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搬家是個賠本的體力活,陳蔚然越發明白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了。難怪常聽人說,搬家的效果與被人洗劫一空的效果真是毫無區别。
陳蔚然一向是個生活講究的人,家裏的東西務必都要每件歸置好才行。自打他從青城搬回桃源縣以來,他便花費了兩整天的時間才把自己的東西歸置好。
當然在這期間,他也将析析的入學手續辦妥。幼兒園老師知道這是教體局羅主任的關系,都會禁不住高看他們一眼。
這幾天晚上,陳蔚然都是熬夜到很晚才睡。他晚上在圖紙上設計農家樂飯店的大體布局,白天又去現場實地考察并且順便修正圖紙,這幾年他在建築施工企業雖然是做财務工作,但是多多少少地也對這方面有了解。
他尋思着先按照他的思路規劃好,然後再請這方面的專業人員給他看看。
陳蔚然不打算一開始就設計的花裏胡哨的,他的設計也是基于桃源縣普普通通的民居,他認爲隻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給遊客真實的農家體驗。在未來的餐飲旅遊業競争中,能不能吸引顧客,很大程度取決于它的特色,取決于差異化。換言之,顧客來農家樂遊玩,更看重的是一種農家體驗,如果能配上不錯的餐飲服務,那肯定能吸引一大批遊客。
創業的過程比陳蔚然想象中的要難,不過他現在沒什麽負擔。周美茵現在終于如願以償的過上了接送孫子上學放學的生活,這無疑給陳蔚然提供了一個專心工作的機會。
見陳蔚然起早貪黑的,吃不好睡不好的,周美茵有些心疼,“事情還順利吧?有什麽困難就開口,咱一起想辦法。”
陳蔚然帶着一臉的倦容,“地基的手續都辦好了。最近在找施工隊伍,聯系水泥沙土,沒什麽困難,就是要做的事兒蠻多的。”
陳蔚然這話不假,資金方面,他這幾年存的錢加上二叔和鄭骁武給他完全綽綽有餘;施工隊伍也不是難事兒,以前在青城分公司的時候他也認識幾個分包商,這種小規模的農家建築用不了很多人。
可陳蔚然對這件事極爲上心,恨不得每一個環節都事必躬親,親自參與,大部分時間都是來回奔波,因此的确是有些勞累了。
“媽給你噸了點雞湯,你趁熱喝一碗,回來才幾天,你就瘦了一圈。”周美茵說着,給兒子遞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
陳蔚然微微一笑,“媽,你現在替我照顧析析,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了。”
周美茵笑着說,“還跟你^媽客套起來了。我巴不得你倆早幾年回來。”
陳蔚然小口喝着熱湯,裏面放了枸杞紅棗,喝起來别有一番滋味。
“小鄭最近跟你聯系了麽?”周美茵忽然問道。
“他最近可能很忙,大公司裏事情多。媽,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周美茵随口說道,“這孩子年紀輕輕就管這麽大一個公司,也挺不容易的。”
陳蔚然若無其事地說道,“恩,他這個人……還不錯。”
周美茵一笑,“是啊,析析還挺喜歡他,這幾天小家夥一直再跟我說他的事情。”
陳蔚然有些心虛,“是麽?那析析都跟您說了什麽?”
周美茵看着兒子,“析析說,他希望你倆生活在一起,還說小鄭前幾天就搬去和你們一起住了,是不是?”
陳蔚然猛地喝了一口,差點燙到舌頭,“析析小,不懂事,是在開玩笑。”
周美茵沒有什麽不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小鄭這人不錯,對析析也好,媽能看出他對你的意思。蔚然,你也不小了,媽也沒别的奢求,就希望你們兄妹仨能這一輩子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陳蔚然放下碗,竟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自打從青城回來,陳蔚然就一直被各種瑣事纏身,根本沒機會跟周美茵說這些事情。
可是眼下,周美茵竟然會這樣對他說,陳蔚然心裏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天下間的父母都盼着兒子好,可是能像周美茵這樣,早就看出了兒子同性戀卻一直不忍心揭穿的母親能有多少?周美茵這輩子家庭生活極爲痛苦,這也給孩子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她深刻的體會到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的珍貴。
與其讓兒子找個不喜歡的女人過一生,或者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她甯願真心誠意地祝福兒子這段不受世俗看好的感情。
“媽,我其實早就……”陳蔚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周美茵微微一笑,“小鄭看你的眼神,連傻^子都看出問題來,難怪你弟弟對他不友善,他是怕你被騙。”
陳蔚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知道磊子是爲我好,我改天也要跟他說一聲。”
周美茵遲疑片刻,又說道,“蔚然啊,鄭家是大戶人家,我别的不擔心,我就擔心他那邊的家長會不會難爲你和析析,要是這樣,我甯願你打一輩子光棍,我也不想讓我孫子受傷害。”
陳蔚然趕忙解釋,“媽,鄭家人早就知道我和析析了,他們對我們都很好,鄭家爺爺還給析析買了一份信托基金,從小到大的開銷,人家全包了。”
周美茵一愣,這真是上天開眼,他兒子這次真是遇到好人家了?
