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十九章 兄弟
見到漢軍騎士提馬沖來,迪西拔出腰間騎刀,也將自己的戰馬提到最高速,向著那名漢軍騎士對沖過去。兩馬高速對沖,數秒鐘後兩人就相交錯馬。迪西手疾眼快,手中的騎刀對準漢軍騎士的頭顱砍去。
就在迪西感覺要得手時,那名漢軍騎士的身體瞬間向馬的外側偏移。迪西全力的劈殺砍到空處,身體隨著慣性不由向前傾去。雙方的戰馬此時已經相交而過了大半,漢軍騎士的身體像緊繃的弓弦被突然放開般猛地彈回,伸手抓住迪西腰中戰帶,一把將他提了過去,橫放在自己的馬鞍上。
迪西被漢軍騎士抓住時,頭腦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兩馬錯鐙之間被人生擒。等漢軍騎士將他橫在馬鞍上,打掉他手中的騎刀,轉馬正準備返回小山上時,他才清醒過來。迪西奮力地掙扎,可他的雙手被漢軍騎士牢牢地摁住,動不了分毫,只能空蹬著雙腿。
“還不安分?”那名漢軍騎士輕蔑地說了一聲,騰出一只手來,狠狠地揍迪西幾拳。迪西的頭盔被打掉,頭上中了數次重擊,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無力再掙扎的迪西頭朝向馬下,只見馬蹄飛一般地奔騰,地上白雪閃耀著迪西的雙眼。半山坡上的尸體和鮮血,象是在對著迪西哭訴。“完了,完了!”他心里想“再也別想活了。”
片刻後,當戰馬登上小山坡的頂上時,馬上的騎士又將他提起,往地上一拋。幸虧現在是大雪覆蓋著地面,迪西雖然被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吃了滿口的雪,但也沒有把他的門牙踫掉。幾名漢軍騎士還沒有等他爬起來,就撲上來用繩索牢牢地將他捆綁起來。
“小子,你可服氣?”馬上的漢軍騎士高聲的喝問。
“你可是馬鈺?”迪西抬起頭來反問道。馬鈺是彪騎軍游騎團二營營長,涼公馬氏家族出身,素以勇猛著稱,綽號“萬人敵”。在突忽人中有很大的名氣,迪西今日被漢軍騎士生擒,自然而然得就想到了馬鈺。如果真是被馬鈺所擒,迪西認為也不是一件太丟臉的事情。
“老子是程節!不是什麼馬鈺,我只問你服不服氣?”說罷程節在馬上縱聲大笑,樣子甚是得意。
“程節?沒有听說過,我會敗給你這個無名小卒,看來我的時運已盡。”迪西听說他不是馬鈺,心灰意冷之下喃喃地說。突然間迪西又高聲叫道︰“快殺了我吧,笑個球!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程節的笑聲在迪西說他是無名小卒時,就已經停下了。見被捆綁的象粽子般坐在地上的迪西還敢囂張地叫嚷,程節心頭怒火中燒,雙眼發出寒光,一把將騎刀拔出。迪西閉上了雙眼,伸著脖子等著砍過來的騎刀。
“喜子,玩夠了嗎?”一個聲音響起,迪西睜開雙眼,看見程節已將騎刀收回,轉頭再回答︰“營長,這條突忽狗不夠勁,屬下還沒有使全力,就將他擒住了。這樣的人還敢稱什麼突忽‘勇士’?要是突忽的勇士都象他一樣的稀松,屬下保證可以將他們全部生擒。”
程節的話說得迪西面紅耳赤,坐在地上低頭不再言語。一聲洪亮的笑聲傳來︰“哈哈——好!喜子,你此舉可以和咱們的指揮官殿下一比高下,一個斬首,一個生擒。好了,功勛給你記下了,今天就玩到這吧。”
“是!只要您讓我出戰,屬下保證每次生擒幾條突忽狗送給您。”
迪西听著程節與那名營長之間的說話,暗暗心驚。按那個營長所說的指揮官,必定是飛騎軍的指揮官史萬歲。難道飛騎軍來突忽戰場了?這樣的情報為何無人通知我?迪西疑惑的抬起頭來,仔細看身前幾名漢軍騎士的盔甲。
不錯,他看到了這些漢游騎皮甲左胸處,都有展翅高飛的雄鷹印記。飛騎軍,飛騎軍。這個名字對突忽人來說是太熟悉不過的了,還有他們當年的指揮官被突忽人稱為“惡魔”的張熙。
當年飛騎軍在“惡魔”張熙的帶領下,屠殺數百萬突忽人。突忽人恨不得能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現在他們又來了,難道我們突忽又要一次遭受大屠殺嗎?
