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的表情自然逃不過朱宇的眼睛,於是朱宇輕拍著我的肩膀並站起來說道:“站起來吧!”
我也跟著站起來,問道:“去哪里?”
朱宇抬頭看了看館內墻壁上的掛鐘,說道:“時間也差不多了,今天的實戰訓練就到這里吧!”並轉身對我說道:“穿上衣服到放映室去。”
我抓起掛在椅子上的濕漉漉的球衣,肩膀上披著外套就這樣跟在朱宇的后面。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放映室的門前,推門之后,里面有聲音傳了出來,里面有人?朱宇狐疑的想著,這時候里面應該沒有人才對啊!
推門進去之后,室內寬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這場比賽的錄影,室內為數不少的座椅上卻只有一個人——耿直。
耿直從座椅上轉過了身子,看到朱宇兩個人之后便訝異道:“你們怎麼來了?”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帶隊訓練嗎?”朱宇嗤之以鼻的說道。
耿直摸著鼻子,嘿嘿的笑道:“我叫老齊去帶隊了。”
朱宇在耿直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叫我坐下。
我穿上運動服,把目光移到屏幕上。錄影中正在播放的應該是兩支歐洲青年隊的比賽,比賽很精彩也很激烈,因此我的心神很快就被吸引過去了。
我身邊的兩個中年人低聲交談著,從朱宇的口中,耿直很快的便清楚了剛才體育館中所發生的情況。
啪的一聲,正在播放的錄影停止了,看得津津有味的我轉頭向兩個中年人看去。
關掉錄影的是耿直,他在柜子中翻了一陣子之后便找出了一卷錄影帶,並塞進錄影機中播放,而朱宇則站起來,走過去倒了一杯茶。
看著屏幕上播放的畫面,我驚訝的張著嘴巴,眼前播放的赫然是高中聯賽最后的決賽——江川對南洋的比賽。
“怎麼會有這場比賽的錄影?”我傻愣愣的問道。
“廢話,當然是拍攝的。”朱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悠然的端著茶杯在遠處的長椅上坐下,兩只腳放在前面的桌子上。
我苦笑著,自己真的是傻了,憑耿直的身份,要求一場比賽的現場錄影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回到座位上的耿直發現身邊的朱宇坐得遠遠的,於是嚷道:“你坐到那里干什麼?”
朱宇喝了口茶,看了耿直一眼,說道:“耍嘴皮子還是你比較擅長,我就坐在一邊看你的表演。”
耿直正想反駁,輕輕的啪一聲,旁邊的我抓起遙控器並啟動了播放鍵。錄影明顯的是剪接的,因為畫面上出現的只有我在控球、運球突破的畫面,難道耿直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畫面中的我左閃右晃,突破了劉宏譽及羅旭,穿過兩個人的防守之后沖到籃下;避開了張展維,籃球胯下回擺、背后換手、迅速轉身……變化多端的運球讓防守我的南洋隊員眼花繚亂,啪的一聲運球聲,畫面上的我沖過了對面兩個人的包圍揚長而去。
嘿嘿!漂亮!看著畫面上自己的表現,我眉飛色舞的在心中暗自得意,這樣的突破,即使國家隊的控球后衛也未必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吧?
耿直湊過臉來,問道:“招式是不是很漂亮?”
“那當然!”我得意的回答道。在耿直的面前,我怎麼樣也無法表現出敬畏之心,因此很自然的就將心里的得意表現在臉上了。
“笨蛋!”耿直一拳打在我的腦袋上,並大罵道:“這樣子就得意了?”
我捂著腦袋並遠遠的躲開,憤怒的說道:“干嘛打我的頭?”
耿直指著屏幕上的畫面,說道:“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帶球突破?”
“有什麼不對嗎?”我不懷好意的說道:“至少突破過你很多次。”
“哈哈哈!”端著茶杯的朱宇大笑了起來。
我這才想起朱宇還在旁邊,臉頰瞬間熱了起來。耿直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變化,只是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朱宇,那邊的笑聲便立刻停止了,轉而變成朱宇抱著肚皮並捂著嘴,一副苦忍笑意的模樣。
耿直轉過頭來,對我說道:“突破我有什麼好得意的?沈奇峰、耿天放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到。而且你以為自己可以連續作多少次這樣的突破?十次還是二十次?如果連續三場的對決,你還認為自己可以贏嗎?”
