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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世界》第0章
一、英雄事業就在我們周圍

她的父親亨格頓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腸好,但絕對是以愚蠢的白我為中心。我毫不懷疑他心裡深信,我每週來三次是因為陪著他是一種快樂。想到將有這樣一個岳父真叫人掃興,但是沒有什麼東西能使我與格拉迪斯分開。

  那天晚上有一個小時或者還多一點,我聽著他那單調的談話。最後他跳了起來,說了些關於我平時不動腦筋的話,就進他的房間換衣服,出席會議去了。

  終於我單獨和格拉迪斯一起了。她多美啊!我們當時是朋友,十分好的朋友,但只是朋友。而格拉迪斯具備了女性的各種美德。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找到通向她心靈的道路。不過,管它結果怎樣,今天晚上我得跟她淡了。

  我正要打破長時期的沉默,兩隻要命的黑眼睛望著我。

  「我覺得你要向我求婚了,納德。我真的盼望你不要這樣,事情像現在這樣要好得多。」

  我把椅子挪近了點。

  「噯,你怎麼知道我要求婚了?」我奇怪地問。

  「女人還有不知道的嗎?但是,噢,納德,我們的友誼一直是那麼好,那麼愉快,毀了它多可惜呀!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女人能像你和我這樣談話,你不覺得是實在太好了嗎?」

  「我說不清楚,格拉迪斯。瞧,像我們這樣談,我可以跟——跟火車站站長談。」這話使得我們兩人都笑了。「連一點點讓我滿意的地方都沒有。我希望我的胳臂摟著你,你的頭靠著我的胸脯,而且——噢,格拉迪斯,我希望……」

  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瞧見了我準備要表示我的某些希望。

  「你把什麼都搞糟了,納德,」她說。」這種事沒發生以前,事情是這麼完美、自然,這真糟糕。」

  「這是天性,」我說。「是愛情。」

  「好吧,也許假如兩人相愛,那會是另外一種情況了。我可從來沒有感覺到。」

  「但是你必定——你,還有你的美麗。噢,格拉迪斯,你生來是為了愛情,你應該愛!」

  「在愛情到來之前,人必須等待。」

  「可是你為什麼不能愛我,格拉迪斯?是因為我的長相,還是別的?」

  她微笑著端詳我的臉。

  「不,不是那個,」她最後說。」還要深一些。」

  「我的性格?」

  她嚴肅地點點頭。

  「我怎麼能夠補救?坐下,告訴我。」

  她坐下了。

  「我在愛著別人,」她說。

  這回輪到我從椅子上跳起來了。

  「這只是個想像,」她解釋道,望著我臉上的表情笑了「我還沒遇到過那樣的男人。」

  「給我講講他吧!他是什麼長相?」

  「噢,他可能非常像你。」

  「你的話真叫人覺得親密。好吧,他做了什麼我沒做的事?格拉迪斯,如果你告訴我什麼事會使你喜歡,我會努力去做。」

  她笑了。

  「好,首先,我理想的情人不會那樣說話,」她說。「他會是一個比較堅強、比較嚴肅的人,不會準備使他自己屈從一個蠢姑娘的幻想。但是更為重要的是,他必須是一個能夠有所作為、面對死亡而毫無懼色的人,一個從事偉大事業的人。我應當愛的不是這個人,而是他的事業,這些事業會在我的身上反映出光輝。」

  「我們遇不到這種機會了,」我說。」至少,我從來沒有這種機會。」

  「但是機會就在你的周圍。真正的人創造他自己的機會,你擋都擋不住他。我還沒有遇到他,然而好像是那樣瞭解他。英雄事業就在我們周圍,等待人去完成。男人完成這些事業,女人愛這樣的男人。我願意因為我的情人而被人嫉妒。」

  「我會幹這種事業讓你喜歡。」

  「你不應該幹這種事業只是為了讓我喜歡。你應該做是因為你不能不做,對你來說,這是自然而然的。上個月你報道了威根煤礦爆炸,為什麼不能下去幫助那些人呢?」

  「我去幫助了。」

  「你從來沒說過。」

  「沒什麼可說的。」

  「我可不知道。」她很感興趣地望著我說:「你很勇敢。」

  「我必須那樣。要是你想寫好稿子,一定得到事情發生的現場。」

  「多麼平凡的動機。不過,我仍然高興你下了那個礦。」她把手伸給我,那樣神聖、端莊,我只能躬下身去吻吻它。「我只是一個充滿年輕姑娘幻想的傻女人。我真是那樣,如果我嫁人,我希望嫁一個有名望的人。」

  「為什麼不該那樣呢?」我叫嚷著。「像你這樣的女人才使男人有所作為。男人,就像你所說,應該創造自己的機會,而不是等待機會。我發誓,我要為這個世界幹點什麼。」

  她又朝我笑了。

  「為什麼不?」她說。「你有一個男人能有的一切——年輕,健廉,有力量,受過教育,有活力。我為你過去的講話難受過。我高興——真高興——假如你身上的這些思想被喚醒的活!」

  「如果我做了……」

  她把她那招人愛的手放在我的唇上。「再別說別的了,先生。也許有這麼一天,你在世界上已經贏得了你的地位,那時候我們再來談它吧!」

  就這樣在那個十一月的霧夜裡,帶著想發現某種配得上格拉迪斯事業的急切心情,我到了《每日新聞報》的辦公室,在那個辦公室的職員中,我是一個最微不足道的人。

  這一章對讀者來說像是和我記敘的故事無關,然而沒有這一章,也就不會有這個故事了。

二、上查倫傑教授那兒碰碰運氣

我一直喜歡麥卡德爾,這個上了年紀的、紅頭髮的新聞編輯,我也希望他喜歡我。當然博蒙特才是真正的老闆,但是他生活在奧林匹亞頂峰稀薄的氣層裡,從那裡他是看不見比國際危機或者內閣意見分歧更小一點的事情。他高高在上,超越我們。但是他有代理人,麥卡德爾就是第一代理人。我進屋子的時候,老頭向我點點頭,把眼鏡向上推得老高,一直推到光禿的腦門上。

  「噯,馬隆先生,我從各方面聽說,你像是幹得很好,」他用蘇格蘭口音和善地對我說。

  我謝了謝他。

  「威根煤礦爆炸的報道好極了。火災的報道也好極了。你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請求你照顧一下。」

  他看樣子吃了一驚。「嘖,嘖!什麼事啊?」

  「先生,你想沒想到可以讓我為報紙出趟差?我會盡我的力量給你搞些好的稿子來。」

  「你想的是種什麼樣的差事呢,馬隆先生?」

  「嗯,先生,任何有危險、要冒險的事情。我確實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完成。事情越困難,對我越合適。」

  「你像是急著要送掉你的命。」

  「要評價我的生命,先生。」

  「恐怕有這類事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地圖上巨大的空白區正在被填滿,不論哪裡都沒有給傳奇冒險留下地盤,不過,等一下!」他加了一句,臉上突然出現了微笑,」說起地圖上的空白區使我想起來了。有個騙局——一個近代的牛皮大戲。拿他寫篇文章倒不壞。嗯?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事情,什麼地方都行。」

  麥卡德爾想了一會。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那個傢伙相處,友好地——或者談話的措詞最低限度是友好的,」最後他說。「你像是有那種能和別人建立聯繫的天才。」

  「謝謝你,先生。」

  「那麼你為什麼不上查倫傑教授那裡碰碰你的運氣呢?」

  我想我露出來了吃驚的樣子。

  「查倫傑?」我叫了起來。「查倫傑教授,有名的動物學家。他不就是把《電訊報》布倫德爾的腦袋打破了的那個人嗎?」

  新聞編輯笑了。

  「你害怕嗎?你不是說你要去冒險嗎?」

  「當然去冒險。我不怕,先生,」我回答。

  「我不認為他總是那樣壞。很可能布倫德爾上他那去的不是時候,或者是用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方式。跟他說話要策略些,你的運氣會好的。我相信,這件事正是你所需要的。」

  「我對他還真的一無所知,」我說。「是因為布倫德爾那件事,我才記得他的名字。」

  「我這裡有點筆記,馬隆先生。有這麼一段時間,我挺注意他。」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來。「把這個拿去吧!今晚上我再沒有什麼要跟你說的了。」

  我把紙放到口袋裡。

  「等一下,先生,」我說。「我還不很清楚,我訪問這位先生是為了什麼。他做過什麼事嗎?」

  「兩年前他一個人到南美做了一趟探險,去年回來了。毫無疑問他是到過南美,但就是不說到底到了哪兒。他在講那次冒險時含含糊糊的,有人提出質疑,他就緊閉上嘴。或者是某些奇跡一樣的事發生過——或者這個人撒謊,而這個假設是更可能的!他有幾張保護得不好的照片。有人說這些照片是假的。他不回答任何問題,把記者踢出門去。我的意見是,他不過是個對科學有興趣的誇大妄想症的病患者。馬隆先生,這就是你的採訪對象。現在,大步走吧,瞧瞧你將會做點什麼。你年齡夠大了,能照顧你自己了。」

  會見結束了。

  我上俱樂部去,路上我停了下來,望著黑暗的泰晤士河,在露大地裡我總是思考得更加清楚。我拿出麥卡德爾給我的那張紙片,在電燈下讀了起來。我當時產生了一個靈感。根據別人給我介紹的情況,我擔保作為記者我永遠不會有希望和這位教授接觸。而他的傳記表明,他在科學上是個狂熱的人,那麼我得找出一個立足點,靠這個立足點他也許接見我。

  我進了俱樂部。時間剛剛過了十一點,大屋子到處都是人。我看到一個高高的、瘦瘦的男人,靠著火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當我把椅子挪近他的的時候,他轉過臉來。是塔爾甫•亨利,《自然》雜誌的工作人員。

  「你知道點查倫傑教授的情況嗎?」我問。

  「查倫傑?」

  我點點頭。

  「查倫傑是個從南美帶回來些稀奇故事的人。」

  「什麼故事?」

  「啊,瞎扯淡,說他發現了些古怪動物。我相信他現在已經不談了。他跟大家會見了一次,會上那個笑啊,連他也看出來他的故事不行了。有一兩個人原來準備把他當回事的,但很快對他就沒有興趣了。」

  「為什麼?」

  「嗯,由於他的行為讓人不能忍受。動物學會有個可憐的老瓦德雷。瓦德雷曾寫了封信:『動物學會會長向查倫傑教授致敬,下次會議如蒙光臨,本人將不勝感激。』他的答覆要印出來,簡直有傷大雅。」

  「你說說吧!」

  「好吧:信的一開始是:『查倫傑教授向動物學會會長致敬,如蒙滾蛋,本人將不勝感激。』」

  「老天爺啊!」

  「是啊,我想老瓦德雷也這麼說吧。」

  「查倫傑還有什麼事嗎?」

  「嗯,你知道,我是一個細菌學家,不過我還聽說過查倫傑的一些事。他人聰明,富有活力,但是個趕時髦的人,而且粗魯得令人不能忍受。他甚至為他在南美從事的工作造了一些假照片。」

  「你說他是個趕時髦的人。他在什麼地方特別趕時髦了?」

  「有的是,但是新近的是魏司曼和進化論。我相信他在維也納和人狠狠地吵了一場。」

  「不能告訴我爭論的要點嗎?」

  「現在不行,不過有記錄彙編的譯本。我們辦公室裡有。你願意來一趟嗎?」

  「我正要那個。我必須去訪問這個傢伙,需要些材料。我一定得知道跟他談什麼。你對我真是太幫忙了,我現在就跟你去,不太晚嗎?」

  半小時後我坐在雜誌社的辦公室裡,眼前是一本記錄彙編。我不懂辯論的全部,但明顯的是這位英國教授非常盛氣凌人,把大陸上的同行都惹火了。彙編上我看到一處又一處用括號括起來的「抗議」、「吵鬧聲」等字眼兒。

  「我理不出個頭緒來,」我驚叫著。

  「如果你不是個專家,當然那是有點難懂的,」塔爾甫•亨利回答我。

  「哪怕能夠找到一句有用的話,」我說。「啊,有了,這句行。這句我像差不多懂得。我把它抄下來,這將會使我和那位可怕的教授搭上關係。」

  「再沒有別的事要我做的了?」

  「嗯,還有。我想寫封信給他。假如我能在這兒寫並且使用你的地址,那就太好了。你可以看這封信,我擔保沒有惹他生氣的地方。」

  「好吧!那是我的桌子和椅子。紙在那兒。不過你發信前給我看看。」

  寫信花了點時間,不過當信寫完了的時候,我認為這事幹得並不那麼壞。我有些驕傲地向挑剔的細菌學家朗讀著。

  「『親愛的查倫傑教授,』」信寫道,「『作為一個大自然的研究者,我總是對你關於達爾文與魏司曼之間相異之處的考慮深感興趣。我最近有機會重讀——」

  「你這個壞透了的騙子!」塔爾甫•亨利驚叫著。

  「『重讀了你在維也納出色的講演。不過內中有句活,好像我不理解。如蒙允許,請賜一見,因為我有些建議,而這些建議只能在個別談話中說明。如蒙同意,我定於後日(星期三)上午十一時前來叨光。

  『謹向先生致以真誠深切的敬意。愛德華•頓•馬隆敬啟』」

  「怎麼樣?」我得意洋洋地問。

  「嗯,假如你能昧著良心——。不過你這是要幹什麼?」

  「到他那兒,只要我到了他的屋裡,我也許會知道怎麼做。我甚至可以坦白認罪。假如他有運動家的風度,他會理解的。」

  「好吧,再見。星期三上午在這裡我會接到給你的答覆——如果他真答覆的話。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誰都恨他。」

三、他是一個完全令人不能忍受的人

星期三我去打聽的時候,有我一封信。我只把信的末尾抄在這裡:

  「你來的時候,麻煩你把信封給我的男僕人奧斯汀看看,因為他必須採取每項預防措施保護我,以防那些自稱為『新聞記者』的流氓闖入。你忠實的喬治•愛德華•查倫傑」

  我給塔爾甫•亨利念了這封信。他早早地來了,要聽聽我冒險的結果。

  我收到信的時候差不多是十點半,但是拉我去赴約會的出租汽車繞來繞去花了好長時間,一個說不上多大年齡的怪人開了門,後來我發現他是司機,他用藍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說好了見你嗎?」他問。

  「約好的。」

  「有信嗎?」

  我拿出了信封。

  「好!」他像是個話不多的人。跟著他走過過道,我突然被從飯廳門裡走出來的一個小個子婦女攔住了。她是位活潑的黑眼睛的太太,類型上如果說是英國人還不如說更像法國人。

  「等一下,」她說,「你可以等一下,奧斯汀。請到這裡來,先生。可不可以問問,你以前見過我的丈夫嗎?」

  「沒有,夫人。我沒有過這種榮幸。」

  「那麼我預先向你道歉。我必須告訴你,他是一個完全令人不能忍受的人——絕對地令人不能忍受。要是他像要動手了,趕快離開那屋子。不要等著和他辯論,好多人就因為這個緣故受傷了。而後醜事弄得盡人皆知,影響到我,也影響我們大家。我想你不是為了南美的事要見他吧?」

  我不能跟一位太太撒謊。

  「天哪!那是最惹亂子的題目。他說的你不會相信一個字——我是這麼確信的。不過別跟他這麼講,因為這會使他暴跳如雷。假裝著相信他,什麼事也就不會發生了。記住,他自己是相信那些的。有一點你可以相信,從來沒有過比他更誠實的人了。不要再呆了,要不他會疑心的。假如你看出有危險——真正的危險——請打鈴,我會來的。」

  一邊說著這些鼓舞人勇氣的話,這位太太把門打開了。在我們簡短交談的時候,像銅像那樣站立等著的奧斯汀,帶我到了過道的盡頭。在門上輕拍了一下,從裡面傳出了一聲公牛似的吼叫,我和教授面對面了。

  他坐在寬桌子後面的轉椅上,桌子上被書、地圖和圖表蓋滿了。我進去的時候,他的椅子轉過來衝著我,他的相貌使我止步了。我原準備會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但沒想到看見的是這樣一個令人感覺壓抑的人物。他的腦袋大極了,我從來沒有看見一個人腦袋有那麼大。我相信他的帽子,如果我冒冒失失地戴上,會從我的頭一直扣到我的肩上。他長著黑黑的大鬍子,前庭巨大。一簇簇密密的黑頭髮下的眼睛是藍灰色的,非常明亮,非常銳利,非常咄咄逼人。高出桌面的身體的其他部分是寬大的肩膀和桶似的胸膛,另外是兩隻長滿長長黑毛的大手。這些和牛吼似的聲音,是我對查倫傑教授的最初印象。

  「嗯?」他說,傲慢地盯著我。「什麼事?「

  「你太好了,先生,允許約見我。」我說,拿出了他寫的信封。

  他從書桌裡拿出我的信來,擺在他面前。

  「噢,你就是那個連簡單東西都不懂的年輕人,是你吧?照我理解你對我的總結論極為善意地表示贊同?」

  「完全是,先生。完全是。」

  「天哪!這就使我的見解極為鞏固了,不是嗎?你的年齡和相貌使你的支持很有價值。嗯,至少你比維也納那群蠢豬強。」

  他盯著我。

  「他們是很不像話。」

  「我向你說實活,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好吧,先生,我們來做能夠縮短這次訪問的事情吧。這次訪問對你很難是愉快的,對我是很不愉快的。我想你有些什麼建議要說。」

  他傲慢的直截了當的這種方式使事情難辦了。而事情在到來以前卻像是簡單極了。哦,我那愛爾蘭人的才智,當我極其需要你幫助的時候,現在就不能幫助我了嗎?他的兩隻尖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講吧,講吧!」他說。

  「我當然只能算一個學生,」我帶著快樂的微笑說。「就在我同意你的同時,我看你像是在這件事上對魏司曼太嚴厲點了。從打那日子以來,不是有普遍的證據,嗯!鞏固了他的見解了嗎?」

  「什麼證據?」他帶著威脅人的鎮靜說。

  「嗯,當然,我覺得沒有什麼你可以稱做明確的證據。我的意思是指一般的科學觀點,如果我可以這樣表達的話。」

  他極其認真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想你是覺得——」他說了點什麼關於恆定因子的事。恆定因子我根本不懂,但勇敢地回答道:

  「自然是了。」

  他跟著又說了的幾句話我也不懂,可是每句話說過我都故意驚歎地叫道「毫無疑問」或者「哎呀,肯定是!」我對自己的表演非常得意。

  「但是那證明什麼呢?」他用溫和的聲音問道。

  「哎,到底是什麼呢?」我嘟嚷著。「它證明什麼呢,」

  「要我告訴你嗎?」他問。

  「請吧!」

  「它證明,」他突然咆哮起來,「你是個下賤的、四條腿走路的新聞記者,對科學根本不懂!」

  他跳將起來,眼睛裡燃著怒火。儘管到了這樣一個時刻,我還是在一瞬間驚奇地發現,他個子很小很小,腦袋不過頂我的肩膀頭。

  「莫名其妙!」他喊著,手指頭支撐在桌子上,身體向前探著。「先生,我一直跟你談的是科學上毫無意義的話。你以為你能騙我嗎?你認為你們的稱讚可以造就一個人,而你們的責難可以毀掉一個人嗎?爬蟲,我知道你們。你玩了一場有點危險的遊戲,我想你輸了。」

  「注意,先生,」我說,倒退到門邊把它打開了。「你可以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但是不准你碰我。」

  「不准我?」他以一種威脅的樣兒慢慢地向前走來,但是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了,兩隻大手插在他那件象男孩穿的短夾克的口袋裡。「你們中已有幾個被我從這屋子裡扔出去過。你將是第四個或第五個。每個破費三鎊十五先令。貴,但是很必要。現在,先生,為什麼你不應該跟他們一樣呢?我倒認為肯定應該一樣,」他恢復了他那令人不快的前進。

  我逐漸來火了。原先我是不對的,但這個人的威脅使我處於有理的地位。

  「放下你的手,先生,我不允許這樣。」

  「你不允許這樣,啊?」

  「不要做這樣的傻瓜,教授!」我叫道。「你能得到什麼。我體重二百二十四磅,身體結實,每星期六我代表倫敦的愛爾蘭人賽橄欖球。我不是那種人——」

  就在這時候,他衝向我。幸好我已經把門打開了。我們滾打在一起,一起滾過了過道。我的嘴裡滿是他的鬍子。

  奧斯汀已經把前廳的門打開了,我們倆滾下了台階。

  查倫傑首先站了起來。

  「領教夠了嗎?」他氣喘吁吁地說。

  「你這個壞透了的蠢牛!」我站了起來,叫道。

  他正要再向我衝來,但就在這時,一個警察來了,手裡拿著記事本。

  「這都是怎麼了?你應該感到羞恥,」警察說。「嗯,那麼。是怎麼了?」他說著,轉過身來。

  「這個人先打了我,」我說。

  「你先打他了嗎?」警察問。

  教授費勁地喘著氣,沒說什麼。

  「也不是第一次,」警察說,很嚴肅地搖著他的頭。「上個月你也惹了這樣的亂子。你把這個年輕人的眼睛打青了。」

  「怪我自己不好,」我急忙地說。

  警察闔上了他的記事本。

  「不要再讓我們遇到這樣的事了,」他說。「喂,走開,好啦,走開!」他對著幾個圍找過來的女人說。教授望著我,他的眼光裡藏著點什麼幽默意味的東西。

  「進來!」他說。「我跟你的事還沒結束哪!」

  我跟他進了屋子,那銅像般的奧斯汀,在我們身後關上了門。

四、它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東西

門還沒有完全關上,查倫傑夫人就從飯廳裡衝了出來。這個小個子的女人怒氣衝天。她顯然看見我出去了,卻沒有看見我回來。

  「你是畜生,喬治!」她尖聲叫著。「你把那個挺好的年輕人打傷了。」

  「他在這兒,我身後頭,平安,完好。」查倫傑說。

  查倫傑大人轉向我說:「真對不起,我沒有見你。」

  「我向你擔保,夫人,一切正常。」我說。

  「他把你那可憐的眼睛打青了。哎呀,喬治,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星期七天淨干丟臉的事。誰都恨你,取笑你,你把我的耐性搞光了,喬治,你的尊嚴哪兒去了?」

  查倫傑反問道,「你的呢,我親愛的?」

  「你給我招來太多的麻煩。畜生——你已經變成了畜生。」

  「客氣點,傑賽。」

  「亂吼亂叫的蠢牛!」

  「丟人!上悔罪凳上認錯!」[注一]

  令我吃驚,他彎下腰,把她舉起來,放在前廳角落裡一個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的柱子上。柱子足有七英尺高,細細的。她很難坐住。

  「讓我下來!」她喊道。

  「說『請』。」

  「你是畜生,喬治!讓我馬上下來!」

  「到書房裡來吧,馬隆先生!」

  「真的,先生——」我說,望著那位太太。

  「馬隆先生在這講情放你下來,傑賽。說『請』,你就下來了。」

  「哎呀,你這畜生!請!請!」

  他把她放了下來,就像她是只小鳥。

  「你規矩點,親愛的,馬隆先生是記者,他會在明天的報上把這全登出來,在我們鄰居中會額外賣上許多份。」查倫傑風趣地說。

  然後,他變了口氣。「馬隆先生,請原諒這種家庭中的逗趣。我招呼你回來是為了某種比這要嚴肅的目的。」

  他把巨手放在她的兩肩上。「小女人,別生氣。你說的一切都絕對正確。如果按你的勸告做,我會成為一個好人,但也就不會有喬治•愛德華•查倫傑了。好人有的是,我親愛的,但只有一個喬治•愛德華•查倫傑。」他突然吻了她一下。「現在,馬隆先生,這邊來,請。」

  我們又回到十分鐘前我們是那個樣子離開的屋子。教授隨手把門小心地關上了,把我安頓在一張扶手椅上,把雪茄煙盒推到我的面前。

  「靠著椅子背坐,」他說,「注意地聽著我願意給你說的一切,不要打斷我。」

  「首先,關於你被理所當然地趕走以後又回到我的屋子,」他瞪著我,猶像是在挑戰,或等待反駁,「原因在你對警察的回答上,從這裡我看出你在那方面有某種良好的情操,無論如何,超出我在於你們這一行的人身上慣常看到的東西。承認過錯在你身上,這就證明了你的境界有某種寬度。我請你跟我回來,因為我打算進一步跟你交個朋友。」

  他講著這一切,像一個教授給他的班級講課。忽然,他從桌子裡拿出來一個破爛不堪的速寫本。

  「我要跟你講講關於南美的事,」他說,「首先,我希望你瞭解,我現在給你講的任何東西都不得以任何公開形式傳達給別人,除了你得到我的許可。這種許可完全可能永遠不給。清楚了嗎?」

  「這很難,」我說。」諒必一個短短的報道——」

  他把桌上的速寫本放回了原處。

  「那這個事就結束了,」他說。「再見。」

  「不,不!」我叫道。「我服從任何條件。就我理解,我沒有什麼選擇了。」

  「絕對沒有。」

  「那麼,好吧,我答應。」

  「以榮譽擔保?」

  「以榮譽擔保。」

  他望著我,傲慢的眼神裡露著疑慮。

  「我對你的榮譽到底有什麼瞭解呢?」他說。

  「確實,先生,」我生氣地叫嚷道,「你對我真太隨便了我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聽我這樣說,他像是比較感興趣而不是生氣。

  「你是凱爾特人?」他問。

  「我是愛爾蘭人,先生。」

  「愛爾蘭族的愛爾蘭人?」

  「是,先生。」

  「那當然能解釋了[注二]。我想想,你已經答應我,我告訴你的任何事情都不得以任何公開的方式傳達給別人,除非你得到我的許可。我準備給你講點事,那是挺有趣的。第一,你大概知道兩年前我去南美做了一次旅行,一次將在世界科學史上會成為經典的旅行。我旅行的目的,是去驗證華萊士與貝茨的某些結論。這種驗證只能以他們自己觀察事實的同樣條件來觀察他們報告的事實才能夠實現。如果我的探險得不到不同的結果,它仍然會有用處,但是我在那兒遇到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意外,它給我的探險打開一,個全新的領域。

