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六十四章移花接木
張銳在劉武周的大帳內,並無拘束的感覺。他與劉武周並排坐在一起,一邊大口大口地喝著馬奶,一邊向劉武周匯報這次出兵接應利西遷移的情況,還時不時用手抹抹沾在鬍鬚上的沫子。
劉武周也習慣了張銳粗直的個性,也不介意張銳粗魯的表現。以前劉武周任一營營長時,就對張銳秉性有所瞭解。據劉武周觀察,張銳平時在上級面前都會表現得恭恭敬敬、規規矩矩,不會表現出不拘小節的模樣。只有張銳將上級當成自己人時,才會無拘無束。
張銳跟他不見外,劉武周感到很高興。劉武周沒覺得有何不妥,可帳中另有一人一直用鄙視的目光注視著張銳,他就是二營營長郭遠光。他越看張銳越不順眼,覺得張銳不過是個缺乏教養的莽夫,不明白為何劉武周對待張銳如此寬厚。
郭遠光今年三十三歲,青州臨淄人,平民出身。郭遠光自軍校畢業進入飛騎軍後,一直沒有機會參戰。和平時期晉陞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加上他平民出身,不論在朝中還是在軍中都沒有任何關係可依靠,所以十餘年裡只混了到一連長的位置。
這次隨營來到西部戰區,時運開始轉變。營長的意外身亡,讓郭遠光看到了一線希望。他有幸臨時接替二營營長,他決心全力以赴抓住這次機遇,決不能有絲毫大意。最終他的努力沒有白費,戰役結束後沒有多久他就被正式任命為二營營長。
初任營長時他還滿懷希望,認為自己以後定能大展宏圖,將軍職務也在向自己招手,只要努力,有希望在四十歲以後晉陞將軍。正在他立志有一番作為時,卻受到了打擊。
戰役結束後,郭遠光也來劉武周處要求增補損失的騎士。不料劉武周處事不公,分配給游騎團的騎士首先滿足張銳營的需要。事情並不大,可是從中他意識到劉武周更為看重張銳。只要有張銳在,那麼自己在游騎團的出頭之日,將是遙不可及。
張銳今年只有二十二歲,軍銜、職務都與自己同級,爵位還遠遠超過自己。對於整整比自己小十一歲的張銳,都與自己同處在一個級別上,他感到忿忿不平。自己從軍校畢業,一直奮鬥了十餘年才提升到營長一職。而張銳畢業不到三年就已經榮升營長,而且名聲還比自己大上許多。不免怨天尤人起來,他感到上天對他不公,自己時運太差。
再有,劉武周對待張銳的態度也比對待其他營長的態度寬容得多,看得出他特別欣賞張銳。這讓郭遠光覺得自己在游騎團中前途暗淡。在他看來,劉武周已經不僅僅是重視張銳、賞識張銳,而是對張銳嬌寵過頭了。無論什麼事情,無論什麼任務,劉武周首先想到的必是張銳,為他配備最精銳的騎士,為他安排最關鍵的任務,而張銳也總是不負所望。這樣下去,張銳的功勞會越立越多,自己永遠也無法趕超張銳。
還有張銳的身世顯赫,自己更比不上了。有張銳這塊巨石擋在身前,自己還有什麼機會晉陞將軍?就是有晉陞機會,也是先輪到張銳。
郭遠光也為此在劉武周面前,多次表示不滿意。他曾半開玩笑地對劉武周表示過不滿,是不是三營才是親娘生的,其他各營都是後娘養的,才這樣差別對待?