陳蔚然對周美茵的明事理感到十分慶幸,既然這樣,他是不是可以把析析的事情也一并告訴周美茵?
陳蔚然不想拐彎抹角了,索性就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媽,我還有一件事兒,是關于析析的。”
“析析怎麽了?”周美茵一聽到事關大孫子,一下子就急了。
于是陳蔚然隻好将這個聽起來玄之又玄的故事告訴了周美茵,這一刻,陳蔚然沒有把周美英當成長輩,而是當成自己能與之談心的朋友。
周美茵望着兒子腹部的傷口,眼眶竟然紅了。
當年生陳蔚然的時候,她也是剖^腹産,術後的疼痛是不曾經曆的人所無法想象的。周美茵禁不住想,兒子當年是怎麽過來的。
“傻孩子,當年爲什麽不跟媽說?媽好歹也能照顧照顧你。”
母親的一席話讓陳蔚然很感動,“媽,我不想讓你爲我擔心,所以才編出那個幌子,您不會怪我吧?”
周美茵破涕爲笑,“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麽可能不理解你當時的心情?傻孩子。”
那一刻陳蔚然覺得壓在心裏的那塊石頭徹底沒了……母親的理解勝過了千言萬語,陳蔚然除了感動,竟什麽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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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蔚然已經走了三天了,鄭骁武每晚都會跟陳蔚然通電話。雖然見不到那人,可是隻要聽到他的聲音,鄭骁武就覺得踏實。
電話那頭,陳蔚然興奮地告訴鄭骁武他們現在所有的後顧之憂都沒了,言外之意是他倆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在一起了。
聽着電話裏陳蔚然難得的爽朗笑聲,鄭骁武的心也早已随着他回到了那田園山水之間。
此刻已經晚上十點了,鄭氏集團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
鄭骁武的助理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鄭總,案子的審理好像對我們很不利。”
鄭骁武合上電話,臉上的笑容刹那間消失不見了,“對方索賠多少?”
助理迅速回答,“一千萬。”
鄭骁武坐在椅子上,摁了摁太陽穴,連日的加班讓他感到十分疲憊。“我要法務部門最大可能爲我們減輕不利後果,不然的話,就讓他們滾蛋。”
助理臉上一陣難堪,猶豫了片刻,說道,“好,鄭總,我去辦。還有,明天江董事和王董事要從北京過來。您看……”
鄭骁武冷冷一笑,“這兩個老狐狸終于要出手了。明天上午安排會面吧。”
助理點點頭,退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鄭骁武有些頭疼,可讓他頭疼的原因并不是因爲這一千萬的索賠額,對方擺明獅子大開口,可是鄭骁武自然是不會乖乖就範。再者說,鄭氏集團在違約這件事上并不是無理取鬧,對方的财務醜聞是一個極爲重要的誘因,鄭骁武有把握可以将索賠額降至最低。
讓他真正頭疼的是明天那兩隻老狐狸,他們此時來青城顯然是沒有必要,一則是案子的審理還沒結束,二則此時出手打草驚蛇,對他們也不利。
除非……鄭骁武眉頭緊緊地皺着,心裏有一絲不好的預感,除非他們手頭上有了足以打敗鄭骁武的證據。
翌日,鄭氏集團會議室。
江楊兩大董事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鄭氏集團,偌大的會議室裏隻坐了他倆人。
茶水換了一杯又一杯,可遲遲不見鄭骁武的身影,老狐狸有些生氣,可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忍了。
鄭大少遲到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在助理的陪同下走進了會議室。
“江叔,楊叔,早上有個緊急例會,久等了。”鄭骁武坐在會議桌的一側,不卑不亢。
楊董事脾氣暴躁,見鄭骁武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頓時更加生氣,“太不像話了,讓我們等了你這麽久?”
江董事咳了一聲,示意楊董事趕快閉嘴。
鄭骁武将這兩人微妙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楊叔,别生氣,我知道您等得不耐煩了。”
鄭大少此話一語雙關,兩隻老狐狸聽了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
鄭骁武繼續說道,“今晚上我在鮑翅樓擺了一桌,特向二位叔叔賠不是,還請賞光。”
楊董事一拍桌子,“你少來這套,我們今天來就是代表董事會調查時代酒店項目的。時代酒店項目的違約,已經給鄭氏集團的信譽造成了極爲惡劣的影響。”
鄭骁武冷笑,“時代酒店項目的審判結果還沒下來,二位叔叔就急着興師問罪,是不是有些過于心急?”