  「你曉得——或者很可能,在這個文化教育不高的時代,你不曉得——亞瑪遜河某些段落附近的地區,還沒有完全開發,大量的支流(其中有些地圖上完全沒有記載)匯入正河。我的職責是去訪問這些很少為人所知的區域和考察那裡的動物群。在那裡我發現的資料可以為動物學寫幾章偉大不朽的著作,這些著作將成為我生活的鑒定。當我的工作完成正往回走的時候,我在一個印第安人的小村莊裡過夜,在那裡一條支流——支流的名子和位置我不講——匯入正河。當地人是古卡瑪印第安人。沿這條河向上走的路上,我治好了他們中的一些病人,他們對我的人品有相當的印象,所以我發現他們急切地等我回來。從他們的手勢我明白有人需要我治療,於是我跟著頭領進了他們的一間茅屋。等我進去的時候,我發現這個人已經死了,使我吃驚的是,他不是一個印第安人,而是一個白種人,可以說是典型的白種人,因為他長著亞麻色的頭髮。他的衣服扯壞了。我從當地人手勢上瞭解,他們根本不認識他,他一個人穿過叢林到了他們的村莊,精力已經完全耗盡了。

  「床邊擺著這個人的背包,我檢查了一下包裡的東西。袋子上寫著他的姓名:梅普歐•懷特,密執安,底特律,湖濱大道,這是個我準備永遠脫帽致敬的名字。當這個事業有了結果的時候,這個名字將和我自己的名字並駕齊驅,這樣說是不過分的。

  「根據背包裡的東西,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個畫家和詩人。有幾首詩。我不是這類東西的鑒賞家,但是依我看這些詩像是寫得很蹩腳。還有幾張畫,畫的是河流。一個顏料盒,一盒色粉筆,幾支畫筆,還有那根現在我墨水池上的彎曲的骨頭,一支廉價的左輪手槍和幾發於彈。這就是那個古怪的美國人全部所有的東西。

  「我準備把這些東西放下,這時候我看到了從他襤樓的夾克口袋裡伸出塊東西,那就是這個速寫本,當時它已經像你現在看到的這麼破爛。我遞給你,請你一頁一頁地看看,琢磨琢磨內容。」

  他拿起一支雪前煙,靠向椅子背,一雙挑剔的眼睛望著我。

  我打開速寫本,指望看到某種奇跡,雖然我想像不出是什麼樣子的奇跡。然而第一頁是令人失望的,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個芽粗呢上衣很胖的男人的畫像,下面有點說明。後面幾頁滿足印弟安人的速寫像。而後又是幾頁女人和嬰兒們的人像習作,再後是動物和一些說明,最後跟著一個雙頁是叫人看了噁心的畫著蜥蜴類動物的習作。我看不出什麼名堂,跟教授說:

  「想必這些也就是鱷魚吧?」

  「短鼻鱷魚,短鼻鱷魚!真正的鱷魚這東西在南美是很難有的。看看下一頁吧!」他微笑地說。

  我還是沒法明白。占一整頁的速寫是用顏色粗粗畫就的風景,一種日後畫家用來作畫的畫稿。淡綠色的植物前景,直伸上深紅色懸崖的邊線。懸崖延伸成一道沒有斷裂的崖壁,橫過背景,形成了一個高原。一處孤立的金字塔樣的岩石,上面是一棵大樹。岩石像是被一道斷裂跟高原分開了。這一切的後面,是藍色的熱帶天空。「紅色的懸崖頂峰,邊緣上是一條細細的植物綠線。

  「怎麼樣?」他問。

  「無疑問的是一個稀奇的構造,」我說,「不過我不是一個地質學家,足以斷定這種構造是奇妙的。」

  「是奇妙的!」他重複我的話。」是舉世無雙的。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夢想到這樣的一個可能。現在看下一頁吧。」

  我翻過這頁,驚叫了起來。整整一頁是一個我從未見到過的最不尋常的動物。頭象鳥的頭,身子象蜥蜴的身子,尾巴和拱起的背上向上長著針狀物。在這個動物面前,有個小得可笑的人的身影,他站著,呆望著它。

  「好了,這個你怎麼想的呢?」教授喊道,帶著一種勝利的神態。

  「是怪物似的——」

  「但是,是什麼使他畫出這樣一個動物呢?」

  「哦,我得想想。」

  「哎呀,這就是你能給的最好的解釋,是嗎?」

  「嗯,先生,你的解釋呢?」

  「明顯的一項解釋是,存在這種動物,它是實際生活的真實寫生。」

  我盡最大的努力沒笑出來,因為我不想再來一次過道裡的滾打。

  「毫無疑問,」我說,「毫無疑問,」像一個人跟傻子講話。「不過,我承認,」我補充說,「這個小小的人影使我吃驚。這不是個印第安人,或者美洲矮族人,倒像是戴著太陽帽的歐洲人。」

  教授生氣地望著我。

  「瞧這!」他喊著,向前探著身子,一根多毛的手指頭指著圖畫上。「你瞧這動物後面的植物,我想你以為它是蒲公英吧。咳,是棵像牙棕擱樹,高五十到六十英尺呢。你不懂畫裡為什麼要放個人吧?他把自己畫進去是想表明動物的身高。他身高超過五英尺。樹要高十倍。」

  「老天呀!查林廣場[注三]也很難裝下這個畜生啊!」我叫道。

  「它當然是一個大傢伙,」教授說。

  「但是,」我叫道,「你當然不能靠無名美國畫家的一幅草圖來做證明什麼的依據。」我又翻了幾頁,速寫本上再沒有什麼了。

  教授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書。

  「這是我天才的朋友雷•蘭開斯脫寫的非常出色的專題論文集,」他說。「這裡有一個插圖會使你感興趣的。啊,有了,在這!侏羅紀恐龍屬劍龍生時的估計形象,單是後腿就有兩個巨人高。好了,這個你怎麼想的呢?」

  他把打開的書遞給了我。我看到圖畫,嚇了一跳。這個恢復原狀而世界上已不復存在的動物,和那個無名畫家的速寫的確太像了。

  「的確驚人,」我說。

  「可是你仍然不承認這種動物存在。」

  「這個美國人可能看到過這類圖片。」

  「好啊,」教授說,「我們先把它擱下。我請你看看這根骨頭。」他遞過來一根他在那個死者的背包裡發現的骨頭,大約六英吋長,有大拇指那樣厚。

  「這根骨頭屬於我們知道的動物中的哪一種動物呢?」教授問。

  我仔細地看了看,雖然關於骨頭我不大知道什麼。

  「它也許是一個厚厚的人的鎖骨,」我說。

  我的朋友搖了搖頭。

  「人的鎖骨是彎的。這是直的。」

  「那我就必須承認我不知道是什麼了。」

  「你不必因你表現無知而害臊,因為我猜想沒有誰能說出它的名字來。」他從一個小箱子裡拿出一塊很小的骨頭。」我說這塊人骨頭跟你手裡拿的那根骨頭是相似的,這會給你點那個動物有多大的概念了。用心瞧瞧,你會看出來這不是化石標本,是新骨頭。這你怎麼說?」

  「想必在象身上——」

  他望著我,像是很痛苦。

  「別,別說南美洲有象,就是在那時候——「

  「嗯,」我打斷他,「任何別的南美的大動物,比如,貘。」

  「年輕人,你也許相信,我是懂得我這一行的,這個既不是貘的骨頭,也不是動物學所知道的任何別的動物的骨頭。它屬於一個非常大,非常有力氣,而且根據一切相似之處判斷,一個非常兇猛的動物,它存在於地球上,但仍不為科學所知。你仍然不相信嗎?」

  「最低限度我深感興趣。」

  「那你還不是沒希望的。現在我們撇開那個死掉的美國人繼續我的敘述吧!你可以想像得出,不對這件事進行研究,我很難從亞瑪遜河走開。有些跡象說明死掉了的旅行家是從那裡來裡。印第安人的傳說,向我提供了關於一個奇怪地方的事。你無疑聽說過古魯普裡?」

  「沒聽說過。」

  「古魯普裡是森林的精靈,某種很可怕,某種要避免遇上的東西。沒有人能說出它的形狀或性質,但是在亞瑪遜河一帶,這是個恐怖的字眼。關於古魯普裡居住的方向,各個部族的意見是一致的。那個美國人正是從同一方向來的。那條路上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我的職責就是要去發現那是什麼東西。」

  我聽著,對這事的興趣增加了。

  「我必須在當地人中找兩個嚮導。經過了許多艱難險阻,這我用不著說了,按那個方向(這個方向我不講)我們走了一段路程,最後到了那個從未被人記述過的一部分鄉土,那裡只有梅普歐•懷特去過。看看這個好嗎?」

  他遞給我一張照片。

  「正如你看到的,照片的畫面不令人滿意,」他說。「沿著河流下來的時候,船翻了,裝著沒沖洗的底片的盒子破了。差不多全部底片都毀壞了。這是沒毀壞的幾張中的一張。關於照片有缺陷他說明望你體諒地接受。有人說是假造的,我沒精神去同他們辯論。」

  照片的確有缺陷。一個冷酷的批評家很容易說是偽造。灰色的景物,在細細觀察後,我看出它描畫了懸崖長長的極高極高的崖線,連著一個長著植物的有斜坡的平原作為前景。

  「我相信這是畫中畫的同一個地方。」

  「是同一個地方,」教授回答。「我找到了梅普歐•懷特帳篷的舊跡。現在瞧這張。」

  這是一張同一懸崖的近景,雖然照片糟極了。我能夠明白無誤地看出孤立的金字塔似的岩石和上面的一棵樹,岩石被一道斷裂跟高原分開了。

  「我一點疑問也沒有了,」我說。

  「我們往下講,怎麼樣?」他說。「現在請你看看岩石上面。瞧見那兒有什麼東西嗎?」

  「一棵巨樹。」

  「可是在樹上面呢?」

  「一個大鳥,」我說。

  他遞給我一個放大鏡。

  「對了,」我通過放大鏡看了看,說,」樹上有只大鳥。它像是有個很大的嘴。我說這是塘鵝。」

  「不是塘鵝,說真的,也不是一隻鳥,」教授說。」也許你知道了會感興趣,我成功地打下了那種樣品。這是唯一的絕對證據,證明我所看到的東西,這證據我是能夠帶回來的。」

  「那麼你有樣品了?」

  「我有過,在那次毀了我照片的翻船事故中,連同許多別的東西一齊不幸地損失了。正當它在湍急的河流中要消失的時候,我抓住了它,結果在我手裡剩下的是一部分翼。」

  從抽屜裡他拿出來一個很像大編幅的一部分翼。它最少有兩英尺長,呈曲線的骨頭,下邊連著膜。

  「一個好大的蝙蝠!」我說。

  「沒那個事,」教授說。「鳥的翼實際是前肢,而蝙蝠的翼包括三個細長的指頭,指頭中間是膜,你不知道比較解剖學中的基本知識,真是那樣嗎?喂,按這個情況,這骨頭當然不是前肢。你看得到,這是一片單獨的膜,連在一根單獨的骨頭上,因此它不會是蝙蝠的。如果它不是鳥,又不是蝙蝠,它是什麼呢?」

  「我真的不知道了,」我說。

  他又把書打開了。

  「這兒,」他說,指著一張圖,那上面是一個很不尋常的飛著的怪物,「是一個極好的翼龍再生像,翼龍是侏羅紀的一種飛行的爬蟲。下一頁是它的翼的機械結構的圖解。請把它和你手中的樣品比較一下。」

  我信服了。不可能有疑問了。速寫,照片,敘述,又是活生生的實物,證據是齊全的。我說的那麼——我說的那麼溫和,因為我覺得教授差不多是一個被薄待的人。他靠著椅子背坐著,微笑著。

  「真是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最大最大的東西,」我說,雖然我的熱情還是出自於記者的性質,而不是科學家的性質。「你發現了一個失去的世界,如果我像是懷疑過你,我深為抱歉。一切是這麼不可忠議。但當我看到證據的時候,我理解了,這對任何人來說也是夠充分的了。」

  教授滿意地笑了。

  「那麼,先生,下一步你幹了些什麼呢?」

  「那是雨季,馬隆先生,我儲備的東西用完了。巨大懸崖的部分我探險過,但是我沒能找到上去的路。我在上面看到並且打下一隻翼龍的金字塔似的岩石還是能上去的。我想辦法爬到了那塊岩石的半腰,從那個高度,對那個高原我作了進一步的瞭解。它好像非常大。下邊是沼澤地區,到處是蛇,蟲子,還有熱病。它是這個奇異國度的天然屏障。」

  「你看到別的生命跡象了嗎?」

  「沒有,先生,沒有,但是在我們呆在崖腳下的那一週期間,我們聽到了未自上面的某些非常奇怪的聲音。」

  「但是那個美國人畫的那個動物呢?你對它是怎麼認為的?」

  「我們只能設想他曾經爬到了上面,在那裡看到的。因此,我們知道有路上去。我們也知道,肯定是非常困難的,要不動物就會下來了。真的,那不是清清楚楚的嗎?」

  「但是這些動物怎麼到的那兒呢?」

  「我不認為這是個非常難解的問題,」教授說,「解釋只能有一個。也許你知道,南美是一個花崗岩大陸。就在這個唯一的地點,在某個非常遙遠的時代,有過一次巨大突然的火山作用的地殼隆起。因此這些懸崖是玄武岩的和火成岩的。一個或許象蘇塞克斯那樣大的區域連同它上面有生命的東西一齊升了起來,並且被硬度極大的垂直峭壁和大陸的其他部分斷開了。結果怎麼樣?像翼龍和劍龍那樣屬於侏羅紀的動物,由於那些少見的意外條件,它們違反自然地被保留下來了。」

  「你的證據肯定地可以打消別人的懷疑。你現在要把它擺在有關當局面前。」

  「我也曾這麼想過,」教授辛酸他說。「我只能給你說,情況不是這樣,他們不相信我。先生,假如我的話被懷疑了,再試著用事實證明,那不是我的天性。這個課題使我憎恨,我不想談起它了。當人們就像你,代表著公眾的愚蠢的好奇心跑來打攪我,我是不能客氣地對待他們的。我承認,我天生有些火性子,而且可能狂暴,我怕你已經注意到了。」

  我摸了摸眼睛,什麼也沒說。

  「不過今晚上,我想樹立一個極端客氣的榜樣。八點半在動物學會的大斤裡,波爾塞烏•沃諄先生,一個有些名望的自然科學家,要做演講。我被特殊請去坐在講台上,動議對演講人表示感謝。這樣做的時候,我要說點可能使聽眾感興趣的話。我會非常客氣,看看這樣子我能不能得到好一點的結果。」

  「我可以來嗎?」我急地問。

  「當然可以,」他熱情地回答。他的熱情簡直像他的狂暴一樣令人感到壓抑。「務必來。知道大廳裡有我的一個同盟者在,我會感到愉快。我想會有很多聽眾,因為沃諄雖然是個地道的賣假藥的騙子,但是有名。哎呀,馬隆先生,我為你花掉的時間比我原來打算的超過了不少。我很高興在今晚的演講會上看到你。我希望你瞭解,我給你講的任何材料,都不得公開發表。」

  「不過,麥卡德爾先生——我的新聞編輯——你知道,想瞭解我幹了些什麼。」

  「隨便跟他說吧。說法多著呢,你可以說,假如他再打發人上我這來,我就找他去,揍他一頓馬鞭子。我得到你以名譽做的擔保,任何這一類的東西都不得付印。好了。那麼,今晚八點三十分動物學會大廳見。」

  [注一]悔罪凳,以前蘇格蘭教堂裡供通姦的男女悔罪坐的高凳子,現在做比喻用。

  [注二]愛爾蘭族的愛爾蘭人,英文原文也可以理解為「發脾氣的愛爾蘭人」。

  [注三]查林廣場,是倫敦繁華地區的一個廣場。

五、瞎扯

等我離開查倫傑教授的時候,我成了一個多少有點士氣不振的新聞記者。我確信這個人的故事是真實的,如果我能得到允許發表,它會給《每日新聞報》帶來一篇精采的文章。馬路的盡頭有輛出租汽車在等顧客,我跳了上去,車子開向了辦公室。麥卡德爾像平時一樣坐在他的位子上。

  「唷,」看我進來他喊道,「你帶回什麼來了,我想,小伙子,你打架了。他不至於打了你吧?」

  「開頭我們有點小分歧。」

  「一個什麼人!以後你怎麼做的?」

  「後來他變的冷靜點了,我們談了一次話。不過從他身上我什麼也沒弄到——沒弄到什麼可發表的。」

  「我可不這麼認為。他把你的眼睛打青了,這就可以發表。馬隆先生,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恐怖統治一切。明天我就拿他登篇文章,把材料給我就行。《吹牛教授》——這標題怎麼樣?我要讓他明白,我們不要騙子。」

  「我不願那樣做,先生。」

  「為什麼不?」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騙子。」

  「什麼?!」麥卡德爾高聲叫喊著,「你該不是說你真的相信了他的猛□、柱牙象和大海蛇的故事了吧?」

  「嗯,那些我不知道。不過我確實相信他搞到了新的東西。」

  「那麼看在老天的份上,夥計,寫吧!」

  「我願意寫,不過所有我知道的一切,他講的時候都有個條件,就是不許我寫出來。」我跟他講了幾句教授的敘述。「事實就是這個樣子。」

  麥卡德爾望著我。

  「那麼,馬隆先生,」他最後說。」關於今天晚上的科學報告會,我想沒有那家報紙打算報道,因為沃諄已經報道過好多次了,也沒有誰曉得查倫傑要講話,不管怎麼樣,你要去,這樣你就正好給我們搞一份完整的報道,我們明天在報上發表。」

  這一大我很忙,我早早地在俱樂部跟塔爾甫•亨利一塊吃了晚飯,告訴了我的歷險記。他帶著不信的笑容聽著,當聽到教授說服了我的時候,他聳肩大笑。

  「我親愛的老朋友,在實際生活中,事情是不會那樣發生的。人們不會在有所發現以後,又把證據弄丟了。把這個留給小說家們吧!」

  「但那個美國詩人呢?」

  「根本沒有這個人。」

  「我看到他的速寫本。」

  「查倫傑的速寫本。」

  「你以為那個動物是他畫的?」

  「當然是他。別的還有誰?「

  「那麼,好吧,照片呢?」

  「照片上什麼也沒有。你說的,你就看見了一隻鳥。」

  「一個翼龍。」

  「那是他說的。他在你的腦袋裡安了個翼龍。」

  「那麼,好,骨頭呢?」

  「假如你聰明,又懂得你那一行,你偽造個骨頭和偽造幅照片一樣容易。」

  我開始感到不自在。也許,歸根到底,我是一個信了他的傻瓜。當時我突然有個令人高興的想法。

  「你參加會去嗎?」我問。

  塔爾甫•亨利沉思了一會。

  「你的查倫傑不是個有名的人,」他說。

  「你最少可以聽到他談到他自己的情況。」

  「好吧,也許你有道理。我來。」

  當我們到了會議大廳的時候,發現到會的人比我們原來設想的要多。開來的汽車,一輛接著一輛,白鬍子的教授們從車上走下來,年輕人擠在門口。這表明聽眾都是有名的,而且是懂得科學的。我們一在座位上坐下來,就明顯看出。聽眾的情緒高,但有點惡作劇。流行歌曲被熱情地唱著,對一個科學講演會這倒是一個少見的序曲。

  當梅爾德拉老博士戴著那頂大家都熟悉的帽於在講台上出現的時候,很多人一齊叫喊著,「你在哪兒弄到的那頂帽子?」使得他慌忙地把帽子摘了下來,藏在椅子底下。當患風濕病的瓦德雷教授一拐一瘸地坐在他位子上的時候,大廳裡四面八方都在問他那個可憐的腳指頭到底怎麼樣了,這個腳指頭使得他很不好過。不過叫喊得最響的是我的新相識查倫傑教授進來的時候。

  查倫傑微笑著,他慢慢地在講台的前排座位上坐下,舒了口氣,捋了捋鬍子,看看他眼前坐滿了人的大廳,叫喊還沒有停止,主席羅納德•默裡教授和演講人沃諄先生走了進來,會議開始了。

  假如我說默裡教授犯了大多數英國人犯的說話讓人聽不清楚的錯誤,我相信他會原諒我的。我真不懂,為什麼有人有話要說,卻不去學會怎麼讓人聽得清楚。

  默裡教授做了好多深刻的評論,只有他的白領結和桌上的飲水瓶聽得見。而後他坐下來,出名的通俗講演人沃諄先生站了起來,開始講話。他是一個嚴厲的,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有一個令人不快的聲音和氣勢凌人的態度,但它有個長處,知道怎樣吸收別人的思想,並把它們以一種對一般聽眾來說既有學問而且還很有趣味的方式表達出來。

  他在我們面前,按科學的解釋展開了萬物的歷史。他給我們講到地球,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的物質。而後他用圖說明地球的凝固、冷卻,形成山峰的用皺運動,蒸氣化成了水。論及到生命本身的起源,他就含糊不清了,但是他講了動物生命進化的偉大階梯,最初從低等的軟體動物和小小的海中動物說起,而後一直經過爬蟲類和魚類,直到最後我們到了第一個生兒育女的動物階段,一切哺乳動物的祖先,因此,也是每一個聽眾的祖先。他給大家看了一幅圖,海的乾涸,沙洲,上邊的生命,到處是鹹水湖,嚇人的蜥蜴樣的動物,「這些動物,」他說,「不幸的是在人類出現很久以前,就在這個星球上滅絕了。」

  「瞎扯!」講台上響起了一聲叫喊。

  沃諄先生有一種大生的尖刻脾氣,打亂他的話是危險的,但這次打斷好像那樣可笑,他競不知道怎樣回答。他停了一會,而後,提高聲音,慢慢地重複他的話,「它們在人類到來以前很久就滅絕了。」

  「瞎扯!」又一次響起了叫喊。

  沃諄吃驚地挨個望著講台上的那排教授,直到他的眼光落在查倫傑的身上,他靠著椅子背坐著,閉著眼睛,臉上掛著微笑。

  「明白了!」沃諄說,「是我的朋友查倫傑教授。」這像是最終的解釋,在笑聲中恢復了他的演說。

  但是只要提及過去,總要使他說到滅絕或史前生命,這立即招來教授的同樣牛吼。當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聽眾也開始跟著快樂地叫喊。好幾排坐在凳子上的大學生參加了進來,每次查倫傑的鬍子一張,一百來條噪子就叫著「瞎扯!」另外還有同樣多的人喊看「秩序」,「可恥」。沃諄,雖然是個堅強的人並且是個遇事不慌的演說家,最後還是發火了。他猶豫不定,結結巴巴,來回重複他的講話,對造成他困難的原因氣壞了。

  「這實在是不能忍受!」他喊道,眼睛掃過講台。「查倫傑教授,我要你停止打斷我的講話。」

  大學生們高興地看到教授們自己吵起來了。查倫傑教授慢慢地向前探著身子。

  「沃諄先生,」他說,「該我要你停止那種與科學事實不嚴格相符的說明。」

  跟著這句話是一片喊聲:「可恥!可恥!」「把他趕出去!」「把他從講台上攆下米!」主席站了起來,揮著兩隻胳膊,激動他講著活。「查倫傑教授——個人的——看法——以後,」這是幾個我們唯一能聽得見的字。打斷別人講話的人鞠了一躬,微笑著,捋了捋鬍子,往後仰著身子坐著。沃諄繼續他的講話,時不時地看著他的對手,而這位對手臉上掛著始終那樣開朗快樂的微笑,好像睡著了。

  演說終於結束了,沃諄坐了下來。在主席說了幾句誰也聽不見的話以後,查倫傑教授站了起來,來到講台的邊上。

  「女士們,先生們,」他開始說,「我被挑來動議感謝厭諄先生,為了我們剛剛聽到的非常形象,非常富於想像的演講,演說中有幾點我不同意,當這幾點出現的時候,我有責任指出。沃諄先生的目的,是提供一個簡單而有趣的,他相信是我們這星球的歷史記錄。通俗演講是最容易聽的。但是沃諄先生(這裡他微笑地望著演講人),請原諒我,我認為這類演講肯定既是表面的又是引入歧途的(挖苦的感歎),通俗講演就其本質來說是寄生的。」沃諄先生打了一個憤怒的抗議手勢。查倫傑接著說:「在實驗室得到的一個最小的新事實,遠勝過任何不會給以後帶來有用結果的通俗講演。」這時沃諄先生跟主席小聲說了一陣,後者半站起來,很嚴肅地說了點只有飲水瓶聽得見的話。查倫傑說:「但是就說到這裡吧!(長久高聲地歡呼。)「讓我把題目轉到興趣更廣泛的方面吧。哪一點我作為一個研究人員不同意演講人的說法呢?是在地球上某些類型動物的生存上。在這個題目上,我不是以業餘愛好者的身份講話,我再加一句,也不是以通俗演說家的身份講話,而是以一個他的良心要他緊密符合實際的科學家的身份講話。嗨,沃諄先生非常錯誤地認為,因為他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所謂的史前動物,這些動物就不存在了。如他所說,它們的確是我們的祖先——但是它們是,如果我可以用這種表達法——和我們同時存在的祖先。被認為是屬於侏羅紀的動物,現在依然存在。」(叫喊:「證明它!」「你怎麼知道?」「瞎扯!」)「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知道,因為我看見過他們中的一些。」(鼓掌,吵吵嚷嚷,有個聲青,「撒謊!」)「我撒謊?」(普遍的喧鬧)「我聽到誰說我撒謊?好不好請這個說我撒謊的人站起來讓我見見?」(一個聲音,「他在這,先生!」一個戴眼鏡的不惹是生非的小個子死命地掙扎著,被一群大學生舉過了頭頂。)「你敢大膽說我撒謊?」「沒有,先生,沒有!」小個子喊道,消失了。)「假如我到你們中間——」(一起合唱「來吧,親愛的,來吧!」會議被打斷了好一陣子。)「每一個偉大的發現者總是遇到同樣的不信任。」(長時間的歡呼,會議完全被打斷。)

  這一切取自我當時匆忙做的筆記,對大廳裡徹底的混亂提供點掛一漏萬的概念。人數很多的聽眾哄哄嚷嚷象沸騰的茶炊。教授向前走了一步,舉起他的雙手。在這個人身上有某種巨大吸人的東西,叫喊聲逐漸停止了。他像有什麼肯定的話要說。他們停下叫喊,聽著。

  「我不耽擱你們了,」他說,「這不值得。真理就是真理,一些愚昧人的聲音不會影響事物本身。我宣稱我開闢了一個科學的新領域,你們不相信我。」(歡呼。)「那麼你們肯不肯在你們當中找出一個或幾個人來作為你們的代表,以你們的名義來驗證我的說法呢?」

  索摩裡先生,一個有經驗的比較解剖學教授在聽眾中站了起來,他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他說,他希望問問查倫傑教授:他提到的那個成果是不是兩年前他去亞瑪遜河一帶旅行期間得到的。

  查倫傑教授說是那樣。

  索摩裡先生間查倫傑教授,肯不肯把存在史前動物的鄉土的經度和緯度講出來。

  查倫傑教授回答,他要保持適度的小心,告訴給一個從聽眾中選出來的委員會。索摩裡先生願不願意參加委員會工作,親自驗證他的故事?

