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覺悟
霍安陵跪在已經成了一團焦炭的房屋廢墟之中,死死捏著一塊破爛的衣料,五指關節都發白了——他還記得,這是他和阿拾成親的時候穿的那套喜服上的邊料。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要那麼做。
是的,當他看到自己被燒掉的房屋的時候,他就肯定了這是那個男人的手筆——他曾經也不是沒有做過放火的事,所以很輕易地就看出了這是有人蓄意為之的。
霍安陵曾經以為,自己會在小城管這個職位上耗費自己剩下的所有歲月。
但是一次古怪的穿越卻讓他過上了他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生活。
但是好在這樣農耕田園的日子也是他所追求的——當一個小城管,就是因為這份工作不費力可以養活自己而已。
本來,無論是在現代社會還是穿越後的霍安陵都是無牽無掛的,他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一開始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的。
但或許,是因為老天爺看他可憐,所以才讓他來了一次與眾不同的穿越,才讓他原本有舊疾的身體在時空中不知道受了什麼影響,恢復了健康。
再然後,或許老天爺還可憐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所以將阿拾送給了他。
從一開始的好奇,到中間的責任、好感、喜愛——霍安陵在有阿拾陪伴的這段時間裡,覺得他是再幸福沒有了。
無論再苦再累,可以和身邊的人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可以在冬天裡和心愛的人分享一個烤得香噴噴的土豆……
這些細小而平凡的事情,是霍安陵最為寶貴的東西。
可是,一夕之間,這些東西全都變了。
三毛離開了,阿拾離開了,就連他曾經和阿拾生活過的房屋都被燒得一乾二淨。
霍安陵還記得,開春的時候,他還和阿拾搬著小板凳坐在院子裡對房屋的各個角落進行規劃。
他們打算將窗子換成那種細格子的,這樣就可以防止夏天晚上的時候蚊子飛進來咬得手上腳上是紅點點;他們還打算再養一窩小兔子,不僅可以吃肉而且還有兔皮兔毛給阿拾做圍脖和手套;他們還打算在房子下面多加一根橫樑,因為霍安陵和阿拾兩個人喜歡吃香腸,冬天的時候要做的多多的……
曾經的一切,彷彿還發生在昨天,霍安陵好像能看見阿拾愉悅的背影,聽見阿拾滿含期待的聲音:「阿陵阿陵,我們在這裡放個架子,裡面養些花兒吧!紀夫子說有些花可以驅蚊子,這樣我們就可以睡得安安穩穩的了!」
「阿陵,今天母雞開始抱窩了,是不是很快就有小雞仔出殼了呢?我們要不要給它們先佈置一個舒適的小窩啊?」
「阿陵阿陵,你說這棵枇杷樹今年開花了,到時候會不會結枇杷呢?是不是那種很大很甜的?唔,到時候我們一起做枇杷糖好不好?」
可是這些,都無法實現了。
阿拾,你明明說了要和我在一起,讓我照顧你一輩子的……
霍安陵摀住臉,抬起頭,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
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阿拾從自己的身邊離開?
憑什麼?
憑什麼要將阿拾從自己的身邊搶走?
為什麼要在自己享受了這一切並且沉溺進去的時候?