江董事一向老成持重,他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董事會看過你對本次違約的報告了,雖然緻使集團信譽受損,可你也是出于風險控制的考慮。這本無可厚非,可是據知情人士透露,你擅自決定終止該項目,好像另有别的原因吧?鄭總你該知道時代酒店項目對鄭氏集團有多麽重要。”
知情人士透露?鄭骁武眉頭一皺,果不其然,他們的的确确掌握了别的證據。
楊董事冷笑一聲,“倘若把鄭氏集團交給一個感情用事的娃娃身上,我第一個不同意。”
局勢已然明朗,陳蔚然的事情還是被他們知道了,鄭骁武完美的計劃沒能提防住他們的滲透,顯然鄭氏集團内部有了與他們裏應外合的人。
鄭骁武不得不冷靜下來,他要給自己争取時間,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内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對策,他絕對不能将爺爺一生心血拱手讓給别人。
江董事忽然起身,“鄭總,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道理你比誰都明白,我不明說了,咱晚上見。”
鄭骁武沒理他們,直到會議室裏隻剩他一個人了,他才緩緩地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目前的情況對鄭骁武極爲不利,兩隻老狐狸總共占據了近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倘若他們在聯合幾個小董事,那很有可能架空鄭家在董事會的勢力。
他們大可以拿鄭骁武爲了陳蔚然擅自中斷合同,置集團安危于不顧大做文章。當初鄭老爺子将鄭氏集團交給鄭骁武的時候,就在董事會上惹起了軒然大^波,他們擔心這麽年輕的領導人會做出錯誤的決策,可最後又不敢違背鄭老爺子的意願,隻好給了鄭骁武一個機會。這些年鄭大少也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小心。
因此,鄭骁武很擔心兩隻老狐狸很可能會利用董事會對自己不利。
如果真是這樣,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是一個對手,鄭骁武還敢于與之拼一把,可是這兩個老謀深算的家夥聯合在一起,鄭骁武的勝算便大大減小了。
除非……鄭骁武靈光一現,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在腦海裏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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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鮑翅樓。
鄭骁武早早地在此等候。
兩隻老狐狸也按時出現了,他們似乎胸有成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結果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了,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趕盡殺絕。
晚宴開始,鄭骁武端着酒杯,從座位上站起來。
“兩位叔叔,你們的父輩都是追随我爺爺創立鄭氏的功臣,你們也爲了鄭氏奉獻了很多。小侄有個想法,不知道兩位叔叔有沒有興趣。”
兩隻老狐狸一臉茫然,心想,看這小子能耍什麽花招。
“我願暫時離任鄭氏集團總經理職位,與此同時設立兩大執行總裁,共同管理集團事宜,無論大小事宜,皆可自有定奪,不知道二位叔叔對這兩個職位有沒有興趣?”
楊董事一臉的橫肉上擠出了油膩的笑容,這結果他聽起來還不錯。
可一旁的江董事卻絲毫不以爲然,他瞪了在一旁沾沾自喜的楊董事一眼,心裏罵道,這死胖子早晚有一天老子得把你辦了。“暫時離任的意思?”
鄭骁武早已料到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他,看來他倆的目的果真是要讓鄭家徹底失去控制權。
“江叔叔,跟你們相比,我不過是個小輩,你們兩大長輩聯手将我剔除鄭氏集團,我敢确信,無論你們兩個誰接手鄭氏集團,都會成爲輿論的靶子。我相信令尊大人也不希望看到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情吧?你們的目的無非是要掌管鄭氏,我已經做出了讓步,現在不過就是想留個虛名。你們何必趕盡殺絕?”
鄭骁武說這話時沉着冷靜,泰然自若。
江董事心裏清楚,他父親曾經多次告誡他不要打鄭氏集團的主意,可父親年事已高,對鄭氏的事兒也很少過問了,他這才敢有了别的想法,倘若真是鬧得滿城風雨了,估計第一個惹怒的會是自己年邁的老爹。
江董事遲疑片刻,從座位上起來,舉起酒杯,“既然這樣,那叔叔明天給你送行。”
鄭骁武露出一臉的惋惜,在外人看來像是心有不甘,可是沒人看到此刻插在口袋裏的拳頭早已握得骨節泛白。
鄭骁武一飲而盡,心想,忍耐,計劃已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