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九十九章 虎威
「來人,將吳孟明……」同樂終於無法再容忍吳孟明,叫嚷著要人將他拿下問罪,話還沒有說完,太尉慌忙跪倒懇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吳老先生年事已高,一時想不明白,出言欠考慮,其本意並非想冒犯陛下。請陛下念及吳老先生犯顏直諫,其實是出自一片憂國憂民之心,饒恕他。請陛下三思。」
太尉勸說及時,將同樂將要出口的話語勸了回去。同樂心想,吳孟明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了,攆走他算了,於是叫道:「送他回家,快送他回家!」太尉謝恩,站起身來欲攙扶吳孟明。
吳孟明用力推開太尉,厲喝道:「小民讀了一輩子書,作了一輩子學問,只學會犯顏直諫,沒有學會阿諛奉承。今日只懇請陛下給一個明確的答覆,了卻小民的心願。倘若不能如願,就算陛下不殺小民,小民也將自己了斷性命。」
張銳暗自搖頭,吳孟明如此脅迫皇帝答應,簡直就是欺君犯上。他還口口聲聲稱自己行的是孔孟之道,不知他怎樣看待自己現在的行為。張銳不齒於他的仁義作戰言論,卻欽佩他敢於直諫的行為,不忍心見他就此獲罪,很替他著急,但願他識相一點趕快離去,否則真要招致殺身之禍。
幾名小太監架著吳孟明就往外走。吳孟明一邊掙扎著,一邊哭喊道:「陛下,小民句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啊!請您記住夫民如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一意孤行,必將使得人心盡失,四海怨恨,國事將更加不可收拾!現在朝中虞世基等奸佞小人橫行,楊堅等昏庸之輩當政,軍中又有如張銳等禽獸之人橫行。天啊!難道真的要亡了我大漢數百年來的基業嗎?」
同樂聞言冷笑道:「你罵盡了天下之人。不就是為了抬高你自己嗎?若朕任命你為首輔大臣,你就滿意了吧。但就算朕命你主持朝政,也未必能處理好國家的政務。」
幾名太監見同樂的話,放開了吳孟明。吳孟明稍稍整理一番衣衫,回答道:「小民自十六歲考入帝國政務大學,二十歲已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如果要出仕。數十年前就已經進入官府了,現在做到三公六卿之位也屬正常。可小民志不在此,從不以功名利祿為懷。小民一生布衣,食粗食,清貧自守,不慕榮利,天下人皆知。豈是貪圖首輔之位,妄加詆毀朝廷官員之人?」
同樂也知道吳孟明是帝國內有名的清流領袖。一生嚴謹無私,自身操守清白。感覺剛才嘲諷他的話語也有些過分。他在帝國內名望甚高,如果真的將他捉拿問罪,恐怕會有損自己地名聲。
同樂怒氣消了一些,雖然面色嚴峻,但語氣緩和下來了,說道:「楊堅為官數十年,辦事一絲不苟。凡事兢兢業業,帝國百姓哪個不知他是一心為國為民,是個難得的好官?虞世基自掌管募捐司後。長年累月在外奔波,一次也沒有回過家,年前來見朕之時,已累得面黃肌瘦,神竭力疲。卻沒有半句怨言。張銳更是長期在外征戰。連自己小兒子的面都沒有見過。他們為了我大漢帝國的基業禪經竭慮,衝鋒陷陣。難道在你的眼中卻是昏庸、奸佞、禽獸之人?朕知道你清白操守,嚴律於己,但不可恃才傲物、偏激矯情、任性放肆,動不動就攻擊朝廷官員,他們也是人!」
張銳聽見吳孟明罵自己是禽獸時,氣得火冒三丈。這時聽見同樂替自己辯護,心裡就像是流過一陣暖流,舒坦了許多,對同樂的好感大增。張銳今日見同樂地表現,既有嚴厲、無情的一面,也有寬厚、講理的一面,總的來說也算是個明主。
以前張銳對那些敢於直諫之人,是非常欽佩和認同的。也認為他們既然敢於捨命直諫,所奏之事必是為國為民之策。皇帝就應該聽他們的諫言才對,如果不聽那就是昏君。
可是現在張銳的看法更加客觀了。敢於直諫是好,但也要分清所奏之事是否有理,而且態度也很重要。如果都像吳孟明那樣以怒罵地方式直諫,恐怕世上沒有幾個能受得了。這老頭說出的話太過偏激,如果被罵之人有心臟病,不被他活活死氣才怪。難道只有通過斥責別人的方式直諫,方能顯示自己地氣節嗎?做人不能太過死板,沒進官府是他明智的選擇,否則以他剛直不阿的性格,不知要惹出多少禍事,恐怕早在幾十年前就被人暗算了。
張銳心態剛剛平和,又被吳孟明下面的話語氣得半死:「楊堅想出的募捐之策,不是昏庸之輩是什麼?虞世基則利用募捐強征暴斂,流毒天下,禍國殃民,不是奸佞小人是什麼?而張銳生性殘暴不說,還以殺人滅族為樂。連未滿月的嬰兒也不放過,還食人心臟,此等喪失人性之人,不是禽獸又是什麼?陛下只用這樣的人,帝國怎能安寧平穩?追根溯源,這就是帝國一直沒有消停過地根本原因。」
張銳將吳孟明恨得牙癢癢,心說,死老頭,老子還沒有出仕的時候,帝國已是眼下這副景象了。怎麼會將破壞帝國安定繁榮的罪名反扣在我地頭上?這管我鳥事!老子一直在前線出生入死,平定叛亂,反倒成了大漢帝國動亂的禍根了?
