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游龍戲鳳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家宴
傍晚時分,陰霾的天幕被萬千璀璨炫目的亮銀長蛇割的支離破碎,隆隆的雷聲自天際傳來,仿佛是戰神驅趕著無數的戰車自天邊駛過。
大雨將至,路上行人神色匆匆,顧鐵山卻不顧年老體邁,在一家老少的陪同之下,站在顧家宅院的大門等待著方自在與方自然的到來。
當方自在將妹妹同意認親的事情告訴顧漢民夫婦后,二人欣喜欲狂,滿心盤算著如何將方自然認祖歸宗的儀式舉辦的熱鬧非凡,卻不料方自在卻提出了一個建議,亦可說是條件:今晚就認親,但是妹妹太過害羞,也不擅與人交際,所以希望一切平淡行事,與家人見面即可。
白蘇雖有些不愿,但既然是女兒的意思,她也欣然照辦。
眼下顧鐵山身后的三十多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例外都是顧家的親戚。顧漢民與白蘇一左一右的伴著顧鐵山,神情焦灼萬分,更有著極度的期待。眾人身后直通向大廳的主道上,鋪著大紅地毯,佣人們穿著只有祭祖時分才穿的庄重衣衫,畢恭畢敬的立于地毯兩側。而身著雪白制服的侍者如穿花蝴蝶般的在宴會廳內忙碌著,准備著丰盛的珍品佳肴。
這些人中,最高興的莫過于顧漢民一家,因為極度的緊張,白蘇的呼吸變得急促一片,如果不是公公就在一旁,她怕是早就親率車隊前去接應方自在一行。白蘇身側的顧曉,雖然知道自己有個姐姐,但是陡然間得悉她的下落。顧曉真是覺得宛如置身夢中。而一會兒就能見到這個姐姐,顧曉高興之余,可也有几分手足無措。
適才,顧曉很是激動地問過母親,姐姐究竟姓甚名誰、家居何處。白蘇卻是慧黠地眨眨眼睛。笑呵呵的道:“祕密!”
卸去心頭重擔的白蘇,由內而外散發著迷人的風韻,顧曉知道姐姐的事情讓媽媽內疚自責了二十年,她眼下打心眼兒里為媽媽感到高興,也不再去過多詢問,打定主意要好好享受那謎底揭開時帶來地莫大喜悅。
“那冷少爺呢?這總不是祕密吧。”顧曉笑嘻嘻的隨口問道。
白蘇先是一愣,眸子深處有著一絲隱隱的緊張。幸好她早有應對之策。這便故作無奈的一嘆,柔聲道:“曉曉,眼下你姐姐找到了,小冷的事情媽媽也就不瞞你了。小冷當年跟你姐姐失足跌落河中,你姐姐被人救走,小冷卻是遭到了不幸。這件事我們起初祕而不宣,后來找到了小冷的家人,才將這件事告知他們。”
“啊!死了?”顧曉對這個將姐姐救走的男孩子,有一股子莫名地興趣。眼下得悉這一噩耗,心中一時間只覺得悲戚難過。
白蘇陪著女兒傷心一陣,連連囑咐女兒在姐姐面前要嚴守冷少爺地祕密,待女兒許諾后,這才放下心來。熱氣。伴著閃電與驚雷,以一種狂野的氣勢飛流直下。如飛瀑瀉地,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三輛轎車破開雨幕,朝著顧家豪宅駛來。雨勢太大,直至到了眼前,顧曉方才瞧清,當先車輛卻正是方自在的凱雷德。
在女保鏢的護衛下,方自在與方自然下車,朝著眾人走來。旁人尚未開口,顧曉卻是急急的迎上前去,攔住了方自在兄妹,語帶歉意的道:“小然,你是來找我玩地是吧?今天真是不巧,我家有要事,我明天去找你,好不好?”
方自然默然無語,方自在輕笑著接過話來道:“顧曉,如果小然走了,你們顧家的要事,可是辦不起來。”
顧曉聞言一愣,纖眉微微一顰,訝道:“為什么?”
