久,腳都發麻了!

忽地眉一鎖,她身向前傾,捧住胸口。

心頭又沒來由地緊縮,最近心痛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了!

她吸氣、吐氣,藉著呼吸的調整,舒緩疼痛的感覺。

「叩!叩!」她纔好一些,便聽到有人敲門。

綠袖應門。「哪位?請進?」寒天不會敲門進來的,那是……

「是我!」任蝶衣推開門,「綠姑娘。」

「任姑娘啊!」綠袖斂眉,怎麼挑這時來?她胸口悶,腳又痛的,實在無心

和她打交道,不過……

綠袖到底把左腳放下,手正要抬著右腳下來,便讓任蝶衣的影子遮住光線,

她仰首,面帶笑容。「不好意思,叫你多等些。」

任蝶衣禮貌性地牽起嘴角,「不忙,綠姑娘腳既不便,還是別起來吧!」她

看上去仍是艷冷動人,可明眸下隱隱兩圈黑,透出一夜難眠的憔悴。

想來她對師弟是真有心的……胸悶哪!

「任姑娘既然不介意,綠袖就不起身迎客了。」綠袖身於後傾,躺回原來姿

勢,吐出口悶氣,隨即揚起脣。「任姑娘找我,可有什麼事嗎?」

任蝶衣沒回答,只是蹲下身來,替她把地上兩隻鞋子擺齊。

今天她在旁冷觀,瞧得清楚,綠袖和瀋寒天之間與以往有些不同,她不知道

這夜到底發生什麼事,可他們兩人現在還沒個結果,她不會就這樣認輸……

「謝謝。」綠袖開口稱謝,她心底明白這任蝶衣可不是專程來替她擺鞋子的。

任蝶衣抓著綠袖的右鞋。「這右腳的鞋是瀋寒天替你脫的吧?」雖說是問話,

頭卻沒抬,瞧也未曾瞧綠袖一眼。

這關你什麼事?綠袖心頭嘀咕,嘴上仍是客氣。「任姑娘果真聰明。」

任蝶衣起身坐在床頭。「這左鞋倒在地上,像是隨手扔下,右鞋卻擺得正,

想來應該是瀋寒天替你脫的!」她終於正眼看著綠袖。

冷然帶刺的目光,讓綠袖好生不舒服。

她到底要做什麼?

綠袖揉揉鼻,掩住嘴角抿出的笑。「任姑娘不只美艷,還聰慧得緊。」她轉

手輕輕捶打雙腿,展顏一笑。「抱歉!我腿麻,失態了。寒天背了我好幾個時辰,

害得我腿都麻了!」

心知任蝶衣記懷著寒天背她的親呢樣,她卻故意提這話來氣任蝶衣。

她原不愛刺激任蝶衣,可任蝶衣也委實有些霸,就算將來任蝶衣和寒天真有

什麼發展,她也都還是師姊,哪輪得到任蝶衣到她房裡使性子?

笑沒多久,她眉又轉鎖,腳真的挺痛的,她縮腿揉按腳踝。

「你們師姊弟感情好,怕是讓不少人羨慕吧?!」任蝶衣的語氣嗆出股酸,

說起話來,總有夾槍帶棍的刺意。

綠袖低頭勾脣。「是啊!」

「不過,習慣和愛畢竟是不同的。」任蝶衣冷冷丟下這句。

什麼?!綠袖抬首,盯著任蝶衣不友善的雙眸。

弄了半天,任蝶衣是來下馬威的。她沒搞錯吧?!

綠袖揉鼻,落出朵燦爛的笑。「任姑娘你特地來看綠袖,連杯茶都沒倒給你,

真是失禮。」

任蝶衣一愣,不知綠袖有何把戲。

只見綠袖跨下左腳,抬起右腳。「啊!真不好意思,本來是該倒茶給你的,

可寒天交代,讓我別動腳,傷的雖是我的筋骨,不過痛的可是……」

任蝶衣不悅地插口。「我不喝茶!」

「喔--」綠袖一笑。「可我想喝呢!」她晃晃手指輕比著桌上的茶。「那

你幫我倒杯茶好了,麻煩你了。」

任蝶衣壓抑火氣,走下床倒了杯茶給綠袖,想看她裝什麼鬼。

「謝謝。」綠袖接過茶杯,臉上漾著淺甜的笑。「任姑娘不喝茶吧,可我挺

愛喝茶,喝了十多年了……」

綠袖的話似乎越扯越遠,任蝶衣不耐地打斷她。「綠姑娘,你是聰明的女子,

你該看出我不是來喝茶的,我方纔的話,你應該聽得清楚,也該明白我的意思纔

是。」

「方纔的話……」綠袖吸口茶。「喔!是那句愛和習慣是不同的吧!」

綠袖笑臉迎著任蝶衣的冷麵。「任姑娘你還年輕,有些事是弄不明白的。愛

和習慣有時是分不出的。」她舉起杯子。「拿這茶說吧!我喝了十多年了,早不

知是愛喝茶,還是習慣喝茶。」頓口,她一仰而盡。「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

是,我現在喝了這茶。」

「你……」任蝶衣氣結,拂袖。「你但慢喝,我不打擾了,這茶,你是當寶,

可我不稀罕!」

她轉身便走,甩開大門,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瀋寒天。

瀋寒天一躲。「小心點!」手上端的是拿給綠袖的餐點,好在他反應快,沒

讓湯汁濺灑出來。

護好湯碗,他這纔抬頭,和任蝶衣對看。「啊--是任姑娘!」

任蝶衣面上凝霜,刷地轉身掠過瀋寒天。

「什麼嘛!」瀋寒天也沒叫她,逕自走進屋內。「師姊,瞧--我給你帶什

麼?我過來這時,正好遇到他們給你送吃的,我瞧裡面有幾道你不愛吃的,便陪

他們到廚房,撿選幾樣你喜歡的。」他把東西端放在桌上。

「嗯。」綠袖悶出一聲算是口答。

氣走任蝶衣她心頭痛快的感覺,卻一會兒就消失了!

「怎麼了?」瀋寒天坐在她身邊。

她扯出笑。「沒有啊!」只是有些後悔方纔趕走任蝶衣。

她一手按在額上,心頭惱著,許是腳太痛,這纔沖昏頭,冒出這些氣任蝶衣

的話,他們三人間本來就夠亂了,她說這話,不是亂上添亂嗎?

「還說沒--」瀋寒天貼近她,為她揉散揪緊的眉頭。「和任蝶衣有關吧?」

他的氣息毫不躲避地撲向她,微揚的嘴角只在幾寸處!

她的臉驀地發熱。「也許從頭都和她無關吧!」撥開瀋寒天的手,她的手指

不自覺地微微顫動。

真正理不清的,是她和寒天之間啊!

察覺她指上的微顫,笑容從俊臉上斂去。「師姊……」他們之間,難道永遠

跨不過那道線嗎?

「寒天--」綠袖把一手端的杯子塞在他手上。「幫我把茶杯放好!」

「你下床倒茶?!」瀋寒天瞪大眼。

「怎麼可能?」綠袖晃晃未著鞋的兩隻腳。「是任姑娘替我倒的。」

「她不會是特地來替你倒茶的吧?」瀋寒天把茶杯放在桌上。

「任姑娘……」綠袖想替她說些好話,不過太虛假的話,她是說不出口的。

「人不壞!」

「我沒說她壞。」瀋寒天旋回綠袖身邊。「來,我幫你抬腳。」他坐到綠袖

身邊,助她拉抬雙腳。「不過任姑娘有些難以親近就是了。」

「難以親近?」瀋寒天推揉綠袖的腳踝,她腳下隱隱發痛,眉頭皺縮。「我

看她倒是願意和你親近!」

「你吃醋了!」瀋寒天抬頭衝著綠袖笑。

綠袖臉上飛來抹紅,扭頭拿起身邊的枕頭,做勢要丟。「瀋寒天,你有病啊!」

瞧他高興成那樣!

不過,也怪她自己不小心洩出心事,不能再這樣了,得抽身纔是。

綠袖放下枕頭,揣在懷裡抱著。「我是師姊,哪裡會吃師弟的醋!」

師弟?!俊臉沈下。「那……如果我不是師弟呢?」

一向溫雅的目光,竄燒出熱切的火焰,見綠袖水靈的眸,有閃躲游移的意思,

他追問:「我是說,如果我想做的不只是師弟?」

瀋寒天心頭猛然狂擊,等著綠袖的回應。

綠袖凝視他,忽地露齒輕笑。「不做師弟--」將懷裡的枕頭推扔出去。

「造反哪!不做師弟,難不成你想篡位做師兄啊?」

瀋寒天壓緊接到的枕頭。「你知道……」

綠袖薄瞋:「什麼你啊你,叫師姊!」硬是不讓他越界。

她點點腳踝。「我啥都不知道,就知道腳疼的厲害,你還不快拿藥推散瘀血,

我這腳怕是瘸了!」

瀋寒天勉強勾起笑。「別惱,我推就是了!」拿出懷中的藥,握住她的腳踝,

輕輕地推揉,冰涼的膏藥在他的推拿下,逐漸溫出股熱度,綿柔黏膩地透過肌膚,

和著藥的香氣滲人肌裡。「你……師姊若是瘸了,那我這輩子給你當枴杖用,由

你拄著,上山下海。」

他的話窩人心頭,教她暖熱,也讓她難受,他這樣教她如何離棄哪!

她眨眼,不讓水氣在眼底成形。「別咒我,我可不想跛呢!還有,說什麼給

我當枴杖用的。你自小愛哭愛跟路……」

「師姊!」瀋寒天停下手頭事。「我沒有愛哭愛跟路的。」單手把枕頭拋回

給綠袖,以示抗議。

「怎麼沒!」綠袖一手插腰,黑眸直瞅著他。

「那……是很小的時候。」瀋寒天腦中出現的是讓她牽著走的畫面,悔不該

從小賴著她,把柄全揪在她手中。

「好你個瀋大俠,小時候做的事,長大就不認了!」綠袖撇過頭,嘴角上揚,

偷留一抹笑。「反正,我現在記得的,都是你當時拖著兩條鼻涕的樣兒。嗯!」

她兩手環胸,打了個冷顫。「想來還黏黏的……總之我是不讓你跟的。」

瀋寒天瞇起眼。「真的不讓跟?」

「不讓……」綠袖腳底忽然竄上一陣癢,她身體扭動。「哈哈哈……住……

住手……」瀋寒天竟然握住她的腳踝,在她腳板搔癢。

瀋寒天抬頭仰嘴。「讓不讓跟?」笑裡有三分邪氣、七分稚氣。

「哈哈……讓……讓了……」綠袖笑得都快溢出淚了!

瀋寒天這纔放下手。「不信你不讓!」

綠袖眼巴巴地看他。「讓你跟就讓你跟嘛,做什麼給人搔癢,明明知道我腳

痛還這樣,這隻腳若真的廢了,我看你怎生照顧?」知道瀋寒天只是貪玩,下手

有他的分寸,綠袖嘴上還是忍不住叨念。

瀋寒天斂起玩笑,認真地注視綠袖。「若你腿廢了,我就攙著你,扶著你,

推著你,抱著你,背著你,馱著你,一生一世!」

「傻寒天!」他非得說這些讓她留戀的話嗎?

綠袖丟出個笑。「就算我讓你跟,讓你照顧,又能多久呢?」

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她可能不久人世了。

所以她纔死命地想把兩人的情分,拉回過往。

她不會告訴師弟這件事,她會讓他以為--「你只是師弟,沒有師弟要陪師

姊一輩子的道理!」

瀋寒天正色。「是不是師弟無所謂,有沒有道理沒關係,重要的是……」

「叩!叩!叩!」聽到敲門聲,綠袖鬆了口氣。

她害怕寒天在衝動下,說了什麼難以回頭的話,就像……昨夜!

「叩!叩!」來人又敲了兩下門,綠袖這纔想到要應門。「喔,請進!」不

管是誰都好,有人進來就好!