迪西還在呆呆的出神時,就听那個營長的聲音︰“結束了,現在的突忽騎兵,真是不堪一擊。”
“是!營長只要咱們飛騎軍來突忽戰場,這些突忽人全不是我們的對手,只要他們敢出戰,屬下保證他們不會活著回去。”程節出聲附和。
“命令騎士們迅速打掃戰場,突忽人的援軍可能隨時到,半個小時後,全體撤離此地。”隨著營長發布命令,號角聲又響了起來。
又等了片刻,有數騎飛馳而去,可能是去傳達那位營長的命令去了。這時那名營長道︰“讓我看看突忽勇士是何等模樣?”話音剛落一匹戰馬轉到迪西的身前。
迪西忍不住好奇心,也抬頭去看。只見戰馬之上端坐著一位身材比程節還要魁梧許多的漢軍騎士,濃密的絡腮胡布滿半張臉,一條可怕的傷疤貫穿左臉,雙目閃爍著懾人心魄的精光,令他不敢仰視。
這位相貌威武,身上透著彪悍之氣的營長,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迪西不由用敬語問道︰“您是誰?”
“我的名字叫‘瘋虎’,你可能現在還沒有听說過,不過只要你還活著,我保證以後你會對這個名字很熟悉的。”馬上的騎士高傲地說道。
“您可是安渡橋猛士?”迪西驚訝地問道。
“嗯?看來你們的消息也很靈通嘛,現在就知道我的名字了。”瘋虎說話間,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笑意,不過他的笑容卻帶動著那條傷疤一齊扭動起來,樣子讓人越發感到恐怖。
帝國在國內大肆宣揚張銳的事跡,要說突忽人一點也不知道,誰也不會信的。但突忽人能知道自己綽號,張銳還是感到比較意外。看來突忽人平日也是十分注意收集帝國軍隊的信息,才會得知自己在飛騎軍內部的綽號。
“你是西部草原的人氏?”張銳隨意地問道。
“是的,我是利西部落的頭領迪西。”迪西恭敬地回答,他知道張銳的事跡。雖然以前懷疑過,但今日親眼看見張銳樣子,也見到張銳和部下一齊射殺百余人的情景,還有象程節這樣的勇士對張銳也是恭敬無比,這些都證明以前的傳言沒有半點夸張。對于勇士迪西是很敬佩的,所以對張銳的問話也是從實回答。
“草原男兒多勇士啊!”張銳贊嘆道︰“你沒有拋棄你的部下逃命,又敢獨身到山下挑戰,不愧是一名勇士。對待勇士自然有對待勇士的禮數,來人,將迪西勇士身上的繩索解開。”
程節雖是不情願,但還是命令幾名騎士將迪西身上的繩子解開。不過程節站到迪西的身後,眼楮緊緊的盯著迪西的一舉一動,防止他暴起攻擊張銳。
迪西站起身來,向張銳道了聲謝,便拍起身上的雪來。張銳又問道︰“迪西,你們在楚河邊修建營壘是什麼意思?”
迪西聞言,停止了拍雪的動作,抬起頭來用堅定地語氣回答道︰“瘋虎大人,我是不會為了保命就說出軍事秘密的。要是您覺得我無用的話,您盡管將我殺了。”
迪西話語令程節大怒,喝道︰“你這個小子,到了這個地步還敢囂張。好好回答我們營長的話,不然老子殺你就跟殺個雞似的。”
迪西轉頭對程節怒目而視說道︰“我是你的俘虜,但是你以為就能隨意侮辱我嗎?要殺我,你只管來,我只要眨一下眼,就不算好漢。”
程節拔出騎刀就想斬殺迪西,被張銳喝止。張銳對迪西道︰“你確實是條漢子,我是不會隨意斬殺好漢的。你去吧。”
迪西不敢相信張銳要釋放他,這不光是以前的傳言這位瘋虎是如何如何的殘暴,在飛騎軍內部都是殺人如麻。就說自己是被一般的漢軍抓住,也是死路一條。漢軍對突忽人的軍官,從來都是首先斬殺。就連當奴隸的資格都沒有,今天怎麼會說放了自己呢?