死老頭,是不是看老子好欺負,就使勁兒往老子頭上扣屎盆子?***,逼急了,今晚老子就去你的狗窩折騰一番。反正在你眼裡老子已經是禽獸了,就不妨真禽獸一回,也不枉你給我的「禽獸」雅號。
同樂地怒火也再次被吳孟明激起,跳著腳吼道:「給朕出去,朕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吳孟明在幾名太監又想撲過來拖他地時候,大聲喝道:「不用你們拉,老夫自己走。」幾名太監停住了腳步,等著吳孟明自行離去。
吳孟明慢慢地回轉身去,頭望著蒼天,淒悵歎息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也罷,也罷!人之所欲甚矣。人之所惡死甚矣,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老夫去了!」說罷,猛地埋頭衝向一顆大樹。
張銳在吳孟明高呼荀子語錄之時,就感覺吳孟明產生了自殺之意。於是悄悄向他站立之處靠近。這時,見他果然欲撞樹自殺,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把提住他衣領,將他攔下。
吳孟明見自己被人拉住,不得脫身,不由叫道:「為何要拉老夫?」
張銳好言勸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呼?老先生,生命可貴,不可輕易捨棄!更不可為動一時之氣就欲棄世而去。有話好好說。」
吳孟明一邊掙扎,一邊說道:「老夫此舉,是捨生取義!豈是你輩可以理解的?快快放手。」不過他在張銳地手中,如同嬰兒一般,不論怎樣掙扎也是白費力氣。
張銳一手提著吳孟明的衣領,一手叉著腰說道:「你倒是捨生取義了,可是你置陛下的聖名於不顧?晚輩是不會讓你死在這裡的。所以老先生還是不要再掙扎了,待晚輩送您回家如何?」
吳孟明定睛看來,見張銳身材魁梧。面貌彪悍,又身穿帝國軍官軍服。知道已自己的力氣再掙扎也是白費勁兒,於是停止了身體扭動,問道:「你是何人?」
張銳笑著回答道:「老先生剛才不是還提到晚輩地名字嗎?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晚輩張銳,還請老先生多加……」
「呸!」張銳話還沒有說完。被吳孟明吐了一臉的口水。張銳急忙丟下鬆手。去擦臉上的吐沫。吳孟明舉起手中的枴杖,狠狠地去打張銳的腦袋。
一邊全力打。一邊怒罵道:「原來是你這個禽獸!老夫打死你,打死你!」
張銳被吳孟明突然的舉動給弄蒙了。自己救了他一命,又好言相勸,他非但不感激,還毆打自己。張銳茫然地站立著,任憑吳孟明一棒接一棒打在頭上、身上,也不知道躲閃退避。
太尉見此情景衝了上來,擋在張銳身前,拉住吳孟明地手勸道:「老先生,不要動氣。他不過是個後生晚輩,即使有錯惹您生氣,也當規勸為主,怎可隨意打罵?」
吳孟明被太尉拉住,雖不能再毆打張銳,可還是氣喘吁吁地罵道:「他只會屠殺,只會滅人全族,只會殘殺老弱婦孺,只會吃人心臟,他的一身軍功不都是從血淋淋的屠殺中得來的嗎?什麼後生晚輩?他還配得上稱人嗎?其祖就不是個好東西,滿門都是衣冠禽獸。今天老夫要打死他,為天下人除害!」說罷,舉起枴杖又要去打。
「嗷……」這時張銳猛擊一拳,將路旁的一顆腰身粗細的大樹擊斷成兩截。大樹轟然倒下,眾人吃驚萬分。十幾個太監瞬間將同樂圍在中央,生怕張銳發狂誤傷了聖駕。
張銳衝到吳孟明的面前,一把將自己地上衣撕掉。指著自己身體上的纍纍傷痕,氣勢洶洶地對吳孟明吼道:「我只會屠殺平民?我只會殘殺老弱?老兒,你告訴我,這些傷疤是哪兒來的?難道是我為了邀功請賞,自己劃出來地嗎?」
張銳的突然發狂,也令吳孟明一時怔住了。他數十年來,因德高望重,門生滿天下,故而一直受人尊敬。平日誰也不敢在他的前面放肆,就連官居太尉的楊堅,見了自己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失禮。
久而久之他養成了古怪、倔強的脾氣。認為任何人都只能聽自己的教訓,任由自己打罵。他這一生,除了皇帝之外,還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咆哮過。今日他打罵張銳,也是出於一種習慣。他沒有想到,張銳是何人,能由他隨意打罵?