「綠姑娘。」聽到這人的聲音,綠袖不自覺地露笑,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漸接

近床邊。「瀋少俠也在這裡?!」戰雲飛的表情有些錯愕,他早就料到瀋寒夭會

再來綠袖房間,只沒想到綠袖床鋪會這般凌亂。

棉被縐擠,枕頭亂拋,綠袖還光著腳跨在瀋寒天腿上,綠袖略一吐舌,腳往

棉被縮去。「寒天在幫我療傷!」

瀋寒天拉出她的腳。「別亂動,我還沒推揉好!」轉過頭,大刺刺地握住綠

袖腳踝,按摩推拿著。

「綠姑娘現在不方便,我改個時間再過來好了。」戰雲飛朝綠袖微笑。

「戰公子--」綠袖連忙出聲叫住他。「沒什麼不方便的,既然來了就坐一

會兒。」戰雲飛若在此刻走人,她可沒法單獨和師弟相對。

她露出燦亮的笑容。「這腿傷不急著一時片刻的。」她抬手從瀋寒天手上滑

出受傷的腳,跨步欲下床。「你等會兒,我倒杯茶給你。」

「師姊!」看她這樣,瀋寒天一急。

「綠姑娘!」戰雲飛靠前做勢,防她從床上跌下。

瀋寒天更是趨身到她旁邊,攬住她,「你這樣怎麼下床?」

「也是--」綠袖看著光溜的兩腳。「那你先倒杯茶給戰公子好了。」

「我?!」瀋寒天兩眼瞪的老大,手指不敢置信地比著自己。

他盯著綠袖,綠袖的表情清楚地寫著--不是你難道是我嗎?!「我……我

去!」瀋寒天恨恨地擠出笑容。

斜眼睇掃戰雲飛,拂過身來到桌邊,啪的一聲,重重地把茶杯叩在桌上。

他和戰雲飛一定是犯沖,這人什麼時候不來,偏這時來。

他舉起茶壺,壺口註出一道強勁的水流,嘩啦啦地衝下。

他是欠戰雲飛什麼?還得替他倒茶。

瀋寒天把茶杯遞出去。「拿去!」不對啊--他纔是戰雲飛的救命恩人哪!

他怎麼會這麼倒霉,救了情敵--情敵?!杯子從瀋寒天手裡滑下去。

「啊!」綠袖叫道,不明白瀋寒天怎麼會一時失神。

好在戰雲飛反應快捷,及時救下杯子。「沒事!」只灑出了幾滴,濺到身上。

「寒天,你是怎麼了?」綠袖探手拉住瀋寒天的衣袖。

「沒,手滑。」瀋寒天看著綠袖,眼神中有些古怪。

綠袖避開瀋寒天的視線。「失禮了,戰公子。」寒天的眼神,讓她好慌,再

不能讓他這樣看下去了。「寒天沒惡意,只是孩子性,做起事來毛毛躁躁的。」

她知道瀋寒天極是要臉,這麼說準能惹怒他。

果然,瀋寒天鐵青著臉。「師姊!我不是孩子!」

「好,你不是孩子--」綠袖橕起身子,瀋寒天箭步衝到她旁邊攙扶她,綠

袖一手勾上他的頭。「不說你是孩子了。」她摸頭的樣子。擺明把他當孩子。

她的心蠢動得厲害,怕讓寒天看出她在做戲,她現在想騙的,不只是寒天,

也是自己,老天得保佑她的手指,可別再顫抖。

她戲演得好,嘴角的淺笑,依舊燦美。「寒天,攙我過去,我想吃點東西了。」

「嗯」明是氣她當自己小孩,卻無法對她動怒。「你坐好,我幫你穿鞋。」

瀋寒天安下她,蹲低身子為她套上鞋子。

戰雲飛看著這幕,心思轉動,瀋寒天的動作溫柔,綠袖的神態安適,可見他

們的感情……那綠袖為什麼要惹怒瀋寒天呢?

綠袖抬頭瞅著戰雲飛,看他的神色,也是瞧出些端倪了吧!

戰雲飛果然是聰明人,綠袖雙手合十,朝他做著拜託的樣子,戰雲飛視線跟

著她的眼神,游移到瀋寒天的身上,綠袖輕點好幾下頭。

「師姊,好了!」瀋寒天仰頭看著綠袖。

綠袖馬上彎下雙手,圓成拳頭抱在懷前,她笑笑。「寒天,我剛看了一下,

從這到桌上還有些路呢,我想你背我好了。」

瀋寒天彎腰,背起綠袖。「你坐好!」

「嗯。」綠袖趁這時,對著戰雲飛吐出無聲的謝謝,戰雲飛以笑容回應。

見瀋寒天走到桌邊,戰雲飛立時挪出張椅子。「綠姑娘,小心坐下。」一手

搭扶她,助她穩住身子。

等瀋寒天站好,綠袖對戰雲飛報以燦亮笑臉。「戰公子一併坐下來用膳吧!」

綠袖替他拉開椅子。

戰雲飛也不客氣地坐下。「那就打擾了。」

瀋寒天站著,等著綠袖的反應,綠袖轉頭朝他一笑。「寒天,你不會也等著

師姊招呼你吧?」拉開另一邊的椅子。「還說不是孩子,連這也計較。」她嘴上

咕咕噥噥地嘟囔著。

瀋寒天憤憤道:「師姊!」他要怎麼說,纔能讓她明白,他不是使孩子氣,

他是……他是……他是嫉妒!

綠袖沒特別搭理他,逕自擺起桌上碗筷。「這些都是寒天為我準備的,他真

是個好師弟。」嘴上是稱讚他,其實是不斷提醒他只是師弟。

一副碗筷給了戰雲飛,另一副擺在自己跟前。「啊--只有兩副呢!」她對

寒天展顏。「寒天你再去拿一副,我和戰公子等你一起吃。」

「我……」瀋寒天氣結。

「怎麼了?」綠袖拿他當孩子,又摸摸他的頭,瀋寒天當場揮手擋開,綠袖

薄怒。「你……」吸了口氣,像是壓抑怒氣。「你到底是怎麼了?不過就是讓你

拿副碗筷,乾麼臉色這麼難看!」

他賭氣,「為什麼要多拿一副,我本來就只準備給兩人吃。」冷眼瞪向戰雲

飛。

「綠姑娘--」戰雲飛很懂得何謂火上加油,他馬上站起來。「不過就頓飯,

怎好傷了兩位的和氣,我改天再來叨擾。」

綠袖拉住他。「沒這道理,這飯兩人吃、三人吃本來就沒什麼差的。」

「師姊--」瀋寒天霍地起身,「這頓飯只能兩人吃!」--戰雲飛是情敵,

有他無我,這是場決鬥。

綠袖仰頭。視線兜轉在兩人中。「好!那你們兩人吃吧!」

背轉過,腳又扭到,她眉頭頓縮。

「沒事吧?」戰雲飛和瀋寒天立刻蹲身探看她的腳傷,兩人動作幾乎一致。

「沒事!」可綠袖只對其中一人露笑,那人是戰雲飛。而不是瀋寒天。

瀋寒天刷地起身。「沒事就好!」他臉色奇差,凍雪結霜。「我知道了,該

吃這頓的是你們兩人。」拂袖轉身,甩開大門,門搖搖晃晃,來迴盪了兩圈。

「寒天……」綠袖的聲音,飄飄地在門邊迴旋。

戰雲飛拍拍她的肩膀,轉身把門關上,落上綠袖微弱的嘆息。

第8章

戰雲飛轉頭,和綠袖目光相接,綠袖擠出個笑。「戰公子想吃些什麼?

看你的樣子,也還沒吃過。」

戰雲飛看上去只比瀋寒天好些,想來他奔走一夜,也夠焦心的。

他走回桌邊,「綠姑娘隨便弄,我隨便吃。」

綠袖夾了點菜,放人他的碗中,本來想說些什麼卻還是靜默下來。

她舉著筷子,盯了桌上半晌,目光不自覺地瞟到門口。

戰雲飛沒動筷子,望著她,「沒胃口?!」

綠袖點頭,不過卻舀上碗湯。「是有些吃不下,可不吃也是不行的。」殘留

的熱氣蒸薰到她臉上,美目潤出濕涼的水氣。

她兩手捧湯,湯只沾脣,便放下碗。「戰公子,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我還在想,你何時要告訴我?」戰雲飛為綠袖斟上一小杯酒。

「謝謝。」綠袖接過來,一口仰盡,脫口。「我可能快死了,最多再拖上半

年、一年吧--」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嘴角微漾。「說出來好多了!」兩道涼濕

從臉頰淌下。

「這……是怎麼回事?」

綠袖以手拭去眼淚。「也沒什麼--」吸吸氣,讓自己恢復平穩。「我……」

她雙手握緊,指頭壓得泛白。「我的心臟自娘胎出來便有病,這一年纔開始發病。

我娘也是這樣的,她曾告訴我,發病後,大概活不上兩年。」

「這……這怎麼可能,你娘朱彤夫人不是『神醫門』唯一傳人,『神醫門』

響譽江湖近百年,怎麼會……」

看戰雲飛震驚的樣子,綠袖反而平靜許多,還喝上口熱湯。「『久病成良醫

』,先祖醫術之所以精深,乃因世代都傳有怪病。無奈醫者醫人,卻難自醫。這

就是為什麼『神醫門』人丁日衰的原因。」

「那……你師弟不是小神醫,他……」

綠袖一笑。「他怎麼會有法子,他醫術遠不及我。寒天好武不好醫,若不是

我盯著他,怕他醫術難有所成。我叫他學醫,一來是想讓『神醫門』的醫術後傳。

我『神醫門』雖然無法自醫,可還有幾分救人的本事。二來是為寒天好,他愛在

江湖行走,難免樹敵,行醫救人,對他會有好處的。」

「你……你都這樣了,怎地處處想的還是別人。」戰雲飛心疼他說不出話,

他別過頭,雙手握緊,就怕捨不得地想把她攬入懷中。

「我雖沒救過幾人,可也還是學醫的人,多少得把別人放在心頭。」綠袖的

聲音在他耳畔輕柔地吐著,她掰開他的手,衝他露笑,不一會兒把碗交在他的手

上。「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臉色這麼難看做什麼?吃飯哪,不吃是想餓死

啊!那我和寒天,不真白救你了!」

他對她的好,夠叫她記懷了。「告訴你不是要你難受,是誠心求你幫忙。」

戰雲飛把碗放在桌上。「沒什麼求不求的,你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

「謝謝。」綠袖探手,想握住他的手,卻還是斂回,只以笑容示謝。「我想

請你每天來看我。」

戰雲飛搖頭一笑。「你不說,我也會每天來的。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

嗎?這和方才氣走瀋少俠有關嗎?」

綠袖半垂頭,臉上隱隱泛紅。「你……你看得出來,我和寒天……他……我

……這次過後……我纔知道,我們的感情和往昔有些不同了,我不想讓他再陷下

去,只好出下策,請你幫我氣走他。不過,今天氣走他,明、後天他還是會來看

我的,到時我拿你當擋箭牌,讓他對我死心。」

她轉眸凝望戰雲飛,「這請求有些過分,你若不答應,我再想別的法子,絕

不讓你為難。」美目瀲灩,波光流轉,教戰雲飛看了心軟。

他起身背對綠袖。「我本來就允諾你,絕無食言之理。可有件事,我倒是反

過來求你,別再用那眼神看我,否則你本要我替你擋瀋寒天的火,卻惹得我自己

燒你一把就不好了。」

綠袖看著戰雲飛的背影,臉燒出一片紅。「戰公子說笑了,綠袖又不是什麼

傾國佳人,怎麼會……」她支支吾吾,話聲細不可聞。

「別不相信,你有自己的動人之處。」戰雲飛還真沒轉過來看她。「最少我

是真心欣賞你的靈透--咱騎馬出去之前,你不看著勤叔,他的確有鬼。」

「這火是他放的吧?!」綠袖揣測。

「嗯。」戰雲飛回頭。「他來大半年,我們也沒瞧出問題,綠姑娘竟然能看

出端倪,實在令人欽佩!」

綠袖?腆笑著:「戰公子是過獎了,家父生前對易容術頗有研究,耳儒目染

下,我多少有些興趣。」綠袖這是客氣之說,她年紀雖輕,可對易容術研究之精,

只怕無人出其左右。「我只是覺得他的臉部有些古怪,仔細回想,纔知道是易容

過。不過此人手法高妙,很難找出破綻的。他現在……」

「東窗事發後,他便服毒自盡了,萼華他們還在查他的底細。這人沒落在我

手底,算他好運!」戰雲飛恨聲道。

「他想置你於死,莫怪你惱。」

「錯了!想殺我的人多了,這沒什麼。壞在他不該放火,教你們虛驚,讓我

擔心,還讓我……」戰雲飛眼底燃出火焰。

「人現在不都平安了……」綠袖有意為他熄火。

「平安是平安--」戰雲飛直勾勾地瞧著她。「可那場火,卻讓我丟了你。」

綠袖雙頰染上緋紅,火熱而燙人,可她還是吶吶吐出:「不是那場火,不是

的,那場火不曾憑空燒出什麼,它只是點燃既存的……感情。」

?如綠袖所料,瀋寒天果然次日一早,就來看她了!