“傻丫頭,因為沒有主角啊。”開口的卻正是白蘇,她的嗓音有了几分嘶啞,一雙纖手握在一起,因為過于用力而導致青筋裸露,美眸落在方自然面上,狂喜、歉疚、悲傷與疼惜,種種情緒混成一片復雜的色彩。
“主…主角?”顧曉一時間有些恍惚,呆呆地望著神情平靜地方自然,驀的恍然,失聲喊道,“你…你是我姐姐?這…這怎么可能?”
顧曉纖柔地嘴角輕輕抽搐著,美眸圓睜,一臉的不敢置信,只因為這一切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顧曉倒不是對方自然有些什么排斥心理,她只覺得老天爺真是喜歡開玩笑:姐妹二人同上一所大學、同住一間宿舍,由起初的摩擦不斷,卻終究能成為很好的朋友。難道一切都依了一句老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顧鐵山在顧漢民的扶持下,也是大踏步的走了過來,望著方自然的眸子中,有了一絲疼惜與愛憐,哈哈大笑道:“囡囡,歡迎你回家!”
與昨晚的名流薈萃不同,今天是徹頭徹尾的家宴。眾人向顧漢民夫婦一一道喜,說上祝福的話語。顧漢民開懷大笑,白蘇緊緊的擁著方自然,無邊的幸福已經將她徹底的淹沒。
作為方自然的哥哥,方自在被安排到顧鐵山這一桌。環顧與座眾人,分別是顧漢民夫婦,方自然與顧曉,顧寒與顧月,再有就是顧寒的父母顧漢仁與楚麗嫣。
白蘇坐在方自然的身側,緊緊的握住方自然的柔荑,說什么也不舍的松開,一雙美眸在方自然身上細細打量著,真是越瞧越是喜愛適才疾風驟雨,方自然的秀發被雨水沾濕一片,白蘇吩咐佣人取來雪白的毛巾,輕輕而溫柔的擦拭著,嘴角那甜美而開懷地笑意。充溢著無盡地寵愛與憐惜。
方自然反倒是局促起來。除了方自在與鳳鳳這有限的几人外,她實在不習慣旁人對她做出如此親昵的舉止。輕輕搖頭,躲開白蘇的擦拭,在白蘇訝然的目光注視下,尷尬地一笑。嬌聲道:“白阿姨,不用擦了,只是濕了一點點。”
“傻孫女,怎么還叫阿姨啊,應該改口了。”顧鐵山哈哈大笑著提醒道。
眾人一起起哄,顧漢民與白蘇的眼神中有著濃濃的希冀之色,方自然驀的緊張起來。望著哥哥鼓勵的目光。這才心中平靜,輕啟櫻唇,語調卻是輕若蚊吶,“媽媽,爸爸。”
“好,好,乖孩子,媽媽的乖囡囡。”縱使是低不可聞的稱呼,也足以讓白蘇熱淚盈眶。喜不自勝,柔柔而親切地應著,同時間緊緊地將方自然嬌柔的身子擁在了懷中。好半晌后,雙手愛憐般的摩挲著女兒的俏臉,在那光潔的額頭上用力的連連吻著。透過朦朧淚眼端詳著女兒那靈韻動人的面龐。越看越是看不夠。
“好孩子,媽媽的好女兒。媽媽對不起你。”白蘇再次將方自然擁在懷中,失而復得的莫大喜悅在心頭迅猛地激蕩,二十年的思念與歉疚終于有了一個宣泄口,白蘇旁若無人的大聲哽咽起來,眼淚就如那斷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下。
“白蘇,你看你,好端端的哭什么?囡囡回來是好事,別哭哭啼啼地嚇壞了她,唉。”顧漢民柔聲勸慰著,可饒是以他地鎮定自若,在女兒面前,也是雙目蘊淚,一時間情難自已。
“白阿姨,你別哭了。”方自然到底還是不太習慣稱呼白蘇為媽媽,她是個較真的近乎固執地女孩子,在她心目中,媽媽這個神聖的詞匯,只有媽媽張懷玉才配擁有,就如哥哥這個字眼,她永遠只會向方自在道出一般。
“傻孩子,叫媽媽,要叫媽媽。”白蘇在方自然瓊鼻上嗔怪似的一點,她的些許不滿,在極度的喜悅充斥下,也變得太過輕描淡寫。
白蘇輕輕擦干淚水,望著顧曉,柔聲道:“曉曉,叫姐姐。”
顧曉與方自然對視一眼,二女嬌靨齊齊一紅,一股子尷尬在心頭彌漫,顧曉強自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道:“姐…”
噗嗤,兩聲輕笑不約而同的響起,卻是方自然與顧曉實在忍不住、對視而笑。姐妹二人這嬌柔悅耳的輕笑落入耳中,眾人只覺得心境舒暢,心情激蕩難平的白蘇也覺得愜意無比,笑著在顧曉的腦袋上嗔怪似的拍了一下,故作不悅的訓斥道:“死丫頭,好端端的笑什么笑,小然是你的親姐姐,以后在學校里,要敬重姐姐,知道嗎?”
