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二百三十二章 懷疑
夜深人靜,一人走進軍帳,文旌宇正揮毫疾書著告密信,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來人以為這文旌宇又想家了,又在深夜寫家書,想嚇嚇他試探一下他的反應,於是躡手躡腳走到他背後,還好奇地伸頭看了看「家書」的內容。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待看清信上的內容,來人猛地大喝道:「竟有這樣的事?」
文旌宇正全神貫注地寫信,被突如其來的大喝聲嚇得魂飛魄散,雙手連忙摀住信紙驚恐地轉過頭來。待看清來人是宋金剛時,才把魂兒收回來,他埋怨道:「金剛,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嚇人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要是你老是這樣,以後你進帳前先經親兵通報,才敢讓你進來。」
宋金剛與文旌宇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雙方都不需親兵通報就可直接進入對方的營帳。他倆成為朋友,一是,他倆脾氣相近、性格相似,有共同語言。二是,在游騎團團營級軍官中,只有他倆不是老三營出身,有一種同路人的感覺,自然而然走地很近。
對宋金剛來說,文旌宇是他在游騎團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並且關係比老朋友張銳還要近。他多數時間會把張銳當成上司看待,而文旌宇則不然,由於地位相同,什麼話都可以直接講出來。前幾日,有幾名騎士私自殺了俘虜,據說張銳大怒要斬違令的騎士。其中一名是宋金剛營中的騎士,所以這幾天他每日都來團部打探消息。今日他聽說張銳把團長高朔和中軍官文旌宇叫到指揮部,一直很緊張,怕張銳會下令斬殺違令的騎士。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團部有人來通知結果,便直接來找文旌宇問問。
沒有想到偶然看見文旌宇告發信上的內容。震驚之餘不敢相信確有其事,問道:「老文,你信上寫的可是真的?」
文旌宇生怕外人聽見,連忙站起身來擺手道:「噓--,小聲點兒。」雖然他早已吩咐親兵不要靠近。但仍不放心,往帳外張望,確信沒有人注意到才安心。他拉宋金剛坐下,也不瞞他說道:「都是真地。」
宋金剛還是不敢相信,問道:「可有證據?」
「證據?他們做得如此隱秘,我哪裡能找到證據?」
宋金剛道:「沒有證據你就上告?小心會背上誣告的罪名。再說,我不相信殿下會幹出這些事情。」
文旌宇神情激憤地說道:「金剛,你是正直的人,你不知道其中有多大的利益。買一個俘虜最少要二十枚金幣,我們這裡有幾萬偽朝廷官員及其家屬。而且各地還在源源不斷的運來,如果其中一半被他們隱藏下來賣掉,這是一筆多大地數字?你算過沒有?」
「可是……可是以前殿下從沒有貪污過。還把自己的俸祿用來救濟有困難的將士。」
文旌宇冷笑道:「這叫收買人心,你不知道嗎?他用小恩小惠,就讓一部分將士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以前他不貪,是因為沒有值得他貪的,如今有數十萬金幣甚至上百萬金幣進賬的機會,你能保證他不貪?」
文旌宇對張銳的怨恨,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文旌宇是六營中的一名連長,是盧預亭的手下。作戰也算勇敢。本來六營一連長有空缺的時候,文旌宇認為自己有九分把握能當上這個職務,結果卻讓他空歡喜一場。團部派來一人擔任一連長。也就是宋金剛。
本來文旌宇以為宋金剛才立了一個大功,所以才受命於這個職務,雖不服氣,但也只好認命。後來,偶然與宋金剛閒話時。才得知宋金剛與張銳軍校時期是好友。頓時他的心理不平衡起來,認為張銳任用提拔地都是自己的親信。
後來宋金剛與他成了朋友。也表現出應有的能力多次立功。加之宋金剛成了六營地營長後,就推薦他擔任了六營的一連長,張銳也同意了這個提議,這樣多少減弱了他對張銳的不滿。
讓文旌宇真正忌恨張銳的,是去年下半年發生的一件事情。那時,他已是六營營長。一次他突然患了急病,被送到風鈴城養病。結果當他病養好回來時,發現自己的位置已經被別人佔據了。而且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張銳的護衛長秦書。