  索摩裡先生說他願意。(高聲歡呼)

  查倫傑教授說:「那麼我保證,我會把這種能夠使你找到道路的材料,交到你手上。不過,既然索摩裡先生要去核對我的說法,我希望有一個或幾個人跟著他,核對他的驗證,而且必須說明,那裡有困難,有危險。索摩裡先生需要一個年輕的同事。我可以徵求志願者嗎?」

  這不正是格拉迪斯說的機會嗎?格拉迪斯會要我去的。我站起身來。「我去,主席先生,」我說。

  跟我在一塊的塔爾甫•亨利小聲說,「坐下,馬隆。不要自己在大眾面前當俊瓜。」就在這同時,我看到了又一個高瘦的男人,黑頭髮,從我前面兒排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願意去,主席先生,」他一再重複地說。

  「名字!名字!」聽眾喊著。

  「我的名字叫愛德華•頓•馬隆,我是《每日新聞報》的記者。」

  「你的名字哪,先生?」主席問那個瘦高男人。

  「我是約翰•臘克斯頓勳爵。我去過亞瑪遜河,我知道它的沿岸一帶。」

  「約翰•臘克斯頓勳爵作為體育家和旅行家的聲譽的確是舉世聞名的,」主席說,」同時在這樣的探險中有一位報界的人員參加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我動議,」查淪傑說,「這兩位先生被本次會議選為代表,陪同索摩裡教授登上旅途,來考察並報告我說法的真象。」

  就這樣,在叫喊和歡呼聲中,我們的命運被決定了。不一會我就在利簡特大街銀色的燈光下走著,滿心想著格拉迪斯和我的未來。

  忽然我的胳膊時被碰了一下,我轉過身來,瞧見了那個志願和我一起參加古怪遠征的瘦高男人。

  「馬隆先生,我想是,」他說,「我們結成夥伴了,是不是?我住在阿爾巴尼,過了街就是。也許你肯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因為有一兩件事我想告訴你。」

六、約翰•臘克斯頓勳爵

我的新相識,約翰•臘克斯頓勳爵推開門,打開了電燈。好多盞燈把我們面前整個的大房間照得雪亮。站在房內我向四周打量,我的一個總印象是極端的舒適和雅致。到處可見一個有錢人口味上的奢侈和一個單身漢漫不經心的雜亂無章。值錢的毛皮和來自某些東方市場的不尋常的蓆子,隨意地扔在地板上。牆上密密地掛著圖片和複製的畫。拳擊家,女巴蕾舞演員,賽馬的速寫和弗羅貢納德以及夢幻般的特納〔注〕混在一起。但是在這些不同的裝飾品中間,夾雜著一個偉大的全能體育家和運動員在他全盛的日子獲得的那些獎品、銀杯。一隻深藍的槳和一隻櫻桃紅的槳交叉地擺在壁爐台上。上下掛著練劍用的鈍頭劍和拳擊手套。屋子四周是來自世界各地稀有獵物沉重的頭,其中有很難見到的白犀牛的頭。

  值錢的紅色地毯中間,是一張美麗的油成黑色和金黃、鑲著玻璃標記的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裝雪前煙的銀托盤。默不作聲的主人給兩隻高杯子倒滿了酒,指給我一張扶手椅坐下,把一杯酒放到我跟前,又遞給我一支長長的哈瓦那雪茄。而後他自己坐在另一張扶手椅上,用他那奇怪的眼睛看著我——冷冷的淺藍色的眼睛,一種冰凍的湖的顏色。

  他的臉我早已從很多照片上熟悉了——特別隆起的鼻子,下陷的兩腮,黑頭髮,中間有點拔頂了,上唇留著胡於,向外伸的下顏下也有一小簇鬍鬚。由於風吹日曬,他的皮膚是黑的。他的眼毛密密的,使得那雙叫人感到發冷的眼睛幾乎顯得兇惡了。他的身高六英尺,但是由於肩膀寬,顯得矮了點。這就是那有名的旅行家約翰•臘克斯頓勳爵,他坐著抽雪茄煙,默不作聲地望著我。

  「好了,」他終於說話了,「我們已經進去了,並且決定了,我要好的朋友。」(這個古怪的稱呼他說到一塊就像我邀好的朋友。)「我們跳了一步,你和我。我想,你去參加會的時候,頭腦裡還沒有這個打算——是不是哪?」

  「沒這個打算。」

  「我也一樣。沒這個想法。哎,我從烏干達回來才三個星期,已經在蘇格蘭鄉下租了所房子。你怎麼會喜歡這一行的?」

  「嗯,我是《每日新聞報》的記者。」

  「是,你志願參加的時候,你這樣說過了。我順便給你說一聲,假如你願意幫助我,我有點小事求你。」

  「請說吧!」

  「不怕冒險嗎?」

  「什麼樣的險?」

  「嗯,是拜令傑——他是個險。你聽說過他?」

  「沒有。」

  「哎呀,小伙予,你在那兒生活的?約翰•拜令傑是這個國家北部最好的運動員。算了,這是個公開的秘密了,他退出訓練,因為酒喝得太凶了。星期二他醉了,打那以後,他像個惡魔似的。他的房間就在這間屋子的上邊。大夫說,他得吃點東西,但是他躺在床上,身邊有支左輪手槍,發誓說。誰要靠近他,他就把六顆子彈全打到那人身上,他的傭人不敢進去,他百發百中。可你總不能讓一個著名的常勝選手就這樣死掉啊——是不是?」

  「那你想怎麼辦呢?」我問。

  「哈,我的意見是你和我能用個上衣蒙上他。他也許正睡覺,最壞他也只能打中我們中間的一個,另一個會蒙上他。」

  我不認為我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我有愛爾蘭人的那種幻想,這使得不知道的東西比它真正的狀況更可怕。我想我能夠飛越絕壁,如果我能這樣做的勇氣被懷疑的活,然而這當然不是勇氣,而是驕做和害怕勇氣被人懷疑才使我這樣做。因此,我用一種不在意的腔調回答,我準備去。臘克斯頓勳爵還在說什麼危險危險的話,這只使得我生氣。

  「說也不能使危險減少半分,」我說,「走吧。」

  我從我的椅子上站起來,他也從他的椅子上站起來。而後他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把我推回到椅子上。

  「行了,我要好的朋友,你可以了,」他說。我吃驚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今天早晨我自己去了。他在我的襯衣上打了個洞,但是我用上衣把他蒙住了,一個星期以後他就會好的。我說,小伙子,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怎麼樣?你瞧,你我之間,把南美之行看作一個很嚴肅的事情。它需要一個我可以信賴的人,所以,我才打算試試你。你瞧,那個索摩裡是個老頭子。隨便問一下,你是那個愛爾蘭隊打橄攬球的馬隆嗎?」

  「是。」

  「我想我記得你的臉。哎呀,你和利奇蒙德比賽的那場我在呀!我從不拉下一場橄欖球賽,因為這是我們剩下的最有男子氣概的球賽了。好了,我不是要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談談運動的。我們得把事情定下來。這兒《泰晤士報》的頭版上有船期。一個星期後的那個星期三,有條船去帕拉,如果教授和你能走,我認為我們該坐那條船,怎麼樣,很好,我來跟他說定下來。你會打槍嗎?」

  「我從來對射擊不感興趣。」

  「天哪,差到那個程度?這是你們年輕人最不想學的東西。不過在南美你將需要一條槍,因為,除非教授是個瘋子或者他撒謊,我們在回來以前,可能會遇見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走到一個橡木櫃於前,打開櫃子,我看見一排排閃光的並排擺著的槍筒,像管風琴的管子。

  「我看看從我自己儲存的武器裡,能給你預備條什麼樣的槍,」他說。

  他拿出來一支又一支漂亮的步槍,拉開槍栓,推上,又把它們放回了櫃子裡。

  「好了,這兒有支你用能行。」他拿出了一支漂亮的褐色並閃著銀光的步槍。「你可以靠它保護你的生命。」他遞了把它們放回了櫃子裡。

  「好了,這兒有支你用能行,」他拿出了一支漂亮的褐色並閃著銀光的步槍。「你可以靠它保護你的生命。」他遞了給我,關上了橡木櫃門。

  「順便問一下,」他繼續說,回到他的椅子上,「這位查倫傑教授你瞭解到什麼程度?」

  「今天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是啊,我也沒見過。說來好笑,我們兩個得盲人瞎馬地跟著這個我們不瞭解的人干了。他科學界的同行好像很不喜歡他。你怎麼會對這事感興趣呢?」

  我簡單告訴他那天早晨我的冒險經過,他注意地聽著。而後他拿來一幅南美的地圖,鋪在桌子上。

  「我相信他給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他認真地說。「南美是個我喜愛並且瞭解的地方。人們還不瞭解它,也不清楚它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曾經走遍了南美各處,在那些地方呆了兩個旱季。當我到了那裡,我聽說過同類的談論——印第安人的傳說。現在,看這裡,」——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或者在這個角落裡,三個國家接壤的地方,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任何事情。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國度裡,不該有點新的、奇妙的事呢?為什麼我們就不該是那種發現它的人呢?而且,」他補充說,他的臉上閃著喜悅的光芒,「每一步都有體育競賽的風險。而體育競賽的風險,小伙子,是生存的精華。有了它,才有活下去的價值。我們都有點太軟,太遲鈍,過於舒適,我嘗試過戰爭、賽馬和開飛機,而這次看起來像惡夢似的圍獵卻是一種新的感受。」展望未來,他微笑了,

  也許關於這位新相識我說得太多了,但他將是我日後長期的夥伴,所以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對他加意地描寫。包括他古怪的語言和思想。

  因為我要寫篇會議的報道,我們分手了。離開他時,我想到等待我們的冒險,我望著他微笑了。

  那晚上,雖然經過當天奇異的遭遇而非常疲倦,但我仍然很晚地坐在新聞編輯麥卡德爾面前,給他解釋整個的局面。他認為這太重要了,應該給總管喬治•博蒙特爵士談談。我們商定,對我的冒險我要以信的形式寫回來給麥卡德爾,進行充分的報道。這些信件,將按查倫傑教授的意願,在它們到達後立即或日後發表。由於我們還不清楚他的條件是什麼,第二天打電話問他。電話裡我們聽到他把報界罵了一通,最後的意見是,他將在我們動身的時候,給我一些必要的指示。第二次電話裡回答我們的是他妻子的纖細的聲音。她說,她的丈夫已經大發雷霆了,希望我們不要再做什麼把事情搞得更壞。那天晚些時候,我們又試了第三次,我們聽到電話裡嚇人的辟啪一聲,我們明白查倫傑教授把聽筒摔碎了。

  現在,我耐心的讀者,我再不能跟你們直接地交談了。從現在起(真的,我的任何繼續敘述會不會到達你們那裡),只有通過我代表的報紙了。我在郵船法朗西斯卡的客廳裡正在寫的這篇報道,將由領港員帶回去交給麥卡德爾先生,報道將留在編輯的手裡。在閨上筆記本以前,讓我畫出最後的一幅景象吧。這是晚春一個潮濕的下著霧的早晨,落著細細的、冷冷的雨絲。三個雨衣發亮的人影走下碼頭。索摩裡教授,一個高個子陰鬱的人,走著,就像一個為自己深感懊悔的人。約翰•臘克斯頓勳爵充滿精力。至於我自己,我高興得到了預習新知識的時間並且向我以往的愚昧告別,就在我們走向郵船的時候,我們後面忽然有陣叫聲。是查倫傑教授,他曾答應送我們上船。他在我們後邊跑著,喘著,臉紅紅的。

  「我不上船了,謝謝你們,」他說。「不上船最好。我只有幾句話給你們說,在這兒說就很好。我請你們不要想,為了你們這次旅行,我會以任何方式感謝你們。這我不當一回事,真理就是真理。我的說明在這個密封的信封裡。等你們到了亞瑪遜河上的一個叫瑪挪斯的城市裡,把它打開,不過一直要等到信封上寫的日期和時間。我說清楚了嗎?作為記者,馬隆先生,你願意寫什麼就寫吧,但我要求你不要講經度和緯度,而我也不允許任何東西發表,一直到你們回來。再見了,先生。我對你不幸所屬的那個可惡職業很有情緒,但是你做了點使我情緒軟化下來的事情。再見了,約翰勳爵。科學,照我理解,對你還是一本沒有打開的書,但是你可以為等待你的圍場祝賀你自己,也給你道再見,索摩裡教授,等你回到倫敦,你肯定會變得更有智慧。」

  他轉過身去走了,一分鐘後,我看見遠處他矮小的身影正在回火車站的路上。

  好了,收信的最後一遍鈴響了,領港員要回去了。

  〔注〕弗羅貢納德,是當時的有名導演,特納,是弗羅貢納德導演的戲中的女主角。

七、明天我們將消失在未知世界裡

我不想報道郵船上的旅途見聞,也不去說我們在帕拉停留的一周,以及乘坐輪船在河上旅行。這只輪船比我們橫越大西洋的那只要小,它載著我們到達瑪挪斯城。我們在這裡消磨時光,一直要等到我打開有查倫傑說明的信件的月子。在那個對我算是驚人事件的日期到來之前,我對這次探險的夥伴,以及我們已經僱用準備去南美的人員,做點比較清晰的描寫吧!

  索摩裡教授科學上的成就大家很清楚,因此我就不用說它們了。他自己這次探險的裝備超過我首次見到他時我想像的那樣,他身材高大,對周圍的變化無動於衷,他的態度帶著半諷嘲的味道,常常是鬱鬱不樂的。他六十五歲了,而我相信他的耐力和我的一樣大。脾氣不好的時候,他是尖酸的,多疑的。他相信查倫傑教授絕對是一個騙子,我們在南美只會遇到失望和危險。這些就是他的觀點。他晃著稀稀的山羊鬍子,從南安普頓到瑪挪斯,一路上向我們的耳朵裡灌著他的那些看法。自從下船上岸以後,由於周圍形形色色的昆蟲,鳥類的生活,使他比較快樂點了。白天,他帶著獵槍,蝴蝶捕網,在樹林裡消磨時光,晚上處理他找到的很多標本,總是非常心不在焉的。整天叼著一個短煙斗,這煙斗難得離開他的嘴。他年輕時參加過幾次科學探險,坐獨木舟和睡帳篷的生活,對他一點也不新奇。

  約翰•臘克斯頓勳爵要小二十歲。至於他的面貌,在我留在倫敦的那段記敘中已經描寫過了。他一直非常講究地穿著白西服,褐色的深筒防蚊靴,每天至少刮一次臉。像大部分活動家那樣,他的語言是簡煉的。他經常沉思,但總是敏捷的回答問題或參加交談。說起話來是那種古怪的、半幽默的方式。他對世界的瞭解,特別是南美,是驚人的;而且他相信我們的旅行不會是白費的。他的聲音動聽,態度安詳,不過從他的藍眼睛可以看出來,他是很有脾氣的。他不大講他自己在巴西和秘魯的探險。以前的旅行給了他一個有用的結果:他能流利他說全巴西都通用的語言,這語言三分之一是葡萄牙語,三分之二是印第安語。

  我以前說過,臘克斯頓勳爵喜歡講那個偉大的地區,我也喜歡聽他講。他的敘述是確切的瞭解和想像的奇異的混合。就是索摩裡教授聽的時候,那懷疑的微笑也逐漸從他的瘦臉上消失了。

  「那兒是什麼?」他會叫起來,指著北方。「樹林和沼澤。誰知道那裡能藏著什麼。這兒靠南邊呢?一片潮濕的森林,白種人從來沒有去過。走出這些窄窄的河岸線,誰還知道什麼,周圍的一切都是個未知數,誰能預言在這樣的一個國度裡什麼是不可能的,為什麼查倫傑老頭不該是對的?」對於這一點,索摩裡教授會在不愉快的沉默中搖頭,臉躲在煙斗噴出的雲霧裡。

  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僱用了六個人。頭一個是巨大的黑人讚波。我們在巴黎通過輪船公司的介紹雇的他,他在這個公司的船上,學會說點英語。

  在帕拉我們又雇了高木茲和馬奴爾。他們是西班牙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兒,從河的上流剛剛跟著裝紅木的船下來。他們的臉上長著鬍子,性格暴躁,像黑豹般地靈敏。他們在我們要去探險的亞瑪遜河上游度日,由於有這樣的經歷才使得約翰勳爵僱用了他們。他們中的高木茲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這些人願意做飯,划船,或者幹任何差事,每月拿十五美元的報酬。除了這些人外,我們從玻利維亞雇了三個摩若印第安人,他們是沿河部落中最檀長捕魚和懂得船上工作的人。三個人的頭兒,我們按他的部落名稱叫他摩若,其餘兩個叫約塞和弗爾朗杜。三個白人,而後是高木茲和馬奴爾、黑人讚波、三個印第安人組成了這個小小的探險隊的班子,在瑪挪斯等待著開啟信封的時刻,找到說明。

  過了令人不耐煩的一星期,那日子那時辰終於到了。我們在離瑪挪斯城兩英里的一所房子裡,圍著一張籐桌子坐著,桌子上是那個密封的信封。信封上的幾個字是查倫傑教授的筆跡。

  「致約翰•臘克斯頓勳爵及其一行的說明,准於七月十五日十二點於瑪挪斯啟封。」

  約翰勳爵把表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

  「我還有七分鐘,」他說,「這老夥計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

  索摩裡教授尖酸地一笑,把信封拿在手上。

  「我們現在打開還是七分鐘以後打開,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們一定得按規定辦,」約翰勳爵說,「並且聽從查倫傑的指示。」

  「我不認為信封裡會有什麼,」教授嚷道,酸卿卿地。「不過,除非有什麼非常肯定的東西,否則我要搭下一班下游的船去趕在帕拉的玻利維亞號了。無論如何,世界上除驗證這個瘋子的說明以外,我還有一些更要負責的工作。好了,臘克斯頓,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約翰勳爵說。他拿起信封,用小刀裁開,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疊著的紙。他打開這紙,在桌子上鋪平。是一張沒有寫字的白紙。他翻了過來,另一面也沒有字。我們沉默地彼此望著,這沉默彼索摩裡教授爆發出來的笑聲打破了。

  「你們還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嗎?」他叫道。「這傢伙是個瘋子。」

  「隱跡墨水!」我提醒說。

  「我想不是,」臘克斯頓勳爵說,拿起紙來衝著亮處。「不,我的好朋友。這上面根本沒寫過東西。」

  「我可以進來嗎?」從走廊裡傳來,一個聲音。

  當查倫傑在我們面前出現的時候,我們都吃驚地跳了起來。他戴著一頂圓圓的紮著色帶的男孩戴的草帽,穿著帆布鞋,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他往後退了退,站在那兒,金色的陽光照著他濃密的黑鬍子。

  「我怕,」他說,拿出了表,「稍晚了一點,我必須坦白承認,我交給你們信封的時候,我沒想你們將會拆開,因為在那個時辰到來以前,我會和你們在一起的,這一直是我的打算。由於遇上了沙洲,我晚了三分鐘。」

  「你的出現,」約翰勳爵說,「對我們大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安慰,因為我們的使命像是突然面臨著末路窮途。就是現在我們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你給我們開這個玩笑。」

  查倫傑教授用跟我和約翰勳爵握手、和對索摩裡教授傲慢的一鞠躬代替了回答。他在籐椅上坐下,椅子在他的重量下壓彎了。

  「你們的旅行都準備好了嗎?」他問。

  「我們可以明天動身。」

  「那麼你們明天動身吧。現在你們有我了,用不著地圖了。從一開始我就決定,我自己擔任這次探險的指揮。正如你將會爽快地承認那樣,比起我的知識和指導,最詳盡的地圖不過是可憐的代用品,至於信封裡的那個小玩笑,解釋是容易明白的。我想,你們也會同意我,最好只在需要我露面的確切時刻,我才出面。這個時刻現在已經到了,現在你們會到達你們的目的地了。從現在起我指揮這次探險,我要求你們必須在今晚完成你們的工作,這樣我們可以在早上早早動身。我的時間是寶貴的,毫無疑問,你們的時間,也可以說是寶貴的。」

  一隻可愛的小輪船《艾絲莫洛達號》準備帶著我們溯游而上。至於天氣,夏天和冬天的溫度,總在七十五到九十度(華氏)之間,變化不大,但從十二月到五月是雨季。這段期間,河水慢慢上漲,直到高度超過低潮線四十英尺。河水溢出河岸,一片很大的地區因此泡在水中,大部分地方步行太濕,行船水又太淺,大約到六月,開始退水,十月十一月河水最淺。這次我們探險正置旱季,大河和它的支流,水情都多少處於正常。

  水流緩慢,因此河上的航行非常理想。我們向西北溯游航行了三天。即使到了這裡,離河口有一千英里遠的地方,河流仍然異常寬闊,從河中心望去,兩岸只不過是遙遠的地平線上的一些影影綽綽的東西。離開瑪挪斯後的第四天,我們拐進一條支流。它的河口比主河的河口小一點,不過河身迅速變窄。經過兩天航行,我們到了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落。在那裡我們上岸,打發《艾絲莫洛達》回瑪挪斯,因為查倫傑說河流湍急,繼續使用《艾絲莫洛達》已經不可能了。查倫傑說,我們已經到了不名國度的門邊,對我們的計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要我們每一個人以榮譽保證,我們既不發表也不透露任何有關我們要去的地方的說明,雇來的人也要這樣發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敘述也不得不含含糊糊的。查倫傑教授保密的理由可能是嚴肅的,也可能不是,但我們必須同意。

  八月二號,我們跟《艾絲莫洛達號》告別了。那以後,四天過去了,這四大我們從印第安人那裡弄來了兩隻大皮船。這是用皮子和竹子做的,輕得我們可以抬起來。我們把所有的備用物品都裝上了這兩隻船,又雇了兩個印第安人參加航運。因為,就是這兩個人——名字叫阿塔卡和伊甫圖——上一次陪伴查倫傑教授旅行。他們好像害怕再去一次,但是因為頭領在這些地方有家長權力,他同意了,他們就得服從。

  所以明天我們就要消失在未知世界裡了。這篇報道我將讓皮船帶往下游,也許對那些對我們命運感興趣的人,這是最後的話了。親愛的麥卡德爾先生,我按照我們的商定給你寫信,信我留給你隨意處理了。對查倫傑教授的行為——雖然索摩裡教授不斷懷疑——我毫不懷疑,我們的確到了某些非凡遭遇的前夜了。

八、在亞瑪遜平原的叢林裡

我們到了我們的目的地了。高原我們還沒有上去,但是高原確實立在我們的面前了,甚至索摩裡教授的情緒也好了點。他還不承認他的同行是對的,但他的懷疑少了。不過我得從我扔下的地方繼續寫我的敘述。我們要把一個受了傷的當地印第安人送回家去,我讓他帶著這封信,雖然我懷疑這信到底能不能到達你們那裡。

  上次我寫到我們將要離開印第安人的村落,在那裡我們向《艾絲莫洛達號》告別。這次報道我必須從壞消息寫起,因為那天晚上出了一起莫名奇妙的麻煩。我說到過會講英語的高木茲,一個很好的雇工,但是我想,好奇惡習的糾纏,在這樣的人中平常極了。最後那天晚上,他自己藏在我們正在裡面討論我們計劃的茅屋附近。我們忠實的黑人讚波發現他在那,並把他帶到我們那裡。高木茲拔出了他的刀,但是那個高大的黑人,只用一隻手就解除了他的武裝。我們分別和他們談了談,讓他們拉拉手。一切轉好是極有希望的。至於兩個有學問的人的爭吵仍然不停,而且變得厲害了。

  第二天我們開始踏上這次奇異的征途。我們發現我們所有的備用物品都毫無困難地放進了兩條皮船,並且我們把人員分開。為了不發生爭吵,我們採取了預防措施,一條船上放一位教授。我和查倫傑一起,這時他的心情最好。

  有兩天的時間,我們溯河而上。河面有幾百碼寬,水色陰暗,但是透明,所以總是能看到河底。亞瑪遜河的支流,有一半都有這種特點,而另一半,水有點發白,這個區別決定於它們流過的區域。有兩次我們越過急流,每次都是抬著皮船走半英里的樣子繞過去。兩岸是原始森林,但是容易穿過去,抬著我們的皮船穿過樹林沒有多大困難。樹的高度和樹幹的粗細超過任何我想像的程度,那巨大的柱子似的樹身直插天空,一直到我們頭上很遠的地方,才展開枝葉,形成一個青綠的頂蓋,只偶爾有金色的陽光穿透進來。我們的科學家指出那是紅木樹,那是雪松,還指出多種多樣的別的樹木和植物。鮮艷的蘭花和別的奇異的花朵在偶爾穿透進來的陽光下,使人覺得宛如置身仙境。在這些浩瀚的森林裡,不能忍受黑暗的生命,一直向高處的陽光裡掙扎。每一樣植物,都在比自己結實比自己高的植物上攀纏著。在別的地方本來不會攀纏的植物,在這裡也學會了這種藝術,以便能夠從陰影中掙脫出去,因此,就連一些棕澗樹,也繞上雪松的樹身,極力要達到它們的樹頂。在我們頭上的高處,總是有什麼東西在活動,告訴我們這兒是蛇、猴子、鳥、樹懶[注]的世界,它們住在樹梢的陽光裡。黎明和日落的時分,猴子一齊鳴啼,但是在日間炎熱的時候,只能聽到蟲子單調的叫聲。在樹木與樹木之間,什麼也不動。偶爾一隻食蟻獸或一隻熊在陰影裡跑過,這是我在廣袤的亞瑪遜河流域的叢林裡看到的唯一的地面動物的蹤跡。

