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九淺走了,唏噓來了
我沒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有這麼好的事?
「你是說剛才的不算?我們重新賽一場來確定號角的歸屬?」
果然,祝童一聽頭直搖,「不不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呵呵,我知道剛才可能有些勝之不武,但事關我的零花錢,只好慎重一些。我是說,我們再憑各自的真本事來賽一場。」
希望落空,我暗罵了句『小財迷』,同時有些搞不懂他的用意。大概前一場萬無一失的勝利是他們父子原先就計劃好的,而提出這一場加賽卻應該是出於祝童本人的年輕好勝。
我疑惑的探眼看了看祝童身後的九淺。
九淺依然笑瞇瞇的不置可否。
反正號角的歸屬已成定局,再打一場也無所謂,我也想殺殺這小子的威風,於是點頭答應了——
再次入場。
這回因為沒有任何負擔,兩人的打法都變得自由了許多。祝童手上的雙手長斧居然換成了匕首+盾牌,這小子還真是18般武藝樣樣精通啊。
我尚未來得及細細總結上一場失敗的原因。但大體上有個數。
綠光當然是最大的原因,但並非絕對。
武器的選擇上,想必祝童原本也不是長柄武器專精的,而只是算好了亂披風的大致攻擊距離後,臨時拿了把長斧以保證在我之前出手。
那麼,他使用的技能就必然不是像亂披風這種需要指定武器(斧頭)才能施展的,而是類似於「重擊」、「致命打擊」那種無所謂武器種類的。
同時,他連續兩擊所使用的也是兩種不同的技能。甚至有可能是個類似於「連招」的技能,就像我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弓手雞肋技能——「彈弦技」三連式(見第八章第14節)。當時他的第一擊是從右往左揮出,砍到了我的左肩,但第二擊卻不是等斧勢回收然後重複,而是順勢從左往右以相反的方向砍在我的右腰上……
我揮出第一記亂披風之前確實做好了他挨我一斧還不倒的心理準備,但看到綠光時還是不可避免的稍稍楞了霎那。現在想來,即使沒有耽誤那霎那的空隙,我的第二擊依然不一定有他快。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第一擊出手本就比我早。更因為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細節——同一技能連續施放兩次所需的時間會比施展兩個不同技能來得長,即使都是瞬發技能,即使這個技能冷卻時間為0……
這個細節在數據上得不到任何證實,完全是經驗之談。潛意識中,同一個技能的第二次施展必須在前一次技能作用過程完全結束後。如何判斷這「完全結束」?拿亂披風為例的話就是斧勢到盡頭然後回收……而兩招不同的技能卻不會如此。
舉個簡單的例子: 「右勾拳+右勾拳」肯定比「右勾拳+左勾拳」來得慢一些。
其實這還是因為人的習慣,無意識的將現實中的心理習慣帶到了遊戲裡,其中差別也只是毫釐而已。但若由NPC來完成的話,兩種組合所花費的時間就會絲毫不差。可惜人終究不是電腦。
之所以沒打算用沖盾是因為沖盾的暈人太依賴運氣。對玩家的暈眩幾率不夠高是早已證實的,更何況是對祝童這樣高出我這麼多級的。與其碰運氣想暈對方幹嘛不用亂披風?同時沖盾所需MP同樣不斐,在沒有確認殺死祝童需要幾下亂披風之前,多用一記沖盾就意味著少了一記亂披風……更重要的是,我原本認為沖盾的擊退效果在這樣的PK中似乎並不見得有什麼用。現在想來,如果看到綠光時能迅速反應過來利用沖盾拉開距離,未嘗沒有取勝的機會。但這樣的反應速度確實有些強人所難,畢竟臨場反應再快也比不上對方的按部就班。
因此,雖然長柄武器的天然攻速比單手斧慢一些,但祝童的第二擊還是比我快了那麼一點點……
至於他那兩招到底是不是什麼獨特的連招,我倒並不能確定。可選技能種類太多,鬼知道他學的是什麼技能。同一國家兩個相鄰的城鎮,可學技能都會有些不大不小的差別,遑論萬里之外的神諭大陸。隨著等級越來越高,各地的技能會呈現出越來越明顯的地方特色……