儘管團長高朔再三對他解釋,是因為戰事緊急,六營不能沒有主將,才向殿下要來的秦書。既然秦書已是六營長,他自然也就不能再回六營,高朔對他說已在團部中為他留了一個位置--游騎團中軍官。
文旌宇沒有流露出半分不滿,欣然接受了任命。為此高朔十分欣賞他地氣度,也很信任他,與他的私人關係也漸漸好起來。不過這些表像都是他裝裝出來的,他認為這又是張銳在安插自己地親信,奪了他的位置,對張銳的記恨更甚前次。
文旌宇是聰明之人,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對張銳再不滿,也不能明著與之對抗,只能把這份怨恨埋在心裡。這次有了報仇的機會,他絕不能錯過。這事雖被宋金剛知道,但他也沒有多少擔憂。他與宋金剛共事多年,私下又是好友,不擔心宋金剛去張銳那兒告發他。
而且他剛才升起一股念頭,把宋金剛也拉入到這事裡來。宋金剛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只要張銳等人貪污地事情是真地,他一定不會徇私情。有他幫助,更有把握告倒張銳。
見宋金剛還不相信,於是又說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個機會試探一下。」
「如何試探?」
「今日我去指揮部的時候,看見達須來了。他來,是押一部分俘虜去處決地。你可以向張銳建議,派你的營隨同押送犯人。只要張銳心中沒鬼,就會同意你的建議,如果真有問題的話。他就不會同意你同去。」
宋金剛猶豫了,自己能夠當上營長,一部分是自己努力的結果,但更多地是靠著與張銳的關係。如果張銳真的是在貪污,他上不上告?不告就是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告,則對不起好友,對不起提拔自己的恩人,一旦上告之事洩露出去,再也無法在游騎團立身。
游騎團地營團級軍官都是張銳一手提拔上來的,都是他的心腹,而且絕大多數騎士,也視張銳為父兄,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告了張銳。就會認為自己出賣他,必定會恨自己入骨。在一個上上下下都恨的自己的地方,如何能立足?
文旌宇見他為難的表情。便歎息道:「也罷,你不要再過問這個事情。你和張銳也是朋友,心有顧忌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實我知道這事後,也猶豫過,也不想管。可是後來想到我既食君之祿,就要忠君之事,不管就對不起陛下,對不起良心。所以才下決心要揭發此事。」
他的一番「心裡話」讓宋金剛感到慚愧,於是說道:「好,明日我就去試試。如果真有此事,我與你一同上告。」
文旌宇見宋金剛上鉤,心裡歡喜不已。為了加深他的認知,便把自己知道的都細細講一遍。宋金剛聽完後,疑心更重。也堅定了要去求證一番地念頭。
當夜。宋金剛徹夜未眠,天剛濛濛亮。他便匆匆趕往指揮部。張銳得知宋金剛求見,親自走出營帳迎接。老遠便開玩笑道:「金剛,這麼早來,是不是想到我這裡吃早飯?」
宋金剛來的時候早就想好理由,一邊向張銳敬禮,一邊說道:「屬下是來向殿下請罪的。」
張銳拉著他往帳內走,問道:「請罪?請什麼罪?」
宋金剛一本正經地說道:「殺俘虜地騎士中有一名是我五營的,屬下身為五營營長,沒有管好自己的部下,理應受到懲罰。今日,屬下是來接受處罰的。」
張銳信以為真,說道:「金剛,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和游騎團的將士們。你們以前在我教導下,才養成了對敵殘忍的習慣。習慣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改過來。我昨日對高朔和文旌宇說過了,回去以後要加強教育。讓大家都明白,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不能再動不動就搞屠殺,畢竟屠殺只是促使早日結束戰爭的一個手段,並不是我們愛好屠殺。我們是帝國的將士,不是屠夫。」
宋金剛聽到這話後,心裡又有些動搖,認為可能是文旌宇誤會了張銳地本意。進了大帳,見達須、范明等人在吃早飯,張銳拉著宋金剛坐下,叫親兵再取一份早餐來。
早餐吃過之後,達須起身告辭。宋金剛故意道:「達須,來了也不到游騎團坐坐,是不是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