不過,戰雲飛以照顧綠袖為名,安插了名叫小翠的婢女在旁伺候,瀋寒天縱

然想說些什麼,也全叫婢女出出入入地打斷。

綠袖更是佯裝等待戰雲飛的模樣,幾次教瀋寒天硬生生吞回話。

他們之間,微妙的狀態就這樣持續了幾天。

另方面,這一、兩天來,「戰家堡」裡外上下,因為幾位陸續來到的客人忙

和著。早先來的兩人,是「藍月山莊」少莊主藍玉風和其胞妹藍采風。藍玉風是

因參加武林盛會,路過「戰家堡」前來打擾的。藍采風表面是來湊熱鬧,暗地裡,

卻是追瀋寒天而來的。

今天才到的貴客,則是武林盟主任天,他聽聞任蝶衣被火圍困的事情,便由

「任家莊」趕赴來探視。

為了迎接幾位客人,「戰家堡」晚上大擺筵席。

貴客和「戰家堡」的主事者,全在一張桌上湊齊。

由戰雲飛先舉杯,向對面的任天敬酒。「任姑娘到敝堡作客,戰某無能,保

護不周,叫姑娘受驚,還累得盟主趕來,還望盟主海涵。」

「堡主切莫如此說!」任天五十來歲,形容威儀,可笑容慈善。「老夫膝下

就只一女,難免會多掛慮,這纔來貴堡一探,堡主切莫誤會,以為老夫是來興師

問罪的。」一杯飲盡,旁侍者隨即添滿。

黃芸兒甜甜笑著:「外面都聽人說,盟主雍容大度,今日總算有幸得見。」

任天朗笑舉杯。「幾位旗主不棄,老夫倒想結識。早聽『戰家堡』盡納天下

英才,是長江後浪。」

戰雲飛回敬。「盟主過謙,世人謬譽,『戰家堡』愧不敢當。盟主武林泰斗,

敝堡幾位,不過是初出茅廬,承盟主抬愛,該是我們向您敬酒。」

「是哪。是哪---」黃芸兒迭聲應答。「該是我們小輩向您敬酒,不過酒

要敬,菜也要吃吧,芸兒肚子好餓呢!」她嘟囔,引來其他人輕笑。

藍采風附在藍玉風的耳邊輕語。「總算有人說句人話了!」她方纔就想動筷,

可恭維之詞不斷飛來飛去,無人舉箸,她看看坐在一旁的瀋寒天,不想在他面前

丟臉,只好忍下。

不過,在場的皆是武林高手,她的輕聲還是惹來帶笑的目光,她連忙掩嘴,

這纔知道說錯話,羞紅滿面。

任天為她圓場。「這都怪老夫!顧著說話,倒忘了吃飯纔是正事。這滿桌坐

的都是俊秀之輩,一時之選,等會兒還得好好認識纔是!」

黃芸兒這次先吃口菜,纔說話。「盟主已經知道我是黃旗旗主,我沒話好說,

可要吃我的了。」露出嬌甜的笑容。

「在下白旗旗主,白雲夫。」白雲夫介紹自己時,不忘搖扇。

「聽說白旗主出身豪門,果然貴氣逼人!」任天倒是清楚所有人來歷。

白雲夫以扇作揖。「不過是舊時王謝,怎敢言貴!」溫雅,可沒特別表情。

藍采風打量他,相貌俊雅,可還是沒瀋寒天好看。她偷瞟著瀋寒天,不明白

他的目光為何緊鎖著他師姊,她初次見到任蝶衣時,還以為她是瀋寒天的未婚妻

呢,害她傷心好久,想來這樣美艷的情敵,她是必敗無疑了。

可奇怪了,任蝶衣冷冷地坐在任天旁邊,轉不開眼的只有她大哥。

而那個不特別漂亮的綠袖,卻是?星拱月。坐在她兩邊的兩人,瀋寒天和戰

雲飛不斷夾菜給她,這是怎麼回事?她越看越是一頭霧水。

最討厭的是,瀋寒天明明坐在她旁邊,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她第一次見他,

可不是這樣呢!

「我只會番語,不懂人話,各位當沒我這人就是!」一句詭異的介紹,拉回

藍采風的注意力,說話的人是黑旗旗主黑莫明,他說起話陰森森的,藍采風眉頭

皺閉,搞不清這種人怎麼當旗主。

青萼華忽地朝藍采風一笑,害她心頭猛跳。

這頓飯下來,總算有人注意到她了!這人好俊。藍采風悄悄地用眼角瞄他。

看她這樣,青萼華的笑意轉濃,他纔不是對藍采風示好,他只是不喜歡她四

處打量的目光,更討厭她睇眼斜看黑莫明的樣兒,這纔打算捉弄她,他甩開一束

長髮。「在下青旗旗主青萼華!」

任天一時看傻眼,須臾發現失態,纔拱手敬酒。「人說青旗旗主,明眸皜齒,

人品俊逸,果真不凡。」傳言他是戰雲飛的軍師,任天嘴角一揚,有意試探他的

反應。「只是旗主雌雄莫辨,是男是女,已成了江湖最大的秘密。」

天啊!藍采風眼睛突地睜大,她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就……燒紅的臉

整個壓低,再是困窘不過。

瞥見藍采風窘態,青萼華笑得開懷,感謝老天給了他這張臉,不須開口,就

能讓人窘迫,他纔不在乎任天話裡的刺探。拈起只酒杯,他向任天敬酒。「盟主,

江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倒是!」戰雲飛停下筷子,與青萼華交換笑容。「萼華最大的本事,便

是打探秘密,這次放火匪人的底,也叫萼華給掀出來了。萼華,向盟主報告。」

戰雲飛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到任天臉上。

「是!」育萼華嫣然巧笑。「石九,十九歲出道江湖,性情古怪,武功詭橘,

嗜錢如命。二十五歲匿?,三十歲重現。獨來獨住,受僱買命、下毒、搜集情報,

每做一次買賣,便消失一陣子,近十年先後受僱『九華密教』、『五陰門』、」

點蒼派『、』川西老鬼『、』崑崙派『、』江南海幫『、』奕宮『……「

任天大笑,連敬三杯酒。「欽佩!欽佩!」恍籌交錯,他是心思轉動。青萼

華詳細地報了一串,實際上還少了兩個僱主,其中一個便是他任天。好個青萼華

故弄虛玄,是想反過來試探他嗎?

他夾了口菜,不管「戰家堡」有沒有查出他來,這筆帳怎麼也算不到他頭上。

石九做事陰辣,為了燒死戰雲飛,連他女兒也不惜一併燒死。這舉動雖然可恨,

卻使得他和這場火災一點關係也沒有。

戰雲飛啊!戰雲飛啊!你究竟還知道多少東西?

「莫怪『戰家堡』能迅速在武林崛起,果真是臥虎藏龍,教老夫開了眼界!」

任天不動聲色,只一徑稱讚。「戰堡主英雄年少,可一定要來參加這次武林大會。」

他撫著鬍鬚而笑。「有你們這些後輩,老夫也可卸下重任,好好享幾年清福。」

戰雲飛忽爾起身。「盟主盛情邀約,戰某原無推辭之理。只是不巧,戰某有

要事纏身,實不能赴約。」他的手搭上綠袖的肩。「這位綠姑娘受了傷,戰某要

親自照料。」他笑起,少見的溫柔。「盟主原諒,綠姑娘對戰某意義重大!」

「啊?!」綠袖頭仰上他的臉,怔忡半晌,說不出話。

一塊夾好的肉片,由瀋寒天手中滑落,他錯愕地盯著戰雲飛。

驚訝的不只是來作客的幾人,連五旗旗主也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青萼華

撩過長髮,以手指把弄著,隨即閃出抹莫測的笑容。

戰雲飛帶開?人的眼光。「戰某雖不能參與盛會,可在座的皆是俊秀後輩,

必不讓盟主失望。」他指著瀋寒天。「像這位『王面神劍小神醫』瀋寒天,瀋少

俠。他和綠姑娘併稱『紅花綠葉』,上次便是他們搭救任姑娘的!」

「這件事老夫早聽過了,未能答謝,一直掛懷,今天總算有機緣,得以表達。」

任天一面敬兩人酒,一面端詳綠袖。瀋寒天的出色,他是早有所聞,可他這師姊

到底有何特別處,讓戰雲飛這般看重。

面對他的目光,綠袖只能淺笑,從開頭,她便埋首低吃,不言不語,便是不

想惹人注目,可戰雲飛的一席話,叫所有的人都直勾勾地瞧她,瞧得她萬般不自

在,她只好舉杯回應:「綠袖武功低微,不敢居功,搭救令嬡這件事,實在都是

寒天出力。」讓?人將焦點轉到寒天身上。

瀋寒天也知道綠袖心思,只得開口和任天虛應。「盟主不須掛心,見義勇為

本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在往常,他會好生應對,可此刻,他實無心多言,一意

懸掛方纔戰雲飛的那句話,就怕師姊對他動心。

任天看著瀋寒天,目光多透讚許。「聽說瀋少俠大破『無忌門』,所向披靡,

銳不可擋,身手膽識端是非凡。」他見瀋寒天資質極好,有心拉攏培植。

瀋寒天杯中酒急急喝完。「傳言過譽,盟主不必當真。」他悄悄拉了綠袖袖

子,想進一步問她,戰雲飛是不是曾對她做過表示。

「瀋少俠實在太客氣了!」嬌軟出聲的是藍采風,她來了好久,巴著見瀋寒

天,誰知這兩天,他躲她似避瘟疫,好不容易纔坐在他旁邊,怎麼能不把握機會

吸引他的眼光。「我曾親見少俠武功,莫說只是踏平一個『無忌門』,就是兩個,

三個也不成問題!」

綠袖抿嘴竊笑,敢情這藍姑娘是讓戀慕給沖昏頭,纔有這不長腦的說法,據

她所知,能隻身踏平兩、三個「無忌門」,大概只有神,人是做不到的。

這馬屁拍到馬腿上,弄得瀋寒天也不知如何應對。

藍玉風只好佯咳兩聲,制止藍采風出醜。

?人皆是極力抑止笑意,只有一人是冷冷開口:「藍姑娘見過瀋少俠武功。」

說話的是少言少語的任蝶衣。

「是啊!」藍采風得意地嬌笑。「瀋少俠曾在『藍月山莊』作客。對了,瀋

少俠,不知道你未婚妻現在如何?」這話雖問得唐突,可藍采風心頭另有打算。

瀋寒天有沒有未婚妻,這件事她始終弄不明白。若他有,她這番發問,顯得

和他交情不同。若他沒有,那她往後還怕沒機會成為瀋夫人。

「未婚妻?!」莫說?人大驚,連瀋寒天都是一愣。「喔---」他突然想

起綠袖在「藍月山莊」撒的謊。

「未婚妻!」他忽展笑顏,親暱地攬上綠袖的肩膀。「這事問我師姊最清楚。」

無視旁人眼光,附上綠袖的耳。「師姊,你可是允過要為我圓謊的,若你沒有說

辭,我可要……」他把她擁得更近。

想來個順水推舟,藉機指她為未婚妻。

察覺他的念頭,綠袖低咒,「寒天!」倏地轉頭,燙紅的嫩頰險些貼上他狡

黠的俊臉,睇見他含笑的樣,綠袖發狠擰他一把。

「師姊---」俊臉差點扭曲,可他還是擠出笑,覆上她的手。「你和他們

說吧!」凝視她的目光,熱切多情,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撇開他的視線,綠袖滑開手,鄭重當?宣佈:「她死了!」每字清晰有力。