“我……”我張口欲言,卻又乖乖閉上了嘴,沒錯,我是贏不了,這是我心中對耿直剛剛那個問題的回答,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喜歡說大話的人,因此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閉上嘴巴。回想起那次的對決,雖然我贏得了那次的對決,但是最后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也是我,而對面的這個老男人,當時雖然也喘著氣,但是明顯的並沒有我那麼累,如果再繼續對決下去,很明顯的一定會是我輸了這場對決。
耿直似乎很得意自己才說一句話就讓我閉嘴,斜眼瞧了一下朱宇,朱宇微笑著伸出右手示意:你繼續!
“以你的體能絕對可以參加U20等級的比賽,但是卻在小小的高中聯賽中累得一直吐舌頭,你從來就沒有反省過自己的打球方式有什麼不對嗎?”
“吐舌頭?你罵我是小狗?”我大罵道。
“笨蛋,你現在還在意這個?先回答我的問題。”耿直生氣的罵道。
“沒想過!”我翻著白眼,干脆的回答道。雖然朱宇在旁邊,而且眼前這個老男人是自己的主教練,但我就是沒有辦法像對朱宇、對老爹一樣的敬畏。
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對眼前這個老男人的情感和沈奇峰沒有什麼兩樣。
耿直也絲毫沒有覺得我的語氣有什麼不對,於是就給我一個“就知道你這個笨蛋沒有想過”的表情,說道:“我現在告訴你原因,你引以為傲的突破就是其中最大的因素。”
這等於是說:你的傳球就是你最大的弱點,於是我低聲的嘟噥道:“又是這個!”
“怎麼,不服氣?”耿直問道。
“當然!”我抬著頭坦白的說道。
耿直再丟給我一個“不可救葯”的表情,說道:“我就知道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讓你心服口服。”
我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耿直,然后一副“看你要怎麼讓我心服口服”的表情。
耿直說道:“你的運球很流暢、很熟練,其熟練的程度足以讓國青隊的每一個球員妒忌。這是你最大的優點,看你現在的神情就知道你對自己的運球也有著非常強大的自信。”
我的臉上一副“那當然”的神情。
“你這種自信在比賽中最明顯的是表現在運球突破上,你知道自己在這場比賽中一共做出多少次的突破嗎?成功的和不成功的都要算。”耿直問道。
“沒有計算過。”我直接的說道。
“三十次。”
“有這麼多嗎?”
“廢話,這當然是統計的結果。”
“好好,我相信你,但是這能夠證明什麼?”
“你說這能夠證明什麼?”
“證明我是天才!”
“笨蛋,證明你這個笨蛋一拿到球就想要突破。”
“是這樣嗎?我也有傳球好多次啊!”
“大部分也是你突破之過才傳出去的。”
我側著腦袋思索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因此一時無語。
“拿到球就想突破,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以為自己有多少體力可以供你這樣的浪費?”耿直大罵道。
我的頭抬得沒有剛才那麼高了,不過依然辯解道:“我會突破那是戰術的需要,要先突破並打亂對方的防守,然后再把球傳出去。”
“屁話,為什麼非得突破之后再傳球,你自己就不能得分嗎?明明已經進入了你的射程,卻還要突破、傳球。即使自己不射籃,多數時候你和四號球員拆擋掩護一下也完全可以制造出傳球的空檔。”其實在比賽中,我並非真如耿直說得那麼不堪,但是這時耿直做的事情就是雞蛋里挑骨頭,挖空心思的打擊我。
我被耿直的話批評得滿臉通紅,想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得嘴硬的說道:“我的突破是多了一點兒,但是還不至於證明控球、突破就是我的弱點吧?”
“廢話,這只是其中之一,記住,這是第一個弱點:對自己的控球過分的自信,拿球之后就立刻突破已經成了你不自覺的反應。”耿直嚴厲的說道。
“那還有第二個嗎?”我雙目圓睜並緊盯著耿直問道。
“你認為呢?”耿直斜著眼睛瞄著我並反問道。
兩個人的對話從頭到尾都落在旁邊翹著二郎腿的朱宇眼里,再看看兩個人的神情,朱宇終於忍不住哄堂大笑。
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看了朱宇一眼,回頭繼續對視,這時兩個人對朱宇的笑聲似乎都不太在意了。
“嘿嘿!”朱宇得不到兩個人的響應,於是笑聲漸漸的弱了下來,朱宇摸著鼻子,無奈的看著眼前互瞪眼睛的兩個人。
急於扳回一城的我催促道:“快說第二點。”
耿直卻干咳了一聲,慢慢的說道:“說了這麼多話,我有點口渴了。”
我怒目瞪著耿直,於是站起身並把一瓶打開的礦泉水重重的擺在耿直的面前,用很重的語氣說道:“喝吧!”