達須作揖道:「小弟哪能忘了老朋友,只是小弟有任務在身,實在不能久留。下次,小弟一定去拜訪各位兄長。」
張銳笑著拍著達須的肩膀說道:「五弟,昨日下午你才來,一早我就逼著你上路,連看看老朋友的時間都沒有,你不會怪為兄不近人情吧。」
達須連忙道:「軍務第一,軍務第一。等忙完軍務之後,兄弟、朋友聚會地日子多著呢。」
宋金剛像是開玩笑地說道:「你雖不怨殿下,可我卻要為你鳴不平。處理犯人的事情都讓達須兄弟和利西人去做怎麼能行?六營將士正好沒有多少事情可做,願意去幫幫你們。」
「這……」達須不知該怎樣拒絕宋金剛的「好意」,只能偷眼看張銳。
張銳還沒有說話,范明搶先回答道:「金剛,你不要心急,六營會有任務的。過幾日,又有一批犯人會押解來,那部犯人就由你營看管。」
宋金剛說道:「將士們突然閒下來,感覺很不適應,所以才會發生幾天前擅自殺俘虜的事情。反正犯人還要過幾日才會來,處理犯人也用不了多久時間,我營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空檔,找些事情來做。」
達須見范明對他使眼色。便領會了其中地意思,對宋金剛說道:「兄長地一片好意,兄弟謹記。只是處理犯人的地方距離這裡很遠,來回就需要一周時間,再加上處理犯人地過程。沒有十天不可能回來。兄長還有任務,不敢麻煩了。」
宋金剛轉頭對張銳道:「殿下,雖然戰爭基本上已經結束,但仍有小股的叛匪出沒。達須兄弟要押俘虜走數日,路上如果遇到叛匪怎麼辦?屬下建議,還是派一隻部隊跟隨達須兄弟一起上路才穩妥,望殿下三思。」
張銳沒有多想,以為宋金剛真是出於安全考慮,才提議派漢軍一同前往。暗自讚歎宋金剛做事謹慎,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十分仔細。如果沒有私留俘虜之事。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他地建議,可是現在絕不能派部隊與達須一同行事。
張銳道:「五弟帶的三千人,是從利西族中選出的最強壯之人。路上不會出意外的。」
宋金剛恭敬地說道:「殿下,這裡的俘虜已有近十萬人,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來新地俘虜。一次處理一萬俘虜太少,加上我營,就能處理一萬五千俘虜,如果加上整個游騎團,就能一次性處理五萬俘虜。屬下建議,為了加快速度。還是派一些部隊配合利西人行動。」
張銳並沒有把計劃透露給宋金剛。宋金剛為人真正,很有可能知道計劃後會阻擾。他不知道計劃,提出這個建議也是合理的。張銳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拒絕。為難地看著范明。
范明立即板起臉,訓斥道:「宋金剛中校,處理犯人是由我們參謀部制定計劃,你的職責只是執行命令,什麼時候你坐上我的位置後。再向殿下提建議吧。」
「是。屬下一時失態,請參謀長原諒。」宋金剛對范明立正敬禮。表示歉意。不過他心裡幾乎十拿九穩,文旌宇說的事情是真的,而且有很多高級軍官參與了此事。如范明肯定是在其中有好處,才會堅決反對自己的建議。
張銳見氣氛尷尬,說道:「范明這傢伙脾氣就是忌諱別人干涉他的事,有時牛脾氣起來了,我的面子也不給,當面就翻臉。不過他的本意是好地,你不要往心裡去。」
宋金剛連說是自己魯莽了,希望參謀長別介意。范明仍像是不滿意,瞪了宋金剛兩眼後,怒氣沖沖地出了大帳。
這下張銳臉上也掛不住,惱怒地對達須等人道:「如不是念在他跟著我在白堡出生入死,早就把他攆走,他這種怪脾氣有幾人受得了?」
達須笑著說道:「參謀長是性情中人,發脾氣也是一時之事。您每次都這樣對我抱怨,可哪次我來時,你們不是和好如初了?依我看不到日落,你們就會像沒事人似的。」
張銳也哈哈大笑道:「他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急躁了些。我沒有理由換掉一個優秀的參謀長。」
宋金剛也笑著說:「參謀長地脾氣在游騎團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怪異,據說只有杜晗營長和殿下受得了他,以前我還不信,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從今以後,你也算能受得了他脾氣的人了。」張銳很滿意宋金剛的豁達,開玩笑道。