  然而卻有跡象說明,就是人類也離我們不遠。溯河而上的第三天,我們聽到了奇異而有節奏的聲音忽隱忽現。我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兩隻船彼此只有幾碼的距離,我們的印第安人一動不動,就像他們變成了銅像,聽著,臉上掛滿了恐怖的表情。

  「是什麼?」我問。

  「鼓,」約翰勳爵說,滿不在意的,「戰鼓。我以前聽到過。」

  「是,先生,戰鼓,」高木茲說。」印第安野人,他們每一步都看著我們。假如能夠,他們會殺了我們。」

  「他們怎麼能夠看著我們?」我問,向黑暗中望著。

  高木茲聳了聳他寬寬的肩膀。

  「印第安人知道,他們有他們自己的辦法。他們看著我們,用打鼓互相說話。假如能夠,他們會殺了我們。」

  [注]樹懶——南美洲等地產的一種哺乳動物,棲於森林,行動緩慢。

  到了那天下午——我口袋裡的日記表明,是八月十八號,星期二——至少可以聽到六七處來自不同地點的鼓聲:有時候他們打得很快,有時候很慢,有時候明顯地是一問一答。在那些有節奏的聲音中,有些威脅人的東西,好像是說「假如能夠,我們要殺了你們。假如能夠,我們要殺了你們。」

  整天我們聽著鼓聲。他們的威脅從我們有色的夥伴的臉上反映了出來。不過那天我看出索摩裡和查倫傑兩位都具有最大的勇敢,來自科學頭腦的勇敢。整天他們觀察樹枝上的每一隻鳥,沿岸的每一種植物。

  夜裡我們把皮船停在河心,為可能遭受到的攻擊做了一切準備。不過什麼事也沒發生,黎明我們繼續我們的航程,聽著敲鼓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逐漸消失。下午大約三點鐘,我們到了一個急降的險灘,有一英里多長——就是在這裡,上一次旅行中,查倫傑教授的船翻了。印第安人首先擔起我們的皮船,而後是備用物品,穿過這一帶很寬的灌木叢,而我們四個走著,肩上扛著槍。黃昏以前,我們已經勝利地過了險灘,向上走了十來英里,我們停下來,在那裡過夜。我覺得好像是自從離開正河,在這條支流上,我們已經走了不下一百英里。

  第二天一大早,查倫傑教授滿意地驚呼了一聲,指給我們看一棵孤樹。

  「就是這棵樹,我拿它當路標。秘密入口處在河的那邊,還要再走半英里。樹木連綿不斷,這正是它的奇妙處。那裡我們能夠看到,在巨大的木棉林中間,嫩綠的蘆葦代替了深綠的灌木叢,那就是我通向未知世界秘密的門戶。」

  確實是一個奇妙的地方。當我們到了有一片蘆葦作為標誌的那個地方的時候,我們推著皮船穿過蘆葦走了幾百碼遠,就到了一條淺淺的在沙底上流動著的清澈的河流。河水大約二十碼寬,岸上的植物極其動人。那些沒有留心到一小片蘆葦已經代替了灌木叢的人,不會猜得到存在著這樣一條小河,以及小河外的仙境。

  真是一個仙境。密密的樹木在頭頂交錯,通過在金色陽光下這條綠色通道,流著一條綠色的美麗的河,像水晶那樣清澈。

  我們再沒有看到印第安人的蹤跡,但是我們看見了很多野獸。它們像是不害怕我們,這說明它們沒有見過豬人。小小的黑猴子,露著雪白的牙,在我們走過的時候,向我們嚎叫。有一次一個黑色的貘,從灌木叢裡盯著我們,而後穿過森林走了。還有一次,一個巨大的美洲豹在河岸上出現,綠眼睛望著我們。鳥兒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藍的,紅的,白的,呆在岸上的樹墩子上。而水晶般的河水裡游著各種形狀、各種顏色的魚。

  我們在這條綠色陽光的通道裡走了三天,沒有看到人跡。

  「這兒沒有印第安人,太可怕了。古魯普裡。」高木茲說。

  「古魯普裡是森林的精靈,」約翰勳爵解釋。「是任何鬼怪的名字。印第安人認為在這個方向有些可怕的東西,因此他們總是避免到這兒來。」

  第三天,明顯的是我們坐皮船的行程不能再維持多久了,因為河水迅速地變得更淺了。最後我們在灌木叢裡拖著皮船往前走,並且在岸上過夜。第二天早晨,約翰勳爵和我穿過森林沿河走了兩英里,但是因為河水越來越淺,我們回來報告,我們不能再用皮船了。我們把船藏在灌木叢裡,用斧子在一個樹上做了個記號,好使我們能找到它們。

  正當我們準備踏上我們旅途中更為艱難的階段的時候,我們的教授開始吵架了。查倫傑從參加我們工作的一刻起,對我們一行全面指揮,這,索摩裡教授是不喜歡的。現在,當查倫傑告訴他的教授同行拿著晴雨計的時候,索摩裡忽然生氣了。

  「我可不可以間一下,先生,」索摩裡說,帶著威脅人的沉靜,「你是以什麼身份發號施令的?」

  「索摩裡教授,我下達命令,因為我是這個探險隊的首領。」

  我必須告訴你,先生,我不承認你有那種身份。」

  「是嗎?」查倫傑鞠躬。「也許你會給我確定真正的身份吧!」

  「是,先生。你是一個因說明中的真實性還需要受檢查的人,委員會到這裡就是幹這件事的。先生,把你自己定的身份拋到一邊去吧!」

  「見鬼!」查倫傑說,在一條皮船的邊沿上坐下。「那種情況下你就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啦!如果我不是首領,你就不要指望我領路。」

  約翰•臘克斯頓勳爵和我說著,勸著,解釋著。幸好我們到這個時候已經發現,我們這兩位教授對愛丁堡•依林沃斯博士的評價不高。所以任何發生爭吵的時候,我們就提到這位蘇格蘭的動物學家,那麼兩位教授就會因他們對這位同行的仇恨,而形成暫時的友誼。這次的情況也是,這位動物學家的名字起了作用。

  沿著小河前進,我們很快發現河流在潮濕綠色的沼澤裡消失了。那裡飛著各式各樣的的蟲子和成陣的蚊子。

  離開皮船後的第二天,我們發現這個地區的特點變了。我們的路一直往上,隨著我們升高,林木變得稀疏了,椰子棕櫚替代了亞瑪遜平原的巨樹,中間夾著密密的灌木叢,我們完全靠指南針旅行,有那麼一兩次,查倫傑和兩個印第安人的意見不一。全體同意「寧肯信賴印第安入的本能,而不要相信當代歐洲文化的最高產品」。我們這樣做是對的。在第三天已經看得很明顯了,當查倫傑承認好些上次旅行留下的陸志他認出來了的時候,我們找到前次宿營地的遺跡了。

  小路仍然向上,我們需要過一個石坡,這花了我們兩天時間。植物又變了,我們看到好多種奇異的蘭死,我們在臨時改道的小河邊搭帳篷過夜,水中小小的藍脊背的魚做了我們美妙的晚餐。

  離開皮船後的第九天(我們已經走了一百二十英里),我們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竹林。竹子密極了,我們不得不用斧子砍出一條路來。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八點我們才穿過了這片竹林。那天我們只歇了兩氣,每次一個小時,我說不上是什麼動物生活在這樣的竹林裡,但是有好幾次我聽到大的、活動不方便的動物的聲音,離我們非常近。正當夜幕降臨,我們走出了竹林,立即搭帳篷。整天跋涉,我們累垮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又開始步行,發現這個地區的特點又變了。我們後面是象牆一樣的竹林,前面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坡度向上,到處是樹一般高矮的蕨類植物,平原在一條長長的山脈處終止,大約是正午,我們到了那裡。山脈那邊是一條山谷,山脈再次從地面聳起,當我們過頭道山的時候,一件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查倫傑教授和兩個本地的印第安人給我們這群人打頭,突然停下來,激動地向左邊指著。當他這樣做的時候,我們看到,大約一英里外,有個東西像是灰色的大鳥。它慢慢地從地面升起,低低地,逕直飛去,一直到樹一般高矮的蕨類植物中消失。

  「你瞧見了嗎?」查倫傑叫道。「索摩裡,你看見了沒有?」

  他的同行注視著那個動物消失的地方。

  「你認為是什麼?」他問。

  「一條翼龍。」

  索摩裡放聲大笑。「一條臆龍,」他說。「如果我真看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也只是一隻鶴。」

  查倫傑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只是繼續走路,不過約翰勳爵來到我跟前,他的臉色是嚴肅的。他的手裡拿著雙筒望遠鏡。

  「在它飛到樹林子以前,我用望遠鏡對準了它,」他說。「我說不出它是什麼,但是我以運動員的名譽擔保,那不是任何一種我這一生曾經見過的鳥類。」

  我們真的已經到了未知世界的邊緣了嗎?我們那個首領說的失去的世界邊緣?我向你們介紹了事情的經過,你們該會像我一樣知道那樣多吧!

  我們再沒有看到可以稱做奇異的東西。

  而現在,我的讀者們,我帶你們渡過寬闊的大河,走過葦塘,穿過綠色的通道,爬上長長的棕擱斜坡,鑽過竹林,越過了高大蕨類植物的平原。有著高高的紅色懸崖邊線的高原已在眼前,這就是那個我在照片中已經看見過的同一高原,不可能再有疑問了。它離我們現在宿營地大約七英里。查倫傑看樣子象孔雀那樣驕傲,而索摩裡是沉默的,但仍然有懷疑。再有一天,就會使某些懷疑結束了,同時,約塞,他的膀子被破裂開的竹子割破了,堅持要回去。我托他把這封信帶走。隨信附上我們旅途線路的草圖,它也許會使我的報道容易懂一些。

九、誰能預料到呢?

一件可怕的事情在我們中間發生了。我不能預料困難將怎樣結束。也許我們將在這個古怪的、別人無法進來的地方度過終主。我們遠離任何人類的援助,就像我們是在月球上一樣。只是我們自己的品質能夠拯救我們。我有三個傑出的人做夥伴,三個有偉大智力和偉大勇氣的人。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所在。

  現在我將按事情發生的順序寫給你們,這些事情把我們引入絕境。

  當我寫完上封信的時候,我們離紅色懸崖高原大約七英里。懸崖某些地方的高度最少有一千英尺。頂峰上現出豐富植物的痕跡。近邊緣的地方是灌木叢,遠一些的後面有很多高樹,但是我們沒有看到生命的痕跡。

  那天夜晚我們在懸崖下宿營。我們上邊的懸崖不但是垂直的,而且高處的那形狀,爬上去也不可能。靠近我們的是一塊高高的、不太寬的金字塔式的岩石,這個我在照片上看見過了。岩石的最頂上和高原一樣高,但是被斷裂分開了。岩石的高峰上長著一棵樹。相對來說,岩石不高——五六百英尺的樣子吧,我想。

  「就在那上面,」查倫傑教授說,指著那棵樹,「我第一次看到翼龍。我爬到岩石的半腰,才把它打下來。我想,好的登山運動員,像我這樣,能夠爬上岩石頂峰,雖然這也不會使他更接近高原。」

  當查倫傑教授說到他的翼龍的時候,我看著索摩裡教授,第一次我看到一些跡象——他開始相信查倫傑不是個騙子。他的嘴唇上沒有那種懷疑的微笑,而且相反,是興奮和驚奇。查倫傑也看到了,嘗到了第一次勝利的滋味。

  「當然咯,」他帶著諷刺地說,「索摩裡教授會明白,當我說到翼龍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說一隻鶴——不過是一種沒長羽毛的鶴,而且長著很堅韌的皮膚,長著膜狀的翅膀,牙床上還長著牙齒。」他鞠躬又鞠躬,一直到他的同事轉過身去走開。

  早晨,在用過咖啡和木薯的早飯後——我們得節約我們儲備用品——我們開了一個磋商會,研究爬上我們頭上高原最可能的辦法。

  查倫傑主持會議。想想吧,他坐在一塊岩石上,後腦勺扣著一頂好笑的男孩子戴的草帽。下邊坐著我們三個:年輕、健壯、經過多日野外生活曬得黝黑的我;叼著煙斗、莊嚴但仍然挑剔的索摩裡;和身子前探、胳膊時壓在步槍上、眼睛急切望著講話人的約翰勳爵。在我們後邊,是高木茲、贊波、馬奴爾和幾個印弟安入。而同時在我們的前上方,矗立著那些使我們無法到達目的地的巨岩。

  「前次探險,」我們的首領說,「我用了各種方法打算爬上懸崖,我無需多說,我沒有上去的地方,我想別人也上不去,因為我是一個登山運動員。前次我沒有帶爬山的東西,但這次我帶來了。靠它們的幫助,我有把握爬上那塊孤立的岩石的頂峰,但是只要岩石最上面不和高原聯在一起,爬上去也沒用處。上一次探險,雨季的到來限制了我的時間,我只觀察了我們以東大約六英里的地方,找不到上去的路。那麼,現在我們怎麼辦呢?」

  「假如你探索過東邊,」索摩裡教授說,」我們就必須探索西邊,看看有沒有上去的路。」

  「是這麼的,」約翰勳爵說。「我們繞著高原走,一直到要麼我們找到一條容易上去的路,要麼我們回到原來的出發地點。」

  「我已經給我們這位年輕朋友解釋過了,」查倫傑說,「那裡也不會有容易上去的路,因為如果有幾條容易上去的路,高原就不會與世隔絕了。然而我承認很有可能有些地方,登山專家可能到達頂峰,可是行動不便的動物卻不能下來。當然肯定有一個地點,從那兒上去是可能的。」

  「你怎麼知道會有那條路呢,先生?」索摩裡尖銳地問道。

  「因為那個美國人,梅普歐•懷恃上去了,否則他怎麼能看到在筆記本上他速寫下來的怪物呢?」

  「你沒有足以證明的事實。」索摩裡說。「我承認你說的高原,因為我看到了,但是我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兒有以任何形式存在的生命。」

  「先生,你承認什麼或者不承認什麼,實在無關緊要。」

  他抬頭望著高原,而後,嚇了我們一跳,他從岩石上跳下來,抓住索摩裡的下巴頜,把他的臉推起來。「哎,先生!」他叫喊。「瞧見沒有,高原上的動物形式的生命?」

  一條黑色的、閃光的東西,在懸崖的邊上出現,並且在那懸吊了一分鐘。我們瞧見了一條非常大的、扁腦袋的蛇。而後,它慢漫地消失了。

  索摩裡被這種情況吸引住了,他沒注意到查倫傑抓住他的下巴。現在他掙開了,又恢復了他的尊嚴。

  「查倫傑教授,」他說,「如果你說話不抓著我的下巴頜,我會很高興。就算出現了一條非常普通的生活在石堆中的蟒蛇,也沒有給你那樣一種自由。」

  「但是不管怎麼說,高原上有生命,」他的同行用勝利的口吻回答。「我已經說明過這個重要的事實。我有個建議,我們必須拔帳篷向西走,一直到我們找到上去的路。」

  懸崖腳下的地面淨是石頭,行走緩慢而且困難。可是忽然我們遇到了一處過去宿營地的遺跡:幾個芝加哥出產的肉罐頭的空盒子,一個空瓶子,一把破罐頭刀,一些《芝加哥民主報》的碎片。

  「不是我的,」查倫傑說,「肯定是梅普歐•懷特的。」

  約翰勳爵一直望著高大的樹一樣的蕨類植物,在它的陰影裡曾經做過宿營地。「喂,瞧這個,」他說,「我相信這是路標。」

  一片硬木釘在樹上,它向西指著。

  「極有可能是路標。」查倫傑說。「別的能是什麼呢?」我們的先行者是在危險的旅途中,他留下了這個標記,那麼任何倣傚他的人就可以知道他走的是那條路了。我們走下去,也許會遇到別的標記,」

  我們真的看到了別的標記,但是它們是最出乎意料的。懸崖下邊長著一片高高的竹子,就像我們在旅途中曾經看見過的那樣。好多棵竹子有二十英尺高,竹子梢尖尖的,硬硬的,它們看起來像長槍似的,正當我們穿過竹林的時候,我看見竹林裡有一個白白的東西。那是一個頭骨。整個骷髏也在那裡,但頭骨不在一處。

  我們的印第安人用斧子砍了幾下,我們擴清了一小塊地方,能夠仔細研究這一昔日的悲劇。遺物中有靴子,很清楚死者是一個歐洲人。在骨頭中間,有一塊紐約赫德森廠出品的金錶,一根拴著鋼筆的鏈子。另外還有一個銀質的煙匣,上面有「詹•考•,A.E.S贈」的字樣。金屬的狀態說明,這樣不幸的結局發生在不久以前。

  「他會是誰呢?」約翰勳爵間,「可憐的人,他身上的每根骨頭都碎了。」

  「還有竹子穿過他的肋骨長著,」索摩裡說。「竹子是一種生長得很快的植物,可是竹子長到了二十英尺高,這個人不可能死在這裡了。」

  「我在到你們這以前,」查倫傑教授說,」我打聽過梅普歐•懷特的事。我發現四年前,也就是我看見他屍首的兩年前,他經過羅薩裡奧。當時他不僅自己,而是有個朋友,一個叫詹姆士•考夫爾的美國人,因此,我想沒有疑問我們正在看著詹姆士•考夫爾的遺骨。」

  「他怎麼會死的也沒有什麼疑問了,」約翰勳爵說,」他是從上面掉下來或是被推下來的。」

  我們驚奇得說不出話來,繼續沿著懸崖的邊線前進。

  我們走了五英里,當時突然看到樣東西,使我們充滿了新希望。在岩石可以避雨的凹洞裡,有一個用粉筆畫的前頭,仍然向西指著。

  「又是梅普歐•懷特,」查倫傑教授說。

  「那麼,他有粉筆嗎?」

  「在他的背囊裡和別的東西一起,我找到了一盒彩色粉筆。」

  我們又走了五英里,又在岩石上瞧見了白色的箭頭。這是懸崖面上的第一個窄窄的斷裂。斷裂裡面有第二個標記,直指向上。

  我們已經有好幾個鐘頭沒吃東西了,旅途使我們很累,但是我們興奮極了,顧不上休息和吃飯。我們讓印第安人搭帳篷,而我們四個,帶著高木茲和馬奴爾,順著斷裂往上走。

  懸崖的腳下是一堆石頭,往上爬非常困難。我們很快到了一個洞的入口處,又瞧見了箭頭做的記號。就是這個地方,梅普歐•懷特和他的夥伴曾爬上去過。

  我們大激動了,誰也不想回帳篷。約鉤勳爵的背囊裡有個手電筒,用它給我們照著亮。他走在前面,我們跟著。

  洞裡有五十碼差不多是平直的,而後一個四十五度角升了上去。路立即變得越來越陡,我們不得不用手和膝蓋爬著。忽然臘克斯頓勳爵驚叫了起來。

  「堵住了。頂塌了。」

  我們沒有辦法搬開這個障礙。梅普歐•懷特上去走的路現在不通了。

  我們失望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在黑暗的通道裡爬了下來。走回宿營地。

  然而在我們離開斷裂地方以前,一件意外的事發生了,這件意外,你將會明白,是不同一般的。

  在洞口下四十英尺左右的地方,我們幾個人在一起,一塊岩石帶著極大的力量對準我們滾了下來。我們自己看不見岩石是從哪兒滾下來的,但是我們的傭人仍然在洞口,說岩石落下來從他們旁邊滾過去,因此肯定是從最上面掉下來的。往上瞧,在我們的頭頂上面,看不到懸崖上綠色的叢林裡有些活動的跡象。石頭是瞄準我們的,這沒有多大疑問了,這說明高原上有人。

  在討論我們處境的時候,我們決定繼續繞著高原走,希望能發現別的到達上面的路。最壞也不過是過了幾天後又回到我們的出發地點罷了。

  那天我們走了二十二英里,沒有發現任何到達上面的路。我可以補充一句,我們的氣壓表表明。離開皮船以後,我們已經上升到海拔三千英尺。因此,在氣候和植物方面都有很大變化。沒有熱帶旅行中叫人害怕的蟲子,亞瑪遜平原遠遠落在背後,雖然還有點棕擱樹和很多樹一樣的蕨類植物。

  那天夜裡,一件奇怪的事情在我們眼前發生了。

  約翰勳爵打倒了一個小豬一樣的動物,一半送給了印第安人,另一半我們放在火上烤著。天黑後天氣涼了,我們都挨著火坐著。那天夜裡沒有月亮,但是有星星,人看不太遠。這時,忽然從黑暗中,從夜幕裡,飛來一個象飛機帶著颼颼響聲的東西。剎那間它的皮翅膀把我們這群人全罩住了,我看見一條長長的蛇一樣的脖子,一對兇猛的紅眼睛,一個大大的鳥嘴,令我吃驚的是,嘴裡長滿了小小的白牙。傳眼之間它不見了——我們的晚飯也不見了。一個巨大的黑影,二十英尺寬,飛向空中,這個怪物的翅膀遮住了星星,而後在我們頭上懸崖的邊上消失了。我們圍坐在一起,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索摩裡首先打破了沉默。

  「查倫傑教授,」他說,莊嚴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情,「我向你道歉。先生,我過去錯了,我請求你忘掉過去。」

  兩個人第一次握手。丟了一頓晚飯,換來了這兩個人的和好是值得的。

  然而以後三天,生活在高原上的史前生命,我們沒有再見到,這段期間,我們走過了全是石頭的不毛之地和充滿泥濘的沼澤。從東部和北部,懸崖是無法上去的。好多次我們齊腰沒在多年的、亞熱帶的沼澤裡。而這個地方像是亞拉卡卡蛇最喜歡的地方。這種蛇是南美毒性最大並且最愛襲擊人的。這些可怕的動物一次又一次向我們爬過來,我們只是靠著一直準備好的獵槍,才對它們覺得安心點:在我繪製的地圖上,我們管這個沼澤叫亞拉卡卡沼澤。

  雖然某些地方,懸崖的高度只有三百到四百英尺,然而我們卻沒有找到能上去的路。懸崖陡峭,在我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到。

  「肯定,」在討論處境的時候我說,」雨水總得有條道下來。岩石上肯定有條水道。」

  「可是我們已經看過,岩石上沒有下流的水道,」查倫傑教授說,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那麼,雨水往哪兒流呢?」我問。

  「我想假如它不往外流,它必定得向內流。」

  「那麼中間就有個湖。」

  「我也這麼想,」

  「很有可能這個湖是往日的一個火山口,」索摩裡說。「全部系統的生成當然是因為高度的火山作用,我想高原的表面,是四周高,中間低,中心地區有個大湖。」

  第六天我們繞著高原走完了一圈,又回到那塊孤立的岩石旁第一次宿營的地方。我們失望了,因為絕對肯定,最靈活的人能有希望爬上懸崖的地方一個也沒有。梅普歐•懷特粉筆畫的標記所指示的他自己上去的地方,現在完全上不去了。

  我們現在該做什麼?大約兩個月後,雨季就要開始了。岩石比大理石還硬,任何想從這麼大的高度開一條道路的打算,都是我們的時間所不允許的。那天晚上我們面帶失望是不奇怪的。在我睡著以前,我看見查倫傑坐在火旁,手捧著他巨大的頭,深深地陷入沉思。

  但是在早晨給我們打招呼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查倫傑。

  「解決了!」他叫道,他的牙齒在鬍鬚中閃光。「先生們,你們可以祝賀我,你們自己也可以彼此道喜。問題解決了。」

  「你找到上去的路了?」

  「我想是,」

  「哪兒?」

  他指著右面金字塔形狀的岩石代替了回答。

  我們的臉——至少是我的——當看到那塊岩石的時候,都現出失望。我相信那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在那塊岩石和高原之間,隔著一個可怕的深淵。

  「我們永遠不能過去,」我歎息道。

  「我們最少可以到頂峰,」他說。「當我們到了上面,我希望讓你看看一個有發明能力的頭腦能夠幹點什麼。」

  早飯後,我們把我們首領帶來的爬山用具包打開。約翰勳爵是一個老練的登山運動員,索摩裡也爬過幾回山,所以這群人中只有我一個是真正沒有爬過山的,但是我身強力壯,富有活力。

  爬頭一半完全沒問題,但是從那以後往上就不斷地變陡,我覺得往上我再也不能爬了,索摩裡也不能了。但是這時候,查倫傑已經爬到了頂上,繞著長在那裡的那棵樹幹把繩子拴牢。靠著這根繩子,我們才很快地上到了頂峰上的那塊小小的長著草的平台。

  整個巴西平原展現在我們面前。

  前景到處是岩石和長著蕨類植物的長長的斜坡。更遠一些,可以看到我們走過的那塊黃色和綠色的竹林,而後,漸漸地,植物變得越來越密,一直到形成延伸至少兩千英里的浩瀚的森林。

  我仍然在觀賞這美妙的全境,教授的手重重地掘著我的肩。

  「這裡來,我年輕的朋友,」他說,「千萬不要往回看。而是一直奔向目標。」

  我轉過身來,看到高原的高度正是我們腳下的高度,綠色的灌木叢,偶爾有幾棵樹,距離高原是那樣近,使人很難相信那是怎樣地無法到達啊!

