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弄巧成拙
十月初的某一天,宋金剛接到通知去見俘虜營總指揮。他來到中軍大帳時,張銳沒像往日一樣出帳迎接。進帳之後,發現裡面除了張銳之外,只有軍團軍法官董淆以及幾個陌生的軍官。
見禮後,張銳站起身來,說道:「金剛,叫你來是董上校有話要問你。」宋金剛疑惑地看著董淆,猜測他有何事要找自己?也許是私留俘虜之案,朝廷發到軍團處理?
張銳又對董淆說道:「你們在這裡談吧,我已經叫親兵不許旁人進來。」董淆十分恭敬地對張銳說道:「多謝殿下,下官詢問的時間不會太長。」
張銳走後,董淆指指對面的一張椅子請宋金剛坐下:「不用緊張,找你來是需要你的證詞,坐吧。」宋金剛也不用猜測了,坐到董淆對面。旁邊的幾名軍官,也分別落座,鋪開紙筆準備記錄。
一切準備就緒,董淆說道:「我們先聊聊,呆會兒再說正事。宋中校,你是哪一年從軍的?」
「下官784年考入北京騎兵學院,從那時算來已整整十年了。」
「畢業後一直在飛騎軍游騎團任職?」董淆問話語氣和藹,真如與他嘮家常一般。
「是的,一直在游騎。」
「具體說說,都任過那些職務。」
宋金剛雖不解他問話的意思,仍據實回答道:「下官畢業後,在游騎團四營三連四排任排長;遼東之役後,任三連一排長;791年8月,調任六營任一連長,同年底,升任六營長;次年底。調任五營任營長一直到今日。」
董淆理應調閱過他的檔案,這些事情應該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聽得很專心,彷彿以前全然不知。聽罷,他笑著點點頭:「真羨慕你們游騎啊。晉陞的速度如此之快。你看看我,從軍已近二十年,只比你高一級而已。早知道游騎是個好地方,畢業之時,就應該申請到游騎來。」
他的一番話,也把宋金剛逗樂了,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頓了頓,董淆還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與利西人很熟吧?」
宋金剛如實答道:「來西部戰區這麼多年,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草原上度過的,時間一長自然與利西人廝混得熟了。」
「都認識哪些利西人?」
「這就多了。主要地頭目如達須、塔爾、克都認識。」
「我聽說利西人對你們游騎將士特別感激,甚至把你們當作親人一樣看待,是嗎?」
「我們曾經並肩作戰。戰友情深。」
「聽說達須還管你叫兄長?」宋金剛呵呵樂了兩聲:「他是郡守,品級可比下官高多了。下官不許他那樣叫,可他不聽。後來下官索性也不管了,隨他亂叫。」
說到這裡,董淆收起笑容,說道:「宋中校,下面我要切入正題了。希望你也能據實回答。」
宋金剛鄭重地答道:「下官一定如實回答。」
「你可認識簡斛?」
宋金剛愣了愣:「認識。」
「據我所知,你們沒在一個部隊中服過役。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去年底,游騎團就劃歸副指揮殿下,前師與游騎經常一同出任務。下官就在那個時候認識他的。」
「聽說你們是親戚?」
「對,是遠親。」
「你與他的私交如何?」
「很好,我們以兄弟相稱。」
「那麼把你知道簡斛的事情都說說。」
這時宋金剛隱隱感覺到為什麼被叫來問話了,感情不是告發地私留俘虜之事,而是與簡斛有關。不過簡斛已經退役。即便犯了法。也應該由地方官審問,為什麼還是軍團軍法官來問他的事?雖然心存疑問。他還是把自己知道的簡斛的情況說了一遍。
董淆聽罷,又問道:「聽說你們在合夥做生意?」
「是的。」宋金剛沒有否認,他認為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沒有否認的必要。