達須離開後,宋金剛也跟著離開。他剛剛走出大營,范明便進了張銳的營帳。張銳見他進來,歎道:「為了我,你的名聲都毀了。」
范明嚴肅地說道:「屬下這點名聲算什麼?只是屬下擔心,殿下的名聲也將要毀了。」
張銳狐疑,問道:「你地意思是--宋金剛有所察覺?」
范明毫不遲疑地把心裡話掏了出來:「屬下有預感,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可惡!」張銳猛地拍案而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張銳自認為事情做很秘密,所有參與此事地人,不是自己絕對的心腹,就是正義感不會壓倒情感之人。而正是因為宋金剛正義感過於強烈,才不敢讓他參與此事。現在讓他知道這件事,十之八九會如實向上面反映。
「董淆和江少易那裡,你要先去打聲招呼。」張銳認為有必要先給軍團的軍法官和戰區軍法官都打個招呼。如果宋金剛要上告,定會先告到這倆人中的一人處。而這倆人在很早以前就被張銳籠絡到手,與張銳站在一條戰線上。
籠絡住兩個軍法官,聽起來不可思議,其實不然。江少易在得知統帥劉炯也參與此事後。就立刻表態加入。董淆以前曾是張銳在飛騎軍任軍法官時的部下,私人關係很不錯,加之是個聰明之人,知道與張銳合作,自己不會吃虧,於是也加入了。
張銳拉攏他們,是因為曾經做過最壞地打算,只要有人告,那麼他就會在第一時間知道是誰告地密。只要知道了告密者,處理起來也很方便。可是現在張銳先知道了宋金剛有可能是告密者。就猶豫了,對宋金剛他是下不去手的,而且他也不容易收買。對於這樣地人,張銳傷透了腦筋。
不過事情畢竟還沒有發生,一切只是猜測。眼下也只能先給董淆和江少易打個招呼,如果收到告密信,就暫時壓下此事,再想辦法解決。
范明回答道:「剛才屬下就已經派人去了。」張銳很滿意地看了看范明。范明此人極其忠心,而且無論什麼事情他都會想到前面,看來他越來越融入進參謀的角色中去了。張銳下定決心。只要自己一天在軍中任職,范明就是他地參謀長,別人誰也不行。
從宋金剛拜見那日起。張銳一直很緊張,擔心突然收到江少易和董淆來信。不過一連過了半個月,也沒有消息傳來。張銳有些迷惑了,心想,是不是宋金剛變了?也許他為了友情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以後宋金剛就是可以完全信賴之人。
張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范明聽。范明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俺寧可相信太陽從西邊出來。也不相信宋金剛有所改變。」
「最近他可有異常舉動?」
「也沒有特別舉動,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營裡,有時回去團部坐坐。」
張銳臉色一變,道:「怎麼高朔沒有向我提起過此事?」
范明道:「他去不是找高團長,而是去找文中軍官。」
「他找文旌宇做什麼?」
「您忘了,文旌宇以前曾是他的下屬,他倆的私交一直很好。」
「關係很好?你說他會不會把這事講給文旌宇聽?」
「很有可能。」
張銳心裡不安起來,他知道游騎團的營長們與宋金剛的關係都不怎麼樣,所以也不擔心他會對他們去講這件事。再說,即便他對張旭義、羅濟、程節、鄧三耀、秦書等營長透露這事,張銳也有把握他們不會說出去。
在游騎團的軍官中,只有文旌宇不算自己的老部下,也沒有得到多大的恩惠,最有可能把這事再說給別人知道。而偏偏宋金剛與文旌宇是好友,這可真是巧到一塊去了。
張銳又問道:「高朔最近如何?」
「殿下,恕俺直言,您儘管對高團長放心,他絕對不會背叛您地。」
「我也知道他不會背叛,只是擔心他性子太直、易衝動,如果他知道宋金剛有上告的意圖,肯定會流出不滿之意。」
范明想了想,回答道:「高團長還不知宋金剛的事情,不過有消息說,在半個月前,高團長曾痛斥過文中軍官。」
張銳好奇地問道:「高朔為什麼要罵文旌宇?」
「這就不得而知了,當時團部地人都離得很遠。第二天,文中軍官便主動去找高團長道歉,兩人事後都沒有再提過這事。」
張銳思索了一下,說道:「從今日起,我也需要知道文旌宇的一舉一動。」
范明毫不猶豫地回道:「好的,俺會交待的許旺去辦的。」
可是一連又過了月餘,張銳也沒有發現文旌宇有反常的舉動。就在張銳以為私留俘虜之事被宋金剛隱瞞下來時,京城的使節突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