滿堂嘩然,瞧他們眉來眼去的,綠袖這話分明是假。「怎麼會,綠姑娘你那天明

明和我家丫環說,瀋少俠的未婚妻,如果知道我們待他好,一定很開心,怎地又

說她死了?」藍采風很是看不慣她和瀋寒天親密的舉動。

「地下有知,難道就不是知道?」秀眉蹙攏。「寒天未婚妻福薄,沒能與他

共結連理。」這話不假,她心頭悶縮。「藍姑娘,我酒量不好,喝了幾杯,頭都

暈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寒天吧--」她起身一斂。「我先退下了!」

瀋寒天和戰雲飛刷地站起。「我送你!」兩人從左右出手,環圈住她。

綠袖來回看著兩人。「你們倆一是主人、一為貴客都不方便離席,我讓小翠

送我回去就是了!」

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趕快擠了進來。「姑娘叫我啊?」

「嗯。」綠袖攙上她的手,一拐一拐地離去,瀋寒天這纔轉過來,仰頭飲光

杯裡的酒,藍采風見綠袖走了,主動為瀋寒天添滿,小心地問:「這瀋少俠的未

婚妻……」

瀋寒天無心搭理,只是喝酒。「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問!」

藍玉風見狀,比了個手勢,和滿臉委屈的藍采風換了位置,靠上瀋寒天。

「寒天,怎麼了,心情這麼不好?」

瀋寒天自言自語,斟上杯酒。「你明知什麼謊都可以扯,為什麼要這樣說,

難道你真不明白我……」他聲音極低,可任蝶衣的目光還是射過來。

瀋寒天杯杯灌,坐在他旁邊的藍玉風,只好杯杯勸,不過寒天仍是不停喝著

悶酒,直到快吐在藍玉風身上,纔由藍玉風扶著離開。

「早叫你少喝些嘛--」走到花園裡,藍玉風還是忍不住念他。「我記得你

以前酒量不差的,怎麼纔一盅就醉成這樣!」

「因為我是裝的。」瀋寒天放下搭在藍玉風肩上的手,翻眼瞧他。

「唉!你這不是整我……」藍玉風出拳佯擊。

瀋寒天撂開他的拳。「玉風,是哥兒們幫我個忙,跟你妹說,我有喜歡的人,

請她死心吧,我不想傷她,也不願耽誤她。」

「你有喜歡的人了?」藍玉風瞪大眼。「從沒聽你說過。」只聽過人喜歡他

的,沒聽過他喜歡人的。

瀋寒天恍惚地笑起。「我也是最近纔明白的。」

「最近……那是……」藍玉風瞅著他,突然脫口。「任蝶衣姑娘!」

「不是--」瀋寒天斜瞥他一眼,看他兩眼失神。順著他直勾勾的目光探去,

假山處轉出一道倩影。「任姑娘?!」她不知何時來的。

銀月淡灑,任蝶衣仍是冷艷不可直視。「藍少俠,煩請借步,我有話和瀋少

俠單獨談談。」任蝶衣裊裊亭亭走來。

「請!」藍玉風比他妹識趣多,見狀抱拳離去,不再多留。

等他走了,任蝶衣纔開口:「你裝醉先行,是想搶在戰雲飛之前,去找你師

姊吧?!」她冷眼旁觀,事事可都是心知肚明。

「任姑娘聰慧過人。」瀋寒天並不否認。

任蝶衣勾脣而笑,人都羨她聰明美貌,家世又好,是天之驕女,可這都沒用,

因為「我是怎樣的人,你會關心嗎?」追逼瀋寒天。

瀋寒天雙手環胸。「為什麼這樣說?」

任蝶衣苦苦笑起。「我爹有意將我許給戰雲飛。」

「啊?!」瀋寒天著實一驚,呆了半晌,纔抱拳略揚嘴角。「那……恭喜了!」

「沒別的話。」任蝶衣冷然的雙眸,首次泛出亮光。

瀋寒天點頭,任蝶衣猛然甩過一耳光。「瀋寒天,你真不明白?」清脆響亮,

像是對他的控訴。

瀋寒天捂上熱辣辣的臉頰。「就是明白,纔只能這麼說,否則對任姑娘便是

虧負欺騙了。」朝她深深頷首,轉身而走。

「瀋寒天!」聽任蝶衣叫喚,瀋寒天停下腳步。「你聽好--」任蝶衣倔強

地背對他。「從此之後,我任蝶衣與你再無瓜葛!」

「曉得了。」瀋寒天邁步,朝綠袖房裡走去。

這頭,綠袖纔剛讓小翠離開,小翠開了房門,便瞧見瀋寒天,她對瀋寒天福

了福,便回去忙自己的了。瀋寒天推門而入。

綠袖聽到腳步聲,從床上坐起。「寒天,是你嗎?」這腳步聲像是寒天。

「嗯。」瀋寒天快步到床頭,差點跌撞到椅子腳,乒乒乓乓的。

「小心點,怎麼不點起臘燭?」綠袖掀開帳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瀋寒天就著月色點上蠟燭,屋裡亮堂許多。「是誰把椅子放在床邊?害我跌

了跤!」他抱怨著,把椅子挪走。

綠油含笑。「許是小翠忘了放回,別和她計較了。來!我瞧你腳有沒有怎樣。」

綠袖招呼他到床邊坐下,瀋寒天一屁股賴著。「沒事!」

「你的臉怎麼了?」綠袖這纔看清楚俊臉上五條印痕,撫上他的臉,她滿心

不捨。「這是哪家姑娘到此一遊的記號,下手真狠。」摸起來還溫熱呢!

「師姊!」瀋寒天突然傾身緊緊摟抱她。「就知道你是對我好的。」

他靠她極近,彷彿連他快速的心跳,她都可以感受到,撞得她心慌。「嗯。」

她佯裝皺眉。「你一身酒氣,薰死人了,再不放手,我就讓你憋死在這了。」

待瀋寒天略放鬆,她順勢推開他。「你這是和誰學的,抱人抱得死緊……」

倏地住嘴,想起他在破屋裡,抱她的那幕。

他們可能又太近了,綠袖揪住棉被,往後略縮。

「我要不抱緊你,怕你跑了!」瀋寒天雙目灼灼,直鎖著她。

綠袖摸摸他的頭。「說你小孩就是小孩。我又不能飛天鑽地,要跑到哪去?」

「跑到戰雲飛那裡去。」就是怕這事發生,他纔急到她房裡。

綠袖漏了兩拍心跳。「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去!去!去!你酒喝多了,到我

這兒說醉話了。」她打個哈欠。「我累了,懶得理你。你洗洗澡,也去睡吧!」

她縮身,想往被裡鑽,瀋寒天卻一把抓住她的棉被。「師姊,別再躲了!」

「瀋寒天!」她薄怒。「我躲什麼躲?我不過就是睡覺,你發什麼酒瘋?」

搶回她的棉被。

「怎麼沒躲,那夜之後,你的態度就不坦然了!」見綠袖變了臉色,他緊迫

追問。「別騙我,破屋的事,你都記得。咱們都明白,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瀋寒天握住她的手,她卻用力掙脫開。「你那天以下犯上的事,我不計較了,

你快離開,否則……否則我以後都不認你是師弟了。」

「你敢說你不喜歡我?」瀋寒天的脣幾乎要貼近她。

「我……」綠袖心都快撞出胸口,隨手拿起枕頭堵住他。「我自然是喜歡你,

可我拿你當弟弟看。」見瀋寒天僵直的身子往後退,綠袖話鋒更形尖銳。「誰會

把一生的幸福交給弟弟。」

俊臉凍結成霜。「難道……你喜歡的真是戰雲飛。你騙我,我不信。」瀋寒

天壓下枕頭。「師姊!你再說一邊,你要當著我的面再說,我便信了!」

「你怎麼……」綠袖都快沒轍了,幸好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

「綠姑娘!」來人正是戰雲飛,他聽到裡頭傳出聲音,門便敲得大聲。

「戰……」綠袖改口,朗聲大喚。「雲飛!你可以進來了!」綠袖坐正,兩

腳從床上跨出,順手梳理略微紊亂的髮絲。

瀋寒天站起身,直挺挺地迎視對面而來的戰雲飛。

戰雲飛纔進來,便覺察氣氛不對,他停在綠袖身邊,綠袖拉住他的手,他一

頓,低望著她,綠袖輕笑軟語。「雲飛,既然你也在這。你看,我們把咱倆的事

情和寒天說了吧?」

雲飛?!綠袖緊握他,像抓住浮木般,他心裡多少領略。「你決定就好!」

綠袖乾脆將手環上他的腰,側身倚著他,避開瀋寒天的目光,她裝作不勝嬌

羞。「寒天,雲飛和我……我們一個男大當婚,一個女大當嫁……這事我本不想

這麼早說,怕擾了你參加武林大會的心情。你知道,爹向是要臉的,若你表現不

好,丟了他的臉,將來,他會怪我沒照顧好你。可我想這話再不說,怕你以為…

…哎呀!這話你叫我……我怎麼當雲飛面前說。」側頭埋進戰雲飛身子。

「師姊,你不用說了!」瀋寒天俊臉刷成死灰。「我不會教你為難的。」

他強裝鎮定。「戰雲飛我問你,聽說,任盟主有意讓你娶任姑娘。你怎麼處

理這事?」他雙手握拳,青筋暴露,扭成一條條丘壑。

「我不可能娶任姑娘。」戰雲飛斬釘截鐵道。

「師姊,你真的選擇他?」瀋寒天不死心地掙扎。見綠袖輕點頭,他慘然一

笑。「那……那我恭喜你們倆。」怎麼也沒想到,這句話今天會說了兩遍。

瀋寒天悄然轉身,背影直鋌而孤寂,腳下一個踉蹌,卻險些叫門檻給絆倒。

「寒……」綠袖出聲,話到一半梗回喉嚨,睜睜地瞧他離開。

門嘎吱嘎吱的響,夜裡聽來像是嗚嗚的哭聲。

第9章

等瀋寒天的身影消失後,綠袖縮回床的角落,小聲吐著:「謝謝。」

「你哭了!」戰雲飛沿床邊坐下。

「是嗎?」綠袖揩去眼角的熱液。「其實沒什麼好哭的。」她擠出笑容,比

哭還難看。「我應當開心纔是。我這麼激他,他一定會全力參與這次的比試。以

他的資質必有傑出的表現,到時他的一切,也不用我掛心打點了。」

眼淚怎麼越擦越多,她不解,只能不斷拭淚。「寒天若是知道我的病,怕是

就這麼放棄武林大會,伴著我全心治病。這是不治之癥……最後,不過是拖累他

陪我等死。與其這樣,不如叫他以為我負了他,從此……」

「你倒是什麼都替他考慮周全。」戰雲飛忍不住替她抹去淚水。

綠袖輕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會兒纔察覺他粗厚的手指滑過臉龐:「啊!」綠袖心頭猛慌,撥開他的手。

見戰雲飛怔了半晌,綠袖囁嚅:「對不起!」她無心傷他。

戰雲飛勾揚嘴角。「沒什麼,是我太衝動。」為綠袖鋪蓋棉被。

她拉緊棉被,向後揪縮,頭埋沈在被裡,訥訥悶吐:「還要謝謝你陪我撒謊,

往後我自個兒想法子圓謊,不能再拖你下水了。」

戰雲飛柔聲:「不用客氣!我本就說過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戰公子……你待人真好。」他讓她感動,也讓她不安。

「我不是對誰都好。」不避諱地直視她。

綠袖抬頭,水靈的眸凝望著他,良久,輕露淺笑。「戰公子是重情講義的人,

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對我自然不同。」

這姑娘?!戰雲飛搖頭。「瀋少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對他不是這般。」

綠袖心怦然不止,抿脣不語,戰雲飛搭上她的手,瞧她想抽手,他溫言:

「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握牢她的手。

他害她眼眶又酸了。「我對不起你這朋友,老佔你便宜。」

她無法否認,戰雲飛比寒天出色,可她和寒天在一起太久了,記憶情感籐蔓

爪葛,再是斬不斷。寒天之於她,已無法取代,她只能欠他了。

綠袖淚眼汪汪地瞅著他,戰雲飛攬身輕抱住她。「怎麼又哭了?」

他的懷裡很溫暖。「死前,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這生也是值得了。」

他皺眉。「別說這樣的話,像是要我替你送終似的。」

「送終?!」她鑽縮而出,苦笑。「我不麻煩誰替我送終。我早打算過了,

等寒天的事告個段落,我就要回『彤霞山』陪爹娘,活到何時,算是何時,清清

心心地走,不煩誰傷心,不惹誰落淚。」若不是這樣打算,她何苦將寒天推走。

戰雲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竟是連送終也不麻煩人。」

綠袖幽幽一笑。「若沒有寒天沒有你,我本來就是孑然一人。我不想累寒天

陪我等死,也不願勞你為我送終,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

「綠袖!」戰雲飛激動地鉗住她的雙臂。「什麼清清心心的死,你一個不想

拖累,一個不願虧欠,難道就要將自己逼人死絕的境地,孤寂而終?」

孤寂而終,好冷哪!綠袖背脊竄出寒意。

?那夜,瀋寒天黯然神傷地離開「戰家堡」,隻身趕赴武林大會。他和其他

遠來參加的好手一樣,被安排住在「任家莊」。不過,他獨來獨往,少言少語,

全心專於練功,不曾和其他人攀談,練功之專,恍若著魔。

之前,與他有過交往的人都說他已經變了個人。連藍玉風也很難同他說上幾

句。另一方面,他峻冷的言行,反而使得與會的多名女子仰慕傾心,他還未參賽,

就成了旁人討論的焦點。

為吸引他的目光,佳人示好,美女獻媚,蛾眉粉黛故裝冷淡,他全然無動於

衷,滿腦子便是比武之事。

離比試之期越近,各家姑娘對他的好奇越熾,?人議論紛紛,揣測他必能擠

入前十名,成為年輕一輩中表現最優者。

八月十五,為期半個月的武林大會,於焉展開。他不負期望,勢如破竹,過

關斬將,氣勢驚人,一路血戰打入十強。後來發展出人意外,他竟以弱冠之齡,

打入搶元奪魁之賽,此役驚動武林,轟動萬教。

江湖奇才無數,年屆弱冠,獨佔鰲頭之人,百年來不敢說沒有,不過確定的

是,這五十年來,從未發生這樣的事。

比賽當天,人人引頸爭睹,除了戀慕的女子之外,還有不少是敗於他手下的

高手。會敗給瀋寒天,不見得是技不如他,實在是震懾於他的氣勢。那不是初生

之犢不畏虎的氣勢,而是若不取勝,不惜一死的氣勢。

對陣之時,他表情不多,冷凝的眼眸只關注於如何戰勝。與他對仗的是上官

無垢,五十開外,精光飽滿,目光沈穩。兩人百回來往,劍鋒交錯不休。上官無

垢劍招老辣穩練,變化精妙絕倫,圓融無縫,步步環扣,處處佔得先機。反觀瀋

寒天經營艱苦,只能險中求勝。

「啊!」他幾次被刮破衣服,惹來年輕女子陣陣尖叫,可瀋寒天絲毫不為所

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這一場了!漸漸地,上官無垢也感覺到那股悚然迫

人的氣息,劍法漸感力不從心,難以施展。

再下去,他不見得能保持上風,只好速戰速決。「啊……」上官無垢劈斬一

劍迅捷快速,犀利無比,瀋寒天來不及格開。竟然以臉擋劍。上官無垢劍鋒貼上

如玉俊臉,也不覺頓了下,瀋寒天五官俊美,尤賽粉雕玉琢的美人,可他冷然的

表情,毫無畏懼,漠不關心,猩紅鮮血沿著臉頰淌下,上官無垢目光不自覺跟著

移,卻見瀋寒天傲然揚脣。「你輸了!」跟著現場爆出莫名的驚嘆聲。

這是上官無垢觀看他多場比試中,初次見他笑的一場。「啊!」他右肩灼熱,

麻痛過後,顛了兩步,劍從手中脫落。這纔知道,他方纔那一頓中,已讓瀋寒天

贏得契機,反敗為勝。

瀋寒天抹過受傷的臉,看了眼沾血的手,孤獨轉身,隱沒在簇擁而上的人?