耿直抓起礦泉水喝了幾口並放了下來,愜意的吐了一口氣,那個神情好像剛才打了一個勝仗,直讓旁邊的我有種恨得牙痒痒的感覺。
“我現在就告訴你,你的第二個弱點。”在我殺人的目光中,耿直終於開口說道。
“看你的運球……”耿直控制著手中的遙控器並說道,畫面轉換,屏幕上出現我運球準備突破的鏡頭。
室內三個人的目光同時注視著畫面上我的動作。
左閃、右突、轉身、加速、胯下回擺……晃過防守隊員的我最后以一個背后換手穿越了南洋的防守,躍起射籃,籃球應聲入網。
華麗、精彩、漂亮、完美無缺的突破射籃,這是我自己在心中對這個球的評價,並想道:“老男人還真有眼光,竟然一下子就挑出我最標準的突破。”
“看你的表情,你對這個表現很滿意嗎?”耿直問道。
我為了扳回剛剛失去的面子,因此很得意的說道:“那當然了,還有比這個更精彩的突破嗎?”
耿直湊近我的身邊,惡作劇般的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這樣的突破簡直是狗屁不如,你會不會去跳樓?”
“狗屁不如?”我一下子漲紅了臉的說道:“你說這個突破狗屁不如?”
“還要我重復一遍嗎?”耿直彷佛沒有看到我臉上的怒氣,好整以暇的拿起剛剛放下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怒火沖天的說道:“你要是說不出原因,即使你是老男人,我也不會原諒你。”無意識中我脫口而出的是“老男人”而不是主教練,可見在我的心目中,忘年之交的“老男人”可比國青隊主教練的分量重多了。
耿直對我的怒氣視若無睹,繼續火上加油,嘴角掛著不屑的說道:“這還需要什麼原因嗎?你那根本就是在雜耍。”
“雜耍?”我漲成紫色的臉色證明心中的怒氣已經累積到了極點。
耿直瞄了我一眼,問道:“告訴我你對突破的解釋。”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突破當然就是以假動作騙過防守的隊員,超越防守的隊員。”
“這就是你的理解?”耿直問道。
“當然,有什麼問題嗎?”我不以然的回答道。
耿直無力的拍著自己的額頭,長嘆道:“難怪你的突破就像雜耍一樣。”那個神情既像恍然大悟又像痛心疾首。
耿直的反應讓我愣了一下,我的怒氣稍緩之后便問道:“我的回答有什麼問題嗎?”
耿直答非所問的反問道:“你知道現在NBA最出色的后衛有哪幾個嗎?”
“我知道幾個,艾佛森、布萊恩等等,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回答道。
耿直沒有回答,站起來在柜子中翻箱倒柜,一會兒便翻出一卷錄影帶並塞進錄影機中,回到座位上用遙控器播放。
我用疑惑的目光轉向屏幕,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我所說的那兩個人的突破集錦,真不知道耿直是不是未卜先知,竟然連這樣的錄影帶也準備好了。
短短的錄影很快就結束了,於是耿直問道:““看完了?”
“嗯!”我回答道。
“告訴我,你覺得這兩個人的突破怎麼樣?”耿直繼續問道。
“當然很棒啊!”我理所當然的說道。
“跟你相比呢?”耿直又問道。
“廢話,當然比我強很多,但是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耐煩的說道,我現在只希望耿直將原因說出來。
耿直沒有理會我的不耐煩,繼續問道:“你看得出來他們的突破和你有什麼不同嗎?”