“哦。”顧曉老老實實的應諾著,擺脫了先前的困惑與不敢置信,顧曉望著方自然的眼神中,有著極度的親近之意。二人原先就是好友,眼下更成了親姐妹,說起來顧曉可是蠻高興的。雖說這個姐姐一到來,就把原先屬于自己的關愛與呵護,盡數搶走了。
宴席正式開始,眾人紛紛敬著方自在,他是方自然的哥哥,無形中跟顧家的關系也拉近了許多。
顧漢民與白蘇對方自在的感激更是無以復加,酒酣耳熱之際,顧漢民再次敬了方自在一杯酒,和聲道:“方先生,小然今天正式認祖歸宗,至于她的姓氏,我們覺得還是改為顧比較好,你覺得呢?”
“唔…改姓啊…”方自在喃喃重復著,不置可否,方自然聞言則是噘起小嘴,不悅的道:“為什么要改名字啊,好端端的我可不想改,哥,我不想改名字。”
方自然將目光投向方自在,而向來唯妹妹馬首是瞻的方自在,習慣性的做起了妹妹的堅強后盾,笑著附和道:“是啊,顧先生,白阿姨,其實姓氏方面,不用太過斤斤計較吧,這么多年了,小然已經習慣了方姓,乍一改口,挺拗口的。”
“孩子話了。”顧漢民與白蘇面露為難之色,沒有開口,反倒是顧曉的大伯顧漢仁覺得好笑,繼而微有些不悅的道。“方先生。這不是習慣不習慣地問題,這是原則問題。”
方自在雖比不上顧家富貴,但也是有頭有臉地人物,這一點,顧漢仁了然于胸。所以言語中還是存了極大的禮貌,換成是普通的布衣平民,他早已怒斥開口。只是顧漢仁也覺得有些奇怪,照理說養父顧鐵山脾氣耿直而倔強,更是擁有極重的宗族觀念,照理說會勃然不悅才對,為何反倒是慈眉善目的笑而不語。
其實顧鐵山就如顧漢仁料想地那般怫然不悅。只是一念及方自在的身份。心中卻是凜然生寒,見顧漢民夫婦不開口,這才和顏悅色的勸道:“囡囡啊,你是我們顧家的人,身上流著顧家的血,應該改回顧姓才對嘛。”
“可是我是方家人養大的,吃的是方家地飯,穿地是方家的衣服,我應該姓方才對。”方自然下意識的認為自己如果改姓。就是對爸媽的不敬,是以如此堅持。
白蘇瞧出方自然不會妥協,望著為難的丈夫與公公,強自一笑,柔聲道:“這件事情以后再說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還是別說這些掃興的話題了。”
其實改姓這個話題絕不掃興,反倒是一件正事。只是白蘇好不容易才見到了女兒,不想讓她受到半點的委屈,這才事事依著方自然,免得惹她不快。
接下來,眾人推杯換盞,絕口不提改姓一事。白蘇吃的很少,不停地替方自然夾菜,反復詢問著著方自然的口味,努力的銘記在心。
白蘇情真意切、呵護備至,方自在瞧在眼中,也覺得很是欣慰。媽媽去世的時候,妹妹還很小,自己雖然愛護妹妹,但總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母親的細膩情懷潤物無聲。眼下白蘇地出現,或許會讓妹妹感受到那久違地母愛,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然,你來中京也很久了,有沒有瞧上什么好看或者是好玩的東西,媽媽買來送給你。”白蘇柔聲問道,眼神中有著濃濃地急切與期盼。白蘇對顧曉的愛,就是那種無止境的溺愛,雖然這種愛缺乏理智、缺憾多多,卻也無可否認,的確能讓孩子得到了最大的享受。