吳孟明吃驚地看著張銳,只見他橫眉倒豎,吹鬍子瞪眼,目光凌厲。精壯光著的上身滿是橫七豎八地傷疤,體無完膚。這些傷疤,大如成人的拳頭,小如嬰兒的嘴巴。長地一尺有餘,短的小指之間。一道道的傷疤似乎在講述著一場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決戰。
吳孟明被震撼了。看著看著,似乎暗紅色疤痕中都滲出了血來。吳孟明一輩子也沒有看見過誰的身上有這麼多傷疤,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暗自驚歎,這人地生命力之強令人驚歎,身上中這麼多刀槍。居然都能挺過來,眼下還如此健壯生猛。
這時,在場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張銳地傷疤上。同樂也用手拔開擋在身前的幾名太監,看到張銳滿身的傷疤,心裡很是感動。親眼看來地東西,會比從報告、文書中看東西更加直觀,更加深刻。更能打動人張銳每戰身先士卒,拚死奮戰的印象,早已深深地刻在同樂的腦海中。暗自感歎。張銳的確能是個猛士。也只有帶有我皇家血統的家族,才有如此忠心耿耿、勇猛無敵之人!朕一定要好好獎賞他,今後也要好好提拔他。
吳孟明震驚之時,張銳怒聲說道:「吳老兒,告訴你!我自從軍以來,參加過無數的戰鬥。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地軍功是靠著在戰場上殺過上千敵軍換來的。」
吳孟明看到張銳滿身傷疤後。也知道自己先前罵得太過份,但面對張銳的斥責,一時又放不下面子。硬著頭皮反駁道:「你是勇猛之士不假,可隨意屠殺平民就不對。百姓何過之有?呀呀學語地嬰兒又有何罪?你將他們斬盡殺絕,不是行獸性,又是什麼?老夫就是要敲醒你,讓你分清善惡。」
張銳冷笑道:「你去過前線嗎?你知道西部的平民是怎麼對待我們的將士嗎?你知道他們是怎樣對付我們的俘虜嗎?就如陛下說的一樣。將士們也是娘生爹養的人。家人也在日夜惦記著他們的安危。難道為了你所說地仁義就去白白犧牲我軍將士的生命嗎?難道讓敵人將我軍的將士屠殺乾淨,你才開心。你才滿意?」
吳孟明面紅耳赤,狡辯道:「你如以仁義之心寬待他們,他們怎會都反了?小民就是小民,只要有一線生機,就不會起反抗之心。想我高祖皇帝起地就是義兵,所以才得了天下,成就了我大漢國數百年的王朝。仁義之師要行仁義之道,如此方能縱橫天下,無敵於世間。」
張銳對著地上吐了一口,罵道:「狗屁!你自認為做了一輩子學問,就通曉了仁義道德了?你的那些東西,在我看來全是自欺欺人、狗屁不如的。我自認為在前線做的,上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陛下;下對得起部下,對得起良心,都是公而無私之舉。可是你呢?除了生搬硬套,紙上談兵,除了滿口仁義道德之外,還會什麼?