中。一時間,??興奮之情,如熱浪高起,一波波贊嘆驚呼,跌著起伏。

為迎接最年輕的武林盟主,任天宣佈連續三天晚上設宴狂慶,可纔第一天晚

上,瀋寒天便不見蹤?,舉座嘩然,人人議論不休。

原來,比試一結束,他便跨上駿馬直奔「戰家堡」。

?是夜,秋風清冷,蕭然無月,滿天繁星點點透寒。

他落馬,潛身於「戰家堡」中,為得是見上綠袖。可真來到綠袖房門口,卻

又躊躇不前,此時,耳邊聽得一道風過,他持劍低問:「誰?」

來人之速,若迅雷霹靂,還未瞧上面他便瞭然於心。「戰雲飛!」

昂然七尺,儀表俊偉,卻不正是戰雲飛。「盟主來訪,怎麼不走正門?我好

設宴款待,像這樣怠慢貴客,豈不罪過!」含笑迎視瀋寒天。

約莫兩個半月不曾見瀋寒天,瀋寒天的改變,引他刮目,以前他是一派俊美

瀟灑,稚氣未脫,現在看他則是略帶滄桑,俊冷沈穩。

戰雲飛的言語雖帶譏誚,卻不見他動怒使氣。「戰堡主不愧是地下盟主,耳

目靈通,想來我前腳跨出,你後腳便收到信息了!」

「地下盟主?!」戰雲飛勾出抹笑。「新盟主這樣說,可真折煞我。」

瀋寒天表情仍是木然。「戰雲飛,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戰家堡』崛起快

速,勢力龐大,且扼於『任家莊』要口,任天表面讚你後起之輩,暗裡視你如芒

刺在背。你素來少與他交往,敵我態度不明,這次又因……師姊……」僵硬的表

情,起了鬆動。「不與他聯姻,他日後對你恐會不利,你自己要多加防範。」

「你這是關心我嗎?」戰雲飛失笑。「我以為你是討厭我的。」

「我從不關心你,我在意的是……師姊。」提及綠袖,他的眼神溫柔許多。

「你若不測,受累的是她。」心心唸唸,便是放不下她。

「我還當你出走後,便把她拋到九霄雲外,一心求取富貴功名。」他還要試

探瀋寒天,確定值不值得將綠袖托付給他。這可是大事,他得謹慎。

瀋寒天冷哼。「富貴功名?!」他最初參與武林大會,只為好玩,這番爭奪

盟主之位,無關富貴,不涉功名,只為了師姊。「你和師姊說,我不曾叫師門蒙

羞,也未給她丟臉,這頭銜就當是我送給她的賀禮。」

「盟主果然闊氣,這賀禮可是用命傅得,以血掙來的。」戰雲飛雙手環胸,

好整以暇地看他。「可你親口告訴她,不更有意義,為什麼要我傳話,你不是想

她,纔過來的嗎?」

「你……」戰雲飛重擊瀋寒天要害,他冷然的表情全盤崩解,原想發火,可

思及綠袖,他口氣頹軟。「你告訴我,她好嗎?」這已算是低聲下氣。

「若我告訴你,我讓她不好過,你當如何?」

「殺了你!」瀋寒天劍己出鞘,冰寒的劍鋒隨著凜冽的目光,直點他的眉心,

與他睜睜對視,瀋寒天的神情逐漸和緩。「不過,你是師姊選的人,我相信師姊

的眼光。我想你不會虧待她,也不會教她難受的。」

「當然!」戰雲飛出劍,格開他的劍鋒。「我怎麼會叫她難受?讓她不好過

的人是你,不是我!」

戰雲飛劍順勢收入劍鞘,對綠袖的付出,也一併埋入。

在瀋寒天錯愕中,戰雲飛交代了事情的始未,並引領瀋寒天到後花園和綠袖

見面。綠袖在後花園中,擺了桌酒菜,原只是私下找戰雲飛為瀋寒天慶祝,未曾

想過瀋寒天會回來找她。現下,她一人正憑靠欄杆,杵在那裡發呆。

瀋寒天悄悄靠近她,想和她說的話大多了,不知從何說起,見她瑟縮身子,

他連忙解下外衣,從背後披在綠袖身上。「寒天!」綠袖突然出聲叫他。

他有些驚訝,沒想到師姊已經發現,正想開口,卻聽師姊低語,「雲飛,對

不住,方纔我以為是寒天呢!你的動作和他好像。」她以為是自己太想寒天了,

纔有這樣的錯覺。

瀋寒天露笑,就要脫口,卻突然改變主意,摀住張大的嘴。眼中閃出抹淘氣

的神色,他想親耳聽聽師姊在戰雲飛面前怎生說他。

綠袖悠悠轉身,他也如影隨形跟在後面,綠袖不察有異。「聽說寒天這幾仗

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打得人心驚。雖說他爭氣露臉,好不容易纔奪下這盟主之位,

可我只要想到他位居至尊,就不免要為他擔心,江湖詭譎,明爭暗鬥。往後,我

不在他身邊,他一個人要應付這麼多事……不容易哪!」她輕嘆。

親耳聽她這般掛懷自己,瀋寒天心頭窩得暖熱。

綠袖當然不知,逕自坐了下來。「瞧我叨念,說來說去都是寒天的事。咦!

你怎麼不坐下,是不是不開心,我淨說著寒天?」為他挪開一張椅子。

瀋寒天笑道:「不是!當然不是!」

「寒天?!」綠袖猛回頭,只見瀋寒天逸出滿臉的笑。

「啊!」綠袖還來不及反應,便讓他不由分說地抱起。

瀋寒天盈握綠袖柳腰,旋身飛轉。「師姊!師姊!」她害他念得苦,一不練

功,滿腦都是她的影。好不容易纔握在手中,絕不讓她溜走了。

「放我下來!」她頭暈,已分不清南北。

「好!」瀋寒天輕放下她,可仍把她攬在懷中。「你臉色好難看。」這次看

到師姊,面容較以往清瘦蒼白。

「你的臉也好不到哪去!」頭暈目眩,綠袖由著自己賴在他懷裡,手指勾劃

他臉上新添的疤。「你是怎麼打的,弄成這樣?若爹知道你傷了臉,他鐵定不高

興。」他這樣,教她看了揪心。

「不會的--」瀋寒天俊臉帶笑。「他知道我是為你受傷的,開心都來不及,

怎麼會不高興。」看著她的目光熱切的人。

「什麼為我受傷?」綠袖心頭猛跳,卻只斜睇他一眼。「老說這種不正經的

話?」想從他懷裡鑽出。「不是說你變得沈穩,怎地比以往輕浮?」

瀋寒天卻故意使勁,兩手環圈住她。「那是因為我懷裡的人是你啊!」

「什麼鬼話?」綠袖扭動幾下,掙不出來,臉微微泛紅。「快放手哪!教雲

飛見了不好。」他身上的氣息毫不閃躲,直逼她而來,其中明顯透出危險的訊息,

叫她心煩意亂。

「他不會過來的。」瀋寒天鉗著不放。

聽瀋寒天說得篤定,又看他舉止反常,綠袖腦中閃過。「雲飛告訴你了?」

秀眉高蹙,語氣是少見的不悅。

「師姊!不能怪他。他是想成全我們。其實這事我早該發覺不對。那天在破

廟,我診你心脈,便察有異……」

綠袖冷冷頂他。「你這是後見之明,顯然醫術不精。」狠踩瀋寒天一腳,他

冷不防吃疼,手自然松下,讓綠袖乘機扳開。

瀋寒天抱腳而跳。「呼!呼!痛啊!痛啊!」眉眼鼻皺成一團,形容滑稽,

再沒半分俊樣。

綠袖忍不住噗哧而笑,瞧他眼底閃過的光亮,她纔又板起臉。

「師姊!」知她心頭不再惱火,他與她商量。「我雖醫術不精,可好歹也號

稱」小神醫「,說不定有機會想出……」

「小神醫?!」綠袖瞟眼睇視。「那有什麼了不起?告訴你,神醫我見多了,

小神醫我還不看在眼底。你可曉得我為何瞞你,因為告訴你也無用。莫說你的醫

術比不上爹娘,就連我,你也是遠遠不及。『神醫門』百來年都治不好的病,你

有什麼能耐?」知他心高氣做,她故意以言語激他。

出乎意外,瀋寒天不為所動。「就算自不量力,我也不能不試。」

他鐵了心,不管她如何激他、氣他,他都要忍她、讓她。因為--他愛她!

他趨步接近她。「咱們回『彤霞山』找看看,醫書這麼多,仔細地瞧,認真

地找。總有機會,找到記載你身上怪病的資料。若真找不到,若……你有不測。

至少我能為你收屍送終,掃墳祭祀。咱們是最親近的人,若你死了,也要讓我親

手埋了你,守在你的墳旁,三不五時替你換換花,陪你說說話。等我百年之後,

托個人將我埋在你旁邊,陪你到最後,永不叫你孤獨一人。」

他是認真的,已決定與她禍福同命,生死同穴。

最親近的人……綠袖差點要動心,可她沒,只是往後退著。「寒天,你這麼

說我很感動。可你別忘了,你現在是武林盟主,統御江湖,日理萬機,拿什麼氣

力時間陪我找書,為我看病,更別說替我收屍顧墳了。」

瀋寒天朝她柔聲笑著:「所以我決定不要當盟主了。」

他不要在她生命的最終缺席,早許過諾,要一生陪她。

「你……」綠袖拂袖轉身。「你衝動、你糊塗、你太任性了!」她真的沒想

到,他如此決絕。

「對!我任性!」瀋寒天走到她身後,輕聲低訴。「可你向來不都由著我任

性。以前,我惹了天大麻煩,你也不計較。我觸怒師父,你幫我。我參加武林大

會,你陪我。我執意獨闖『無忌門』,你也順我。這麼多次,你都讓我任性,這

次也成全我吧!」她對他萬般好,他是點滴掛在心頭。

他縷縷絲絲說著過去種種,教她留戀不捨啊!