  我一隻胳膊摟著樹幹,在深淵上探了探腦袋,我們傭人的小黑影,在很遠的下面望著我們。

  「這真是太少見了,」響起了索摩裡教授的聲音。

  我轉過身來,發現他正極有興趣地觀察那棵樹。這種樹我好像認得。「什麼,」我叫道,「一棵山毛櫸!」

  「正是,」索摩裡說。「一個在遙遠的地方遇見的老鄉。」

  「我的好先生,不僅是一個老鄉,」查倫傑說,」而且是一個寶貴的盟友,這棵山毛櫸樹將幫助解決我們的難題。」

  「真是呀!」約翰勳爵叫道,「一座橋。」

  「正是,我的朋友,一座橋!時間不是白花的。昨晚我花了一個小時來考慮我們的處境,要是有一座橋落下來搭在深淵上就好了。」

  這當然是極好的主意。這棵樹超過六十英尺高,只要它倒下來正好是地方,它很容易跨過深淵。查倫傑上來的時候,肩上扛著斧子,現在他把斧子遞給我。

  「我們的年輕朋友,」他說,「你來完成這種任務是最合適的。不過,我要求你,一定要準確地按告訴你的去幹。」

  一小時稍多一點,一聲很響的劈裂聲,樹倒了下來,那是我們通向未知世界的橋。

  誰也沒有說話,我們全體跟查倫傑教授握手,他舉著草帽,依次向每個人深深地鞠躬。

  「我要求這個榮譽,」他說,「第一個過去,走進未知世界,」

  他走近橋邊,這時約翰勳爵伸手拉住他的上衣。」我親愛的夥伴,」他說,」我絕對不能允許你這樣。」

  「不能允許,先生!」他頭轉了回來,鬍子向前撅著。

  「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是科學上的事,我聽你的,因為你是位科學家。但是在實際生活的細節中,你一定得聽我的。我們正要闖入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這地方也許充滿了敵人。」

  「好吧,先生,你建議怎麼辦?」查倫傑聳了聳他的寬肩膀,問。

  「馬隆和我再下去一次,我們拿四條槍上來,而後一個人可以先過去,其餘的人用槍掩護他,一直等到他看清楚那地方是安全的,其餘的人才過去。」

  查倫傑還要反對,但索摩裡和我認為,在這類生活細節發生問題的時候,約翰勳爵應是我們的首領。現在爬上爬下是件簡單的事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們拿上來四支步槍和一支獵槍。我們的傭人也上來了,約翰勳爵讓他們搬上來給養和子彈,因為我們的這一次探險有可能時間很長。

  現在該讓查倫傑跨過橋往未知世界去了。

  他背上背著斧子,坐在橋上兩條腿搭拉在深淵的上空,順著樹幹屁股一顛一顛地往前進,很快就到了對岸。他站了起來,在空中揮舞著手臂。

  「終於到了,」他叫道,「終於到了。」

  我站著望著他,生怕從他身後的綠幕裡出來個野獸撲向他。但一切是寂靜的,只有一隻形狀奇怪的、彩色的鳥從他腳下飛起,消失在樹林裡。

  索摩裡是第二個,他背上挎著兩支槍過了橋,這樣兩位教授都武裝上了。下一個是我,我努力不往下看我正在越過的可怕的深淵。至於約翰勳爵,不用任何東西保持平衡就過來了。他肯定有鋼鐵一般的神經。

  這樣,我們四個人到了失去的世界裡了,到了梅普歐•懷特到過的土地上了。對於我們四個人來說、這像是輝煌勝利的一刻。誰也沒有料到等待我們的是什麼。

  我們從邊緣上轉過身來,穿過灌木叢,大約走了五十碼,突然從我們身後傳來了一聲嚇人的劈裂響聲。我們沿著走過的路往回跑,橋不見了。

  在很遠的懸崖下邊,我看見一堆樹枝和那個樹幹。那是我們的山毛櫸樹。接著我們瞧見了高木茲的臉,但不再是我們熟悉的高木茲了,他的眼睛裡冒著仇恨的火。

  「臘克斯頓勳爵!」他喊道,「約翰•臘克斯頓勳爵!」

  「怎麼,」我們的夥伴說,」我在這兒。」

  「是,你在哪兒,你這個英國狗,你就呆在那兒吧!我等了又等,現在我的譏會終於來了。你們發現上去困難,現在你們要發現下來更困難。」

  我們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張臉消失一會馬上又出現了。

  「在那個山洞裡我用石頭差一點把我幹掉,」他叫道,「但這更好,讓死神慢慢折磨你吧。你將屍曝白骨,而誰也不知道你死在哪兒。當你慢慢死去的時候,想一想拉甫茲,五年前在普圖瑪約河你槍殺了的那個人。我是他弟弟。現在我死也瞑目了,報仇雪恨了卻心事了。」

  他又不見了,而後一切沉寂。

  高木茲沿著懸崖往下爬,但是在他到地面以前,約翰勳爵沿著高原的邊緣跑著,到了一個可以看見他的地方。他的步槍響了,隨後是遠遠的屍體落地的響聲。

  臘克斯頓回到我們中間,臉色象花崗石一樣。

  「我傻了,」他苦痛地說,「我忘了這些人的記憶力是很好的。」

  現在我們過不去這個斷裂的地方了。那兒是平原,通向我們藏皮船的地方,地平線外,是那條可以回到文明世界的小河。但是這中間的聯繫斷了,此刻我們只能坐在灌木叢裡,等待著贊波,我們忠誠的黑人。很快,他那誠實的黑臉,而後是他那巨大的身軀,在斷裂對面岩石的上方出現了。

  「我現在能做點什麼?」他喊著。「你們告訴我,我去做。」

  這是個容易發間但不好回答的問題。有件事是清楚的,他是我們唯一和外部世界的聯繫人,他一定不能離開我們。

  「不,不!」他D11道。」我不會離開你們。你們總能在這兒找到我。但是我沒辦法留住印第安人,他們說這個地方的古魯普裡太多了,他們要回家,我沒辦法讓他們不走。」

  這是事實,我們的印第安人已經多方表示他們對旅途的厭倦,著急要回去。我們懂得贊波說的是實話,而且他是不可能留住他們的。

  「讓他們等到明天,贊波,」我叫道,「那麼我可以讓他們帶封信回去。」

  「好了,先生,我答應明天讓他們回去,」黑人說。「但是現在你們還要我幹什麼?」

  好多事要讓他做,這位誠懇的黑人也都做了。他幫助我們用繩子把我們的供應運過深淵。而後他下去,又拿上來兩袋各種物品——我們都用同樣的辦法運了過來。他最後一次下去,已經是黃昏了,他答應一定讓印第安人等到明天。

  就是這樣,我借一支臘燭的光亮,差不多用了我們在高原上的整整的第一個夜晚,寫下了我們的遭遇。

  明天(還不如說今天,因為我寫到這裡天已經亮了),我們將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開始我們的探險了。什麼時候我還能再寫信——假如我還能再寫——我不知道,我能夠看見印第安人仍然在那個地方,而我確信忠誠的贊波馬上要來取我的信了。

  又得絕望了——我看不出我們有任何可能返回的希望。高原邊緣的附近,沒有大樹可以造一座跨過斷裂的橋。我們合在一起的體力,也搬不動能很好達到這種目的的樹幹。繩子太短了,用它我們下下去。完了,我們的處境是絕望的。

十、最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最驚人的事情發生了,而且繼續在我們的眼前發生。

  在橋被破壞後的第二大早晨,我們開始經歷新階段。第一件意外的事,就使我對高原沒有好印象。在我寫完信睡了一會起來的時候,我看到我的腿上有一大大的、紅色的蟲於,我躬下腰把它取下來時嚇了我一跳,它在我的食指和拇指間爆炸了。我噁心地叫了起來。

  「太有趣了,」索摩裡說,彎下腰來看我的腿,「一個巨大的吸血扁虱,而且,我相信,還是沒經過科學分類的。」

  「不幸你把這個極好的標本捏死了,」查倫傑說。

  「骯髒的害蟲!」我叫道。

  查倫傑教授抗議地揚起了眉毛,他把大手放在我的肩上。

  「你應該培養科學的眼光,」他說,「對一個像我這樣具有哲學氣質的人來說,吸血扁虱是一件象孔雀一樣美麗的大自然的作品。聽到你那樣講話叫我難受。沒問題,我們試試看,還一定能找到另外的樣品。」

  「這不成問題,」索摩裡說,「剛剛就有一個鑽到你襯衣領子裡面去了。」

  查倫傑跳了起來,像牛似地吼叫著,竭力要脫掉他的襯衣。索摩裡和我笑得伸不出手去幫他的忙。最後我們幫他脫掉了襯衣。他的身上長滿了黑毛,從這個黑毛的叢林裡,在扁虱還沒咬他以前,我們捉到了它。周圍的灌木叢裡滿是可怕的蟲子,很明顯,我們必須把我們的營地搬到別的地方去。

  這時我們誠實的黑人在懸崖上出現了,帶著好些筒可可和餅千,他把這些東西扔了過來。還放在下面的儲備,我們讓他盡量地給自己留夠可以維持兩個月的物品。其餘的讓他給印第安人,以報答他們的工作和帶我們的信回亞瑪遜平原,幾小時後,我們看見他們遠遠地在平原上,每個人的頭上頂著一個包,沿著我們來的小路往回走。贊波守著懸崖腳下我們小小的帳篷,那是我們與下邊世界的一個聯繫點。

  我們帶著東西從滿是吸血扁虱的灌木叢裡搬到了一個小小的周圍密密長著樹木的林間空地上。我們安心地坐在那裡,制定第一個進駐這個新國度的計劃。鳥兒在林中唱著歌,除了這些歌聲,再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我們首先關心的是列出一個我們的物資表來,這樣我們能夠瞭解我們都有些什麼。我們的供應很好。我們有四支步槍和一支獵槍。大量的子彈,給養足夠我們過好多個星期,很多煙草,而且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大型望遠鏡和一個很好的雙筒望遠鏡。所有這些東西,我們都集中在這塊空地上,作為第一種預防保護措施,我們用刀和斧子砍下了很多帶刺針的灌木,在離中心十五碼左右的地方,圍成一個圓圈,這就是我們的司令部——萬一我們突然遇到危險可以藏身的地方。我們叫它查倫傑要塞。

  要塞還沒有搭完,天已經是中午了,但是不太熱。這是高原的一般特點,不論是氣候還是植物,差不多都是屬於溫帶的,圍繞我們的樹木中,有山毛櫸,橡樹,甚至樺樹。有棵大樹比其它的樹都高,綠蔭罩著我們築成的要塞。在綠蔭中我們繼續我們的討論。

  「只要沒有人或是動物看見或是聽見我們,我們是安全的。」約翰勳爵說。」從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的那個時刻起,我們的麻煩就來了。還沒有跡象表明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所以我們要注意別弄出響聲來。我們要在我們和他們照面之前,好好地觀察觀察我們的鄰居。」

  「但是我們必須要有所進展,」我說。

  「當然我們要有所進展,但是先要瞭解情況。我們一定不要走得太遠回不了我們的基地。尤其是,除非是生死關頭,我們絕對不要打槍。」

  「可是你昨天打槍了,」索摩裡說。

  「算了,那沒辦法。不過昨天的風很強,我想聲音不會傳到高原深處。我問一句,我們怎樣叫這個地方?我想這是我們的權力,給它起個名字。」

  「它只能叫一個名字,」查倫傑說。「它叫那個發現它的先驅者的名字,梅普歐•懷特地。」

  高原變成了梅普歐•懷特地,我們把這個名字慎重地寫在我們的地圖上。

  籬笆牆的入口處,我們堆上了好多帶刺針的灌木枝把它封死,讓我們的帳篷和儲備完全被這些保護用的灌木枝圍住。而後我們悄悄地沿著一條離我們要塞不遠的小河走去,我們用這條小河做為指導我們返回住地的路標。

  穿過了幾百碼的密林,中間有很多樹我完全不認識,但是索摩裡,我們一行的植物學家認出了這是些滅種了的植物。我們到了一個地段,在這裡小河散開,形成了很大一片沼澤。我們的面前長著密密高高的蘆葦。忽然走在我們前面的約翰勳爵停下來舉起了他的手。

  「瞧這個!」他說。」我敢說,這一定是鳥類祖先的足跡!」

  我們看見在眼前鬆軟的泥淖裡,有一個巨大無比的三趾腳印,這個動物已經越過沼澤地進入了樹林。我們都停下來觀察這怪異的痕跡。約翰勳爵急切地望著四外,在獵象槍裡壓上了兩顆子彈。

  「足跡是新的,」他說。」這動物過去還沒有十分鐘。瞧,這裡又是一個崽子的腳印。」

  大體形狀相同的較小的腳印和大的腳印平行著。

  「這個你怎麼認為呢?」索摩裡教授得意地叫道,指著在三趾腳印中出現的巨大的一個五指人手的印子。

  「這是個用三趾腳直立行走的動物,」查倫傑說。「並且偶爾地用五指的前爪於踏一下地面。不是一隻鳥,我親愛的臘克斯頓,不是一隻鳥。」

  「一個獸?」

  「是一條爬蟲——一個恐龍。」

  順著腳印,我們過了沼澤,穿過了灌木和樹木的屏障。忽然我們驚異地停下了腳步。前面是一塊空地,空地上是五個我從沒看見過的極不尋常的動物。我們藏在灌本叢裡觀察著它們。

  這五個怪物,兩個成年的,三個幼崽,休型巨大無比。甚至剛生下不久的崽子,也有大象那樣大,而兩個大的比任何我看見過的動物都大。它們的皮膚是老鼠皮色的,像蜥蜴皮那樣有鱗狀的斑點。五個獸都坐著,靠寬寬的有力的尾巴和巨大的三趾後腳支撐著,同時用它們較小的五指前爪折彎樹枝,吃枝上的葉於。看起來它們象怪異的袋鼠,二十英尺長。我不知道我們一動不動地呆在那兒對這種奇異的景象看了多久。一陣強勁的風向我們吹來,可我們躲藏得很好。小崽子一直在它們父母的身邊玩著。這對父母像是力大無窮,它們中的一個,因為夠不著一棵高樹上長著的葉子,就用前爪摟著樹幹把樹折斷了。

  我看著我的夥伴們。約翰勳爵拿著他的獵象槍站著。假如能弄到這樣一個獸頭擺在他倫敦房間裡壁爐裝飾板上交叉的兩槳之間,他這個獵人的心靈還有什麼不肯干的呢?然而他沒有開槍,因為對這些未知國土的居住者,我們還必須隱藏自己的出現。兩位教授在沉默中心醉神迷,在興奮之中,他們不知不覺地彼此抓住了對方的手,站著,像兩個在奇觀面前的小孩子。

  「在英國他們會對這件事說些什麼?」終於索摩裡叫了起來。

  「我親愛的索摩裡,我確切地告訴你他們會在英國說什麼,」查倫傑說。「他們會說你是個可怕的說假話的人和一個科學界的江湖騙子,正如你和別的人曾經說我那樣。」

  「在照片面前?」

  「偽造的,索摩裡,偽制的。」

  「在樣品面前?」

  「噯,那我們就可以說服他們了!馬隆和他骯髒的報紙也許還要稱讚我們。八月二十八日,這天我們在梅普歐•懷特地的林中空地,看見了五隻活的禽龍。寫到你的日記裡,我的年輕朋友,給你的報紙發回去!」

  「有好多人從來不談他們的冒險經歷,因為他們不能指望別人相信,」約翰勳爵說。「準能夠怪他們呢?因為這對我們自己來說,一兩個月以前也像夢一樣啊!剛才你說它們是什麼?」

  「禽龍,」索摩裡說。「你會在坎特州和撒塞克斯州的沙地上發現它們的腳印。它們在英格蘭南部曾經生活過,那時那裡有它們需要的充分而且良好的青綠樹木。條件變了,這些獸滅絕了。這裡條件好像還沒有變,這些獸延續了下來。」

  我有個感覺,我們被危險包圍著。在樹木的綠蔭中,總像有著一直不停的威脅。確實,這些我們看到的奇異的野獸是不會傷害人的,但是在這個寄異的世界裡,可能還有別的從古代延續下來的動物。我不大知道史前生命,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讀過的一本關於某種動物的書,這些動物靠吃獅子、老虎為生,正像貓靠吃老鼠為生一樣。假如這些動物也活在梅普歐•懷特地的樹林裡,多可怕啊!

  就在這個早晨——我們在新國度的第二個早晨——我們計劃進一步瞭解我們周圍的奇怪的動物都是些什麼。這是一次我討厭再去想的冒險經歷。假如,像約翰勳爵說的那樣,林中空地上的禽龍會像夢一樣地跟著我們,那麼沼澤地上的翼龍就肯定會是我們永遠不忘的噩夢。讓我確切地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吧!

  我們非常緩慢地通過樹林,部分原因是由於臘克斯頓勳爵,還有部分原因是兩位教授在奇花異蟲面前總要停下來發出讚歎的驚叫。我們一共走了二三英里,一直貼著小河的右岸,這時我們來到樹林中的一片相當大的空地上。一片灌木叢通向一堆石塊。我們在灌木林中朝這些石塊慢慢地走去,這時我們聽到空中一片低低的奇怪的噓噓叫聲,像是就來自我們眼前的某個地方。約翰勳爵舉手示意要我們站下,他跑過去,從那堆石塊上彎下了腰。他在上面看了一下,打了一個吃驚的手勢。而後他站起來,張大了眼睛,像是忘了我們。他被他看到的東西嚇住了。最後他示意要我們過去,我覺得某種奇異而危險的事情就在我們面前了。

  我們過去,從石塊堆上往下瞧著。這地方是一塊凹地。離我們趴著的地方一百碼左右的下邊,是一池池的死水。這地方住滿了翼龍,有好幾百個。所有的水邊上,活動著它們的崽子,空中的聲音就是來自這群會飛的動物,而那討厭的氣味使我們感到噁心。那些樣子令人恐怖的雄龍,每一個都佔著一塊大石頭坐著,一動也不動,只有它們的紅眼睛轉著。它們巨大的、脯質的翅膀收攏著,所以它們坐在那兒像一些圍著灰色披肩的巨人似的老婦人。真沒想到,數百條這種被認為早已絕滅的動物就簇居在我們眼前的凹地裡。

  我們的教授樂意在那兒呆一整天呢,有機會研究這種史前期的生命,他們真是高興,他們指出躺在石塊間的魚和死鳥,它表明這些動物的覓食習性。我聽見他們彼此道賀。「現在清楚了,」他們中的一個說,「為什麼在有些地區,翼龍的骨頭會發現那麼多。原來它們象企鵝那樣大群地生活在一起。」

  不過,後來查倫傑為了想給索摩裡證明點什麼,把腦袋抬起來高出了一塊岩石,這幾乎給我們全體帶來了毀滅。剎那間離我們最近的一隻雄翼龍發出一陣高聲的、噓噓的叫聲,向天空飛去。母龍和幼崽靠著水邊聚攏,而全部雄龍一個接一個地飛向天空。看起來真是一幅奇異的景象,最少有一百個龐大而形狀嚇人的動物在我們頭上盤旋,很快我們就意識到我們是在危險之中了。最初這些討厭的龐然大物飛成一個很大的圈子,而後越飛越低,圓圈也越來越小。鬧哄哄的聲音使我想起了飛機場。

  「往林子裡跑,緊靠在一起,」約翰勳爵喊道,」這些畜生要襲擊我們了。」

  就在我們準備撤退的一刻,這些畜生飛得更低了,它們中的有些翼尖幾乎掃到了我們的臉上。突然從鼠皮色的圈子裡伸出了一個長長的脖子,兇猛的鳥嘴張開了。又一個,又一個,都跟著這樣。索摩裡叫了一聲,用手捂著臉,血從他臉上淌了下來。我覺得脖梗子疼了起來。查倫傑倒下了,正當我彎下腰扶他起來的時候,我的後身又被咬了一口,栽倒在他身上。就在這同時,我聽見約翰勳爵的獵象槍響了,瞧見一個斷了翼的大傢伙掉在地上,烏嘴和紅眼睛大張著,仇恨地對著我們。這突如其來的響聲,使它的夥伴飛高了一些,但仍然在我們的頭上盤旋。

  「喂,」約翰勳爵喊道,「跑!」

  我們朝灌木叢裡跑過去,但這些畜主又追來了。索摩裡被咬倒了,我們幫助他爬起來,向林子衝去。一到了林中,我們就安全了,因為它們巨大的翼在枝葉中伸展不開。當我們慢慢走回去的時候,很長時間裡我們都瞧見它們在我們的頭上高高地一圈又一圈地盤旋,毫無疑問,它們仍然在監視著我們。不過最後,當我們到了比較密的樹林的時候,它們停止了追擊,我們再也看不到它們了。

  「一場最有趣的經歷,」查倫傑說。那時我們停在小河邊,他在洗他腫了的膝蓋。「關於翼龍發怒時的習性,索摩裡,我們獲得的知識好得不能再好了。」

  索摩裡擦著他前額傷口的血,而我在包紮我的脖子。約翰勳爵上衣的肩膀頭被撕掉了,但是他沒有受傷。

  「真抱歉,我開了槍,」約翰勳爵莊嚴他說,「但是當時再沒有別的選擇了。」

  「假如你不開槍,我們也不會活著在這裡了,」我堅定地說。

  「那麼,大家請聽我的意見,」約榆勳爵說,「我們這一天也收穫得夠多了,最好回到我們的營地用點石炭酸。誰知道這些野獸可怕的嘴裡會有什麼毒液呢!」

  當我們回到那片林中空地,看見我們營地的荊棘牆的時候,我們以為危難已經過去了。誰料一些新的令人吃驚的事在等待我們。查倫傑要塞的大門沒有動過,牆也沒有被破壞,然而當我們不在的時候,某個奇怪的動物曾經來過。任何地方我們都沒有看到腳印,只是懸在我們營地上那棵巨樹的枝椏讓我們想像到它是怎樣來的和怎樣走的。我們物品的狀況說明它是一個很有力氣的動物。這些物品被扔得滿地都是,一筒肉罐頭壓得粉碎。一個子彈匣也被壓壞了。我們用驚恐的眼睛掃視四周,望著我們周圍晴暗的蔭影,也許就在那裡藏著這可怕的野獸。當我們聽到贊波的聲音的時候,真有說不出來的高興。我們跑到高原的邊上,瞧見金字塔式的岩石頂峰上,他坐著,對著我們微笑。

  「都好,查倫傑主人,都好!」他喊道。「我在這兒.別怕。你們需要的時候,總會找到我。」

  他正直的黑臉和我們眼前廣闊無際的景物,把我們帶回了亞瑪遜平原,使我們想起我們確實還是生活在二十世紀的這個地球上。

  另外有一件事使我想到這奇異的一天,我把它寫下來結速我的信。

  我在一棵倒掉的樹幹上坐著抽煙,約翰勳爵向我走了過來。

  「我說,馬隆,」他說,「你記得這些野獸是呆在什麼地方嗎?」

  「我記得很清楚。」

  「火山喉管,是不是?」

  「正是,」我說。

  「你注意土壤了沒有?」

  「是岩石。」

  「水附近,長蘆葦的那個地方?」

  「是淺藍色的上,看起未象土。」

  「對極了,一個滿是藍顏色上的火山喉管。」

  「問那幹什麼?」我問。

  「噢,沒事,沒事。」他說完,回去了,我再沒有想約翰勳爵的話。俱那大晚上,我再一次聽到他目言自語地說:」藍色的土——土在火山喉管裡!」這是我最後聽到的話,而後我睡著了。

十一、我當了一次英雄

當約翰,臘克斯頓勳爵想到襲擊我們的那些可怕的動物的嘴裡可能藏著毒液的時候,他是對的。我們在高原第一次探險後的那個早晨,索摩裡和我感到非常疼痛並且發燒,而查倫傑的膝腫得幾乎不能行走。因此,我們整天呆在營地裡,而約翰勳爵辛勤地幹著活,加高加厚作為我們唯一屏障的荊棘牆。這長長的一整天我一直覺得我們被嚴密地監視著,雖然我說不上來被誰或從那個地方監視。

  這個印象非常強烈,我把它告訴了查倫傑教授,但他說那是我的熱度引起的。然而某種危險臨近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那天夜裡(梅普歐•懷特地的第三個夜晚),我們有一場給我們留下恐怖印象的經歷。我們感激約翰勳爵的辛勤勞動,把營地的圍牆加高加厚了。我們都睡在要熄滅的火堆的四周,這時我們被可怕的叫聲和尖聲的悲鳴諒醒。聲音象來自離營地幾百碼的某個地方。而後,是另一個聲音,一陣低低的笑聲。一連三四分鐘,這可怕的二重唱繼續著,而所有的樹枝都因驚鳥起飛而搖動。後來這聲音又突然終止了。我們默默地坐了很久,約翰勳爵在火上加添了些樹枝,紅色火苗照亮了我的夥伴們目不轉睛的面容。

  「是什麼?」我小聲問。

  「明天早晨我們就知道了,」約翰勳爵說。「離我們很近,不會超出這塊林間空地。」

  「我們有幸聽到了史前悲劇,一種發生在誅羅紀環礁湖岸邊蘆葦叢裡的戲劇,在那裡,大一些的動物殺死小一些的動物,」查倫傑說,聲調的莊嚴是我過去在他聲音裡從未聽到過的。「人類真是幸運,當這些可怕的動物已經滅絕了的時候,他們才在世上出現,他們的勇氣和弓箭抵擋這些動物是不會有用的。」

  索摩裡舉起了他的手。

  「噓!」他叫道。「我肯定聽見了點什麼!」

  在沉寂中,我們聽到了動物深深的、有節奏的呼吸。它偷偷地、慢慢地繞著我們的宿營地轉圈,而後在大門邊停了下來。我們聽到這個動物在喘息,只是我們帶刺針的灌本枝條把我們和這個深夜的恐怖隔開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抓起一支步槍,約翰勳爵拽下了一技小小的灌木枝條,在圍牆上開了一個孔。

  「哎呀!」他低語著。」我看見它了。」

  我彎下腰,叢他的肩頭上通過牆上的孔望去。果然,我也看見它了。這東西沒有馬高,但那種低沉的、有節奏的呼吸,說明它是一個畸形的生命體。它移動身體的時候,我看見了兩只可怕的、淡綠色的眼睛。

  「我想它要跳過來!」我說,準備開槍。

  「別開槍!別開槍!」約翰勳爵低聲說,「靜夜裡的槍聲幾英里外都能聽見。」

  「假如它跳過牆來,我們就完了,」索摩裡說,神經質地笑著。

  「不,不能讓它跳過來,」約翰勳爵叫道,「但是不要開槍。也許我能做點什麼,反正,我要碰碰運氣。」

  他檢起一根燃燒著的樹枝,從牆孔輕輕地送過去。野獸向前動了動。約翰勳爵一下子把著著火的樹枝子推到了這畜生的臉上,轉眼之間灌木林裡嘩啦嘩啦地響了一陣,讓人害怕的不速之客不見了。

