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格林法門會戰已經結束,仍有些地方發生零星的對抗,當中有一處進行著不同形式的戰斗,但對手不是敵軍而是死神。
軍醫長普萊斯剛處理完一名重傷患,從昨天到現在他都沒闔上眼休息過,曉得自己的精神和體力已接近極限,勉強工作下去早晚會出差錯。
“這里就先交給你們處理。”普萊斯吐出長長一口氣後對助手們說。
原本南方軍團的軍醫只有十多人,因為戰爭的緣故有許多民間醫生被征召入伍,但除了一些行醫經驗豐富的資深醫生外,大部份的人都沒處理過需要手術或截肢的重傷患,所以多半只能擔任助手。
才走出自己處理傷患的房間,迎面就遇上正要被送到對面的一名嚴重燒傷的士兵。
那人的臉被燒焦了半邊,處于昏迷的狀態,醫護兵想將他從推車上抬起送進房去,可是當其中一人抓住他腳時,已被燒爛的皮膚竟脫落而將手滑掉。
那傷患依舊沒醒過來,倒是滿手是血的那名士兵咒罵了起來,猛然發現軍醫長就在身邊,才趕緊住口將傷者攔腰抬起送進房去。
普萊斯沒有多看一眼,因為他曉得那個傷患已經沒什麼希望了。
對面的房間是賽克利負責的,會來當軍醫的不是傻瓜,就是在民間混不下去,自己當初是被一腔熱血沖昏頭才成為軍醫,而賽克利卻是後者的情形。
有許多重傷患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奇跡,有太多人需要救治,藥品和人手總是不夠,所以軍醫們不能將資源浪費在這些已無希望者身上,可是如果將這些瀕死者棄之不顧會對士氣造成不利的影響。
反正有沒有好醫生對這些傷患差別不大,所以在分類時就將他們都分配給賽克利去處理了。
不過神總是吝于賜與奇跡的,前幾批被送進那房間的傷患幾乎都已被裝進注明身份的尸袋準備送返家鄉,現在里面的傷患都是之後陸續送來的。
走出臨時設置的治療所,普萊斯脫下有個鳥嘴的醫生面罩用力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就因為戴著這種東西,所以士兵們都把軍醫叫做『烏鴉』。
【面罩鳥嘴的部份有木炭、石灰等物用于濾淨空氣,在未發現細菌前,不潔淨的空氣被視為傳染疫病的原因,至于具體的樣子則可以參考藤田和日郎的漫畫中鏈金術士的面罩。】揉揉雙眼,正想先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再繼續工作,但是轉過頭去卻看到一件事,讓怒意取代了他的睡意。
“你在干什麼!當大家都在忙著救治傷者的時候你居然在這邊喝酒。”普萊斯揪著對方的衣領斥喝道。
年輕的軍醫歐格登靠著牆壁手里還握著酒瓶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用呆滯的眼神看了軍醫長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句“現在輪到我休息。”
他的回答讓普萊斯更怒,抓著對方的手也更用勁,“既然這樣,就去給我好好睡一覺,別在這里喝酒。”
臉上表情象是知覺已經酒精麻痹似的,歐格登有氣無力的說“我從昨天開始一共切掉三條手臂和六條腿,還看著二十幾個人死去,不喝酒的話我怎麼忘掉那些事情入睡呢?”