但即使不是連招,某些系統提供的職業技能按照一定順序使用時依然會流暢很多。
這一特徵已經被越來越多玩家意識到。最著名的例子如刺客的「腳踢+刺殺」,按照系統設定的原始動作:左腳輕輕一踢打斷敵人的施法,身體會自然的右傾並前俯,緊接著右手匕首直刺咽喉奪命——整套動作非常合理,全身協調無比沒有一絲彆扭,中間插入任何一招別的技能都會立刻破壞這種流暢……這兩招技能在技能列表上也是一前一後緊緊相鄰的,系統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這就是不是連招的連招。
每個職業都有,比如法師「風身」的落地姿勢就是法杖斜舉於額前,而幾乎所有速發攻擊魔法的施法起手勢恰好就是這個姿勢。坦克的「嘲諷+盾擊」,盜賊的背技三連「伏擊+背刺+剔骨」,都是如此……
這同時也是一種另類的拘束:沒錯《沉淪》裡的技能選擇是很自由,但你如果因為貪圖其他職業的技能而放棄了某項本職業技能時,無形中就很可能失去了某種潛在的職業加成——沒了「背刺」而只會「伏擊+剔骨」時,你會覺得動作無比彆扭,手腳全都在它們不該在的地方……
此時,裁判一宣佈開始,我倒不那麼急著衝鋒了。因為祝童也並沒有衝鋒。
我十分謹慎地朝祝童壓過去。
祝童走的是斜線,隱隱與我保持距離,同樣不緊不慢。
當我靠近到大概60米的時候,祝童武器又變了。這小子居然掏出一把暗紅色的中型弩,噗噗噗朝我射起箭來。
我本來只是覺得有些好氣又好笑,可那箭射到腿上之後居然多了個15秒內移動速度-20%的DEBUFF。我這才意識到不妙,腦中閃過「風箏」二字的同時立刻發動衝鋒。
祝童橫著緊跑了幾步。
競技場是圓的,因此我衝鋒結束時他離我大概15米。
沒有絲毫猶豫,強化衝鋒!
就在我第二次衝鋒開始的同時,祝童也早有準備般的一同發動了衝鋒。而且與我的方向完全一致。
於是兩人一起平移了一段距離,我依然夠不著他……
不過我的強化衝鋒距離是50米,他的衝鋒只有40米,因此此時兩人間的距離只剩下5、6米的樣子——我馬上一個沖盾擠了過去。
可不知何時,祝童又已很見鬼的收起了弩拿出了盾,見我沖盾來到時挺盾一擋,鐺地一聲——果然沒暈。果然被擊退了。
這一擊退又把距離給拉開了。
於是他重新掏出小弩來噗噗噗地射我。
我倆的移動速度原本差不多,可我時不時的就被打出個15秒減速的效果,因此總也追不上他……
這把弩的射速一般,但傷害確實有些偏高。噗噗聲不斷中我的HP不一會就掉了一半。
我意識到再繼續追擊也是徒勞,乾脆原地不動一心舉盾保護自己,耐心等待技能冷卻。豈知弩箭射在盾上居然與射在我身上傷害差不了多少。
無視防禦!我腦海中立刻冒出這幾個字……
結果可以預料了。
在衝鋒冷卻之前,我又一次倒地……
連續兩次比試祝童全都滿HP獲勝,所謂「PERFECT!K.O.二百五」就是這樣——玩過街霸的就知道了……
風箏啊,還是被放起來了。
鬱悶的是放我風箏的居然還是個冒牌弓手。
近戰職業不可能用遠程武器施展技能。因此那個減速效果必然是那把弩上附帶的屬性造成的,同時還忽略防禦,如此一來,它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回到看臺之後,祝童裝模作樣說了句「承讓啦,雷兄」。
我搖頭笑笑,能說啥呢,有些哭笑不得。
祝童揚了揚那把線條優美的弩,繼續道,「弩名『斷脛』。」
我心道,果然……
祝童卻將手中的弩遞了過來,「送你了。」
我愕然抬頭,卻沒貿然伸手去接,而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九淺。這把名為『斷脛』的地器弩曾在交易平台上曇花一現,幾乎是剛亮相就被人以一口價買走。一直沒人知道買主與賣主是誰,沒想到卻是落在祝童手中。
這把弩的屬性實用無比。對野獸與人型生物的斷脛減速;忽視目標45%物理防禦。雖然傷害一般,而且身為弩,天生就比弓的射速慢一些,但瑕不掩瑜,這把弩的身價可想而知。
九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變相地把那3000G還給我?