  「我想火會嚇著它。」當約翰勳爵回來,把樹枝子扔進火堆裡的時候,他笑著這樣說。

  「你不應該冒這樣的危險!」我們都叫了起來。

  「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假如我們開槍,打傷了它,它會馬上撲在我們身上。那麼,它是個什麼呀?」

  我們有學問的人彼此望著,有些遲疑。

  「就我個人說,我毫無把握能夠說它是哪個類屬,」索摩裡說,並就著火堆點上了他的煙斗。

  「今晚上我們差不多肯定他說是和某些類型的食肉恐龍接觸上了,」查倫傑說。「我已經表示過我的意見,這類東西在高原上是可能存在的。」

  「我們必須記住,」索摩裡發表意見,「有很多史前的生命形式沒有延續到今天。設想要對所有我們可能遇到的東西都叫出名字來,那是不正確的。」

  「對極了。也許我們最好的期望是能夠試著搞出一個粗略的分類。明天某些進一步的證據可能在這方面對我們有所幫助,現在我們可以重新繼續我們被打斷的休息了。」

  「但不能沒有人守夜,」約翰勳爵說,並且下了決心。「在像這樣一個國度裡,我們不能憑僥倖。以後我們每個人兩個小時一班。」

  從此我們總有一個人守夜。

  早晨我們發現了夜間使我們害怕的那令人毛骨驚然的叫聲的來源。禽龍空地是這個可怕的屠殺現場。當我們看到一灘又一灘的血和巨大的肉塊在綠草地上扔得到處都是時,我開頭設想有一群動物被殺掉了,但更加仔細觀察動物的遺骸,我們發現所有這些都是來自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大獸,這隻大獸被一個也許不比它大但比它更兇猛的某個動物撕成了碎片。

  我們兩位教授坐著,一塊接一塊地觀察,這些肉塊上留下了極大的牙印子和龐大的爪印子。

  「這些印子,」查倫傑教授說,「使我想到了劍齒虎,但這個動物我看毫無疑問更大一些,更有爬蟲類的特點。我個人設想是一隻躍龍。」

  「或者斑龍,」索摩裡說。

  「對極了。食肉恐龍的任何一種。」

  「我問一下,禽龍皮膚上的這個印子是什麼?」約翰勳爵問。

  在石板色的皮膚上,肩膀上邊的一個地方,有個什麼物質的黑圈,物質看起來像瀝青。我們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那是什麼,雖然索摩裡說,他在一個幼崽的身上也看見過同樣的印子。

  「我傾向於同意我的朋友和同行索摩裡教授,這些印子是沾上的瀝青,」查倫傑說。「由於這個高原,就其真正性質來說,是強烈的火山運動造成的,並且由於人們總把瀝青看作一種與火山活動有聯繫的物質,我不懷疑它以自由液態存在於這個高原上,而這些動物可能經過那裡給沾上的。」

  那大早晨我們只給高原的一小部分繪製了地圖,因為要躲著翼龍沼澤,一直在河東而不是河西活動著。在那個方位。這地方森林稠密,我們的進展很謾。

  那天整個早晨,我們在可愛的花叢裡行走。大部分是白色的或黃色的花。這些花,我們的教授解釋說是原始的花形,在很多地方,地面完全被花蓋住了,當我們在這美妙的地毯上行走的時候,花香幾乎醉人。蜜蜂在我們周圍到處忙碌著。許多我們從下面經過的樹上,枝頭果實纍纍,有一些是熟悉的品種,而另外一些卻沒見過。我們靠觀察鳥兒啄食哪些果子來判斷我們吃了會不會中毒。在叢林裡,很多野獸踏出來的小路交錯著,而在一些濕度很大的沼澤地上,我們有到了很多奇怪的足跡,包括很多禽龍的足跡。有一次我們又看到了好多個這類的大動物,而約翰勳爵靠他的望遠鏡,向我們報告,雖然不在肩上,它們的身上也有瀝青的印子。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想像不出。

  我們看見了很多小動物,比如箭豬,一個身上長鱗的食蟻獸,一個長著長長獠牙的野豬。有時候,從樹林的間隙裡,我們看見遠處的青山,而一個暗褐色的動物正爬過山去。它跑得那樣快,我們說不上它是什麼動物。

  自從我們的帳篷被什麼東西奇怪地光顧之後,我們每次回來都很害怕。可是後來我們發現一切都很正常。

  那天黃昏,關於我們的處境和將來的計劃,我們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討論,討論的結果導致了要對梅普歐•懷特地做更全面瞭解的方案。索摩裡首先發言。

  「我們應該想辦法找到出路,走出我們掉進來的這個陷阱,」他說。「你們都把思想轉向深入到這個國度裡去。我說我們應該計劃怎麼從這裡出去。」

  「我感到奇怪,先生,」查倫傑吼叫了起來,捋著他那濃密的鬍子,」會聽見你說這種話。你是在這樣一塊土地上:那裡對一個自然科學家有著自從開天闢地以來還沒有一個人曾經遇到過的那樣的機會,而你卻建議在完成考察以前離開。我本來希望你講點比較好的東西,索摩裡教授。」

  「你要記住,」索摩裡說,「我在倫敦有一大幫學生等著我。這使得我的處境和你不同,查倫傑教授。因為,就我所知,你從來沒擔當過任何有責任的教學工作。」

  約翰勳爵趕緊把話岔開。

  「我得說,」他說,「在我對這個地方的瞭解不大大超過現在以前,我不打算回倫敦。」

  「我可永遠不敢走進我報社的辦公室和老麥卡德爾打照面,」我說。「他永遠不會原諒我離開一個沒考察完的高原。而且,照我看,這不值得討論,因為就是我們想走,我們也下不去。」

  「我們的年輕朋友懂得常識,」查倫傑表示他的意見。「我們下不去,所以討論這個問題是白費精力。」

  「幹任何別的也都是白費精力,」索摩裡說,臉藏在煙斗噴出的霧裡。「讓我來提醒你,我們來這裡是受倫敦動物學會那次會議的委託,帶著一個完全限定的任務。這任務是核對查倫傑教授報告的真實性。我們已經完成了這個任務。因此,我們的工作已經完了。至於對高原的考察,那工作是如此繁重,需要一個大型的探險隊,配備特殊的裝備才能完成,如果我們打算自己這樣做,唯一可能的結果是我們永遠也不能帶回我們對科學的重大貢獻。當看起來是不可能上來的時候,查倫傑教授曾找到了使我們上來的辦法,我想我們現在應該請他找到使我們回到我們來的那個世界的辦法。」

  索摩裡的看法好像是有道理的,甚至查倫傑也這樣認為,因為他原來也只是想對那些懷疑他的人證實他的報告。

  「下去的問題初步看來是極其困難的,」他說,「然而我不懷疑有知識的人能夠解決它。我準備同意我同行的意見,在梅普歐•懷特地呆很長時間是不可取的。不過,我絕對拒絕馬上離開,我們對這個國度至少做一個膚淺的調查,而且能夠帶回去某種地形圖。」

  索摩裡表示不同意。

  「我們在考察上已經花了兩整天,」他說,「至於對這個地方的地理環境,我們並不比開始時知道得更多一些。很清楚,這裡到處長著密密的樹林,這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來考察它。我沒有看見高地中間有山峰,從那裡我們可以搞出一個總圖來。」

  就在那一刻我產生了一個靈感。我偶然看到在它的樹蔭下我們安營的那棵樹。樹幹十分高大。假如高原的這一部分恰恰是最高的一點,那麼這個巨大非凡的樹就能成為全高原的瞭望塔。只要我能夠把腿邁上巨枝的最下一個,那麼我就能夠爬到頂端。

  我的夥伴們很欣賞我的主意。

  約翰勳爵用手扶著我的肩。「真不明白我們以前為什麼就沒想到過!離天黑還剩下下到一小時,但是如果你帶著筆記本,你也許能夠對這個地方畫個略圖。我幫你上去。」

  有很多便於往上爬的枝幹,因此我爬得很快,轉眼間除了綠葉,下面什麼也看不見了。不過這棵樹是巨大的,向上望去,頭上的葉子還一點也不是稀薄。我站著的枝幹上有些厚厚的灌木樣的東西。我把臉貼在它的邊上,打算看看它後邊是什麼,我看到的東西使我驚恐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一張臉直瞪著我的臉——只有一兩英尺的距離。是一張人臉,長長的,白白的;鼻子是扁的,下顎往外伸著,下巴顏上長著鬍鬚。濃密眉毛下的眼睛是兇惡的,而當它張開嘴的時候,我看見裡面長著彎彎的兩排利牙。剎那間我從那眼睛裡看出了仇恨和惡意。然後是一種害怕的神情,它鑽進到了綠葉的裡面。我看到一個長著毛的、豬皮一樣粉紅色的身體,很快它不見了。

  「怎麼啦?」臘克斯頓在下面叫道。「出了什麼事了嗎?」

  「你看見了嗎?」我喊道。

  「我聽到了聲音。是什麼?」

  這個猿人突如其來的奇怪的面容把我嚇壞了,我準備爬下去,把我所遇到的告訴我的夥伴。但我已經在這棵大樹上爬得這樣高了,放棄我的任務回去顯得蠢了。

  所以歇了很長一會兒後,我繼續向上爬了。很快我周圍的葉子變得稀薄了,我感到風吹到了我的臉上。當我爬到最高點的時候,我把自己安頓在一個行動方便的樹杈上往下看著:真是這個奇異國度的一幅美妙的全景。

  夕陽正在落山,黃昏是明亮清澈的,所以我能夠看到下面高原的全部,鵝卵形的輪廓,橫幅大約三十英里,寬窄二十。四周都向中央的湖傾斜.在黃昏的光亮中,湖水呈綠色而且非常美。湖邊上長著蘆葦。湖裡有幾處沙洲,在夕陽的光輝裡發出金色。在這些沙洲的邊上,躺著好多長長的黑色的東四,靠看我手中的望遠鏡,我清楚地看到它們都是活的,但它們是什麼我可說不上了。

  從我們所在的高原這一邊開始,森林覆蓋的斜坡伸出五六英里向中心的湖下降。我看到腳下禽龍出沒的林間空地,和更遠一些樹林中的一個圓形開闊地引向翼龍所在的沼澤地。在我對面的那一邊,是大約二百英尺高的玄武岩的絕壁,下面是長著森林的斜坡,沿著這些紅色絕壁的巖腳,從望遠鏡裡我看到好多好多的黑窟窿,看樣子像是洞的人口,在一個洞口,有個白色的東西在移動,但我看不清楚它是什麼。我坐著繪製全高原的地圖直到日落。而後我爬下樹來,園到我的夥伴中間,這一次我成了探險隊的英雄。是我自己想到的辦法,又是我自己實現了它。地圖就在這裡,它將使我們在無法預測的危險中節省一個月的勞動。每一個人都莊嚴地和我握手。

  但在討論我地圖的細節以前,我不得不把我在樹上看見的猿人告訴他們。

  「他一直在那裡,」我說。

  「你怎麼知道?」約翰勳爵問。

  「因為我一直不斷地有種感覺,有個東西在盯著我們。我向你提過,查倫傑教授。」

  「我們年輕的朋友確實說過這類的事,」查倫傑說。「好了,告訴我,這個動物有尾巴嗎?」

  「沒有。」

  「腳是什麼樣子?」

  「那我沒注意。」

  「在南美,有三十六種猴子,但沒聽說過有類人猿。不過,很清楚,在這個地方有。我們應當解決的問題是,它究竟更接近猿,還是更接近人。解決這個問題,是我們當即的任務。」

  「不是什麼當即的任務,」索摩裡尖銳地說。「既然通過馬隆先生的智力和體力(我不能不把這句話引下來了),我們已經搞到了我們的地圖,我們當即唯一的任務,就是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把進一步的考察留給別人。在馬隆先生搞出地圖以前,你們都同意這樣辦的。」

  「好了,」查倫傑說,「說實話,我很想讓我們的朋友知道我們探險的結果。但是我們怎樣從這兒下去,我還沒有主意。然而從未也不曾有過汪何我這個有獨創能力的腦袋不能解決的問題,我答應你,明天我要把注意力轉到我們怎樣下去的問題上。」

  那天晚上,靠火光和一根蠟燭的光亮,第一張失去世界的地圖畫成了。從我的瞭望塔上,我記下的每個細節都畫在那上面。查倫傑的鉛筆停在那標誌為湖的一大片空白上。

  「我們叫它什麼?」他問。

  「這要看你了,小伙子,給湖取個什麼名字,」約翰勳爵說。」你第一個看到它,假如你要在地圖上寫上『馬隆湖』,誰也不會不同意。」

  「當然,當然。讓我們的年輕朋友給它起個名字吧!」查倫傑說。

  「那麼,」我慢慢他說。「讓它叫格拉迪斯湖吧!」

  查倫傑同情地望著我,搖著他的大腦袋。「男孩子總是男孩子,」他說。「就叫它格拉迪斯湖吧!」

十二、森林裡是可怕的

我說過——或者也許我沒說過——當我的三位同伴,因為我帶來的幫助和高原地圖而感謝我的時候,我感到多麼驕傲。這種驕傲導致我當天夜裡經歷了一場我一生中最可怕的遭遇。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樹上的歷險使我極為激動,睡覺像是不可能了。索摩裡在值崗,靠著我們的小火堆坐著,槍橫在膝蓋上打吨。約翰勳爵靜靜地躺著,而查倫傑很響地打著呼嚕,滿月明亮地照耀著,空氣寒冷。多麼適合散步的夜晚!忽然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為什麼不可以?」設想我偷偷地溜出去,設想我找到下到中央湖的路,設想早飯時我帶著那個地方的記錄回來——難道在那種情況下我的夥伴們不會認為我是這一行中更有價值的成員嗎?假如找到了某一條下去的路,我們將帶著高原中央區的第一手材料回倫敦,而這高原中央區我是所有的人中單獨一個穿過去的。我想起了格拉迪斯,還有她說的「英雄的事業就在我們周圍」.我像是聽到了她說這話的聲音,我也想起了麥卡德爾。這是一番事業多麼好的基礎啊!於是我拿起一支槍——我口袋裡裝滿了子彈——快步溜出了我們的寨子,而索摩裡還在繼續打吨。

  還沒有走上一百碼,我就悔恨我頭腦的輕率了。正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我太富於幻想,做不了真正勇敢的人,但是我怕被人看成好像我膽小。就是這種力量帶著我往前走。我就是因為不能空手而歸才沒有往回走。

  森林裡是可怕的。樹木長得那樣密,它們的綠葉伸展得那樣寬,我根本看不見月光。慢慢地我的眼睛對黑暗習慣了。我想起了昨晚上的怪獸,我是在它的獵食區內。任何時候那個叫不上名字的可怕的怪獸都可能從黑暗裡跳出來撲到我身上。我停下腳步,從衣袋裡拿出一粒子彈裝進我的槍裡。當我發現我拿的是獵槍而不是步槍的時候,我的心涼了。

  我又有了一個衝動想回去。不過,猶豫了一小會,我恢復勇氣繼續走我的路,把我無用的槍挾在胳膊下面。

  森林裡的黑暗是可怕的,但是禽龍出沒的開闊地上明晃晃的月光更糟。躲在灌木叢裡,我向外望著。空地上沒有大野獸。在飄看霧的銀夜裡,我看不見任何活物的蹤跡,因此我繼續沿著小河走著。只要我沿著它向下走,我一定走得到湖那兒;只要我沿著它回來,我一定回得了我們的營地。

  我貼著翼龍沼澤走了過去。正當我這樣走著的時候,一個這類的大動物在身旁驚起向空中飛去。當它遮住了月亮時,那亮光清晰地從它脯質的翼透了過來,看起來就像一個飛著的骷髏架子。我躲在灌木叢裡,一直等它重新安頓好,才敢繼續走我的路。

  夜一直是出乎尋常地靜,但我前進了一段的時候,我聽見在我前面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低低的、斷斷續續的輕微響聲。我繼續向前走著,聲音變大了,一直到最後它明顯地離我十分近了。很快我看到了這聲音的來源,在一小片空地的中央,我發現了某種黑色物質的池塘,在它的表面,某種氣體形成了大個的進發的泡泡。上面的空氣和周圍的上地很熱。很清楚,好多年前把這塊奇異的高原拱起來的劇烈的火山運動,還沒有完全消失它的力量。我看見過黑色的岩石,茂密植物中到處可見的熔岩,但是叢林中的這個瀝青池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說明老火山口在斜坡上還有活動。我沒功夫進一步仔細觀察了。我必須趕快,因為我想在早晨回到營地。

  這是一次我永遠不會忘記的行程。在空地上,我在陰影裡走。在叢林裡,每當我聽到——而我常常聽到——野獸從我旁邊走過,碰斷樹枝發出的響聲,我就停下腳步,心怦怦地跳著。我常看到巨大的影子在遠處走了過去。有多少次我停下來想轉回去,然而每一次我的驕傲戰勝了我的恐懼,又使我繼續前進了。

  最後透過叢林的樹木我看到湖了,十分鐘後我到了它岸邊的蘆葦中,我渴極了,趴下來喝著新鮮冰冷的水。就在我到的那個地方。有一條挺寬的踩出來的路,上面儘是足跡,很明顯,這是動物喝水的一個地方。附近有一大塊孤零零的熔岩。我爬了上去,躺在頂上,從那裡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非常清楚。

  我看見的第一件東西就讓我吃驚不已。當我從那棵大樹的頂峰描寫景物的時候,我就說過在更遠一些的絕壁上,我看到了很多黑點,它們像是洞的入口。現在,當我望著絕壁的時候,我看到到處是紅顏色的光點。那會是什麼?這些紅顏色的光點肯定是洞內的火光照了出來,而火只能是人的手點燃的。那麼,高原上有人類?!我隻身探險有結果了。這對我們確實是可以帶回去和我們一起成為轟動倫敦的巨大新聞。

  很長時間我躺著看這些紅色的光點。我想它們離我們有十英里遠,就是這樣的距離,人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觀察到,這些光點當有人在它們前面走過的時候閃爍起來。在我們對這些人類沒有確切的瞭解以前,我們當然不能離開高原。

  格拉迪斯湖——我自己的湖——是美麗的,湖中央反射出明亮的月光。湖水不深,好多地方沙洲微露出水面,靜靜的水面上,我到處能看到生命的蹤跡,有時候水面泛起波圈,有時候銀色的大魚躍出水面。有時候一個游動的怪物露出弧形的、石板色的脊背。還有一次,我看見沙洲上一個象巨型天鵝的動物,長著高高的彎彎的脖子。轉眼間它下到水裡,好長時間。我只能看見它的頭。而後它潛入水中,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兩隻象巨大犰狳的動物來到喝水的地方。一隻巨鹿,很美的一隻動物,長著分叉的角,它的一家也在犰狳的旁邊喝水。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都下會有這樣的鹿。忽然它驚叫了一聲,它和它的一家跑到蘆葦中去了,而犰狳也找個地方躲了起來。一個最為怪異的動物沿著小路過來了。

  剎那間我說不出我曾經在哪兒看見過這個向上長著尖刺的弧形脊背,還有那個寓地面很近的鳥樣的怪頭。後來我想起來了,這是劍龍,就是那個梅昔歐•懷特曾經在他的速寫本上畫過的動物,這就是第一個吸引查倫傑注意的東西。在它驚人的體重下,地面顫動著。有五分鐘,它離我躺著的岩石很近,而後慢慢地走開,在岩石堆裡消失了。

  瞅了一下表,我看是兩點半了,是我該動身回家的時候了。我出發了,情緒很高,因為我覺得我幹得很好,並且將為我的夥伴帶回去好消息。

  我沿著斜坡往上走,到了一個我想是離家還有一半路的地點,這時我聽見身後有個奇怪的聲音。這是個低低的、沉沉的、超乎一般的威脅人的聲音,某個古怪的動物顯然離我很近,但是我卻看不到什麼,所以我加快了腳步。我走了半英里左右,這時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它依然在我的背後,但比以前更響了,更威脅人了。當我明白這個野獸在跟著我的時候,我的心涼了。我站住了,向我身後月光照亮的小路瞪大眼睛望著,我的膝蓋不由自主地抖著。一切像夢中那樣安靜。然而從寂靜中,再一次傳來低低的、威脅人的聲音,比以前響多了、近多了。

  我忽然看見了它。就在我走過來的空地那一邊的灌木叢裡,有東西在動。一個巨大的黑影跳到了皎潔的月光中。我說「跳」,是因為這個野獸的行動象袋鼠,個頭極大,有力氣極了。儘管體型極大,但它的動作出乎尋常地迅速。當我看到它的形狀時,我希望它是條禽龍,這東西我知道是不傷害人的,但是我很快看到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動物。它那威脅人的叫聲向我肯定,這是大食肉恐龍的一種,是最可怕的野獸,曾經遍佈全球。

  甚至現在我想起這場噩夢的時候,我的腦門也會突然冒出汗來。我怎麼辦?我無用的槍還在手中。它能有什麼用處呢?我絕望地想在附近找到塊岩石或大樹,但是我只看到些灌木叢。我唯一可能的機會是跑掉。當我絕望地觀察周圍時,發現在我面前有條小路。我是個跑得很快的賽跑運動員,而且現在競技狀態極好,所以我扔掉無用的槍,沿著小路飛跑,不論在這以前還是以後,我都沒有這樣跑過。最後我停下來,幾乎不能動了。我想我把它甩掉了,可是我突然又看見了這個野獸。它再一次趕上了我,近極了。我完了。

  我恐怖地尖叫了一聲,轉過身來又沿著小路跑著。我身後那動物的呼吸越來越響了,每一秒鐘我都覺得它就要撲在我身上。突然間卡嚓一聲,我掉了下去,一切都是黑暗的,安靜的。

  等我醒過來,我聞到一股很難聞的氣味。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碰到了一大塊肉,而我另一隻手摸到了一塊大骨頭。我頭上是一個圓圓的星空,這向我表明我是躺在一個深坑的底上。慢慢地我站了起來,把全身摸一摸。我從頭到腳都是僵直的,疼痛的,但一根骨頭也沒有斷。我恐懼地向上望著。準備著看見淡白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個可怕的腦袋,不過沒瞧見那怪獸的蹤跡,也沒聽到上邊有任何聲音,因此,我開始慢慢地走動走動,到處摸摸,想弄清楚我掉進來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

  我已經說過,這是個坑,底大約二十英尺寬。在底上,是一塊一塊的肉塊,大部分已經腐爛,氣味難聞極了。在窟窿的中央,我發現一根往子。柱子很高,用手我夠不著頂端。我劃了一根火柴,四下看看。

  這是個陷餅,人的手做成的。中間的柱子,有九英尺高吧,頂頭尖尖的,由掉在上面的動物的血弄得黑黑的。坑底下的肉塊就是那些遭難動物的屍體,被切開了,好騰出柱子準備下一次動物掉下來,我記得查倫傑宣佈過,高原上不可能有人類,因為他們的武器抵擋不住這類的巨獸。但現在已經十分清楚了,武器管用。巨大的蜥蜴樣的動物鑽不進當地入住的小口的山洞子,而當地人運用他們發達的頭腦,為這些巨大的野獸伏設了陷阱。人類總是主人。

  對一個行動靈敏的人來說,坑的斜牆是不難往上爬的,但是在冒險往上爬以前,我猶豫了很久。我怎麼知道那個差點害了我的可怕的動物會不會在最近處的灌木叢裡等著我出現呢?我想到了查倫傑和索摩裡關於這類大爬蟲的一次對話,他們都說在它們那個小小的頭蓋裡,根本不能產生理智。

  自然,當我不見了以後,一個沒頭腦的動物是會放棄它的追捕的;它會走開,想法去找別的獵物。我爬到坑沿,看了一看。星星很少了,天開始發白,清晨的冷風吹到我的臉上非常舒服。我看不見、也聽不見我的仇敵。慢慢地我爬出來,在地上坐了一會,準備一旦有什麼危險出現,就再跳進坑裡去。而後我鼓起我僅有的那點勇氣,沿著我來的路走回去。走沒多遠,我撿起了我的槍,而後不久我找到了指引我道路的小河。

  忽然在清澈的、寧靜的黎明空中,遠處響起了一聲步槍的槍聲。我停下來聽著,但再也沒有什麼了。剎那間我想是不是什麼動物襲擊我的朋友們了。隨後我想起了一個簡單些、更合乎情理的解釋。毫無疑問,他們發現我不在了,他們設想我在森林裡述了路,放這麼一槍幫助我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要加快腳步,但是我累了,不能照我的打算走得那樣快了,最後我來到了我認識的那個地方,左邊是翼龍沼澤,前面是禽龍出沒的空地。現在我是在最後一道林帶,過了它就是查倫傑要塞了。我呼喊著,但是我聽不到答覆。我的心涼了,我跑著。寨子還像我離開時那樣,但大門開了,我衝了進去。在冷冷的晨光中,我看見我們的東西扔得地上到處都是。我的夥伴們不見了,在靠近那堆火的灰燼的地方,有一灘血。

  震動來得太突然。我在空營地的周圍林中到處跑著,呼叫我的夥伴。靜靜的陰影裡沒有傳來回答。一種可怕的想法促使我絕望: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在這個毫無生路的地方,可能就剩下我自己,而且沒有下到下面世界去的任何辦法,我可能就在這個噩夢般的國度裡活著死去。離開我的夥伴,我就像一個在黑晴中的孩子,無依無靠,沒有力量。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忽然想起了忠誠的贊波,他還在懸崖底下等著我們,這還是某種安慰。在這個世界上我還並不完全孤獨。我到了懸崖邊上,伸出頭望著。贊波正坐在他小帳篷的火邊。但是,奇怪的是,還有一個人坐在他前面。最初我以為是我的一個夥伴平安地爬下去了,但我很快看出他是印第安人,我高聲叫著,揮著我的手。贊波馬上朝上望著,揮著他的手,並且轉過身去向那塊岩石上爬。一轉眼,他就站在岩石的頂上了,聽著我給他講我們的遭遇。