“是啊。”顧漢民也是忙不迭的點頭,繼而從衣兜中取出一張早已准備好的金卡,遞給方自然,慈愛的眼神落在方自然的面上,和聲道,“小然,這是爸爸跟媽媽的一點心意,咱家是開超市的,這張私人金卡是我們為你特別制作,你可以免費在咱家的超市內購買任何貨物。”
“不用了,我不喜歡逛超市的,欣婉姐也送過我一張類似的金卡,我一直都沒用過。”方自然微微搖頭,望著方自在,抿嘴輕笑道:“其實我喜歡什么,哥哥都會送給我,白阿姨,哦,媽媽,還有爸爸,你們就不要費心了。”
雖說方自然對白蘇的稱呼,仍然脫不了敷衍與言不由衷,但是也足以讓白蘇喜悅萬分,只是方自然的拒絕,卻是讓她神情黯然,周身興起了濃濃的無力感,二十年的隔膜,自己在女兒的心中實在是遠遠比不上方自在。
方自在瞧出白蘇那深深的難過,忙打著圓場,笑著道:“白阿姨,小然對很多東西都不感興趣,其實除了與古箏有關的物件外,她最喜歡這樣的雨天了。”
方自在扯出了新的話題,白蘇對此報以感激的一瞥,繼而望著方自然,興致盎然的問道:“小然喜歡下雨天?你喜歡在雨天里做點什么?”
一側的顧曉也來了興致,笑呵呵的道:“姐姐喜歡下雨天?這點倒是跟我不一樣,我覺得春雨纏綿瑣碎,夏雨粗獷霸道,秋雨淒傷憂郁,冬雨陰冷苦寒,總之四季之雨,都無法讓人開心顏。顧曉的笑語嫣然,目的卻是與方自在一樣,都是為了調節桌上氣氛,讓方自然更好的融入其中。
方自然笑嘻嘻道:“其實怎么說呢,以前我也跟顧曉一樣,討厭下雨天,只不過后來哥哥告訴我說,其實下雨天是大自然的恩賜,尤其是雨夜,更是美妙。”
“哦?怎么個美妙法?”顧漢民與白蘇笑著追問道,即便是顧鐵山等人也來了興致,想要聽聽方自在究竟對雨夜有著何等卓越不凡的見解。
方自然柔聲道:“哥哥說,雨夜就是讀書夜。細雨微風的夜晚,適宜讀詩跟散文,狂風驟雨的夜晚,則適宜讀恐怖神怪小說。如果無心讀書,可以邀請几個好伙伴,泡一壺濃茶,買几包花生米,促膝長談,也是別有一番情調。呵呵,我們經常這么做啊,后來鳳鳳姐還有小豬他們,都喜歡上了下雨天。”
方自然優美的語調糅雜著屋外萬馬奔騰般的驟然暴雨,似乎有著一絲蠱惑的魅力,眾人只覺得心靈深處產生了几許共鳴,不由的有些心馳神往。
“呵呵,的確很美妙啊,今晚我就試試。”顧曉嬌笑著道。
白蘇的鼻翼卻是隱隱有些發酸,這種人生感悟,說到底怕也是一種苦中作樂罷了。與座眾人的悠然神往,就好比城中一些富人只看到田間風光如畫,卻哪里知道農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汗水與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