可劉武周對他說,什麼時候你能完成幾個讓我滿意的任務,我也如此關照你。這句話堵住了郭遠光的嘴。比功勳,比勇名,他都不是張銳的對手,他也沒有顏面再向劉武周抱怨什麼。
郭遠光只想以後多爭取一些重要任務,施展自己的才能。在他眼裡,張銳既不懂智謀,也不懂韜略,打仗只憑一股蠻力、狠勁兒,對待敵人很殘暴,好運氣其實起了很大的作用,這才僥倖打贏了幾仗,有了現在的名聲。
像這樣的莽夫哪能與自己相比?如果自己運氣好,如果張銳執行的那些任務安排給自己,完全有信心比張銳做得好,到時看劉武周還有什麼理由來推脫。郭遠光暗下決心,今後要在劉武周手裡多接一些任務。
接應利西族返回烏孫的任務,郭遠光是從一位軍校時期的好友哪兒得知的,這位好友現今在戰區總部任職。那時張銳正在執行保護尚顯去與突忽人會談的任務,還沒有返回團裡。郭遠光暗自高興,這次終於輪到自己出頭。於是他滿懷信心地去找劉武周,主動請命去執行這個任務。
劉武周當時考慮到這個任務是戰區直接指派張銳去執行的,他哪能說換人就換人?在則張銳即使不能稱為一員智將,但也是一員非常難得的令人放心的將領。用張銳,用的就是一個「放心」。
張銳自從軍以來,無論上級交與他的任務怎樣困難,怎樣艱巨,從來沒有推諉過,也沒出現過執行命令不力的情況。加之張銳也算是劉武周的老部下,他對張銳知根知底,僅憑這一點,張銳去比郭遠光去更能令劉武周放心。
出於種種原因,劉武周沒有接受郭遠光的請命。不過劉武週身為高級將領,職責之一就是協調部下的關係。他好言安慰郭遠光,說這次的任務是根據各人不同的情況安排的,張銳是最合適的人選。下次再佈置任務時,一定首選二營去完成。
劉武周的考慮郭遠光自然不知道,他更加堅信了劉武周對張銳偏愛的看法。於是在心裡開始嫉恨張銳,這種恨意越來越深。
今日劉武周又將郭遠光叫到大帳,說有任務佈置。郭遠光開始還很興奮,可是當郭遠光得知劉武周安排的是什麼任務時,他感到憤恨,甚至感到屈辱。劉武周居然叫二營現在也暫時聽從張銳指揮。
郭遠光當時就想,張銳現在又不是一營營長,要他指揮其他各營,名不正、言不順。劉武周最初是將五營暫時交與張銳指揮,現在又將二營交與張銳指揮,這不是明擺著,將張銳看成了他的副將?不知道一營長裴仁基知道了會作何感想,反正首先自己就不服。
郭遠光雖然心裡很不滿,很不服氣,但口中還是表示堅決執行劉武周的命令。這讓劉武周很欣慰,認為郭遠光和高朔一樣,都是心胸開闊之人,頂多郭遠光的性格還要耿直一些,心裡有什麼意見,就直言不諱。這種人不打肚皮官司,劉武周也是很滿意的。
於是,劉武周也很親熱地與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直到張銳從風鈴城返回,才停止和郭遠光聊天。當張銳匯報情況時,劉武周考慮到郭遠光以後也要參與這項任務,沒有必要迴避他,所以就留下郭遠光一起聽張銳的匯報。
張銳仔細地講述此次的行動過程。劉武周從張銳口述中得知,他一接受命令,便下令部隊連續三晝夜行軍,最終趕在利西族被突忽人擊敗前,將處於危難之時的利西族救出。劉武周打心眼裡滿意張銳的戰果,認為張銳的確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
劉武周來到戰區以後,因張銳立功,也屢次受到戰區的嘉獎。這次張銳順利地完成任務,將利西族接回烏孫,戰區統帥部定會再次表彰自己。劉武周歡喜之色,盡顯於表。看得一旁的郭遠光更是怒火直冒。
郭遠光聽張銳輕描淡寫地說道,突忽人一見到兩營漢騎來臨,即刻潰敗而逃,隨後又被漢騎追殺出百里。心裡暗想,突忽人和利西族已經激戰近一日,已經體力不支,當然漢騎的出現會導致突忽人潰敗了,換了誰也能圓滿地完成任務。不是將軍非要將任務交與你張銳,這次的功勞本應記在我的頭上。
又聽張銳說,在戰鬥中受了兩處小傷,自己便沒有與部隊一起追擊。心裡就更鄙視張銳,才受了點輕傷就退離戰場,這樣的人還稱得上勇猛之士,看來他的勇名很值得懷疑。