  「你們進了魔鬼的國度,馬隆先生,」他說,「魔鬼要把你們都抓去侍候它,馬隆主人,你接受勸告,下來,快,要不它也把你抓去。」

  「我怎麼下得去呢,贊波?」

  「從樹上弄些籐蔓,馬隆先生,往這扔,我來做個橋。」

  「我們想到過這個。可這沒有能經得住我們的籐蔓。」

  「派人找繩子,馬隆先生。」

  「我能派誰,往哪兒派?」

  「派人上印第安人村莊,印第安村莊有的是繩子。印第安人在下邊哪!派他。」

  「他是誰?」

  「我們的一個印第安人。他回到我們這兒來了。準備帶走信,帶回來繩子——什麼都可以。」

  帶封信!為什麼不?也許他可能帶來幫助。我已經有兩封信等著發。我用今天的時間寫第三封信,描述我夜間的險遇。印第安人能把這個帶回世界。因此我通知贊波傍晚再來,我用這憂鬱的一天寫了這封信。我也寫了一個紙條,讓印第安人交給任何他能遇到的白人,請求他給我們送些繩子來。這些信件我在黃昏的時候扔給贊波,還有一點錢。他必須把錢給印第安人,答應他如果帶回來繩子,還會給他更多的錢。

  那麼現在你會明白了,我親愛的麥卡德爾先生,這封信是怎樣到達你手裡的,萬一你永遠再也聽不到你的記者的消息,你也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今晚我大累了,做不成什麼事情。明天我一定要想出辦法未,尋找我不幸的朋友們。

十三、我永遠不忘的一幕景象

正當夕陽西下,我看見印第安人孤獨的身影朝漫無邊際的大平原走去,我望著他,直到他消失在升起的暮靄裡,現在我覺得快樂點了,因為我想到世界上會知道我們干了當什麼,這想法就叫人高興。

  最後當我回到我們營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我累極了,並且餓得很。我關上了寨子門,分別點上了三堆火,飽飽地吃過一頓晚飯後就立即睡著了。一大早我覺得膀子上有誰的一隻手在推我,睜開眼,當我看到約翰勳爵跪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高興地叫了起來。

  是他,然而又不是他。他臉色蒼白,像一個拚命跑了長路的人那樣喘著氣。他的臉上血糊糊的,衣服撕破了,帽子也不見了。

  「快,小伙子!快!」他喊道。「一秒鐘也不要浪費。拿上槍,兩支。我拿另兩支。還有,盡量帶子彈。口袋裡裝滿。還有,帶點吃的。六筒罐頭就夠了。好了,別浪費時間談話,別浪費時間去想。」

  仍然處於半醒狀態,我弄不清楚這些是要幹什麼,我匆忙地發瘋似地跟著他跑過樹林,一個腋下一支槍,手上還有一抱各式各樣的東西。忽然他俯在地上,拉我倒在他身旁。

  「好了!」他說。「我想我們在這安全。他們要到營地去了。這會是他們的第一個想法。」

  「這都是怎麼回事?」我問。」教授們哪?誰在追我們呢?」

  「猿人,」他叫道。「天哪,這些畜生!說話聲音低點,他們耳朵長——眼睛也尖,照我判斷,聞不到氣味。你上哪兒去了,小伙子?你沒跟我們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用幾句話小聲地告訴他我幹了些什麼,而後輪到我問他,他們出了什麼事了。

  「是一大早,我們有學問的朋友剛剛睜開眼睛,還沒籌他開始辯論,忽然猿像雨似地落下來。他們來得那個多,就像樹上掉蘋果似的。我想他們是在黑夜裡陸續集合的,一直到我們頭上那棵樹都滿了。我開槍打中一個猿的肚子,但是在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以前,他們已經記我們打倒並且騎在我們的背上了。我叫他們猿,但他們手裡拿著棒子和石頭,而且互相交談。他們用籐蔓綁上了我們的手。猿人,它們就是那東西,猿和人之間現在絕滅了的中間動物,我但願他們永遠絕滅。他們他們受了傷的夥伴帶走了,而後在我們的周圍坐下。他們身量很大,像人一樣,但更健壯。他們的眼睛象灰色的玻璃。查倫傑想站起來,衝著他們叫喊,他像瘋子似地咒罵他們。」

  「那麼,他們怎麼辦?」我吃驚地聽著我的夥伴低低地在我耳邊講著的離奇的故事。

  「我想我們完了,但是卻不,他們開始一齊交談。後來他們有一個站到查倫傑身邊。你會笑的,小伙子,但是我敢說,他們可能是親屬哪。這個老猿人——他是他們的頭領——是個紅種的查倫傑。他有著我們朋友的那種短小身材,寬肩膀,圓圓的胸膛,短極了的脖子,大鬍子和一簇簇的眉毛。當這個猿人站在查倫傑的旁邊,爪子扶著他的肩,那種相像是驚人的,索摩裡那時很緊張,也笑得掉下淚來。那個猿人也笑了。不久他們把我們拉走,穿過了樹林。他們沒有碰槍和東西——認為那些危險吧,我想——但他們拿走了我們的食品。路上我和索摩裡受到了些虐待,但是查倫傑沒事,四個猿用肩扛著他,像個頭領似的。那是怎麼了?」

  遠處有個奇怪的聲音,我認為那是響板。

  「他們上哪兒去了!」我的夥伴說:「兩支槍都裝上子彈。我要好的朋友,那就是他們激動的時候發出來的聲音。你還能聽到他們嗎,」過了幾分鐘他這樣問我。

  「很遠了。」

  「這樹林裡到處都有他們的搜索隊。好了,我要告訴你我的故事了。他們很快把我們帶到他們城裡——在一個靠近懸崖邊的樹林裡,樹中間有一千來座用枝葉搭成的茅屋。離這有三、四英里遠。他們把我們綁上,我們躺在樹底下。而一個大傢伙手裡拿著棒子看著我們。當我說『我們』的時候,我是指索摩裡和我自己。老查倫傑坐在樹上,吃著果子,很舒服哪!他打算給我們點果子,他自己親手鬆開了綁我們的籐蔓。想想看,他跟他的孿生弟兄坐在樹上——而且唱著歌,因為任何一種音樂部會使他們心情平和。他們讓他喜歡於什麼就幹什麼,但我們不行。可是我們知遣,你是自由的。而且你可以往外發信,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一種安慰了。

  「那麼,好了,小伙子,我要告訴你一些讓你吃驚的事。你說你看見了人留下的痕跡,還有火光,陷阱。好極了,我們看見了本地人,好像是人佔據了高原的那一頭——就是你看見的山洞那裡——而猿人佔據了這一頭。他們之間一直不斷血戰。據我瞭解,情況是這樣。昨天猿人抓住了十二個人,當做俘虜給帶回來了。你這一生從來沒聽到過那種尖叫。人是小個子的紅種人,被打得走不動路了。猿人殺了他們中的兩個。小傢伙真是好樣的,他們一聲也不出。情形可怕極了,索摩裡被嚇昏過去。我想他們走了吧,你說呢?」

  我們注意地聽著,但只有小鳥打破林間深沉的寂靜。臘克斯頓勳爵繼續講他的故事。

  「我想你走運,我要好的朋友。正如你說過的,他們當然從開始就在樹上窺探著我們,他們完全知道我們是四個。」但是他們忙著抓那些印第安人,把你忘了。以後我們遇到的事更可怕。整個經過是一場什麼樣的噩夢啊!你記得我們在下邊尖尖的竹林裡發現一具美國人的骷髏架子吧?對了,那就在猿城下面,在那個地方他們把他們的俘虜推下去。我估計那兒有很多骷髏架子。他們還要有個相應的儀式。俘虜必須一個一個地往下跳,他們看著他們掉下去。他們把我們帶出去看這種跳崖,並且整個猿族都來到懸崖邊上。四個印第安人跳了下去,竹子穿透了他們。無怪我們在那個美國佬的骷髏架上,發現竹子從他的肋骨間穿過去。真可怕——。但也很有趣,雖然我們想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們了。

  「可是沒有。他們把六個印第安人和我們留到今天跳——我是這麼理解的,我想他們不打算讓查倫傑跳,但索摩裡和我肯定得跳。他們的語言一多半是手勢,不難明白他們的意思。所以我想是行動的時候了。索摩裡不中用,查倫傑也強不了多少,他們能到一起的時間,唯一的就是開始辯論,因為對這些把我們當俘虜抓來的紅頭鬼東西的科學分類,它們的意見不一。一個說是這一種,那個說是另外一種。瘋狂,我認為——兩個人都是瘋予,但是我觀察到的兩點情況非常重要。一個是這些畜類在空地上沒有人跑得那樣快。你瞧,他們腿短,身子重。就是查倫傑也比他們跑得快。第二點,槍的事他們一點也不懂。我相信他們不明白讓我打了一槍的那個傢伙是怎麼受傷的。我們絕對要拿到我們的槍。

  「所以今天一大早,我整掉了身上的籐蔓,照看守我們的警衛的肚子踢了一腳,跑到了我們的營地。在那裡我找到了你和槍,我們就到了這裡。」

  「但是教授們呢?」我叫道。

  「是啊,我們必須立即回去救他們。我沒法把他們帶走。查倫傑在樹上,索摩裡身體不好,跑不動。唯一的機會是拿到槍去救他們。當然他們發現我跑了之後,也許立即把他們殺掉。我認為他們不會動查倫傑,至於索摩裡就難說了。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們的計劃是要讓我們跳崖。這一點我肯定無疑。所以我跑掉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但是我們必須回去把他們救出來,或者看到他們完蛋;所以,我要好的朋友,黃昏之前,不是這樣就是那樣。」

  我在這裡試著模仿臘克斯頓勳爵的談話,他短短的、有力的句子,半幽默的聲調。

  我們從灌木叢裡藏身的地方站起來,這時忽然我覺得他的手扯住了我的胳膊。

  「他們來了!」他小聲說。

  從我們躺著的地方,我們可以看到猿人走過。他們用彎彎的腿單列走著,他們的手偶爾扶扶地面。在他們前進的時候,他們的頭左顧右盼。他們像是有五英尺左右高,胳膊很長,胸圍大極了。他們中好多個拿著棒予,遠處望去。他們象毛髮很多身體畸形的人類。很快他們在灌木叢裡消失了。

  「我們最好的辦法,」約翰勳爵說,」是靜靜地躺著,一直到他們放棄搜索。而後想法回到他們的城裡,在那兒打他們.我們等他們一小時,再開始行動。」

  我們打開一筒罐頭食品吃早飯。臘克斯頓勳爵自從頭天早晨吃了點水果以後,一直沒有吃東西,他餓極了。吃飽後,他往口袋裡裝滿子彈,一手一支步槍,帶著我出發執行拯救的任務去了。離開之前,我們在灌木叢中對我們藏東西的地方,細心地做了記號,以便需要的時候,我們可以再找到它。我們俏悄地走過灌本叢,一直未到懸崖的邊上,離我們心愛的宿營地下遠。我們停在那兒,約翰勳爵給我講了他的計劃。

  「只要我們在密林裡,猿就勝過我們,」他說。「他們看得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但是在空地上就下一樣了。那裡我們比他們行動快。因此我們盡可能地不要離開空地。高原邊上的樹比遠處內陸的樹少,所以,那是我們前進的路線。慢慢地走,眼睛睜大些,槍準備好。只要還有一顆子彈。絕不讓他們把你俘虜過去。這是我對你至關繁要的話,小伙子。」

  樹林裡像是到處是猿人,一次又一次我聽到他們古怪的交談。遇到這樣的時候,我們就躲在就近的灌木叢裡,靜靜地躺著,直到聲音走遠了,因此我們前進的速度很慢,過了至少兩個鐘頭,我才看到約翰勳爵做了個動作,說明我們離目的地一定是很近了。他向我做了個手勢,要我靜靜地躺著,他自己向前爬了過去。一分鐘後他又回來了。「來!」他說。「快來!我希望我們不會是已經晚了。」

  當我在他身旁躺下來、透過灌木叢看到伸展在我們面前的一塊空地的時候,緊張、激動使我哆嗦起來。

  一幕我永遠不忘的景象。

  一塊綠色的林間空地,大約幾百碼寬,這塊空地的周圍,由樹木形成一個半圓的圈予,樹的枝幹問用大葉子搭成的茅屋一個比一個地高上去。茅屋的入口處和樹的枝幹上滿是猿人,從身量上我判斷是這個部落的女人和小崽。

  在空地靠近懸崖的邊緣,已經聚集了幾百個這些紅頭髮的動物,有的很高大,而且他們身上都長著毛,樣於可怕。他們之間有某種紀律,因為他們中沒有一個試圖破壞已經站好的隊。在他們前面站著幾個印第安人——小小的紅種人,他們的皮膚在強烈的陽光下象銅那樣閃著光。他們旁邊站著個高高的、瘦瘦的白種人。腦袋低垂,兩臂搭拉著。這是索摩裡教授。

  這群俘虜周圍有好幾個猿人看守著他們。靠近懸崖邊緣,和別的猿人不在一起,有兩個希奇古怪的身影。一個是我們的同夥查倫傑教授,扯破了的上衣從他的肩頭上垂下來,大鬍子蓋著他寬闊的胸膛。他的帽子不見了,他的頭髮自從我們登上旅途以來已經長得很長了,現在雜亂無章地飛舞著。他旁邊站著他的主人,猿人工。一切都正如約翰勳爵說過的那樣,他是我們教授的化身,但皮膚的顏色是紅而不是黑。相同的短小胖胖的身材,相同的寬肩膀,相同的蓋著多毛脯胸的大胡於。只是眉毛以上看得出顯著的不同。猿人的腦門是低低的斜線形的,而查倫傑的是高高的、寬寬的。在其他任何方面,猿人王是教授的拓片。

  所有這些,描寫花了這麼長時間,卻都是我在幾秒鐘內觀察到的。那以後我們有完全不同的東西要去考慮了。兩個該人從俘虜群裡抓出一個印第安人,拖到懸崖邊上•猿人王舉起他的手作為一個信號。他們抓住這個人的手和胳膊,把他扔出了峭壁。他們扔出去的力量很大,這個人竄向高空,而後才開始落下來。當他看不見了的時候,除了看守,猿人一齊湧向峭壁的邊上,一個長時間的絕對沉寂之後爆發出一陣瘋狂的歡樂叫喊。他們亂跳著,向空中揮著長長的多毛的胳臂。然後他們又重新站好隊,等待著下一個人受難。

  這一次是索摩裡。他的兩個看守抓著他的腕子,把他拖到前面,他掙扎著。查倫傑轉向猿人王使勁擺著手,他是為同夥的性命求情。猿人王把他粗暴地推向一旁,搖著他的頭。約翰勳爵打了一槍,猿人王倒在了地上。

  「往密集的地方打!打:小伙子,打!」我的同伴喊著。

  我們一起開火。兩個抓住索摩裡的看守倒下了,而他還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他已經是個自由的人了。猿人狼狽慌張地亂跑,他們不明白死亡是怎麼來的。或者那是怎麼回事。他們、齊跑到樹上躲避,不管他們身後躺著的那些死了的和受了傷的夥伴,丟下俘虜們孤獨地站在空地的中央。

  查倫傑當即明白了這個局面。他抓住迷偶的索摩裡的胳膊,拚命地向我們跑來。兩個看守在後面追過來,但約翰勳爵兩顆子彈結束了他們。我們跑向空地去迎我們的朋友,他每個人給他們一支上了子彈的步槍。但索摩裡精疲力盡了走路都困難。猿人已經從驚恐中恢復過來,他們穿過灌木,叢來了,查倫傑和我架著索摩裡任前走,約翰勳爵掩護我們撤退。當我們最後到達宿營地的時候,我們回過頭來看看,發現沒有誰追趕我們了。

  在我們關上寨子的荊棘門躺倒在地上的時候,我們聽到來自大門外的腳步聲和哀痛的聲音。約翰勳爵,拿槍在手,衝了過去,把大門打開。那裡倒著四個生還的印第安人小小的紅色的身影,因為害怕我們而發抖,然而又祈求我們的幫助。一個人指著他們附近的樹林,想要說明那裡充滿了危險。他摟住了約翰勳爵的腿,把臉貼在他的腿上。

  「我說,我們怎麼安排這些人呢?起來,小傢伙,臉別貼在我的靴子上。」

  索摩裡坐著,在他心愛的煙斗裡塞上了煙草。

  「我們必須幫助他們,」他說。」你把我們全部從死神的手中救了出來。」

  「不光是我們,」查倫傑說,「全歐洲的科學都要為你們所做的一切,向你和我們這位年輕朋友致謝。」

  他朝著我們兩人微笑。他的兩膝夾著一筒肉罐頭,兩個手指頭捏著一大塊冷肉。印第安人抬起頭來望看他,而後驚叫了一聲,撲倒在地,用胳膊摟住約翰勳爵的腿。

  「別害怕,我的孩子,」約翰勳爵說,拍拍他腿前的那個頭。「這是因為你的長相,查倫傑。好了,小傢伙,他是個人,和我們其他人一樣。」

  「真的那樣,先生!」查倫傑叫道。

  「好了,查倫傑,你很幸運,你有點和眾人不同。假如你不像那個猿人王的話——」

  「約翰勳爵,我看你的話扯得太寬了。」

  「不過,那是事實。」

  「我要求你,先生,換一換話題。你的言論是難以理解的,問題是我們怎樣處置這些印第安人?我們得幫助他們回家,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家在哪兒。」

  「那沒什麼困難,」我說。」他們住在中央湖那邊的山洞裡。」

  「我們這位年輕朋友知道他們住哪兒。我想那兒離這裡還有一段路呢。」

  「足有二十英里,」我說。

  「我永遠走不到那兒了,」索摩裡說,樣子看起來很憂鬱。

  當他說話的時候,我們聽到遠處猿人的嚎叫。

  「我們得挪個地方,趕快挪!」約翰勳爵說:」你幫幫索摩裡,小伙子,這些印第安人搬東西。現在就動手吧,趁他們還沒有看到我們。」

  不到半小時,我們到了灌木叢中我們藏東西的地方。整天我們聽到來自我們原先宿營地那裡猿人激動的叫聲,但他們誰也沒到這邊來,而我們大家,紅種人和白種人,睡了長長的、熟熟的一覺。那天晚間當我就要睡著的時候,誰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發現查倫傑在我身邊。

  「關於這些事件你有本日記,你想發表的,馬隆先生,」他莊嚴地說。

  「我因為是記者才到這裡來的,」我回答。

  「對極了。你也許聽到了約翰•臘克斯頓勳爵的某種——某種抽像的、一些頗為奇怪的說法——」

  「是的,我聽到了。」

  「不用我說,任何這類說法的公開發表,都會對我是極大的侮辱。

  「我得尊重事實。」

  「這事情我留給你自己判斷,」停了很長時間,他補充說:「猿人王是個真正的——一個非常出眾的、漂亮的、有智力的人物。你不這樣認為嗎?」

  「一個非常出眾的動物,」我說。

  教授安心多了,再次躺下了。

十四、那些才是真正的征服者

我們曾經想像猿人不知道我們在灌木叢裡的藏身地,但是我們很快發現了我們的錯誤。林子裡一點聲音也沒有,連樹上的葉子也一動不動,我們周圍的一切都是安寧的,所以我們就忘了這些動物何等耐心地盯著我們,等待著,一直到他們的時機到來。我非常相信我再不會比那大早晨更臨近死亡了。我來告訴你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吧!

  經過昨天那場可怕的經歷,我們大家醒來仍是筋疲力盡。索摩裡還是那麼軟弱,他站起來都困難、但這個老頭充滿了勇氣。開了一個會,大家同意我們再在這幾靜靜地等一兩個小時,吃早飯。而後尋找橫越高原、繞過中央湖去山洞的路,我的觀察說明,印第安人就住在山洞裡。我們信賴那些人的話,我們救過他們的命,我們將會在他們的人民那裡,受到熱烈的歡迎。然後我們應該把全部思想,轉入我們回去的問題上。甚至查倫傑也準備承認,我們以後應該只完成這個十分困難的任務。

  我們現在可以細看看我們救了命的印第安人了。他們是小個子,靈敏,體型長得很好,黑頭髮在腦袋後紮了起來。他們穿著皮子衣服,臉是光光的、很愉快。他們自己交談的語言是流利的,而且當他們彼此指著、用「阿卡拉」這個詞說了幾遍的時候,我們懂得了,這是這個種族的名字。偶爾他們的臉現出恐懼與仇恨,向周圍的林於搖著他們的拳頭。喊著「都達!都達!」我們想,這是他們仇敵的名字。

  「你覺得他們怎麼樣,查倫傑?」約翰勳爵問,」有件事我非常清楚,頭的前部剃了的小傢伙,是他們的頭領。」

  證據確實明顯,這個人不和別人站在一起,而他們總是用深深的尊敬和他講話。他是他們中最年輕的,然而非常驕做。當查倫傑把他的大手放在他頭上的時候,他從教授那裡走開了。於是教授抓著最靠近的一個印第安人的肩膀,拿他做了一通講話,就像我們是在課堂裡似的。

  「這種類型的人進化程度不低,」他說,「而我認為,我們無法解釋在這個地方這樣的種族所經歷的進化過程。」

  「那麼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約翰勳爵問。

  「毫無疑問,這個問題將在歐洲和美洲的每一個科學團體中引起熱烈的討論。」教授回答。「我的看法是,這個地方進化過程是在特殊的條件下進行的。我們在這兒看到了老的類型延續下來,並且和新一些的類型同時存活,這樣我們就看到象貘、鹿、食蟻獸這些當代的動物和誅羅紀類型的各種爬蟲為伍。現在說說猿人和印第安人。我只能認為是一次來自外部的入侵。南美洲有類人猿這也許是可能的,在過去的時代,他發現了來這兒的路,並且他進化成我們見到的那種動物。他們中有些(說到這裡,他望著我)是出眾地漂亮。至於印第安人,我毫不懷疑,他們是從下邊上來的移民,時間更為靠近現代。由於戰爭和饑謹的驅使,他們上到這裡來了。發現這裡有他們從未見過的猛獸,他們藏身在我們年輕朋友給我們描寫過的山洞裡。毫無疑問,他們同野獸有過惡戰,特別是同他們認為是仇敵的猿人打過惡仗。」

  索摩裡教授身體太軟弱,不能辯論,雖然他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這時候我發現一個印第安人不見了。

  「他打水去了,」臘克斯頓勳爵說。」我們給了他一個空罐頭盒,他去了。」

  「上原來的宿營地?」我問。

  「不,上小河那兒。那兒是在樹林子裡頭,不超過二百碼。可是他走了好長一會了。」

  「我去找找他,」我說。我拿起我的步槍,朝小河的方向走了,留下我的朋友們準備早飯。我們離猿人城好幾英里呢,我們相信那些動物沒有發現我們藏身的地方,而且步槍在手,我不怕他們。

  我聽到小河潺潺的水聲,但看不見它,因為我隔著幾棵樹和灌木叢。在一棵樹底下,我看見灌木叢裡有個紅色的東西。等我走近,我看到那是失蹤的印第安人的屍體。他側身躺著,腦袋給擰過去了。我叫了一聲,告訴我的朋友們出事了,並且向前跑去,彎下腰看著屍體。樹葉子中的一個聲音使我抬起頭來向上望著。從低垂在我頭上的綠枝中間,兩隻長長的長滿了紅毛的手臂慢慢地伸了下來。我向後跳了一下,儘管我很快,但那兩隻手比我更快。一隻手抓住我的脖梗子,另一隻抓住我的臉。我被從地面上拽了起來,而我的頭被向後撅著,撅著,一直到疼得我忍受不住。遠遠地我聽到一聲槍響,而後我掉在地上,我躺在那裡不能動了。

  我醒來的時候,仰面躺在我們藏身處的草地上。有人從小河打來了水,約翰勳爵用冷水冰我的頭。半小時以後,儘管我的頭和脖子還疼痛,但是我坐了起來,幹什麼都行了。

  「當我聽見了你的叫喊時,」臘克斯頓勳爵說,「我向前跑著,看見你的頭被猿人抓在手中,我想我們的一個人完了。

  慌忙中我沒打中那個畜生,但它扔下你跑了。」

  現在事情明顯了,猿人已經發現我們藏身的地方,並且從各個方向盯住我們。白天我們沒有多少要怕他們的,但是無疑問的他們將在夜裡襲擊我們,所以我們必須還得搬家。我們三面是密林,那裡我們可能碰見猿人。但是在第四面——那是向著湖的方向的一個斜坡——只有一些矮矮的灌木,偶爾有點樹。這條路線會帶著我們直達印第安人的山洞。

  下午,我們趁早開始登上行程。年輕的印第安人的首領走在前頭做我們的嚮導,但是拒絕拿任何東西。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倖存的印第安人,背上背著我們的物品,再後我們四個白人拿著上好子彈的步槍,準備著,當我們動身的時候,從我們身後靜靜的密林裡。忽然響起了猿人的喧囂聲。是因為我們離開而歡呼勝利嗎?回頭瞧瞧,我們只看見綠樹,但是那些叫聲告訴我們,綠樹中有多少敵人啊1我們很快到了樹木更少的地區,他們無能為力了。

  下午較晚的時候,我們到了湖邊。我們的當地朋友急切地跑到前面向前指著,快樂地喊叫著。大批的獨木舟正朝著我們站著的湖岸駛來。最初我們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離我們還有幾英里,但船以很快的速度向前劃,不一會就非常近了,他們能看得到是誰在岸上了。我們聽到一陣很響的高興的吶喊,看到他們從座位上站起來,在空中瘋狂地揮動著長矛。而後又坐下來划船,很快他們到了沙灘的斜坡,一齊向我們湧來。高聲地問好。最後,他們中的一個帶著項鏈、手鐲,肩上披著某種動物美麗毛皮的人,跑上前來,極為親熱地擁抱著我們救了的那個青年,接著他望著我們,問了些問題,問完了以後,他也依次擁抱我們每一個人。在他的命令下,整個部族在我們面前俯伏在地。我個人對這個覺得很不舒服,從臘克斯頓和索摩裡的臉上,我看到了同樣的表情,但查倫傑的臉部卻像一朵太陽裡的鮮花。

