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蕭.亦.炫……」我吶吶著,不知該如何反應。
蕭亦炫緩緩走近,他清澈的嗓音將所有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送入我的耳中,「如何愛一個人是愛他的全部的話,那愛你的全部,愛你的所有,又有什麼不對呢?」
我自嘲的笑笑,「也許你是對的,但愛情一定要建築在條件的基礎上嗎?如果有一天出現一個人,比我還聰明,比我還有智慧,比我還堅強,比我還有利用價值,那麼所有愛我的人都該要去愛她嗎?」
「不要逃避!」他立定在我的跟前,深邃的眼光似乎能注視到我心靈深處。
「也許是逃避吧,」我笑著搖頭,「或許我根本沒有你想像的那樣擁有百折不饒的堅強,一而再再而三受到傷害,是人都會傷心,都會想要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吧。逃避傷害,是人生存下去的本能啊。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人,我算不嬴你們,鬥不過你們,也不想和你們糾纏下去,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有什麼不對呢?那裡有疼愛我的家人,有知心的朋友,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又有什麼不對呢?」
「那你的豪情壯志呢?」他毫不放鬆,「我以前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情,你不是立志要報復嗎?」
我微一仲怔,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麼悲情的氣氛都被破壞的乾乾淨淨,稍微向他不該看的地方掃了一眼,滿臉戲謔,「炫王陛下還嫌被報復得不夠嗎?真那麼想被閹嗎?」
蕭亦炫一陣尷尬,俊臉閃過一絲緋紅,轉了頭不看我。
哇,真難得耶!這樣的人也會害羞?難道他和杜駿宇在一起是受?我的思緒,完全不受控制的胡亂想著。
湊近他,欣賞他難得一見的奇景,「其實我走了也沒什麼不好的吧,至少你和我王陛下之間的阻擋物又少了一個啊,雖然我從來不覺得我是,明明是你們欺人太甚!」我聳聳肩。
不想看蕭亦炫,繞過他,走到一直在一旁沉靜如水的黎清身前,「神主殿下,我什麼時候可以走啊。」
「明早,正是陰月衰,陽月盛之時。」
我點頭,福禮道謝,在路過蕭亦炫之時不忘加上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但不會阻止,而且不會去告訴其他人,你應該知道,我留下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回到屋中,發呆良久,才猛然發現想帶回去的東西實在太多,竟然不知帶走什麼是好。想收拾一些,動起手來,才啞然失笑,我是靈魂來的,當然也是靈魂回去,這樣能帶走什麼呢,而且這次來麒龍山上參加祭典,根本就沒帶多少東西來呢。
真的,要走了啊,托著腮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怪石嶙峋,兩年了,過了最初的那段知道能回去的喜悅後,總有些說不出的惆悵,有點捨不得呢……
如果回家去的話,那這兩年,我就真的能把他當成黃梁一夢嗎?
一別茫茫,再會無期。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竟然黑了下來,我這才回神,怎麼會事,這山上不是終年不黑的嗎?抬頭望去,竟能看見滿天星辰。
窗稜上,傳來有規律的敲擊聲,我回眸,「怎麼是你?」
逆著光,蕭亦炫從未笑得如此柔和過,舉舉手上的東西,依稀是個酒罈,「我來送行的。」
「送行?」
「是啊,你不是說了嗎?情敵要走了,不該慶祝嗎?」
我忍不住翻個白眼,搞什麼啊?你要慶祝也不至於找到情敵來慶祝吧?
「怎麼,怕了,不敢嗎?」
面對他的挑釁,我再次翻個白眼,「炫王陛下,好歹我也在你身邊『寸步不離』的跟了三個多月耶,你要殺我要打我不是早就做了,還等到今天?或者?」靈光一閃,我皺起眉頭,「你們是商量好了的,你不會動我,是因為最後那一戰要利用我?」
他笑得坦然,「是也?非也?到現在有那麼重要嗎?」
我陡然一怔,忽而笑得燦爛無比,「是啊,有那麼重要嗎?」我問他,也問自己,揮揮手,「你讓開一點,我出來和你喝酒。」
他詫異的看著我,還是依言退開幾步,呵呵,他一定想不到我出來和讓他讓開有什麼關係吧。
我偷偷笑笑,一腳踏上剛才坐的板凳,一腳踏上窗沿,一躍而出,漂亮的著地。站起來比個V型的手勢,寶刀未老啊!
「你……還真是……讓人驚訝。」蕭亦炫臉有點扭曲,我不屑的哼一聲,「要笑就笑唄,別做那種樣子!」
「到哪裡去?」
「河邊好了。」
小溪靜靜的流淌著,滿天的星光,似乎都融入其中似的,抱膝坐在溪邊,看著水波蕩漾,思緒似乎也跟著澄清起來。
「對了,今天怎麼天黑了啊?平日裡不是都不黑的嗎?」我轉頭問道。
「因為明天就是祭日了啊,明日正是陰月衰,陽月盛之時,而今晚正是陽月衰,陰月勝之日,所以連神主的力量也無法維持今日天之變化。」
「你很清楚嘛。」
「嗯,十年前的四國祭我作為南冥世子參加過。」蕭亦炫的臉,逐漸迷茫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宇……」
我點頭,原來他們是這麼認識的啊,我一直在想兩個國家的王是怎麼相識相知近而相愛的呢?現在總算是弄清楚了。
或許是因為離愁依依吧,我不想和他因為這件事吵起來,微微偏過頭去道,「今天我們不說這個行不?就要離別了啊,再一別,怕再見無期了……」
他臉色變了變,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是悲傷嗎?他,會嗎?