這時迪西看見一名漢軍軍官,馳馬來到山坡頂上,向張銳低聲說了幾句話。張銳也低聲對他說了幾句,隨後那名軍官又匆匆而去。
張銳等那名軍官走後,又對迪西說︰“迪西,你的部下和你一樣勇敢,被我們俘虜的都是受了重傷之人。既然都是勇士,我同樣會尊敬他們的。”張銳說到這里,對著程節說︰“通知前面各連,將俘虜的勇士都釋放了。”
“營長,屬下反對這樣做,我們釋放了他們,他們又會回去拿起武器來反抗我們。營長,屬下建議還是采取一勞永逸的辦法。”程節態度堅決,反對張銳釋放俘虜。
“你小子少給我唧唧歪歪的,執行命令!”張銳滿臉怒容地喝罵程節。程節見張銳火了,不敢再堅持,只好無奈地轉身而去。
“瘋虎大人,你這是何意?”迪西不解的問張銳。
“你們安心回去吧,以後就是再拿起武器與我們作戰也無所謂。我說過的,我只敬重勇士,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下次作戰時,不要被我再逮到了,不然我就是敬重你們也不好違了部下的意思。”張銳用充滿感情的語氣對迪西說道。
“瘋虎大人,您是大仁大義的好漢。雖然我們是敵人,我也敬佩你的胸懷、你的氣度。如果突忽能和大漢停止交戰的話,我願意做你的朋友。”迪西激動地對張銳說道。
在迪西看來,張銳的確是值得結交的好漢。以前在草原時,迪西也是生性愛結交好漢。只要他听說哪兒有好漢,會不遠千里前去拜訪他,與他結交。今天遇到張銳,見到張銳的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不是好漢的行為,立即起了結交之心。
可是迪西還是有理智的,他知道現在大漢帝國和突忽是勢不兩立。想與張銳結交也不過是痴心妄想。心里感到遺憾之余,只能寄希望于突忽與大漢講和,只有這樣才能達成自己的心願。
張銳看著表情復雜的迪西,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說道︰“君子交心,小人交形。只要彼此敬重對方,就是身處敵對陣營,也是彼此神意相通。我們都是男兒,是大丈夫,是君子,何必做小人姿態呢?去吧,你這個朋友,我認定了。”
迪西心里又是一陣感動,張銳的話語深深地打動了他,是啊!只要是彼此敬重、彼此神意相通,何必追求形式上的結交呢?迪西對張銳深施一禮道︰“瘋虎大人,平日值得我真心敬佩的人不多,今日您的舉動,證明您是一個值得我敬重的人,我會永遠將您當成我的朋友。”
張銳跳下馬,從身上取出自己的短刃,遞到迪西的手里說︰“既然今日你我彼此敬重,當對方是朋友。現在朋友分別在即,我也沒有什麼好送的,這把短刃是我的隨身之物,現在就送與你,當成一件證明我們友誼的物證吧。”
迪西接過短刃,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才從脖間取出一塊玉牌,遞到張銳的手里說︰“我身無長物,這塊玉牌是我家族一代代傳下來的,今日送與您,也作為我們友誼的見證。”
張銳把玩了一番玉牌,見玉牌手感溫潤細膩,雕工精湛、圖案吉祥,知道這塊玉牌的材料是用產自帝國長州的羊脂玉,手工也是帝國西京的老工匠制作,加上是迪西的家傳之物,年代必是久遠。于是將玉牌推回迪西手中,說道︰“這是你的家傳之寶,我怎敢輕易接受?”
迪西見張銳拒絕接受自己的信物,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道︰“在草原,朋友贈送的物品是不能推辭的,瘋虎大人,您是不是看不起我,所以才拒絕接受我的贈物?”
張銳聞言哈哈大笑道︰“兄弟既然如此說,我自當收了。”說完將玉牌收入懷中。迪西見張銳受了自己的贈品,又听張銳開始叫自己兄弟,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張銳轉頭對一名騎士說︰“去通知部隊,有多少俘虜,就給他們留下多少馬匹。”
“是!”騎士領命縱馬向山坡下馳去。
張銳轉頭再對迪西說︰“兄弟,武器我就不能給你們留下了,我們畢竟身處兩個不同的陣營。”
“是!兄弟這次放了我們也擔當了很大的責任,我怎敢有份外的奢求呢?”說到這里,迪西長嘆一聲道︰“現在如果不是打仗該多好啊!”