無法提供答案的普萊斯不自覺地松開手,但是年輕的醫生卻繼續說下去。
“我志願成為軍醫是想讓這些為國作戰的士兵能平安回到家人身邊,不是殘缺了一部份或被裝在尸袋里送回去啊!”此時他才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臉說。
軍醫救治成功的比例遠比其它醫生低,看著一個個治療對象死亡,新手很容易有挫折感。
曉得眼前的年輕軍醫遇到和自己從前相同的障礙,普萊斯按住對方的肩膀說“听著,我們醫生也是人,無法創造神跡,不可能救得了每一個傷患,但是如果我們放棄工作的話,會有更多的人無法平安回家。所以忘掉那些已經發生的打起精神來,先去好好睡一覺,醒來時還有很多傷者需要你的救治。”
拍拍歐格登的肩後軍醫長站起來,他知道年輕人的心結得自己解開,旁觀者頂多只能拉他一把。
進屋休息前普萊斯過回頭,看見對方依舊在那里沒有起身而嘆了口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很快就從挫折中站起來的。
在自己的營帳中處理公文的托德心情十分沉重,因為之前的戰斗受到嚴重損害,而且敵軍又有噴火裝置,所以軍團長命令角龍騎士團後撤重整,沒有加入追擊敵軍的任務。
先前的戰役是自角龍騎士團自成立以來的最大挫敗,死亡十頭、重傷六頭、輕傷兩頭。
角龍因為疾病或意外死亡在他任內也發生過,騎士團有將以角龍皮鞣制成的腰帶送給入團滿三年的成員之傳統,軍官退役時還會獲贈一面角龍硬皮盾做為紀念,原料就是從那些角龍身上取得的。
但除了多年前的一場瘟疫之外,騎士團從沒遭遇過這樣大的損害,而在平原上從未敗退過的光榮紀錄于自己手中被粉碎,更是讓托德感到屈辱。
此時一名部屬進來,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終于要面對這個問題了嗎?)他在心中暗嘆。
在報告過軍士官兵的傷亡,馬匹戰具的損失後,“除在戰場上陣亡的十頭角龍以外,另外還有兩頭也于今天傷重不治死亡,輕傷的兩頭可望復原後再投入作戰,可是其它四頭即使傷也無法再上戰場,所以想請示是否要…”
“知道了,這種事還是得由我來做決定是吧!”托德沒等對方說完就打斷他的話。
部屬沒再說下去,這位騎士團長閉目沉思片刻後終于在送來公文上批示簽字,以苦澀的語調發聲“們最後一餐吧1
那些大家伙對騎士團員來說也是好戰友,沒人想做這種決定只是卻又不得不做。
雖然一頭角龍抵得過數百名士兵的戰力,卻也要耗費大量給養,養頭將來都不能打仗的巨獸等于是要幾十名士兵平白挨餓,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毒殺們。
“是!”雖然知道這是必然的,但那部屬的有些發顫的答話還是透出幾許悲哀。
看著對方退出去,托德按住自己的胸口問“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吧!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感到難過呢?”
一直靜默在旁的書記官起身回答道“那是因為您是在兩種痛苦中做決定,只不過是選擇傷痛較輕、較短的做法罷了。”
“是嗎?”他沒有轉頭直接應道,就這樣閉上雙眼小憩,希望能甩開這身心兩方的疲累。
在南方的會戰結束之後,貝爾根要塞里也收到軍團本部傳來的最新消息和命令。
有正騎士以上資格的軍官都被召集起來,听到號稱北方最精銳的赤鷹騎士團被殲滅于冰湖時現場一片嘩然。
從報告中殘存者所的述說當時情況來看,他們是被引進魔法裝置和天然環境構成的巨大陷阱之中,極短時間內發生的變故讓赤鷹騎士團連撤退都來不及。
但是更令人震驚的是卡羅斯將軍的指示,“第五師團將防區中的特拉門、波瑟典堡壘移交給第三師團後,以天狼騎士團為主力編成特遣部隊,只留下部份兵力駐守貝爾根要塞。”听到這時已有干部覺得奇怪,不久前他們才從對方手中接管防區,為何這麼快又要將兩個據點移交第三師團。