  很明顯,當地人是出來打仗的,因為每個人都拿著他的長矛——一根長竹竿——他的弓和箭,挎著某種象戰斧那樣的東西。當他們望著我們從那兒來的樹林,嘴裡老是反覆他說著「都達」時,他們黑色憤怒的臉把他們的意圖表明得清楚極了,全部族開了一個會,我們坐在近旁著著他們。兩三個印第安人講了話,最後我們的年輕朋友發言,使用那樣的手勢,以致我們對他的講話完全明白,就像我們懂他的語言似的。

  他講完後,印第安人大聲喝采,在空中揮動著長矛,老頭領來到我們跟前,問我們幾個問題,同時指著樹林。約翰勳爵跟他做了個手勢,要他等我們的答覆,而後轉向我們。

  「好了,現在要取決於你們說你們怎麼辦了,」他說。「我是要和我們的小紅種朋友在一起。你怎麼辦,小伙子?」

  「當然我要參加。」

  「你呢,查倫傑?」

  「我自然要去幫忙。」

  「還有你,索摩裡?」

  「我們像是離開我們這次探險的目標太遠了,約翰勳爵。但是,假如你們都要參加,我看不出我怎麼可以落在後邊。」

  「那麼,定了,」約翰勳爵說,轉過身,他向那個頭領點頭,摸摸他的槍。

  這個老夥計和我們一一握手,而他的人歡呼聲比以前更響。天已經太晚了,不能在夜裡往前走。印第安人在四周點上了火堆。他們中有人消失在叢林裡,很快把一頭小禽龍趕到人群面前。像別的禽龍一樣,它的肩頭有塊瀝青的印記。直到這時我才懂得,這些大動物是私人財產,瀝青的符號是財產所有者的印記。幾分鐘後,這個大動物被解剖開了,一塊塊的肉連同從湖裡抓來的大魚,吊在十來堆篝火上烤著。

  索摩裡躺下了,睡在沙地上,但我們其餘的人沿著水邁走著,想要更多地瞭解一些這個奇異的國度。有兩處我發現了藍泥土的坑,跟我們在翼龍沼澤看到過的一樣。這些是老的火山喉管,出自某種原因,它引起約翰勳爵的極大興趣,查倫傑被一個地面噴氣吸引住了。那裡某種寄異的氣體在地面上形成劈啪作響的泡泡。他說:

  「一種比大氣輕得多的氣體,沒有疑問,它包含大量的游離氫。查倫傑的能量還沒有耗盡呢,我的年輕朋友,我還可以向你顯示一下一個偉大的頭腦能幹些什麼。」

  對我來說像是再沒有什麼比我面前的那片湖水更美妙的了,我們的聲音把一切活物驚走,營地的四周是靜俏俏的,只有幾條翼龍高高地在我們頭上盤旋。但是在中央湖的水裡。情況又不同了。奇異的活物攪得水象沸騰了。大大的石板青的脊背,在水中時隱時現。巨型的龜類,奇怪的蜥蜴樣的動物,還有一個很大的扁扁的東西,呆在稍遠一點的沙洲上。湖上到處游動著蛇。有一個動物躍出水面落到岸上,離我們只有幾百碼遠,看到它,查倫傑和索摩裡(他後來參加我們的漫步)突然響起他們驚奇與喜悅的二重唱。

  「蛇頸龍!一條淡水的蛇頸龍!」索摩裡叫道。」我們,我親愛的查倫傑,是開天闢地以來,動物學家中最幸運的了。」

  只是由於夜幕降臨,我們才能把兩位科學家從遠古時代的湖畔拉回來。

  黎明,整個宿營地醒來,一小時後,我們登上了我們的征途。

  頭天夜裡,更多的當地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因此我們出發時大約有五百人了。前面派出了偵察兵。印第安人在那灌木叢地區長長的斜坡上行軍。靠近森林的邊緣,他們散開,長槍手和弓箭手排成一行。臘克斯頓和索摩裡在右翼,查倫傑和我在左翼。

  我們的敵人沒讓我們等多久。從林濱的邊緣升起了狂野的喊叫,突然一大群帶著棒子和石頭的猿人出現了,並且衝進了印第安人陣線的中心。猿人的行動緩慢,印第安人卻像貓似地靈敏,他們甚至用不著我們的援助,戰鬥就很快結束了,所有衝進空地的猿人,我想他們沒有一個回到森林裡。

  但是當我們來到林中的時候,戰鬥就比較困難了。在進入樹林一個小時或者還多一點的時候,進行了一場拚死的鬥爭,這裡猿人行動迅速,猛地從樹後跳出來,衝向印第安人。在他們自己受到攻擊以前,常常用巨大的石頭,打死三四個印第安人。一個猿人一下子就把索摩裡的槍砸壞了,又一塊石頭對準索摩裡的腦袋,但是一個印第安人救了他的命。有一陣我們的盟友開始撤退了,我們的步搶這時幫了忙,很快他們再一次向猿人衝去。

  那些大動物慌張地穿過灌本叢四散了,我們的盟友追趕著他們,終於人成了主人。

  約翰勳爵和索摩裡橫越過隊伍和我們會合。

  「完了,」約翰勳爵說。「我想,我們可以讓他們自己去收拾殘局了。」

  勝利給我們帶來很大的方便。我們再一次能夠去看看我們的營地,並且能夠跟忠實的贊波談話了。

十五、我們的眼睛看到了真正的奇觀

印第安人對猿人的勝利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變化。從那以後,我們成了高原的主人,因為當地人用恐懼的眼光看待我們,同時又感激我們,因為靠我們奇怪的力量支援了他們對敵人的鬥爭。他們像是不打算幫助我們離開,從他們手勢中我們弄明白了,曾經有過一個通道,人從這個通道可以走下高原。毫無疑問,猿人和印第安人是在不同時期,從這個通道上來的,梅普歐•懷特和他的夥伴也走了這條路。不過年前有過一場地震,通道的上頭塌了。

  沒死的猿人被趕著,橫越高原,他們被安排住在印第安人山洞的旁邊,為印第安人做工。

  那場戰鬥後,又過了兩天,我們和我們的盟友橫越高原往回走,在他們的懸崖下宿營。他們讓我們住進山洞,但是我們想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我們看了他們的山洞;地方真是好極了,雖然山洞是人工鑿的還是天然形成的,我們一直沒有搞清楚。

  山洞離地面大約八十英尺,長長的石級從地面通向洞口,每一磴很窄,很陡,大動物爬不上去。洞裡面暖和乾燥,灰色的牆壁裝飾著代表高原上種種不同動物的圖像。

  我們在印第安人的山洞附近安營後的第三天,查倫傑和索摩裡一塊到湖那兒去了,在那裡靠當地人的幫助,抓到了做標本用的大爬蟲。約翰勳爵和我留在營地,一群印第安人在洞前長滿草的斜坡上忙著。忽然一陣大聲的驚叫,四面八方的男人、女人、小孩一起瘋了似地跑上台階,鑽進了山洞裡。

  往上瞧,我們可以看見他們在岩石上揮舞著胳膊,要我們去他們那裡,我們兩入抓起槍,跑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危險。我們看到一群有十二個或者十五個印第安人在跑。兩個那種曾經來過我們帳篷並且從湖邊回來的路上差點抓住我的可怕的動物,在追趕那些印第安人。它們象令人毛骨驚然的青蛙,體型比最大的象還大。我們從來沒有在白天看到過它們,它們的皮膚在太陽下閃光。

  一剎那間,它們攻擊了印第安人。它們的方法是,跳起來落下,把全部重量壓在他們一個人的身上,把他壓扁,然後再跳到另一個人身上。印第安人沒有辦法,這些怪獸比他們跑得快。我們的步槍也沒多大用處。距離二百碼遠,我們向野獸射出一顆又一顆的子彈、但是沒有結果。我們最大可能,是步槍的閃光和吼叫使它們能停下來一分鐘,好使當地入和我們有時間到達通向山洞的階梯。但是當二十世紀爆炸的子彈沒有用處的時候,當地人的毒箭卻能奏效,他們的動作太慢。當怪物到石階的時候,迎面是一陣箭雨。最後毒性發作,兩隻野獸躺在地上不動了。

  我們每一個人都拚命想要找出回到外部世界的辦法,印第安人卻不打算做任何事情幫助我們離開。在所有其他方面他們是我們的朋友,他們要給我們每一個人一個紅皮膚的妻子和一座我們自己使用的山洞。他們打算讓我們忘掉自己的人民,永遠住在高原上。我們覺得我們下去的計劃一定得保密,我們有理由害怕,他們可能用武力不讓我們離開。

  儘管有恐龍襲擊的危險(白天危險不大),過去三周我們還是去了兩次我們的舊營地,去看看仍然在崖下等著的黑人,我坐在懸崖上,長時間地望著大平原,希望看到我們懇求的幫助,但是我看不到一個人。

  「現在他們很快要來了,馬隆先生,下周過去以前,印第安人會回來,帶著繩子,」我們優秀的贊波這樣快樂地喊著。

  第二次去老營地回來的路上,在一個離翼龍沼澤一英里左右的地方,我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向我走來。那是一個人在折彎了的籐子編的籠子裡行走,等我走近,我吃驚地發現那是約翰•臘克斯頓勳爵。當他瞧見我的時候,他從籠子下鑽出來,大笑著朝我走來。

  「好呀,小伙子,」他說。

  「你在幹什麼?」我問。

  「看看我的『朋友們』,翼龍,」他說。

  「為什麼?」

  「有趣的動物,你不認為嗎?對主人挺粗野,你也許還記得。所以我做了這個籠子。我想給查倫傑抓一隻小崽。這是我來這兒的任務之一。不,我不用你做伴,我在籠子裡很安全,你卻不。太陽落山的時候,我會回到營地。」

  他轉身走了,我讓他一個人繼續在那個古怪籠子裡走下去。

  如果說約翰勳爵這時的行為奇怪,那查倫傑的就更是如此了。他像是對印第安婦女抱有特殊的興趣,常看到他身後有十來個印第安姑娘跟著他走。至於索摩裡,他沉醉在高原上鳥類和蟲子的生活裡,以及搜集標本忙錄中了。

  每天早晨查倫傑自己出去,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的臉色總是非常莊嚴。有一天,他領我們下到他隱藏的車間去看他的神秘計劃。他的印第安姑娘跟著他。

  這地方是林中的一小片空地。在這塊地上有一個我曾經描寫過的那類地面噴氣,地面上有一個巨大的袋子,毫無疑問,那是印第安姑娘幫助做的,袋子的一頭有個小口,查倫傑開始用噴氣給它充氣。很快袋子脹起來,看樣子要向上跑了,查倫傑只好把拉著它的繩子拴在附近的樹幹上。半小時後,一個大的氣袋形成了。查倫傑站著微笑,捋看鬍子,索摩裡第一個打破沉默。

  「你想要我們坐那個東西嗎,查倫傑?」他用一種尖酸的聲音說。

  「我親愛的索摩裡,我首先想給你演示一下它的力量。」

  「我絕對不會坐那個東西的,」索摩裡堅決地說,」約翰勳爵,我想你不會支持這樣的瘋狂行動吧?」

  「我想看看它行不行?」他說。

  「那你看吧,」查倫傑說。」你們大家都知道,我們沒法子爬下去,也沒有通道。我們也不能造任何形式的橋,讓我們回到我們從那兒來的石峰。當我看到那個地面噴氣時,我想到了氣球。這兒你看到了,我造了一個。」

  這時候氣袋脹得好大了。

  整個主意使約翰勳爵感到高興。「聰明的老傢伙,對不對?」他小聲跟我說,而後大點聲問查倫傑,「吊艙怎麼樣了?」

  「吊艙我下一步考慮。我計劃的是怎麼樣製造氣球和把它拴結實。今天我讓你們看看它的升力。」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他把那根主繩在胳膊上繞了三圈,用刀割斷了拽著氣球的幾根繩子。

  我們的探險隊還從來沒有經歷過比這次更大的危險。氣球以驚人的速度射向天空,剎那間查倫傑雙腳離地,被氣球帶了上去。我連忙伸出胳膊抱住他上升的腰,而我自己也被帶了起來。約翰勳爵摟住我的腿,但是我覺得他也離開了地面。剎那間我腦子裡出現一幅圖畫,幾個探險者在他們考察過的土地上,像一串香腸在飛著。但是幸好,繩子不夠結實,雖然這飛艇的升力像是無窮的。一陣奇怪的響聲,我們人壓人地倒在地上,身上滿是繩子。當我們能夠站起來的時候,我們看到遠遠的深藍色的天上,一個黑色的小點。

  「好極了!」查倫傑叫道,搓搓他的胳臂。」一次非常成功的演示!我原來還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成功。先生們。我保證一個星期內,第二個氣球就會準備好,你們可以期待回家旅程的第一階段是安全的,舒適的。」

  直到現在我照事情發生的情況,寫下了全部經歷,如今我要結束我的敘述了。我們安全地下來了,雖然用了一個根本沒想到的辦法,而我們大家都沒出問題,六個星期或兩個月後,我們會在倫敦了。

  就在我們用查倫傑自製的氣球冒險後的當天黃昏,運氣來了。有一個人,從他那裡我們得到對我們打算回去表示同情的跡象,那就是我們救過他命的年輕的頭領。只有他一個人不想違反我們的意志而把我們留在陌生的土地上來。那天黃昏,他下到我們小小的營地,遞給我一片樹皮,莊嚴地指指他上邊的那排山洞。他把手指頭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手勢,表示這是秘密,就走了。

  我們把這片樹皮拿到火光前,一齊仔細研究起來。樹皮裡面有用線條構成的圖,我把它複製在這裡:

  「我相信不管它是什麼,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我說。「他給這個的時候,我從他臉上看出來了。」

  「我肯定猜著了,」約翰勳爵叫道,「瞧這兒!紙上有多少個記號?十八個,好了,我們頭上的山腳上有十八個洞口。」

  「他給我的時候,往上指了指山洞,」我說。

  「好了,這是山洞的圖形,是一張地圖。而這裡有個叉,叉是幹什麼的?它似乎是給那個比別的洞都深得多的山洞作的記號。」

  「一個可以走得過去的山洞,」我叫道。

  「我相信我們年輕的朋友解開了這個謎,」查倫傑說,「假如山洞走得通,在另一端這個相應點出來,我們離下面不會超過一百英尺了。」

  「行,我們的繩子比一百英尺還長呢!」我叫道。

  「洞裡的印第安人怎麼辦呢?」索摩裡問。

  「我們頭上哪個洞裡沒有印第安人,」我說。「都當倉庫用。我們馬上上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每個人拿了一根火炬,走上台階,進到在圖上做了記號的洞裡。洞是空空的。當我們進到了離洞口很遠的地方,才點著了火炬。我們急切地沿著通道匆忙地走著,但是很快一堵石壁出現在我們面前。通路斷了。

  我們站看,望著這個沒想到的障礙。

  約翰勳爵望著地圖。「右數第十七個,左數第二個,是這個洞。」他說。

  我看著那個記號,忽然間我高興地叫起來。

  「我想我明白我們的錯誤了,跟我來,跟我來!這個洞標誌出有個分叉,在我們點著火炬以前,黑暗中我們把分叉的地方走過去了。」

  果然像我說的那樣。我們回去了,找到了岔路口,沿著另一個通道走下去。忽然,在黑暗中,我們瞧見在我們前面一道暗暗的紅光,我們向紅光跑去。

  「月亮!」約翰勳爵叫道。「我們過來了,夥計們!我們過來了!」

  確實是那輪滿月,懸崖上的出口沒有窗戶大,但對我們來說足夠了。下去也不大困難,靠我們的繩子幫助,我們是下得去的。我們高高興興地回到我們的帳篷,為第二天夜晚做準備。

  第二天,當黑夜降臨的時候,我們已為出發做好了準備;我們把東西弄到石級上,而後站著,回頭望著那塊神妙的地方。

  兩小時後,我們和我們所有的行李,都回到懸崖的腳下了。查倫傑的行李是我們唯一的困難,我們把它留在下來的地方,立即動身去找贊波的帳篷,清晨很早的時候,我們到了那裡。令我們吃驚的是。平原上有十來堆火。營救的人已經到了,從河上來了二十個印第安人,帶著繩子和造橋用得著的一切東西。最低限度當朋天我們開始回亞瑪遜的途中,帶我們的行李是沒有困難了。

  就這樣,我結束這篇報道了。我親愛的麥卡德爾先生,我希望不久握著你的手。

十六、列隊前進!

當我們的郵船離南安普敦還有五百英里的時候,一家家報紙、一個個通訊社開始給我們發來無線電報,願意為一封短短的關於真實結果的回電付以巨金。這表明不僅是科學界,而且一般公眾對我們的探險也感覺興趣了。但是我們拒絕回電。我們是動物學會的代表,首先向動物學會的會員提出我們的報告是我們的責任。這樣,雖然我們發現南安普敦住滿了記者,我們斬釘截鐵地拒絕發佈任何消息。

  盛會安排在我們到後的第二天晚上舉行。

  次日的報紙滿滿地是關於會議的長的、短的報道。這裡我抄錄一個短的報道。

  「在開會的時間八點鐘以前很久,大會堂就擠滿人了。不過七點四十五分,一般公眾強衝進大會堂(好多人受了傷)。在他們進去後,每一個過道都水洩不通了,所有主要的科學家,不僅本國的,而且法國的和德國的也都出席了。烏普薩拉大學有名的動物學家、一個叫賽吉厄斯的教授,代表瑞典出席了大會。

  「不同凡響的歡迎行動,以四位英雄的到來作為信號,全體聽眾起立,歡呼達幾分鐘之久。

  「在向這些探險家致以熱烈的歡迎以後,會場恢復了平靜,主席向大會致辭,而後索摩裡教授,這個委員會的發言人,起立發表講話。

  「他開始描述旅途和準備攀登高原懸崖時探險所面臨的困難。他同時描述了那個非凡國度裡的恐怖和魅力。個人歷險他幾乎沒說。他講到高原上出奇的野獸、鳥、昆蟲和生長的植物。

  「不過聽眾最感興趣的還是曾經認為早已滅絕了的大動物。關於這些大動物,他開出了一個長單子,他毫不懷疑,經過一番更加廣泛的調查研究工作以後,名單還會大大地擴大。下一步他講到了印第安人和離奇的類人猿。最後他描繪了查倫傑教授帶有很大危險的航空發明,並且以這個探險隊最終找到了回到文明世界的辦法,結束了他極為有趣的演說。

  「原來估計會議會在這裡結束了。下一步就是由烏普薩拉大學的賽吉厄斯教授動議,大家立即執行,向他們表示感謝和祝賀,但疑議的徵兆整個晚上一直是明顯的。現在,愛丁堡的詹姆士•伊林沃斯博士,在會場的中心站了起來,伊林沃斯博士提出了一個修正案。

  「他建議對索摩裡有趣的講話表示感謝,但鑒於整個事實無法證明,需要派出更大的,如果可能,還得是更可靠的調查委員會。

  「這個修正案引起的混亂是難以描述的。一大批聽眾喊叫著:『把他趕出去!』另一方面,伊林沃斯博士的支持者們——人數很多——為這個修正案叫好。擠在後排的凳子上的醫學院的學生甚至動了拳頭,忽然嚷嚷的聲音小了,而後是絕對的安靜。查倫傑教授站了起來。他的面容和態度特殊,引人注意,當他舉起手要求安靜時,全體聽眾坐下了。

  「他說著,大家聽著。他說明了當時的處境,他告訴聽眾,猿人怎樣毀壞了大部分的底片,以下的談話是在他和伊林沃斯博士之間進行的。

  「伊林沃斯博士:照片不能令人信服什麼。

  查倫傑教授:你想看看實物本身嘍?

  伊林沃斯博士:當然。

  查倫傑教授:那麼你就會接受那個結論嘍?

  伊林沃斯博士(大笑):當然。

  「查倫傑教授向空中舉起他的手作為信號。立即愛•頓馬隆先生站起來到講台後面去了。轉眼間,他跟一個巨人似的黑人出現了,後者幫他抬著一個大大的方形的包裝箱。箱子放在教授的坐椅前面,聽眾中間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都望著這個箱子。一會的工夫,一個極可怕的動物從箱子裡出來了,坐在箱子的一旁。它的兩隻小小的紅眼睛象燃燒著的炭火。它的長長的、半張著的嘴長滿了兩排牙齒。有的人叫了起來,前排的兩位太太暈了過去,從椅子上倒了下來,剎那間普遍驚恐,感到危險,查倫傑教授舉了舉雙手要說話,但這個動作驚動了他身邊的動物,它張開了璞質的翅膀飛了起來,查倫傑教授想抓住它的腿,但是太晚了,它慢慢地在大會堂裡盤旋,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充滿了這間房子。走廊裡的人叫著,當他們看到有著一雙燃燒的眼睛和可怕長嘴的、受驚了的動物飛近的時候,驚恐萬狀。它越飛越遠,由於處於驚恐狀態而撞著牆壁。」窗戶!老天爺,關上窗戶!』教授從講台上喊叫著,可惜,太晚了。轉眼間,這動物來到一個開著的窗口,擠了出去,不見了。查倫傑教授躍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抱著他的頭,而聽眾在意識到那動物不見了以後,都如釋重負地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以後發生的事該怎麼描寫啊?贊成的人和反對的人合二而一向英雄們歡呼。每一個人都站了起來,走動著,呼喊著,做著手勢。一群歡呼的人圍在四位探險家的周圍。成百條嗓子在喊:『把他們舉起來!把他們舉起來!』剎那間四個人在人群上面被拋起來。就聽聲音喊著『上利簡特大街去!上利簡特大街去!』外面街道上的情景更是不同一般。不下十萬人在那裡等著。當四位英雄被舉過頭頂在大會堂外面的電燈光下出現的時候,迎著他們的是一片致敬的呼喊聲和『列隊前進!列隊前進!』的呼叫聲。

  「午夜過後,四位探險家被送到阿爾巴尼•約翰•臘克斯頓勳爵的住處,在那裡群眾齊唱著《他們是好漢》的歌。這才結束了倫敦多年不遇的一個非凡的夜晚。」

  格拉迪斯——啊,我的格拉迪斯——格拉迪斯我美麗的湖啊,現在要改名中央湖了。她永遠不會由於我而衰朽了。

  讓我用幾句話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吧!在南安普敦我沒有收到任何電報、信件,到倫敦的那天晚上,大約十點鐘,在一陣恐懼的寒顫中我到了她的家。她是死了還是活著?我在花園的小路上飛跑,敲著門,聽到裡面格拉迪斯的聲音,我衝進了起坐間,她正坐在一張矮矮的扶手椅上。我幾步跨過了房間,把她的雙手握在我的手中了。

  「格拉迪斯!」我叫著,「格拉迪斯!」

  她抬起頭來望著,臉上充滿了驚愕,而後把她的手抽回去了。

  「你要幹什麼?」她說。

  「格拉迪斯!」我叫道。「這是怎麼了,你是我的格拉迪斯呀,你不是小格拉迪斯•享格頓嗎?」

  「不,」她說,「我是格拉迪斯•波茨。讓我把我的丈夫介紹給你吧!」

  生活是何等荒唐啊!我機械地鞠著躬,和她矮小的丈夫握手,他深深地坐在那張我過去常坐的扶手椅上。

  「爸爸讓我們住在這幾。我們的房子快收拾好了。」

  「啊,是的,」我說。

  「那麼,你在帕拉沒有收到我的信了?」

  「沒有,我沒收到信。」

  「是嗎,真可惜!信會把一切說明白的。」

  「非常明白了,」我說。

  「關於你,我已經向威廉說了,」她說。「我們之間沒有秘密。這件事我很抱歉。不過不會太深,是吧,你都可以到世界的另一頭撇下我一個人在這兒。」

  「我走了。」

  當我正走出房門時。那個小個濱的男人像傻子似地大聲笑了起來。

  突然我停下腳步。

  「你願意回答一個問題嗎?」我問。

  「好吧,這要看是什麼問題了,「他說。

  「你怎麼幹的?」

  他盯著我,他的小臉上是一種無聊的表情。

  「你不認為這問題大有點涉及私事嗎?」他說。

  「好吧,就一個問題,」我喊道。「你是千什麼的?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一個律師的辦事員,」他說,「在約翰遜和海裡維爾律師事務所,錢賽利巷,四十一號。」

  「再見吧!」我說,急忙走進外面的黑暗裡。

  再一個小小的場面。昨天晚上我們都在約翰•臘克斯頓勳爵家裡吃晚飯,以後我們坐在一起,抽著煙,談論我們的冒險。

  約翰•臘克斯頓勳爵有什麼話要和我們說。他像來了一個舊雪茄煙盒,把煙盒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你們也許記得,」他說,「那天我們在沼澤地發現了翼龍,我們看到一個滿是藍色土的火山喉管。」

  教授點了點頭。

  「那麼,好了,全世界我唯一不得不打交道的是一個有藍土火山喉管的地方,那就是金伯利的大戴貝爾斯鑽石礦。所以你瞧,我想到了鑽石,做了一個籠子,頂著它以防那些野獸的襲擊,在那裡我快樂地度過了一天。這就是我弄到的東西。」

  他打開了他的雪前煙盒,」裡面有二十到三十個沒有加工的寶石。

  「當時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們,照我想,這些寶石也許價值不大。因此,我把它們帶了回來,到家的第一天,我拿了一顆直接去找專家,請他加工並且估價。」

  「這是結果,」他說,把一顆美麗的鑽石放在桌上。「他估計這一堆值二十萬鎊。當然我們四個人平分。好了,查倫傑,你的五萬鎊準備幹什麼?」

  「我要創建一個私人博物館,這是我夢想多年的了,」教授說。

  「你呢,索摩裡?」

  「我不去教書了,這樣我就有時間完成我的白堊化石的最後分類了。」

  「我要用我自己的那份,」約翰•臘克斯頓勳爵說,「組織一次探險,再去看看我們心愛的高原。至於你,小伙子,你,當然要用你那份張羅結婚了。」

  「現在還不,」我說。「我想。假如你願意算上我,我倒願意跟著你探險去。」

  臘克斯頓勳爵什麼也沒說,但是隔著桌子把一隻曬得黑中透紅的手伸了過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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