張銳在講述時,偶然間也發現了郭遠光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目光。但張銳並沒有十分在意,以為他與馬鈺當日見到自己是一樣的想法。自己年紀輕輕,就多次立功,軍銜、職位都令人眼紅,招人嫉妒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頂多自己對郭遠光多尊重一些,想必在瞭解自己之後,郭遠光也會和馬鈺一樣改變態度。張銳匯報完整個過程之後,又對劉武周道:「將軍,這次利西族也遭受了一定的損失,目前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糧食。您看,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呢?」
張銳提出的這個問題,還真難住了劉武周。前些時候,戰區為了能換回數千被俘將士,已經動用了一些戰略存糧。
對於用糧食去換戰俘,劉武周也有異議。他認為突忽人實在是得寸進尺,已經用數倍的人去換戰俘,可是他們還厚顏無恥地要求漢軍交出一些糧草才肯答應。劉武周認為這是突忽人充分的研究了韓擒個性的結果,韓擒愛兵如子的脾性早已是眾所周知。
這一點對韓擒來說,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軟肋。愛惜將士,使麾下的將士們甘心為他效命,因為都知道他不願捨棄任何一名部下。不論是將軍還是士卒,韓擒都會時刻牽掛他們,為他們著想。在韓擒的眼裡,將士們的生命重於一切。除了不能用武器去換他們的生命,必要時無論是別的什麼條件都可以考慮。
而突忽人就是利用了韓擒的弱點,才能如此囂張,提出過分的要求。而韓擒卻偏偏答應了他們,如果這事要換成劉武周處理,一定不會同意突忽人的要求,就算突忽人真的要殺害己方的戰俘,我們也可以用數倍的人頭去祭奠他們。如果都像韓擒這樣做,恐怕突忽人以後還會提出更無禮的要求。
可是劉武周反對也沒有用,他必竟還不是戰區統帥部中的成員,只能接受這樣的現狀。現在,韓擒用糧食換戰俘的弊端已經顯現。利西族需要大量的糧草,如果不能解決,將會影響到以後的策略。
沒有多餘的糧草可供應利西族,這該怎麼辦?劉武週一時也沒了主意,緊緊皺著眉頭,對張銳與郭遠光說道:「你們也都想想辦法,有想法儘管提,不要怕說錯。不對的地方,我們也可以再討論一番。誰解決了這個問題也是大功一件。」
郭遠光暗自搖頭,戰區現在的狀況他也大致知曉。統帥部不可能長期供應利西族糧草,牛羊的數量也不可能在短期內劇增,這該如何是好?
劉武周的話說完多時,也沒見張銳、郭遠光言語。張銳瞅瞅郭遠光,見他一臉茫然,知道他沒有辦法,這才對劉武周道:「將軍,屬下這裡倒是有個辦法。這也是達須提出來的,如果戰區總部同意,屬下想,不僅能解決利西族缺糧的問題,對現在的局勢也有所幫助。」
劉武周聞言大喜,道:「快說說是什麼辦法?」郭遠光也驚奇地抬頭向張銳望去。
張銳道:「屬下保護利西族返回烏孫的一路上,與達須也探討過此事。達須說,利西族原有上百萬隻牲畜,一路北來之時,遭遇了草原各部落的搶劫,才出現了糧食不夠的現狀。他提議說,如果我們能夠配合他,他有信心將這些牲畜搶回,這樣糧草的問題就可以解決。」
劉武周微微點頭:「此計倒是可行,他說過具體的計劃嗎?」
「沒有,這件事屬下不能作主,所以也沒與他深入討論具體計劃。不過達須說得非常肯定,屬下認為應該可以實施。而且達須還透露出他統一整個草原的雄心壯志。他很有信心地說,只要給他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在我們騎兵的配合下,他就能統一整個草原。到那時,草原就可以成為漢軍的後花園,可以隨時出入。」