九淺微笑一下,「雷兄幹嘛還客氣?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我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馬上接過弩來,生怕他反悔……有人送東西,送的還是這麼好的東西,哪有不要的道理。這也是被九淺搞得頭腦有些不靈光了,習慣性地先去想他此舉有啥陰謀……放在以前,管對方有沒有陰謀先收下再說。說起來他們父子倆都喊我「雷兄」,這輩份可有點混亂……
我依舊有些惴惴地說了聲,「多謝啦。不過……」
九淺揮手笑道,「不用『不過』了,沒有附加條件。你我也算投緣,交個朋友罷了。」
九淺說話的時候,祝童總是很安分的在一邊聽著,從不插嘴。
我還能說什麼?只好再次道謝,這回我依然想不通九淺的用意,卻很明智的不去想了。
連續兩場失敗之後,我的頭腦也清醒了很多。冰雪高原一行,起先就是無所求而去,一切想法都是捲入九淺的計劃之後才產生。
虎口奪食之舉,即便未能竟全功又何必自惱?況且還得了一把比北風號角更值錢的劍。
更重要的是,通過九淺的言傳身教,開了眼界長了見識。確實受益匪淺。原來遊戲還可以這麼玩……原來錢還可以這麼賺……
九淺說的沒錯,他得到的那些都是他應得的。
九淺所說的沒佔到別人便宜就自覺委屈冤枉的庸人正是我這樣的廢柴。
九淺的一切被我稱為陰謀的構思佈局,只是為了完成他的計劃,對我這個中途闖入棋盤的蘋果,實際上並沒有使出什麼辣手,當然這也是因為我並沒有在事實上觸動他的利益而已。對於我當初那句最終未能付諸實際的威脅,也已作出了足夠的教訓。時至今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九淺眼中,或許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平起平坐的值得重視的對手,而只是一個有趣的後生而已。
這些念頭聽起來有點像我的自我安慰。但不自我安慰一下我還能怎樣?
我們一行與九淺父子同行至港口,上了同一艘船。我們在海龜島下了船,而他們父子倆還要越過汪洋,才能到達目的地。
九淺的臨別囑語言猶在耳,「你最大的缺點就是氣量偏小了些,一個人的胸襟很多時候是有決定性意義的。不必把世界想成灰色的,世事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冷酷。若是永遠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忖度他人,你的肚量只會越來越狹,最後將自己擠死……」
「切勿輕視了我愛榴蓮。此前你只是拿回自己的東西,他並未對你花太多的心思。這次你已經把他得罪到家了……那頭羊也不是你以為的那麼簡單,但他還算有幾分信義,又死要面子,如果你們將來沒發生巨大的實際利益衝突的話,是一個可以引為奧援的助力。現在你們的關係似乎不錯,那麼要小心的就是別人的挑撥。那頭羊沒那麼容易被挑撥,倒是你很容易被眼前小利遮住眼……如果有一天你打算與龍魂決裂,一定要先想一下是不是中了別人的計……」
「人沒有十全十美的,角色可能無敵,由角色組成的團隊可能無敵,但控制角色的人永遠不會無敵……你跟我一樣,不適合當領導者。但你身上比我多了幾分難得的江湖氣,因此不至於如我這般。這一點有利有弊,還得仔細把握……交淺言深,不枉你喊我一聲九哥,好自為之……」
遠遠望著那艘揚帆開航的棕木大帆船,甲板船舷邊九淺父子平淡依然的身影,高高的船桅上跳來跳去調整帆索的侏儒水手們,還有綴著船尾盤旋嬉戲的一小群海鷗……