「你們都在軍隊,怎麼有時間去做生意?」
「下官與簡兄做生意,是他退役之後的事。下官只出本錢,生意由簡兄負責。」
「你們做的什麼生意?」
「販馬到西京去賣。」
「從什麼地方收購馬匹?」
「從利西人的手中收購。」
「你們要購買多少匹馬?」
簡斛沒有具體說過他出多少本金,所以宋金剛也不知道他要賣多少匹馬,於是搖搖頭說道:「具體數字下官不知道,至少應在百匹以上。」
董淆奇怪地問道:「你們一起做生意,你怎麼會不知道要買多少匹馬呢?」
「下官把錢全交給簡兄,具體收購地事情都由他負責。」
「那麼你們準備以多少錢一匹收購馬匹呢?」
「八個金幣一匹。」
「八個金幣?」董淆再次確認道。
「是的,八個金幣。」
董淆把頭轉向那幾名做著筆錄的軍官,軍官們站起身把筆錄遞到他地手中。董淆大概翻看了看,又把它們遞給宋金剛說道:「你看看吧,如果沒有別的問題,你就簽上名字。」
宋金剛見筆錄上都是自己說的原話,便從一名軍官手中接過筆,在每張筆錄後面都簽上自己的名字。寫完後,又把筆錄交還給董淆。
董淆隨手把它們交給旁邊的軍官,站起身來,準備結束這次的問話。宋金剛還犯迷糊呢,不知簡斛到底犯了什麼事,又不便開口問,只聽董淆說道:「宋中校。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何要指使簡斛強迫利西人賣馬?」
「強迫利西人賣馬?」宋金剛愣住了。
董淆厲聲喝問道:「你們以八個金幣的價格收購馬匹,還不算強迫?」
宋金剛解釋道:「我們買百匹以上的馬,價格就是八個金幣一匹……」
董淆打斷他地話,說道:「八個金幣一匹,你做夢吧。別說是買百匹。就算買千匹,也不可能有八個金幣地價格。」
宋金剛目瞪口呆地道:「這怎麼可能?」
董淆冷笑道「這幾年利西人一直忙於戰事,牲畜生養緩慢。特別是馬匹,首先是要供應我們軍隊和他們的護衛隊,剩下來地已經很少,所以價格一直在二十個金幣左右一匹。即使批量採購,也不可能低於十五個金幣。你們用八個金幣收購,算算是強買強賣?」
宋金剛以前從未關心過馬匹的價格,簡斛對他說的價格已是十幾年前地老價。宋金剛也沒有懷疑過,現在才知道簡斛騙了他。連忙解釋道:「八個金幣一匹馬的價格是簡兄告訴下官地價格。」
董淆臉上露出不屑地神色。說道:「可是簡斛說,是你告訴他用八個金幣就可以收購一匹馬。還說,你與達須、塔爾等人很熟。用這樣的價格收購,他們不會拒絕。」
宋金剛知道自己被簡斛賣了,氣得渾身發抖,他猛地站起身來,大聲辯解道:「我從未對簡斛說過這樣地話!」
「沒有?」董淆從一個袋子中取出一份證詞遞給宋金剛,冷冷地說道:「你好好看看吧,他已交待得清清楚楚。」
宋金剛接過那份證詞,果然上面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簡斛供述是受他的指使,才以八個金幣從利西人手中收購馬匹。宋金剛感覺一股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把手中的證詞撕成碎片,怒吼道:「這是誣陷!」
董淆回頭對幾名正在記錄的軍官說道:「給他加上一條故意毀壞證據地罪名。」接著又對著宋金剛說道:「不要以為撕掉證詞,我們就沒有了證據,這樣的證詞,我們一共有四份。你撕毀一份。我們還有三份。我勸你不要再抵賴了,老實交待才能得到從寬處理。」
宋金剛從軍多年。脾氣也火爆,指著董淆的鼻子喝道:「老子沒有做,憑什麼要承認?今日就是殺老子,老子也不會認地!」
董淆笑道:「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不過沒關係,從剛才你證詞中,已經可以得出你犯罪的事實。」