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呀!劉武周又驚又喜,將信將疑,一下跳了起來,問道:「他真是這樣說的?」
張銳見劉武周興奮不已,心裡也暗自高興。自己的計劃看來劉武周是很支持的,下面就要提一些對達須有利的條件。
張銳也立起身來說:「是的,將軍,他的確是這樣說的。不過,屬下認為這裡面還是有些問題先要解決才行。」
劉武周對張銳道:「坐下慢慢說。」接著又興奮地在帳內轉了數圈,草原一直是漢軍朝思暮想意圖要控制的地區,可以前草原各部都歸依突忽,他們熟悉草原地形地貌,有能力在草原上和漢軍兜圈子,讓漢軍始終無法大批深入進去。
現在大好時機送到了眼前,利西族就是草原人,他們瞭解地形,瞭解各部落之間的關係,知道各部落的主要聚集地以及他們的臨時避難所。有利西族的幫助,漢騎定能控制草原。
劉武周轉身對張銳道:「張銳,利西族有問題我們幫著解決,總之要讓利西族滿意。」
「將軍,您還記得胡漢山嗎?」張銳沒有直接回答劉武周的話,而是突然間提到胡漢山這個名字。
劉武周在張銳說出胡漢山這個名字時,就心領神會了,臉色頓時樂開了花。一邊的郭遠光很是不解,胡漢山是誰?張銳提到的這個名字,為什麼會讓劉武周樂成這樣?
劉武周對張銳道:「我知道了,今日你先回去吧。待我向戰區總部報告後,才能確定最後的方案。這幾日利西族的事情,你要多費些心思。他們需要什麼,就報告上來,我會考慮解決的。」
「是!」張銳知道劉武周心裡已經有了想法,也不再多言。聰明的人是不會在別人已經有具體想法的情況下,還去指手畫腳的,自己只要回去靜候佳音便可。
張銳與郭遠光都離開後,劉武周的心裡還是久久不能平靜。這個戰略計劃如果能取得成功,漢軍就能控制草原,而一旦控制了草原,戰爭的態勢將轉向有利於漢軍的一方。漢軍既可以出兵穿越草原直接威脅突忽的新羅州和信度州,也可以從側翼威脅大月州和西海州,突忽人以後的防禦會變得更加困難。
最妙的是,這主意並不是張銳策劃的,而是達須自己提出來的。只要這個計劃不是張銳想的,自己就可以……劉武周想到這裡更加興奮,心跳也漸漸加快,這個機會難得。
達須不是軍中之人,把他的策劃據為己有,也沒有愧疚之心,如果這個計劃是張銳提出來的,他倒不好意思爭功。劉武周想,等制定計劃的時候,給達須申請要個官銜就行了。為了控制草原,為了計劃的順利實施,戰區統帥部應該會同意授予達須官銜的。如此一來,自己也算是沒有白白佔他的便宜。
劉武周興奮了好一會兒,又有些猶豫。這件事情不能傳了出去,如果被他人知道,我採用的是用別人的計劃,恐怕會被人恥笑,自己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這事在軍中,目前只有張銳和郭遠光知道。
張銳可以放心,個性粗曠,又是自己的老部下,他不會在意這些事。但是郭遠光也知道這件事,萬一他洩露出去如何是好?劉武周猶豫了半天,還是擋不誘惑,心想,自己是秘密上報計劃,計劃執行其間也會保密。按郭遠光的級別他不會知道,我是以自己的名義上報的。
即使郭遠光最後知道此事,都已是計劃實施完畢之後。以後找個機會暗示郭遠光一下,他應該不會傻到不計後果到處去宣揚吧。
劉武周下定決心後,便提筆開始寫計劃書。他邊寫邊想,有時還趴在地圖前看上一會兒,一步步將計劃深入。三天以後,劉武周的這份計劃書終於完成。
劉武周又仔細推敲了數次,實在沒有可以補充的,才喚來親兵隊長,讓他帶人將這封密封的計劃書親手遞交到戰區總部中軍官尚顯手中。
劉武週一再囑咐親兵隊長,路上如遭遇險情,一定要將這封密件毀掉。親兵隊長見將軍說得如此認真,知道信件的內容非同小可。於是帶著一連人馬護衛,快馬加鞭將這份密件送達風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