不知怎麼的竟有些傷感。雖然與九淺從初識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兩天,但想到今日一別,又一個曾經叱吒的名字就要息手歸隱,或許再也無緣得見……
人生,還真是唏噓啊……
「你說這人生咋就這麼唏噓呢?」我正唏噓著,旁邊一位仁兄卻將我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
這句話被那位仁兄說得無比感慨無比滄桑似乎完全是發自肺腑,讓人一聽就覺得這麼誇張的語氣只應該在電影中出現……
轉頭一看,這哥們居然是個皮膚黃黃的侏儒!他一直在碼頭上收拾踏板木料忙活個不停,以致於所有人都像我一樣理所當然的把他當成了NPC……豈知竟是個玩家!聽這口音還是個同胞……
再掃了一圈依舊沒發現他在跟誰說話,又確定了不是我之後只好認為他是在自言自語。
他確實就是在自言自語,因為他對著浪花唏噓了兩下之後又趴下去整理木料了。
我大感有趣,於是走過去問了句,「哥們,唏噓啥呢?」
侏儒玩家左右望望,又呆了一下,然後仰頭看了看我,大概沒看出啥頭緒來,「我千辛萬苦轉成侏儒,接的第一個任務居然就是干苦力,你說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干到哪天哦,要還是原先的矮人身體,三兩下就收拾了。你覺著我這遭遇值不值得唏噓?」
我點頭贊同,「太值得唏噓了。唉,真他媽唏噓喲……」
侏儒有些奇怪的問,「你也唏噓?你唏噓啥呀?」
我望著船影消失的方向,「又一個朋友剛剛走了。以後可能也見不到了……」
侏儒道,「那你有沒有送他點什麼東西留作紀念?」
我被他一提醒,頓時想起那流亡之瓶還在我包裹裡!剛才怎麼就沒記起來,應該送給九淺的,也不枉……
等等!
等等……我皺眉想了想,咂吧咂吧又回過味來了。九淺送我斷脛以示胸懷,又是一番遺言似的臨別衷語之下,我確實大受感動。按我剛才那種心情,如果不是確實忘記了瓶子的話,肯定會主動將瓶子掏出來送給九淺……那麼,會不會?九淺這一番略嫌造作的煽情之舉又根本就是衝著瓶子來的?
我十分的不能確定。
越想越懷疑……
幸好我忘記了……幸好幸好……
可又覺得似乎是自己太小人之心了,九淺還特意叮囑我不要把別人想得太壞,肚量應該寬些,轉眼我又這樣了……
唉,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無論如何,瓶子現在還在我手上。
至於九淺是真是假,就由他去吧!
回過頭來一看,那侏儒見他一句話把我問得楞住了,居然也就這麼一動沒動的直盯盯看著我,陪我一起楞了這麼久……
於是我低頭問道,「你在幹嘛?」
他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抖了一下下巴,然後說,「我在等你回答啊,你到底有沒有送那位朋友點什麼東西留作紀念?」
我搖頭。
侏儒一聽十分失望,又趴下腰去往那輛微型版的拖車上搬木料,邊搬還邊唏噓道,「唉,人生果然就是這麼唏噓啊!你一定也覺得很唏噓吧,唉!」
我終於肯定這又是一個有意思的傢伙,於是主動俯下身伸出手道,「哈!唏噓一下就算了,重新認識一下,哥們,我叫雷老虎。」
同時發送了結交請求。
「我叫『唏噓』。」侏儒伸出綠豆芽般的小手,握住我的中指和無名指的前兩指節,輕輕搖了下。
「要不要我幫你搬?」
「沒用的,我早試過了。別人搬的不算,組隊了也不行,只能自己慢慢來……唉,真是唏噓哦……」
結交請求也已經通過——
唏噓,
種族:侏儒,
職業:青牙巡禮者,
等級:31,
陣營:絕對中立【混亂傾向】
專長:唏噓;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