宋金剛知道自己被人設計陷害了,一腳踢飛椅子,上前欲搶奪剛才的供詞。幾名記錄的軍官見勢不妙,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書寫的證詞躲開了,董淆一邊阻攔宋金剛,一邊大叫:「來人啊,快來人啊,宋金剛要毀證詞!」
宋金剛聞言停止追趕,朝董淆罵道:「媽的,老子什麼地方得罪你了,要如此陷害老子?」
董淆也不示弱,說道:「身為軍法官,我是公事公辦,你犯了軍法,我理應秉公執法。」
「秉公執法?老子看你八成是收受了簡斛那個王八蛋的賄賂,所以跟他串通一氣來陷害老子。今日,老子要好好教訓你一番。」宋金剛說話間,就要動手打董淆。
「住手!」正當他地拳頭要落到董淆的身上時,一聲如霹靂般的大喝聲從大帳門口傳來。宋金剛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張銳地聲音。出於本能,他收住了手。
張銳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奶奶地,無法無天了,軍法官你也敢打?」宋金剛雖收住了手,但一直怒視著董淆,回道:「是這個王八蛋冤枉我!」
張銳道:「他冤枉你?他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要冤枉你?他怎麼不冤枉別人?他是軍法官,問訊你是他的職責。」
宋金剛剛才被氣昏了頭,衝動得想痛打董淆一頓。這時聽了張銳一番話,頭腦稍稍冷靜下來,後悔不迭。是啊。都是簡斛那個混蛋搞的鬼,董淆只是在執行軍務,怎麼能連他一起怨恨上了呢?
宋金剛低下頭,對董淆道:「對不起,一切都是下官的錯。下官願意為此接受處罰。」說到這裡,他又抬起頭繼續辯解道:「不過,下官沒有做過強迫利西人賣馬地事,是有人栽贓陷害我,我絕不承認強買強賣地罪名。」
張銳拉著董淆走開幾步,悄聲說道:「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記這個罪名。」
董淆回頭看了看宋金剛,說道:「也罷,他欲毆打軍法官之罪,下官暫且不記錄在案。」
張銳沉默片刻。又遊說道:「老董,據我瞭解宋金剛地為人,他應該不會做違法之事。強迫利西人賣馬之事,能否再仔細調查調查。」
「殿下,屬下詢問過簡斛以及利西族的幾個頭領,他們證詞如出一轍,都說宋金剛是主謀。張銳委婉地請求道:「難道這事真的沒有其他解決辦法了?」
董淆回答道:「人證、物證齊全,屬下也沒有辦法。」
張銳想了想,說道:「你看這事能不能私下解決?差了利西人多少錢,我替他補上。」
董淆為難地說道:「殿下。你任軍法官的時候,不是一直對我們說,要秉公執法嗎?這事雖然可以與利西人私下解決。可是畢竟他是違反了軍法,如果不秉公處理,今後難正軍紀。要是人人無視軍規國法,軍隊怎能做到令行禁止?」
「那麼,打算如何處理?」
「屬下想把他帶回風鈴城。讓簡斛與他對質。」
「能不能把簡斛送到這裡來對質?」
「殿下。把簡斛接來,需要一周的時間。」
「就算看我地薄面。請通融一下,反正沒有規定多少時間審訊完畢。」
「可是屬下還有其他的案子要審。」
張銳語氣霸道地說道:「其他案子暫且放一放,先處理完這個案子再說。」
他倆說話的聲音雖小,可宋金剛字字都聽到耳中。他既感激張銳為他求情,又痛恨簡斛的誣陷。他大聲地說道:「殿下,您不用再為屬下說情了,屬下願意去風鈴城與簡斛對質。」「金剛,你去了風鈴城,如果再出現剛才的狀況,可怎麼辦?」張銳似乎很憂心。
宋金剛感激地說道:「殿下的一片好心,屬下心領了。屬下發誓不會再衝動了,請殿下放
張銳道:「也罷,我陪你一起去風鈴城。」
宋金剛一驚,道:「您怎麼能去?這裡一萬多將士都需要你指揮。」
張銳歎息道:「你不僅是我兵,也是我的兄弟。你出了事,我怎能放心得下?」