「你若認為自己博古通今,才學高深,不可一世,就應該為國效力,為陛下分憂。就算不能上前線殺敵報國,也應拿出點治國之策吧?可是今天,你除了斥責陛下、斥責太尉、辱罵朝廷重臣、辱罵我和我地祖宗之外,你提出了什麼行之有效地辦法?陛下詢問你解決之道,你卻顧左右而言他,轉移話題。」
「老夫不貪圖名利,不……」
「不貪圖名利,不慕虛名是吧?又是狗屁話!身為男兒就應該報國,就應該將自己的才能獻給國家。」
「老夫今日來西苑,就是為了報國,為了勸諫陛下。張銳嘿嘿一笑,不留情面地說道:「說起勸諫,我想告訴你,沒有真本事,就不要學別人直諫,丟人現眼。如果我是你,早就找個地縫鑽進去了。您是真地老糊塗了,還是倚老賣老裝瘋賣傻?」
接著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難道人越老,臉皮就越厚?或者乾脆就不要臉了?那還叫什麼吳孟明啊!乾脆改名字叫吳臉或是吳賴得了!」
張銳惡毒的羞辱之語,令吳孟明氣血攻心,「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手指著張銳,咿咿呀呀幾聲,身體突然軟軟地癱倒在地。
旁邊一直觀戰的太尉看見吳孟明吐血倒地,吃了一驚。急忙上前去察看他的心跳呼吸,發現吳孟明還氣吸尚存,才放下心來。站起身來埋怨張銳道:「吳老先生脾氣怪異,這是世人皆知的。你怎能對他惡言相向?唉!他年事已高,萬一經受不住刺激出了事兒,該當如何?你太魯莽了……」
張銳怒斥吳孟明,不僅是因為他指責自己是禽獸,最重要的是吳孟明罵了自己的祖宗和全家。
吳孟明罵別人,張銳可以裝成沒有聽見;他罵皇帝是自己找死,與張銳沒有任何關係;罵張銳,也可以當他在放屁;可是矛頭對準張銳祖宗和全家時,張銳就不能不出言反擊。
對張銳來說,家人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寶貴、最珍惜的,任何人都不能謾罵和侮辱他們。有仇不報非男兒,就算侮辱者是皇帝也不行,就更別說吳孟明瞭。
正是如此,張銳才會罵得狠毒。突見吳孟明噴血倒地,也是吃了一驚。張銳原以為吳孟明這麼會罵人,可能常與人爭執辯論,長期在過激言辭、污言穢語的中傷下,心理承受能力必定十分了得。
可張銳才開個頭,罵了他一句無賴、不要臉,他就怒火攻心吐血了。張銳暗思,這兩句還不能算是髒話,要是將自己知道的髒話都罵出來,恐怕再多的血也不夠他吐的。可惡,這罵場老將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難道以前和他吵架之人,從來都忍氣吞聲,任他洗涮?
爭執取得勝利,對方吐血落敗,張銳怒氣也就消了。對太尉的埋怨,張銳只能低頭認錯,連聲說:「是下官魯莽、無禮。」
同樂早恨吳孟明入骨,很想將他滿門抄斬,以出心中的惡氣。可是想到殺吳孟明的影響太大,才一直強忍著怒氣沒有發作。而且同樂與吳孟明爭吵時,一些罵人的話,也因為身份的關係說不出口。現在張銳全都替他罵了出來,心裡別提多痛快了。
不要臉的無賴!同樂臉上露出了笑意。心想,別看張銳是個武將,想不到罵起來人來犀利得緊。兩三下就把厚臉皮的吳老頭罵得吐血,這要再罵一會兒,非要了他的老命不可。最好是氣死他,只有他死了,朕才會安心。
同樂命人將吳孟明抬回家中修養,又見張銳仍是赤著上身聽太尉教訓。於是命杜衡取來一件自己平日穿的錦衣長袍賜予張銳。張銳跪倒告罪道:「微臣在陛下面前失態了,驚了聖駕,請陛下降罪。」
同樂親手將錦袍披在張銳身上,和顏悅色地說道:「正因愛卿剛才發威舉動,才讓朕看到了愛卿的滿身傷痕。這些疤痕就足以證明,愛卿對國、對朕的一片赤誠之心。朕賜卿虎威之號,望愛卿再接再歷,為國效力。」
「謝陛下聖恩!」張銳跪地高呼。心想,不錯,撕掉一件衣服換了一個賜號,這買賣著實划算。張銳知道皇帝一般只給德高望重、戰功卓越或對帝國貢獻極大之人賜號,而且大多是年老時才會被賜予封號,有的甚至死後才能得到追這樣的殊榮。而今年自己才二十四歲,就得了「虎威」的賜號。但憑借這一點,今後都有牛的本錢了。
張銳興高采烈地離開了西苑。回到上都的第三天,張銳接到了朝廷的冊封令,被正式授銜為少將。太尉親手為張銳戴上一顆金星後,對張銳說了一句話。張銳頓時被驚呆,愉悅心情也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