“打不打仗,不是你我兄弟可以做主的。我們身為男兒,自當為國出力。那些事是高層人物所決斷的,是你我左右不了的。”張銳也帶著一絲遺憾的語氣說道。
迪西與張銳交談甚是愉快,不知不覺中,迪西和張銳已經聊了半個小時。直到程節來催促張銳該上路了,張銳才停止與迪西的交談。
張銳跨上戰馬後,又對迪西道︰“你我兄弟,也許今生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可是我會永遠記住你的。保重,兄弟!”說罷帶著幾十名騎兵,飛馳沖下山坡,又匯集了其他漢騎,向著東方奔去。
迪西站在小山坡上,直到張銳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才停止眺望。雖然他見張銳的時間很短,但他覺得張銳就象是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一樣。這次分別後,也許真的如張銳所言,今生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如果再次相見,不是自己成為張銳的俘虜,就是張銳成為自己的俘虜,這是迪西不願意見到的結果。迪西此時開始思索為什麼要打仗呢?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去認真考慮過的事情。迪西一直在沉思,直到另一陣轟鳴的馬蹄聲響起,才驚醒過來。
而此時張銳已經在數十里外了。一路上張銳看見程節低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張銳也不出言問他,一直到返回福鼎山中的那處小山窩,程節隨張銳進了帳篷後,張銳才故意問他︰“喜子,什麼事讓你不高興了?是不是又想回連隊?”
程節低著頭說︰“營長,屬下知道您釋放突忽俘虜有別的用意。可是屬下對您結交一個突忽人做兄弟感到不解。”
張銳大笑道︰“兄弟?哈哈——”張銳拍拍程節的肩膀說︰“你以為我會隨便認人當兄弟嗎?”
“那營長還與那個家伙稱兄道弟的,還互換信物?”程節抬起頭來,望著張銳問道。
“我叫大武做的事,他做了嗎?”
“做了,二十名俘虜都是清醒的。”
“他們听不听得見我與迪西的對話?”
“大部分都听見了。”
“我與迪西結為兄弟的對話,他們有沒有听見?”
“他們那時已經在那兒了,屬下想他們都听見了。”
張銳坐下微笑地問程節︰“你說迪西這次回去的命運會怎樣?”
程節撓撓頭說︰“屬下想,他既然打了敗仗,那麼免不了會受到懲罰,不死也會被免職的。”
張銳搖頭道︰“迪西死定了。”
程節吃驚的問︰“您怎麼會肯定他死定了?他雖然吃了敗仗,但他在作戰中還是很勇敢的,沒有拋棄自己的部下逃命,或許他們的長官會饒他一命的。”
張銳嘆息了一聲道︰“迪西即使這次回去不被處死,以後也免不了一死的。”
“營長,您這話的意思屬下不解,能不能講的明白些?”程節好奇地問。
張銳緩緩的說道︰“喜子,我們打擊敵人,需要各種手段。兵不厭詐嘛!我這樣做是有幾層意思。第一,迪西是西部草原的部落頭領。草原上的人,生性直爽,好結交英雄。一旦被他們認為是可以結交的人,他們會終身認為是自己的兄弟。我放了迪西回去,突忽人可能不會殺他,可是以後他必定會對他人說我的好處。你想想,別有用心的人听到他的話語後,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去長官那兒告發他。”
“是啊!告發他!”張銳點點頭道︰“加上這次我安排的俘虜听我與他的對話,俘虜中一定也有人會去告發他。突忽人的長官兩件事情前後結合,必定懷疑他有二心,殺他是遲早的事情。”
張銳看著面露驚訝神色的程節,知道他在內心不安,接著又說︰“第二,我這樣做不光是想借敵人的刀殺迪西,主要是為了分化瓦解敵人。你知道,突忽人的騎兵絕大多數來自西部草原。我準備以後對突忽俘虜采取不同的手段,只要是出身西部草原的突忽籍將士,我準備都釋放他們,而對其他的突忽將士一律斬殺。”
“這樣做突忽人會逐漸地對草原出身的人產生懷疑,進而防備他們。久而久之,草原出身的突忽人也會察覺,心里也會產生不滿情緒。雙方的不信任與矛盾也會越來越突出,離心離德,他們還會有戰斗力嗎?”
“第三,被我釋放的草原突忽人中,也會有人對我所謂‘仁義’行為進行宣揚。其中的好處,你以後會知道的。”
程節此時的不滿情緒早已煙消雲散,對張銳的深謀遠慮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果不是張銳自己道破機關,誰也不會相信相貌粗放的張銳,會將事情考慮得那麼長遠。
張銳見程節已經被自己說服,想起身脫去身上盔甲,就听門外有人喊報告。程節打開營帳,張旭義與一名騎士匆匆走了進來。
張旭義一進門就對張銳說︰“營長,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