宋金剛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下。張銳待自己如同兄弟,可自己兩次告發他。前次在軍校,讓他挨了十鞭。這次,如果罪名落實,他最少也會落個強迫退役。與張銳相比,自己就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宋金剛滿心愧疚,對張銳說道:「無鋒,我對不起您。」
張銳像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我相信你不會做強買強賣之事,兄弟們也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沒有對不起我,沒有給部隊抹黑。」兩行熱淚順著宋金剛地臉頰留下,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張銳對身後的許士基說道:「去收拾我的行裝,我要去風鈴城。」許士基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張銳又對董淆道:「我看就不用上刑具了吧。董淆恭敬地回道:「一切按殿下地意思辦。」
當天,宋金剛在張銳的護送下,離開了俘虜營,前往風鈴城。到了風鈴城之後,宋金剛被帶走單獨審問,而張銳則去找劉武周。
劉武周見張銳來到,驚訝地問道:「無鋒,你怎麼有空回來?」
張銳笑著說道:「好久沒有見到老長官,心裡想念得很,所以特地來看看您。」
劉武周哈哈大笑道:「你這張嘴啊,說出來的話,總是逗人高興。來,來,快坐。」
張銳坐下後,對劉武周道:「其實,我這次來有兩件事要辦。一是,送一名違犯軍紀的游騎軍官來受審。二是,準備迎接欽差大人。」
劉武周道:「有傳聞,這次欽差是為了調查你的事情,是這樣的嗎?」
劉武周沒有參與私留俘虜的事情,張銳也不打算對他說實話,說道:「這樣的局面,我早就預料到地。上次不是您與陸柯力勸,我早就請辭返家了,那用得著受這等閒氣。」
劉武周拍著張銳的手,說道:「清者自清,只要你沒有做虧心事,就不怕他調查嘛。」
「這次調查我是不怕,就怕躲過這次,躲不過下次。常言道,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倘若背地裡總有人煽風點火誣陷我,總有一天我會中招的。」
劉武周聞言也皺起眉頭,張銳說地不錯,如果這樣的事情接連發生,就算自身清白,也難免不受陷害。
張銳見他為自己擔心,又笑著說道:「算了,命由天定。我的命運,由老天爺作主吧。」
劉武周非常喜歡張銳的開朗的性格,也安慰他說,有陛下、太尉在,沒有過不去地坎兒。接著又轉移話題,問是哪個軍官犯了軍法。因為他過去曾任游騎團團長,也十分好奇到底是誰犯了軍法。
張銳把宋金剛地事情簡要敘述了一遍,當然都是按照軍法處的說法提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雖然劉武周對宋金剛不熟悉,但以前聽張銳提到過多次,特別是張銳說過奪取草原計劃是宋金剛在軍校時對他說的。
劉武周心道,此人是個有才之人可以用,而且他還是張銳的朋友,張銳不方便為他說情,我倒是可以出面把此人救下來。這樣,既可以得到一個人才,也可以讓張銳記我的情,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不久後,宋金剛的案子有了結論。由於「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宋金剛被判在部隊服刑兩年,刑滿後強制退役。劉武周得到消息後,四處走動、上下打點,終於改判為免去營長職務、降兩級軍銜處理。
而後劉武周把上尉宋金剛調到了身邊,成了他一名侍從官。免去了一場牢獄之災,宋金剛對劉武周感恩戴德。從此後一直留在劉武周的身邊,對其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