“特遣部隊的任務為突破敵軍防線,然後在我方援軍到達之前盡量消滅敵軍。”
“什麼!”有軍官大叫著,也有人驚駭的站起來。
“開什麼玩笑!”發話者一臉忿怒,“卡羅斯將軍是認真的嗎?”開口者面色慘白。
敵軍兵力有三萬多人,而扣除要塞留守人員後,第五師團頂多只能湊出五、六千人的兵力。
對手是擅長冬季作戰的斯堪地人,要采取攻勢應該直接以優勢兵力壓碎敵軍防線,像這樣先用少量兵力突破,等成功後再派軍支持的戰略簡直是荒唐。
“各位請冷靜下來,我有些話要說。”對于大家的反應諾修並不意外,而為何軍團長做出這種指示的原因他也想到幾分。
雖然眾人的情緒還未平復,但還是勉強克制住自己靜下來听師團長要講什麼。
“從赤鷹騎士團敗亡可以知道敵軍是用預先安裝好的魔法裝置,繼續處于被動狀況,等敵軍前來騷擾挑釁很可能再度發生落入陷阱的狀況,除非一直龜縮在要塞不動,但是那樣斯堪地軍就可以隨意進出『雪線』,這場仗也不用打了。”
“如果改成主動出擊的話,那種魔法裝置威力強大,想必價錢也不便宜,不可能隨意地大量埋設,除非敵軍事先知道我方行動路線,要不然是發揮不出多大作用的。”
“雖說敵軍有三萬多人,但實際上是由十二名將領率領其它貴族,分散在兩百余哩長的防在線。而貴族們每個都自視甚高不願接受別人指揮,這種心態讓各區間的聯系、協調成效受到影響,有時連防區指揮官對各處據點下的命令都會被延宕執行,這是他們最致命的弱點。”
諾修向大家分析過形勢和敵人弱點後提出方針,“我們只要將兵力集中起來專對一個防區,在他們警覺之前逐步擊破各處據點,于援軍到達之前應該可以順利消滅大批敵軍。”
但是馬上有人提出質疑,“可是斯堪地人擅長雪地作戰,憑著他們較快的雪地行軍速度,可以在伏擊我們之後從容退走,如果陷入敵人的連番伏擊之中,會被逐步消滅的反而是我們。”
“這點各位不用太過擔心!有否想過為何卡羅斯將軍會把這個任務派給我們,而不是其它騎士團?為何現在和我們對峙的敵軍會後退,且一直不敢再來挑釁?”諾修反問道。
馬上有人拍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之前騎士團在一夜風雪中攻下三處據點,所以卡羅斯將軍和斯堪地人都判斷我們有極強的雪地作戰能力,在這種想法下,敵軍自然不敢在野地迎擊,而會選擇堅守據點。”
“可是有辦法讓所有特遣部隊成員都能適應長時間的雪地行動嗎?”一名騎士團干部說時將眼光投向其它聯隊的軍官。
上次奇襲作戰時利用防寒藥的事騎士團一直秘而不宣,所以說者沒有講明,原本他的意思是如此包括其它聯隊在內就需要大量的特制油膏,但眼前是否還有那麼多的數量。
騎士團干部也都有同樣疑慮,但那話卻讓其它連隊軍官感到刺耳,因為那听起來就象是在說他們的雪地戰力跟不上騎士團,只是礙于事實無法反駁。
聯隊軍官們的反應諾修都看在眼里,佣兵出身和世家子弟出身的軍官有隔閡是很尋常的事,只是他們和一般的情況不同,佣兵出身者的官階普遍高于世家子弟們。
所以佣兵方面很好排解,可是世家子弟們的心結就更復雜了,這不是幾次親睦酒宴就能化解的,而原佣兵團成員為自己的安全和利益所保留的部份秘密也加深他們的猜忌。
雖然有心想消除雙方的誤解,只是這需要時間來達成。
有人則說得更清楚些,“我們希望副師團長能準備更多雪地作戰所需的補給品,供應包括其它連隊在內的所有特遣部隊成員使用,如此可以大幅增強戰力。”其它騎士團干部也紛紛附和。
听到他們在爭取補給品的同時也不忘記別的聯隊,那些軍官們的臉色才都和緩下來。
“大家的需求稍後我會請副師團長留下來討論,特遣部隊的行動要等兩座堡壘的移交工作完成才會展開,今天只是請各位提早做準備,若沒有其它事要報告的話各位就可以先離開了。”主持會議者提出散會。
很快地房間里只剩兩人,“包括用現有的原料趕制在內,可以準備好供應六千特遣部隊使用一個月的防寒油膏,節省使用的話可以多上兩周。”穆先開口,“但你應該不會只想問這件事吧!”