我稍加思索之后,不耐煩的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絕招,不相同是理所當然的。”
“對啊!各人有各人的絕招,那你的絕招是什麼呢?”耿直賊賊的問道。
我的絕招?我愣住了,我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沒有結果。
耿直悠悠的開口道:“我來告訴你吧!因為你根本就沒有絕招。”
我張口想要反駁,嘴巴開闔了幾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因為我發現自己確實沒有什麼真正的絕招。
我不發一語,耿直的聲音卻高昂的說道:“我告訴你,他們和你有什麼不同。比起你那眼花繚亂的花樣,他們的動作簡單、實際,多數時候他們一個加速、一個轉身就完成了一次超越。你呢?左閃、右突、轉身、加速、胯下回擺……在你的一次突破中就能看到幾乎是所有的突破方式。你認為我為什麼說你的球技太花俏、太多余,這就是花俏、這就是多余!眼花繚亂的運球過后再沖過防守隊員,這便是你的突破,在你看來,突破就等於是用假動作騙過對方,真是幼稚的解釋。”
“除了花俏,你的技術中還包含了太多非常規的動作。過多的非常規動作不僅消耗了你的體力,更增加了你的肌肉負擔,再加上你的狗屁突破,肌肉的負擔就更加吃重了,這就是你為什麼總是比別人還要容易受傷的原因。”耿直解釋道。
我被說得啞口無言,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來,腦袋也在無意間低下去了。
而耿直似乎得理不饒人,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怒斥的語氣說道:“你幼稚的解釋決定了你不可能有自己的絕招。什麼是突破?就是腳步動作和運球技術相結合而達到超越對手的進攻技術。在你的突破中,雖然也有腳步動作,但是在我看來那也只是為了配合你手上的運球,你太得意於自己手上的運球技術了,得意到讓你忘記了其它技術動作的運用。你的啟動速度是無與倫比的,但是你能夠想起有幾次你是真的運用速度來穿越對手的嗎?”
我低著腦袋默不作聲,其實在比賽中,我的突破倒是並非如耿直說得那麼不堪,多數時候我面對的都是兩個以上的防守對手。不過,雖然耿直的話語夸張了一點兒,但是我卻絲毫沒有反駁。
簡直是當頭棒喝啊!此刻我完全被耿直的話震驚了,剛剛的得意與不耐煩轉眼間化作了羞愧和頓悟。
耿直看了看我的臉色,語氣稍緩的問道:“還記得這幾天都做了哪些訓練嗎?”
“運球、射籃還有今天的對抗訓練。”我呆呆的回答道。
“廢話,我說的是和運球有關的訓練。”耿直不高興的說道。
和運球有關的訓練?我疑惑的在腦海中回想,偷偷的抬起頭看著耿直,沒有什麼特別的啊!
“笨蛋,真不知道這幾天的訓練你到底明白了什麼?運球的時候所作的蹬地跨步、轉體探肩、推放球加速,這些都是突破的基礎訓練。難道說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這些訓練都是為了什麼嗎?”
我露出思索的神情,很顯然的這些天我並沒有真正用心去體會訓練的意義,雖然循序漸進的完成了朱宇安排的訓練,不過其實我的內心深處對這些基礎訓練還是頗不以為然的。艱苦的訓練過后,我回到宿舍也都是直接倒在床上,就算有剩一點兒時間,也還得掏出書本溫習功課,因此就更沒有機會去體會訓練的目的了。
“腳步動作,兩腿快速且有力的蹬地、跨步、上身前傾、透過重心並快速的前傾,積極有利的蹬腿可以獲得超越對手的加速度;轉體探肩,對抗的時候緊貼對手的側面,占據有力的空間位置,這是為了保護好球以突破對手;推放球加速、蹬跨、轉體探肩的同時……”
耿直滔滔不絕的說著,我一邊印證這幾天來的訓練,一邊小雞啄米般的點頭,羞愧臉紅的同時,臉上悄悄浮現了恍然大悟之后的欣喜。
耿直的話說完了,放映室內一陣沉默,我靜靜的思索,並消化吸收著耿直剛剛的話語。良久,我才終於注意到室內的寂靜,於是耿直的聲音響道:“現在服氣了嗎?”
“服了,我心服口服!”我低下頭的說道。
當天晚上,“啪啪啪……”的聲音從一個球館內傳出來,昏暗的球館內並沒有開燈,不過藉助館外路燈的余光,可以看出一個少年正帶著球在左閃右突。
“啪啪啪……”快慢不定的運球聲,“嗤嗤……”的地板與球鞋激烈的摩擦聲,還有少年口中低低的自言自語聲:“蹬地、跨步、回旋……”
館外樹下的陰影中,兩個中年人靜靜的站在那里。
“被你料中了,小鬼果然在這里。”其中一人說道。
“他不在這里的話,他就不是陳俊豪了。”另外一個人理所當然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