幸好,她還殘著理智。「這次不同,武林盟主之位,不是兒戲。」

他小心翼翼地從背後輕輕摟住她。「這位子,我是為你拿下,沒什麼不能為

你舍下。況且不論誰當盟主,江湖都是紛亂殘殺、爭權奪利。武林可以沒我這盟

主。」

他叫她心軟哪!可她不能這樣,她硬聲,忍著眼眶濕熱的感覺。「武林可以

沒以這盟主,我也可以沒有你。」希望他能權衡清楚。

「師姊……」他在她耳邊輕吐。「可我不能沒有你啊!」抱緊她,再不鬆手。

「你會後悔的!」淚花在她眼底翻轉。

他摩挲她的髮絲宣誓。「永遠不會!」兩滴圓潤的珠淚,沁入他的衣衫。

?三個月後,「彤霞山」,「寄雲居」---「寒天!」綠袖手裡披著件外

衣。「你在哪兒?」在屋裡四處找他。

瀋寒天大聲嚷著:「這兒!」手裡翻本書,翻過的書頁,灰塵和著股隱隱的

霉味散開,眉頭皺起,他身體略向後傾,咕噥。「多久沒人碰這書了?」

綠袖揚高聲:「這兒是哪兒啊?」「寄雲居」的房間十來間,教她從何找起。

這雖只是山間雅居,可藏書豐厚,怕是冠於王侯。五間「鵲華閣」擺的是醫

書,四間「玄蒼室」放的是武功秘岌,四間「芸窗樓」鎖的是經史子集。各兩間

的「青囊屋」、「百藝房」收的是天文卜筮和琴棋書畫。

餘下奇怪的書,藏於「綠谷老人」所居之房,自其妻朱彤過世後,他就給這

問房間,起了個別號---「書蠹間」。

「喔!」捲起書,瀋寒天探出頭。「是師父的房間。」房裡佈置極雅,只是

處處著塵,看來少有人進來。

「你怎麼會到這兒?」綠袖快步走來,「莫是要幫爹整理房間?」

「不是,我來找書的。」瀋寒天攤開手中的書。

綠袖睜大眼。「『植草記』,我怎麼不知你對這有興趣?」把外衣遞給他。

她另一手接過「植草記」,突然一笑。「不招蜂引蝶,改拈花惹草了!」

「師姊!」瀋寒天瞪她。「我這是養花植草,修身養性。」

「換件事做也好,整天看那些醫書,也沒什麼趣味。」綠袖表情略沈。

「我不是不想看醫書。」瀋寒天抖開外衣穿著。「只是前幾天,看門前花草

衰敗,死氣沈沈的,便想改變氣象。」

「都入冬了,草木自然蕭瑟。不過寒天哪!你現在種什麼,怕也長不出來吧?」

綠袖隨手撥開幾頁書,手指立時沾滿灰塵,她自言自語:「爹的怪書太多,都沒

人看。纔碰上手就沾塵。」

瀋寒天湊上去看書。「現在自然是長不出來,可到了春天,種上滿片的紅花

綠葉,符合咱倆的樣子,不挺好的?」

他握著綠袖的手,又翻過一頁,裡頭不知為什麼,夾了一張紙,他正要打開

看,卻聽綠袖輕嘆:「紅花綠葉雖好,又有幾個春秋?」

「師姊!」他把紙張夾回,合上書本。

綠袖垂頭。「你春天種上時,我還不曉得看不看得到。」

「看得到,一定看得到!」握緊一雙柔荑。「師父的幾本書裡,記了些東西。

我琢磨琢磨,總覺得應該對治你的病有幫助!」

綠袖抿了抿,略微蒼白的脣。「那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看得到用不上。」

沒人比她清楚,從小每本書她都翻過。

「別說這喪氣的話。」什麼死氣沈沈,說得不是門前的花草,而是綠袖,想

種些花草,纔不是為了什麼門面,而是希望她臉上多些笑容朝氣。「我可不想這

麼早為你送終。」轉到她前頭,深邃的眸凝望著她,那裡寫滿不捨。

「我知道--」綠袖傾身擁住他。「我也不想這麼早離開你,也想拖些日子

哪!可聚散不定,無常難測,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最近,她發病的情形一次比一次厲害。有時她獨自一人躺著時,都會被自己

的心跳聲給嚇到,心頭一聲聲跳得急,直撲胸口,像是催魂討命來的。

「不說了!」綠袖把他推開。「說了又要弄得你鬱悶。對了!你不是要出門?」

拾起桌上的「植草記」,走到書櫃前。「快點去,別太晚回來。」她張望著,不

知書放哪兒。

自從「綠谷老人」往生,她幾乎就不再進這房裡。

瀋寒天從她手中接過書,安回原位。「可你這樣,我不放心出門。」

綠袖轉過他的身子。「有什麼好不放心的?」硬把他往門口推。「我只是發

發牢騷,不打緊的。」

瀋寒天在綠袖的催送下,終於出門,下山添購所需物品。

?晌午,他在城裡「十里香」歇腿。

瀋寒天點了些酒菜,心頭正盤量還有些什麼未買,卻見上?喧鬧嬉笑的男女

走進店來,看他們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江湖?!離他遙遠了!他喝上口酒。

「店家,有好吃好喝的統統送上!」來的共有四人,兩個男子,一高壯,一

俊秀。兩名女子,一著白衣,一穿紅裳。

「來了!」小二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送上茶水。「爺兒,姑娘們稍等,裡頭

正準備著。」最近武林有大事,「十里香」裡,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物多了,他們

是財神也是煞星,得罪不起,怠慢不得的。

「店家,你忙去,我們自己料理。」白衣的姑娘接過茶壺,為座上其他人倒

滿,茶壺移到俊秀的男子前面時,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嬌甜的笑容。

「小師妹真是賢淑體貼。」高壯的男子不停稱讚她。

「笨!」旁邊的紅衣姑娘,傾身拍打他的頭。「人家又不是體貼你,你是沾

光而已。」

白衣女子冒出熱氣,瞋道:「師姊,你別亂嚼舌。人家二師哥要去參加武林

第一美人、任蝶衣比武招親之會……他與我可沒有關係!我纔不是……體貼他。」

她越說越急,臉色益發羞紅。

任蝶衣?!瀋寒天執筷子的手僵頓下,只這麼一瞬,便又埋回酒菜上。

「我又沒說你是體貼師兄,你怎麼自己全盤托出。」紅衣姑娘,先是恥笑她,

隨後話鋒一轉。「不過若我是任蝶衣,纔不會嫁給師兄。英雄美人,要嫁,當嫁

天下第一的瀋寒天。」

「瀋寒天!」高壯男子差點嗆到。「你說那個不負責任的武林叛徒!」

瀋寒夭的嘴角勾起抹冷笑,一口灌進杯底的酒。

「什麼不負責任!」紅衣姑娘抗議,手揚高險些打到後頭送酒菜的小二。

「姑娘!小心哪!」還好小二反應快,順勢後蹬,纔沒弄翻。

「對不住!」紅衣姑娘一盤盤地幫他接過酒菜。「沒你事,你下去,沒叫你

就別過來了!」揮手趕走他。

小二點了頭。往旁邊站去,嘴上嘀咕:「又是瀋寒天。」這陣子,來往的江

湖人物,幾乎沒有不提到他的,多少他也聽出個門道了!

瀋寒天耳尖,卻沒多大反應,他早明白這一走,在武林上必掀風波。

「人家瀋寒天在離去的書信上說得明白,他是要照顧師姊,這纔舍下武林盟

主之位。」說到這,紅衣姑娘的眼睛綻出光。「這般重情講義,只愛美人,不愛

江山的英雄,纔真是天下第一。」舉起大拇指。

「笨!」那個高個兒,反敲她的頭。「這話,只有你們姑娘家相信。俺看那

瀋寒天是練武練到頭?壞去,不知怎麼跑了,任大盟主俠義心腸,不忍毀他前途,

纔替他編了這麼個話。」

他越說越起勁,高聲朗道:「說不定他真的有病。否則纔二十來歲,怎麼可

能有這樣的功夫。人說他俊美異常,又不碰女色,俺想他練的是『葵花寶典』。」

嘿嘿笑起。「被閹過了!」座下勾出其他笑聲。

瀋寒天握住劍,旋即鬆手。添上酒,他再喝一口。

離去,是他的選擇,事後的一切,他都該承擔。信他也好,毀他也罷,留下

書信已作交代,往後種種隨他。

瀋寒天目光移去,只見兩個姑娘臉都紅了。「什麼狗嘴!」

座上還在吵著,卻見一多三十來歲的男子,從門口朝這走來。「師弟妹!」

他出聲叫著這幾人,幾人見了他興奮不己。「大師兄!」紛紛挪位,熱烈招呼。

俊美的男子開口問他:「大師兄,您和瀋寒天對過手,您想他有可能練壞腦

了?或是專練些旁門左道?」他好奇得緊。

瀋寒天這纔注意到,此人看來確實有些面熟,見他猛搖頭。「不像!」提及

瀋寒天,他還存有餘悸。「他一心求勝,目光冷然。與他對陣,可是備感壓力。

不過我瞧他手法雖說奇詭,卻從不使陰,態度昂然磊落,怎麼也不像邪惡之輩。」

想起他最後之戰。「那一役……奇才啊!奇才!百年難逢!」

「聽到沒!」紅衣姑娘斜瞪那高壯男子。「沒見識的!」

高壯男子含糊地吞口菜。「只怕師兄說的誇張些。」想來師兄是人家的手下

敗將,纔這樣稱讚,免得臉上無光。

「大師兄!」白衣姑娘為他添上酒。「那他師姊呢?真是值得他放棄武林至

尊的佳人嗎?」

值得!值得!瀋寒天心中大喊。

只是……他為她放棄這些,而她……這幾個月下來,她臉上豐腴的笑意日漸

單薄,人也益加清瘦消沈。他心疼哪!

一連飲下三杯酒,無力改變哪!不知還要怎麼做?

「那綠袖姑娘到底生得如何?」容貌嬌俏的白衣女子關心的正是這問題。

高個兒揣測:「『紅花綠葉』,既是綠葉。應該只是平凡吧?搞不好沒師妹

漂亮。為她……」他不以為然地聳肩。

三杯黃湯下肚,他接著說:「說真的,他們『神醫門』,人是越死越多,那

綠葉,俺看也是短命的……」話纔吐出,他背後一痛,整個人撲倒在桌上。「嗯!」

纔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啊!」惹得旁人作嘔,掩鼻站了起來。

還沒人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聽到「收回你的話!」一個人緩緩起身。

大師兄脫口:「瀋寒天!」四下大驚,突然一片寂然。

第10章

瀋寒天全身雪白,卓然不?。雖說俊臉凝肅,臉上一道疤痕,反而消

去原來稚嫩的脂粉味,添上幾分的孤冷不俗。莫說姑娘看得愣眼,就連在座的男

子,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有貌賽潘安的容顏。

黑眸深邃精神,卻含藉慍火。「誰說她短命的?」若有人說綠袖平凡,他可

以不計較,因為那人只是無知。若說綠袖短命,那就是咒詛,他容不下的。一枝

握在他手上的筷子,竄出熱煙。

筷子怎麼會只有一枝。「啊!」?人目光尋去,纔知道另外一枝,就是打傷

高壯男子的武器。高壯男子探抓到那枝筷子,頓時跌坐,手不住發抖,臉都變白

了!他剛纔還笑他被閹過。

若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怕他這輩子沒機會為他爹娘生孫子了!