沒等我想明白,他已經朝我舉起酒罈,「好,不說這個,這杯,敬最親愛的敵人!
呵呵,最親愛的敵人啊,我笑著接過他遞來的酒罈,同時舉杯,「敬你!常聽人說,最瞭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為了這個,敬你!」
酒罈相碰,在空中發出清澈的聲響。
拔開酒罈的塞子,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溢了出來,我喝了一口,「哇!上好的桂花釀,我最喜歡的酒!」
「嗯,你在泠雪宮除了果酒唯一會喝的酒。」
「你還記得?」我驚訝萬分。
「呵呵,你不說最瞭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敵人嗎?更何況,你在泠雪宮跟了我三個月。」他朝我舉杯,「三個月!寸步不離!敬你的毅力!」
我亦舉杯,「敬你沒有藉機故意為難我。」
「敬你最後與勒苛那一戰的計謀!」
「敬你相信我的計謀,還有……」我朝他眨眼,憋不住笑出聲來,「敬那一次你的失算。」
蕭亦炫靜靜打量我良久,下一刻,他仰天一陣長笑,「不錯,敬天下無雙的香后,敗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我呆立當場,沒想到,高傲如他,也會有如此類似認輸的的說法,直到這一刻,我才開始真正佩服這個人,不對,是這個王,我才明白我對他的評價有多麼錯誤,所謂聖者之君,絕對不是靠武力和暴力的,容人之量和敢於正視失誤,才是可怕、可敬之處!
使勁甩了甩頭,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誰更能駕御天下,與我何關呢?我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從此與這,再無瓜葛。
把玩著手中小小的酒罈,我垂下頭,「你知道嗎?其實我最想敬的,並不是那種種,只是小小的,小小的一方手巾……」
回頭想想,我與他的糾纏,竟然已經那麼深了啊,隨手一扯,就是一長串……
在新房中,他說,「沒想到你還挺倔的!」
在祖祠中,他捉緊我的手,捏得生疼,「你說恨我,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恨你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邊,恨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新娘,恨你才是為他生兒育女,和他共度一生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我先遇見他,愛上他,他愛的人也是我,就因為我們都是男人嗎?就因為這樣所以得到一切的人,卻是你,我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我恨不得把你……」
初到泠雪宮,他疑惑的問著,「初見你的時候,你像是受驚的小白鼠,明明什麼都做不了,卻拼了命的捍衛著自己的地盤,不肯退讓一步的倔強!而現在的你,似是鎮靜了,堅強了,像是,像是……像是從身體內部散發出光芒一樣,雖然很微弱,卻已經能感覺得到!是誰給你這種力量?杜修宇嗎?」
泠雪宮裡,朝夕相處的三個月……
那淚眼朦朧中遞過來的一方手帕……
與勒苛的戰爭,他將南冥整個國家賭在我的一個人身上……
本是無心,本是假意,本是鉤心鬥角,卻莫名其妙的,在種種之中夾雜進那麼一點點的真心!一點點的真意!
該慶幸還是該悲傷?
亦或是,兼而有之?
良久,才聽得身旁傳來一聲輕謂,「或許換個身份,我們可能會是朋友。」
「可惜有些事,是注定的!」
「你信命?」
「信,也不信,人生在世,三分天命,七分人為,盡人事而知天命而已。」
經歷了這麼多,我再也無法像當年那樣輕易的叫出我命由我不由天了,紅塵十丈,幾多歡喜幾多愁,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不過我始終相信,老天斷了你的前路,總會給你留一條後路,而這條後路,必須靠你自己的努力去尋找,天無絕人之路啊!
「香兒……」
忽然被叫到這個名字,我微微怔愣了一下。
「唱個曲子吧!」
「啥?」
「那三個月,你天天在御書房荼毒我的耳朵,我卻從未聽你好好的完整的唱過一首歌。」
唱歌啊,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過一個人,他要求我給他唱過一首歌,我曾經以為,他會是朋友,沒想到……
可是,可是,現在能想起來的,卻偏偏只有這首歌。
微微苦笑一下,慢慢的哼唱起來:
翩翩一葉扁舟載不動許多愁,
雙肩扛起的是數不盡的憂,
給我一杯酒,喝盡人間仇,
喝盡千古曾經的承諾。
美人如此多嬌,英雄自古風流,
紛紛擾擾只為紅顏半點羞,
給我一杯酒,烽火幾時休,
喝完這杯一切再從頭。
江山仍在,人難依舊,
滾滾黃沙掩去多少少年頭,
悲歡是非成敗轉眼成空,
濤濤江河洶湧淘盡男兒的夢,
曾經海闊天空,昂首莫回頭,
癡笑輕狂任我瀟灑少年游。
江湖路,路難走,兒女情,情難求。
風花雪月只是拂袖在身後,
給我一杯酒,點滴心中留,
若是有緣他日再相逢。
若是有緣他日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