“你對軍團長這個命令有什麼看法?”諾修臉色凝重地問。
“因為我們幾乎都不是普羅西亞北方人啊!”這種偏離主題的回答讓對方轉過頭注視著他。
“你也明白那根本是把我們當誘餌,卡羅斯將軍最親信的三支子弟兵,成員都由北方本地人組成,對其忠誠無庸置疑,當中最強的赤鷹騎士團已經完蛋,他不能再失去雪豹和藍梟兩個騎士團。”
“而冰湖的敗仗,他要對國王有個交代,也要對那些陣亡子弟兵的父老們有個交代,所以必須有所作為。但盲目行動只會招來危險,所以得先用誘餌讓敵軍集結起來再全力出擊。”
“問題是這個誘餌必須有相當實力,才能讓斯堪地人集中戰力來對付,但是他不能再犧牲子弟兵,所以馬上想到猶在赤鷹騎士團之上的我們。”
“卡羅斯應該也明白到等戰爭結束後,王都那些人不會把一支有戰功的強悍武力留在立場不明確的人手上,所以他得在戰爭結束前充份利用我們的力量。”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那有什麼對策嗎?”說時諾修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森寒了。
“眼前有上、中、下三策。”穆比出三根手指。
“下策就是照著卡羅斯的盤算去做,先襲擊幾處據點,在斯堪地人集結起來後選擇一處險要之地堅守,直到他親率大軍來援為止。”
這當然不是諾修想要的,他搖頭問“中策是什麼?”
“中策是突破後不斷在敵人背後流竄,襲擾各處貴族領地,絕不在一處停留過久,同時打擊他們的補給線,當知道自己的產業受到威脅時那些貴族就會動搖,而想回去保護領地,即使他們回來救援,也會因為我們行蹤不定而難以集中兵力對抗,那時各地組成的聯合軍就算沒被瓦解掉,士氣和戰力也會大受影響。”
諾修眼楮一亮,這個謀略和他的想法類似,而且還有所修正。
“不過軍團長那邊怎麼辦?”
“只有因為遵守命令吃敗仗被究責的,你何時听過因為抗命打勝仗而被問罪的?”
諾修微微一笑,而對第三種策略更加好奇。
“上策則是直搗斯堪地王都海萊伊。”
“什麼!”他听後大吃一驚。
“杰德尼亞之戰後,密爾汀二世將連同一個近衛騎士團在內的大部份戰力都緊急派赴前線支持,王都內部空虛,只剩另一個近衛騎士團。”
“先讓一部份人偽裝成斯堪地軍的殘兵敗將,我們則在後追趕,守城士兵來不及分辨真假,必定會讓他們進去共同抗敵守城並且了解狀況,到時候海萊伊就是我們掌中之物。”
“可是萬一密爾汀二世情急之下,下令使用最後手段怎麼辦?”諾修有些驚慌地問,進攻一國首都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只要我們開出的停戰條件沒有超過可以接受的範圍,密爾汀二世是個精于計算的人,一定會接受的。”
“若是使用禁咒,大半個王都和其中的人民、官吏、貴族都要一起陪葬,而且得面對魔法公會和各國的聯合制裁,還會導致各地貴族的不滿,甚至引發內亂,這個結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相反的接受和約後他大可以追究被我們突破防線直驅王都的責任,將相關的貴族削地、削爵或沒收財產用來支付賠款。”
“可是就算我們攻進王城,萬一來不及攻進內城的王宮,密爾汀只要閉宮堅守一段日子,等其它貴族得到消息趕回勤王,到時候我們就反而成為袋中之鼠了。”諾修還是感到不安。
“怕什麼!只要我們將城中的貴族人質甚至王族綁在牆頭,誰敢攻城?我們只須一戰就可以結束北方這場戰爭。”他說時眼中透出凌厲的目光。
這話讓諾修听的一身冷汗,沉默良久才說“還是使用中策吧!你的上策風險太大,而且手段也太激烈,就算能成功,也會引來許多非議並失去陛下信任的。”
輕嘆一口氣,“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辦。”說完穆轉身離開房間。
他認為小心謹慎是諾修的優點,而缺點也是,如此戰事就會拖得更久,此時穆只感到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