瀋寒天筷子高舉,蓄勢待發。

「我……」高壯男子想說些什麼,可兩腿癱軟,胯下嘩啦地腥出股騷味。

旁人皺眉擰鼻,瞥見瀋寒天的臉色,張到口邊的話,硬生生吞回。

異味飄散,瀋寒天俊眉一凝,黑眸跳動。「你……」

筷子疾發,咻地刺出寒風,從高壯男子身旁劃過,不偏不倚射入桌緣,直直

沒入,筷子尾端剩下一寸,正卡在男子肩頭上方。「啊……」男子翻眼厥過。

瀋寒天坐下,冷道:「你們警告他,下次說話前想想。」方才氣壞,差點要

取了他狗命,可看他這般狼狽,不自覺地便想到師姊,若她在,不會要他傷人。

「有什麼話,儘管衝著瀋某來,若再說些編派詛咒我師姊的話,死!」

他倒上杯酒,酒壺已空。「小二,拿酒來!」

「啊!」小二這纔回神。「是!是!是!」他想走路,無奈腳軟,另個膽子

大的趕緊取了兩壺酒來。「酒!酒!」

他們的大師兄,擦去額上的汗。「小二,拿上最好的酒!」鎮定地擠出笑容。

「瀋大俠若不嫌棄,小人代師弟請罪,請大俠喝上兩盅,咱們……」

「不了!」瀋寒天打斷他。「我與貴派並無交情,不願攀附;今日恩仇,既

已了斷,再無往來之理。」逕自喝酒,不再搭理其他人的目光。

「好個真情至性的奇男子。」白衣姑娘忍不住細語,不巧讓俊秀的男子聽到,

瞧上她一眼,姑娘臉倏地紅了。「二師兄,咱們把三師兄扶起吧!」

「嗯。」莫怪師妹會被吸引,方纔他也是大驚。

抬起高壯男子,他心中直覺自己可笑,以前竟以為能和瀋寒天對上手。想到

這,他認命地抬起高壯男子,然後埋首清潔桌上地面狼藉的穢物。

這幾個人忙著整理,瀋寒天只當是沒看到般,逕自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

再來!」纔沒多久,兩壺酒已經見底了。

酒喝得凶,也喝得悶。能叫旁人不咒詛師姊,卻難叫閻王不討人,更難的是,

讓師姊不再消沈喪氣。

他一壺壺灌,不久便醉得酪叮。趴在桌上,沈沈睡去。

再醒來,周圍暗寂,只隱約有團光亮,定睛尋去,焦點逐漸聚成。「大俠,

您醒了!」小二的笑臉,照得清晰。

「怎麼回事?」瀋寒天頭還發脹。

「您喝醉了。」今天可瞧過他的本事,沒人敢勸他少喝。「在小店睡著了!」

「啥時了?」瀋寒天按揉腫脹的太陽穴。

「戌時了!」早過打烊時間,可同樣沒人有膽叫醒他。

「什麼?」瀋H天暴起,小二為他披上的外衣隨著滑落。「該死!」他拾起

劍,丟下錠銀子。「小二哥,這盞燈給我!」撂下小二手上的燭火。小二隻覺得

手頓空。「啊……」颼地冷風吹過,晃個眼,人便不見了。

瀋寒天接過燈,施展輕功,直往山頭奔去,口裡不住罵道:「該死!」

他路上懊惱,不該喝酒,這麼晚纔回去鐵叫師姊著急,還沒到家,遠遠便叫

著師姊,可都快跨到門口,還沒聽到回應。

踹開大門,廳內滿桌菜色,沒人動過,顯得冷清。

不祥的念頭鑽迸腦子,他越想越驚,直衝到裡頭。「師姊!」綠袖房間同樣

空蕩寂寥。

「怎麼回事?」心頭焦的,他片刻都待不住,提著燈,無頭蒼蠅地亂撞,忽

地,靈光閃過,他旋即轉身,沒於黝黑的後山--那是師父、師娘的墳地。

?「師姊!」瀋寒天果然在墓牌前,發現盞晃搖的燈火,綠袖明明看到他,

卻刻意往別處閃躲,幸好她的動作虛軟無力,瀋寒天縱身一躍。「師姊,你……」

到她身旁,纔看到蒼白的面頰流過兩道清淚。「怎麼哭了?」摟住她,驚覺她冰

冷的體溫。「咱們回去!」他放下燈,脫去外衣裹抱住她。

纔靠近,便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綠袖斂眉。「你喝酒了?」

瀋寒天點頭。「嗯。」不去看她微腫的雙眼。

「你心情不好,是吧?」綠袖本能地揪縮成一團,卻沒有移動的打算。

難以解釋。「咱們回家再說--」他抱緊綠袖。

「不要!」綠袖使勁掙開,不小心拖著瀋寒天跌滾。

「小心!」好在他護得好,沒讓她受傷,瀋寒天起身。「師姊,你若惱我,

我向你陪罪就是,別這樣折騰自己。」教他看了難受。

「我怎麼會惱你?」綠袖朝墓碑移去,坐定在旁。「你待我千般好,我點滴

心頭,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氣惱?」黑瞳望進他眸裡,綿柔繾綣。

「說什麼感激的傻話?」他伸手。「快同我回家吧!你這樣待著,會凍壞的。」

沒握住他伸來的手。「我不回去!」綠袖像個小女孩似地,埋首窩靠在透寒

的墓碑。「我要在這陪爹娘,你自個兒走吧!」

聲音飄若游絲,裊如輕煙,鬼氣森森,想得是讓爹娘來接她。

「你……」看穿她的心思,他索性坐下。「好!我也在這坐,陪你盡盡孝心。

裡頭兩個死的,外面兩個活的,這樣纔不寂寞。」氣她竟有尋死的念頭。

「寒天……」綠袖囁嚅,抖顫的脣發成死白。

「你啊!你啊!」瀋寒天抿緊脣,突然發瘋似地。一件件地脫去衣服。

綠袖瞪大眼。「你這是……」還沒及反應,一件溫熱的衣服已經披了上來。

「你……何苦哪!」他又為她蓋上一件,惹得她眼眶濕潤,復握住他的手。「別

這樣,你會冷死的。」

撥開她的手。「不要你管!」鼻頭忽冒酸楚。

他猛地甩過頭,背著她。「什麼管我冷不冷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覺。」

越說越是委屈,他為她舍下這許多啊,她竟這樣對他。「好你個師姊,好你個綠

袖,你可惡、可惡、太可惡!」淚水隨著他的吼聲爆出。「你有沒有良心哪?我

這樣待你,你居然想死在我面前,你怎麼可以叫我看著你消沈,看著你固執,看

著你冷,然後還看著你死!」他氣得抹去淚水。

哭什麼哭?哭什麼哭?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他越氣,眼淚越不聽使喚。「誰說男人不能哭的?」氣急,他怒吼。

「沒人說男人不能哭。」綠袖捱到他旁邊。遞條手絹兒給他。「只是你哭了,

我心頭也跟著難過。」

回頭看見她眼濕鼻紅,也是哭得狼狽,他心軟,反過來為她拭淚。「那你以

後都不許惹我!」特意板起臉孔。

「我不是要惹你,就是因為替你想,我纔不能這樣自私啊!」她收起手絹,

頭低垂,不敢瞧他。「我在尋你的路上,聽說了任蝶衣比武招親……」

「那又怎樣?我就知道,你是聽了這事,又見我晚歸,纔一個人胡恩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綠袖眉頭鎖緊,心頭又犯痛,不自覺地靠向他。

「你怎麼了?」瀋寒天察覺有異,馬上裹緊她。

怕有些話不說就來不及了,綠袖死橕。「我想任天嫁女兒,是想再給你一次

機會。武林大會,每五年就有。」先前是她自私,怕孤單死去,纔將他留在身邊。

「可任蝶衣嫁人,一生纔一次……」現在既有機會。她怎麼可以埋沒他,「你該

去爭取的,這幾個月下來,你對我的種種好處,夠叫我一生受用,雖死……」瀋

寒夭摀住她的嘴。

她竟以為,只要死了,就再不會牽絆他。

「所以你纔會蠢到……」瀋寒天氣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地起伏。「你……

你……」他吐出好幾口氣。「若不是我先前已經哭過了,眼淚庫存不夠,我就再

哭給你看。」是氣她,可也心疼她啊!

他極慎重地捧起綠袖容顏,四眸凝睇。「聽好!我只說一次!」

臉驀然發燙,她晶亮的眸愣得老大,逗他莞爾輕吐:「曾經我以為自己對任

蝶衣動心,後來纔明白,那不是動心,了不起只能算是驚艷。驚艷,影是落在眼

底,動心,人是刻在心頭,我心頭早有了你,再容不下旁人半分。別想把我丟給

任蝶衣,你既然佔了我的心,就要負責到底。」

綠袖微曬。「你要我負什麼責啊?我……」明白他是認真的。

瀋寒天截住她的話。「你只要讓我照顧就好了。」

「什麼照顧,我是拖累你哪!」她又把頭垂下。

「什麼拖累?我……我真叫你氣死!」再度捧起她。「記不記得,小時候你

說過咱倆『禍福與共』。」

面對他深邃的眸,她默然,他卻追問:「既是禍福相依,那又有誰拖累誰?」

他眼底纏綿。「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會照顧別人。所以你纔會以為,

自己不需要別人照顧。現在起,你放心地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你……」他讓她莫名感動啊。「你這不是叫我放不下你?」

「答對了!」他死摟住她。「就是要叫你放不下我。為了我,你只能想生,

不能想死。多想著幾分生,咱們就多有幾分機會,治好這怪病。我知道,你有時

發病起來,心窩揪得難受……」

綠袖湊上他肩頭,小聲他說,「其實最讓我難受的是……就這麼死了,便再

也見不著你了!」比之他的熱情,她的告白怕是含蓄許多,不過她心頭,還是撲

通撲通地猛跳。

「師姊!」她總算說句人話,不枉他在墳地凍上一宿。「我的好師姊!」

他好想親她,可她卻整個人鑽窩到他懷裡。「咱們回家吧!」她蒼白的臉透

出紅潤的血色。

?回到「寄雲居」後,綠袖狀況較日前為好。倒是瀋寒天差點生了場病,好

在他底子極好,略做調養,便無大礙。

這夜,綠袖剛喝完藥,便窩進被子。

「今天好冷喔!」打個冷顫,她翻了翻身,冷風不知從哪個空隙鑽進,背後

總是颶涼,她乾脆捲起被子,裹成粽子樣。

眼睛閉上,她本打算就這樣睡了,可今天實在太冷,被子不夠厚,雖說已經

暖和些,四肢還是冰冷。

「怎麼辦呢?」她眼巴巴地瞅著櫃子,哀嘆:「還沒鑽進來前,就當換條毯

子的。」現在進退不得,該出去拿新毯子,卻又不想離開好不容易暖熱的被子。

「算了!」牙一咬,她認命地道。「還是得做長久打算,否則真冷死,就劃

不來了!」她還不想離開寒天呢!

「咦?」聽到開門聲,她抽回腳。「寒天嗎?」

「是我!」雖說燭火微弱,她還是看得清楚,瀋寒天抱著一床大被子來。

「寒天!你真是……」他對她真可謂無微不至,只是見他來,心頭就暖上大

半,遑論他為她鋪開整床被子,蓬鬆暖熱。

瀋寒天帶笑。「今兒個可冷了!」掀開被子,不分由說地往裡埋。「師姊,

過去點啊!」理直氣壯地用肘頂她。「這種天,還是要兩個人睡,比較暖喔!」

側轉了個面,手搭在她肩上。

過了半晌,碰到他溫熱的身軀,綠袖纔搞清楚怎麼回事。「瀋寒天!」她大

吼,使力推開他。「你出去!」

「不要啦!」瀋寒天不動如山,死賴在床上。

綠袖臉都脹紅。「出去啦!」索性起身翻開被子,叫他吹冷風。

「呼!呼!好冷呢!」瀋寒天半躺,揪緊棉被。「師姊,你可不能趕我,我

走了誰替你暖被?」

綠袖啐道:「誰要你替我暖被?」狠狠地拍著他露出來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哎呀!瞧你手冷的。你心頭無力,氣血循環不好,可莫凍

著。」他說著說著,還將腳搭上她的腳,「你看!你看!腳好冰啊!」

「啊!」綠袖尖叫。「你做什麼?」甩不開他黏上來的腳。

瀋寒天斜睨她。「幫你窩腳啊!」那語氣分明說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激。

綠袖瞪眼。「誰要你窩腳?」氣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想把腳抽出來,可……可……可他的腳真的好暖和,而且……而且他也沒

再……沒再……亂動。「你……」她嘰咕碎吐。「你……」

「你要說,我是好人是吧?」他得意地笑。「你放心,我是坐懷不亂的正人

君子,絕對不會佔你便宜。」

「你……瀋寒天!」氣結,她抽身側躺,再不理他。

這次他學乖了,腳悄悄地捱上她冰冷的雙足。「師姊,天地良心,我真的只

是替你暖被,再沒其他邪念。」

當然,若額外討了什麼便宜,也就……也就只好誠心謝天了!

綠袖怎麼不曉得他的心思。「你最好規矩點」若不是他腳真的很暖,現在就

一腳踹他下床。

「當然、當然--」他滿口應承。

可纔沒多久,他又攬上她的手。「哎!」綠袖立刻抗議。「不是叫你規矩點!」

翻身瞪他,迎上卻是他滿溢幸福的笑顏。

「是啊!是啊!」瀋寒天拚命點頭,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胸口。「所以我只握

手,再沒碰別的地方。」

「師姊!」他的聲音突然低柔。

害她心跳漏拍。「怎麼?」

「我想每天陪你,好嗎?」他說得真摯,再不輕浮。

「又不是每天都冷,誰要你每天陪?再說,若我怕冷,多添幾床被子,也就

是了,誰需要你?」嘴上這麼說,可脣畔卻笑得嬌俏。

「話不是這樣說,我和棉被可不同了。我不只可以為你暖手暖腳,還可以陪

你談天說地呢!」

他輕柔地摩挲她雙手。「師姊!我想過了,之前我老愛怪你胡恩亂想。可易

地而處,若我是你……每晚一個人躺著,就會想到死亡……很可怕哪!」思及此,

他心頭冒出陣冷,將她擁入懷中。「我怎麼能就這樣把你一人丟著?讓你孤單。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每晚都要來陪你。」

「寒天!」綠袖躺在他胸前,聽著他起伏的心音。「你這樣,我真的會很捨

不下你的。」手環上他的頸肩。

他嘴角逸笑。「不是和你說過,就是不要你丟下我。我打算好了,除了每晚

陪你,還要天天賴在你身邊,夜夜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多需要你,叫你心中牽

掛,永遠離不開我。」

他的吻,輕落於她額上。「咱倆相依相靠,不只禍福與共,還生死同命。你

想,綠葉調盡,紅花還能獨放嗎?再開,怕也只是殘紅,未幾便要枯了!」

「別說這話!」秀容攀上俊顏。「我答應你,綠葉不凋,紅花不殘,咱永生

永世,把對方記在心頭。」朱脣主動點落,當是她的誓言。

四瓣相接,幽香攫住他的情慾。他忍不住深探,汲取她更多的軟甜。

纏綿中,他俯身,無意間四腳勾纏,她柔軟的身,壓落他情慾核心,細碎呢

喃自她喉間逸出。他突驚,害怕翻湧情潮無力控制,嘎然退出,舌頭在此時逃逸

遁離。

「怎麼了?」黑眸瞅住他,她眼底波光蕩漾,春水盈盈。

「我……」喉乾舌燥,他潤喉,滑落的口水,唐突滑稽。「我去喝水!」昂

然七尺,他竟是幾乎落荒而逃。

她喃喃:「怎麼了?」揣到他的心思,秀臉嫣然灼燒。

盼了會兒,未見他回來,她不覺微哂,想來他還不敢回來。

穿起外衣,她胸口突然又好痛,她吸氣。吐氣,不讓自己倒下。

怎麼也不要放棄,她捨不下種種一切,她要跟天爭搏,多一天也是一天。

歇了半晌,疼痛過去,她整整自己的樣子,碎步移至門口--瀋寒天果然一

個人待在飄雪的屋外,澆熄慾念。

笑容中她橕開傘,走到他身後,「別說你是來喝雪水的。」

「啊!」瀋寒天回頭,為她舉高傘。「怎麼出來了?快進去,會著涼的。」

「那你跟我回去!」拉起他熱燙的手,見他杵著。「走哪!否則我就在這陪

你,還說什麼不讓我落單……」故意叨念。

她拿出法寶,他只得趕緊應承:「好!好!咱們回去。」跟著她進屋,看著

她上床,為她蓋好棉被,可是……

存心戲弄他,她睜大水靈雙眼,直直勾他。「你又怎麼了?」掀開棉被一角。

「怎麼不進來睡?不是說要為我暖被的,莫不後悔了?」

最初吃豆腐的人,明朋就是他,現在反倒一副媳婦樣,彆彆扭扭。

真搞不清楚,方纔吃虧的是誰?

「不是!我是想……喔!我在外頭吹風,身上都冷了,不適合暖被。」

越逗他越覺有趣。「那你舒活筋骨,練功好了!」

「練功?」他眼睛就快凸出。「不用了吧!」開玩笑,這時練功,氣血奔騰

逆沖,他非殘即傷。師姊這擺明是整他嘛!

「師姊……」他支吾其詞,想是該告饒了。「你明知道……」他怕她身子受

不住激情,也怕她不小心懷孕,她的狀況還不適合為人母哪!

「我知道!」她柔笑。「你是替我想。」就是這樣纔令她感動。

「過來吧!」她招手。「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有趣,竟變成她要給保證了!

見他移動緩慢,她忍俊不住,「快過來啊!」頻頻招手。「我有話對你說。」

她方纔下的決定,一定要同他說。

「喔!」他躺下,不敢像剛剛那樣親呢放肆。

她附上他耳畔,小小聲他說:「等我身子好了……」紅潮在她臉上漫開。

「咱們生個娃兒,像我這般聰明,跟你一樣好看。」她的笑,洋溢幸福。

這是……瀋寒天不敢置信,翻身看著她的笑,心頭飽漲難以言喻的感動,緊

摟住她。「師姊……」此生再無所求,再無所求!

他輕吻她的面頰。「咱的孩子,像我這樣,也是聰明,像你那樣,也是好看。」

她嬌瞋:「不要臉,自己讚自己。」抱著他,卻是再不想放手。

「我說的是實話。我若不聰明,怎麼會選你?你若不好看,我怎麼會移不開

眼?」他要學著,把喜歡她的話說出口,叫她每天都開開心心。

「胡扯!」她的頭埋入他胸口,落上深深的笑意。

?翌日一早,瀋寒天起身為綠袖煎藥,藥煎好端到她房裡,卻不見她人影。

「師姊!」他高聲叫著。

她應答:「在爹房裡呢!」

他端藥,快步移往師父房間。「真的?!」他知道綠袖對師父房間一直存有

心結。聽說那時綠袖下山買藥,回來時,師父躺在地上已經斷氣。她沒說,可瀋

寒天瞭解,她心中責怪自己看護不周,此後再少踏人這裡。

沒想到一入門,便看她手持掃帚,「你在掃地?」

他把碗放在桌上,桌面已經抹乾淨。

「藥好了?!」綠袖一手端起碗正要喝,卻讓瀋寒天給接過。「等一下,你

手髒哪,還是我餵你。」

「喔。」綠袖放下掃帚,由著瀋寒天餵藥,藥溫剛好入喉。

她喝完後,瀋寒天拾起掃帚。「師姊!這兒灰塵重,你先出去吧!」

之前,他在等綠袖自己打開心結,所以沒來這兒整理,現在,是他該來清理

的時候了。

「這……」綠袖揉揉鼻。「也好,讓你盡盡孝心。」明明是自己懶,能不動

手,就不動手,還要說成是對他的恩賜。

「好……」瀋寒天丟給她一個白眼。「嗯哼!」綠袖擲回一聲警告,無奈下,

他擠出笑容,深深一鞠躬,「感謝師姊成全!」真個卑躬屈膝。

綠袖掛著淺笑,緩步走出房門。剛剛弄得一身髒,現在可得好好梳洗梳洗,

纔剛擦好臉,就聽到瀋寒天叫她,只得應聲:「來了!」毛巾隨手晾上。

「什麼事啊?」打從門外便瞧見,瀋寒天兩手伸得遠遠地,揪著張泛黃的紙,

一抖動,灰塵四散。

「你這是從哪個壁角挖出來的。」她以袖掩鼻,等塵埃落定纔靠近。

「書櫃下找著的,是師父留給你的。」瀋寒天把紙攤在桌上。「看了兩行,

像是病危時寫的遺書!」泛黃的紙上還殘著幾滴褐點,形似血漬。

「遺書?!」眉頭微皺,綠袖來到瀋寒無旁邊,等他拉開椅子,坐定思忖。

「我發現爹時,桌上好像……好像是有擺上筆墨……是他那時寫的嗎?」她原想

把紙挪近,卻在快靠到紙張時,頓了半晌。

瀋寒天替她移過去,俊臉不住汕笑。「懶人!」

「我的手好不容易洗乾淨嘛!」綠袖狀甚無辜,目光盯在紙上。「會不會是

那時叫風給吹落……算了,這也不重要,還是看信吧!」

其上寫著:「袖兒,見此信時,爹或已辭世。莫難過,你娘往生後,爹爹了

無生趣,若非掛汝,早該與她相聚。惡疾突發,諸事未及交代。心所牽記,唯兒

而已!彤兒與你,世傳宿疾,恐我擔懮,纔費心隱瞞。然共枕之人,骨肉至親,

攸關生死之事,爹焉會不知?只不忍道破爾!十數載研讀,爹已有診治之法,雖

難實行,或可一搏……其中種種複雜,片刻難以言盡。本當找寒天商議,奈何時

不我予,終究無緣與他再見。多年所察,寒天確為佳婿,不枉爹救他初衷,將你

終身托他,爹可放心……」

「咦!」瀋寒天看著綠袖。「師父這麼說,難道早就有意將你許配給我?」

「這不重要嘛!」綠袖繼續往下看。

瀋寒天大手一遮。「怎麼不重要,看你這樣子,明明早就知道了……喔!我

曉得了,你那時說我有未婚妻,就是……」她瞞他,瞞得好慘。

「就是怎樣?」綠袖試著扳開他的手。

可瀋寒天硬不離手。「你先告訴我,為啥瞞我?」

「你……」綠袖雙手插腰。「你要我說什麼?說我爹當初救你時,就打算讓

你做我的小郎君,說你已經大了,該娶我了……」

「是啊!是啊!」瀋寒天笑得開懷,攬手環抱住她。「本就該這麼說了。你

早說我就答應娶你了嘛!」將她一軍,贏得是一世的幸福。「娘子!」笑容幾乎

膩上秀顏。

綠袖臉頰通紅,掙出他。「看信啦!」拿起信朗讀著。「醫你之法,夾藏於

『植草記』一書中……」

「植草記?!」瀋寒天脫口,立刻轉身取書,綠袖也無心念下去,紙張飄落

在桌上,她快步湊在他身邊,看他從書裡拿出的紙張,念著:「剖心術?!」上

頭畫著,數顆心臟的圖形,詳細解說動刀手法。不過所需手法絕妙超世,怕即便

「綠谷老人」再世,也未必有能力實行,怵目驚心的紅字更寫著:「心主血脈,

動刀不慎,大量失血,回天乏術。」

俊眉頓難開朗。「這……」紙張頹然擱回冰冷的書本裡。

「這什麼?」綠袖輕笑。「總是一線生機呢!」

笑靨蕩漾,素手盈握住他一雙大手,揣在懷裡胸前暖覆。

她沒再多說,可瀋寒天明白,她是全心信他,連生死都可以交到他手上。

俊眉逐漸舒朗,他轉身緊抱住她,無言宣誓,絕不放手。

尾聲

十三年後,春和日暖,「寄雲居」前一片花海,紅花綠葉盛開。

「娘!爹!」一名十歲的小男孩,抱著個瘦小的人影,踩踏紅花入門。「瞧

我撿回什麼?」

綠袖放下手邊的茶。「什麼哪?」圓潤豐腴的臉上,笑意不斷。

「娘,你看--這是我撿回的媳婦!」他獻寶似地高抱起昏睡的女娃。

瀋寒天起身湊上。「什麼媳婦,這麼寶?唉!歡兒,你挺行的嘛!」他摸摸

兒子的頭。「這麼美的女娃!」瀋寒天鮮少開口贊人好看,可這十歲不到的娃兒,

確實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他忍不住用手輕擰一下。

「爹!」兒子立刻抗議,把女娃兒抱得緊。「這是我媳婦!」再不讓他靠近。

綠袖莞爾,男孩瞅著她。「娘!你笑什麼?我這是怕爹把她弄丑了!我挑個

好看的媳婦也是為了你們的孫子著想,娘你長得不美,幸好你兒子我還算俊,將

來還有可能生個漂亮的娃娃……」

天啊!綠袖頭皮開始發麻,兒子說話的樣子,讓她想起她爹當年……

小瀋歡一張俊臉,活脫映出「綠谷老人」的影。「我這和爺爺當年做法,是

相同道理,一切都是為了傳下咱們家族的絕世容顏……」

綠袖不自覺地打了冷顫。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哪!

瀋歡敏感地察覺出綠袖的不對。「娘,你臉色不大好看喔!」

瀋寒天摟住綠袖。「師姊,孩子不孝,都怪我這個做爹的。」其實他在一旁

偷笑很久。「啊!」遭到報應,他讓綠袖狠踩一腳。

「我哪有不孝?」瀋歡正經八百。「娘,你先幫我把宋惜(送媳),安回你

床上吧!」聽他這麼說,綠袖眼睛突地睜大。「宋惜?!」

「是啊!」瀋歡轉手,要把懷中的女娃交給綠袖。

「師姊--」瀋寒天接過她。「這粗重的活,讓我來。」與她交換眼神中的

笑意。

「不行--」瀋歡出言。「我不信任爹!」

「好吧!」綠袖無奈。「歡兒未來的媳婦就先交給我了。」

瀋寒天見她接過女娃,跟上去。「還是我來吧!」

「不行!」瀋歡又叫住他。「爹,你不能過去,我有話跟你說。」看瀋寒天

回頭,他慎重地加了一句。「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綠袖噗哧笑出,原來她兒子支開她是有用意的。

待綠袖走了後,瀋歡纔說話。「爹,我那媳婦很漂亮吧!」

「嗯。」瀋寒天點頭。

「她長大了,一定比娘漂亮很多,是不是?」瀋歡問得認真。

「應該吧!」瀋寒天加上但書。「用旁人的眼光來看。」

「那用比較美的東西,換比較醜的東西,應該可以成交吧?!」瀋歡這分明

是在談判。

瀋寒天嘴上浮出笑。「你是說……」

瀋歡急著說:「爹!我不會叫你吃虧的,我拿宋惜換娘。宋惜給你,娘就給

我……」

「不會吧……」瀋寒天笑出口。

「那這樣,我再找三個漂亮的娃兒給你!」瀋歡有些惱火。「你換不換?」

「哈!哈!哈!」無法忍住大笑啊!

「笑什麼?」瀋歡大怒。

「笑什麼啊?」綠袖倒是好奇,她纔跨門,便瞧這兩父子,一笑一怒的。

「啊!」還沒弄清狀況,便又叫瀋寒天高高抱起。

「不換!不換!」瀋寒天抱著她旋身。「十個、百個美女,都不換你娘哪!」

綠袖臉上泛開紅潮。「什麼哪?!」

騰飛的身子,一圈圈地旋出幸福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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