霍安陵頹然地跪倒在被燒得黑乎乎的地上,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天空——就像是一條終於跳出魚缸,以為到了美好的新世界,卻落到了乾裂土地上的魚,無能為力,只有等待絕望和死亡。
霍安陵就這麼徒然地睜大眼睛,直到眼睛因為受不了長時間直視太陽光而無意識地留下淚水,到最後,連眼淚流乾了,從眼角滑出淡紅色的液體。
即使是這樣,霍安陵也睜著眼睛不肯閉上,彷彿一旦閉上,他就會失去整個世界。
紀夫子不忍也不敢上前——他覺得,現在的霍安陵就像是一頭在雪原之中踽踽獨行的重傷孤狼,任何生物的靠近,都會招來他毫不猶豫的攻擊。
以自己生命為代價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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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像紀夫子這麼想的。
比如小翠。
小翠因為和村長——也就是她的爺爺住在一起,再加上房子是在半夜著火的,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臨近山林的霍安陵這邊的情況。
她也是在早上起床後,才發現霍安陵家的方向貌似有一股濃煙升上天空。
小翠記得霍安陵和阿拾是去洛城遊玩去了,所以家裡根本不可能有人做飯——而既然不可能是做飯冒出來的煙,那麼就讓人疑惑了。
說到底,小翠還說沒有完全放下霍安陵。
所以她只是略略猶豫了一下就往霍安陵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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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王爺這一覺睡得極久,久到他回到了京城的時候,還沒有醒過來——當然,這並不是說沈王爺一直都不吃不喝躺在馬車上,但一路上偶爾醒過來一時片刻,又的確算不了多長的時間。
一回到沈王府,宮裡面一直等著的御醫就手腳麻利地圍了上去——早在幾天之前,陽帝就得知了自己這個弟弟將要回京的消息,是以,他專門派了太醫院裡最出色的幾名,等著沈王爺回來。
那些御醫自然是被下了封口令的,而且在宮裡生活,他們早就知道了什麼該問、該看、該想、該說。
所以,他們早就有心理準備,甚至還想像過沈王爺會有什麼樣的情況,到時候他們又該用什麼樣的對策。
不過,一直等他們親眼見到了沈王爺,才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王爺過得並不好——至少對這些記憶中從來只有優雅雍容,意氣風發的沈王爺模樣的御醫們來說,沈王爺這種模樣很是嚇人。
天啊,這像是被太陽曬過度的皮膚是怎麼回事?這些手臂上的細小傷口是怎麼回事?最重要的是,那曾經只用來下棋繪畫,最多用來寫字的手指上怎麼會有一層繭子?
天啊,難道還有人有膽子對景國的十二王爺不好?還敢讓沈王爺幹什麼笨重的體力活兒?
想到這種情況,御醫們齊齊打了個哆嗦——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一定會被株連九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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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王爺的身體並無大礙,身上也沒有其他傷口,內裡也並沒有收到什麼創傷……只是,王爺的腦部似乎遭受了不止一次的重創,所以大概會對記憶造成一些……影響,」戰戰兢兢地回復,為首的御醫生怕自己一個措辭不當就小命玩完了,「但是對哪一段時間的記憶造成影響,微臣並不敢肯定。」
「那麼,有可能恢復嗎?」陽帝看著即使在昏迷中也皺著眉頭,似乎被什麼所困擾的沈王爺,沉聲問道。
連額角的冷汗都不敢擦,御醫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個,恕臣才疏學淺,並不能保證王爺能夠完全恢復……」
「但也並不是沒有可能,是嗎?」沒等陽帝發話,一旁靜默的太子開口了。
御醫偷眼看了一下陽帝,見陽帝並沒有對太子的插話表示不滿,於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的,太子殿下,如果細細調理,臣有七八分的把握讓王爺恢復記憶。」
陽帝似乎想到了什麼,正要開口,就見一旁的九錚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便擺了擺手:「丞相,你有什麼話要說?」
「回陛下,臣在找到王爺的時候,發現王爺似乎對過去他失蹤那段時間的記憶沒有印象了。」
「那麼,你想說什麼呢?」
「臣覺得,既然王爺忘了,要不是那段日子不願回想,要不就是無關緊要……所以依臣愚見,那段記憶是否恢復對王爺來說並不重要。」
「但那畢竟是十二叔的記憶,如果有可能恢復的話,我和父皇作為親人,也是沒有權力剝奪他的記憶的權力的。」太子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九錚內心「咯登」了一下——他的脊背微不可查地僵直了一下……這個太子……難道他看出自己想的什麼了?
如果這個太子的確不像自己想的那樣了的話,那麼,自己就真的不能坐以待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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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霍安陵和阿拾兩個人一起離開村子去洛城的,但是回來的時候卻只有霍安陵一個人。
而且,霍安陵還一副那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個樣子的霍安陵,真的是把小翠給嚇到了。就連紀夫子一開始都有點兒害怕他接受不了,一直陪著他身邊,生怕他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
甚至因為擔心,紀夫子還讓霍安陵和自己睡在一個房間裡,就是怕他衝動。但是霍安陵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住在客房。
小翠直覺地覺得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她隱隱覺得這可能和阿拾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是阿拾的家人找來了?然後帶著阿拾離開了?
小翠就是覺得,除了阿拾,沒有人能夠讓霍安陵消沉。
「紀夫子,霍大哥現在的情況怎麼樣?」自從霍安陵搬到紀夫子家裡去之後,霍安陵就一步也沒有踏出客房的門——即使是村子裡來看望他的人,都見不到他的面。
小翠也自然也無法見到他的面,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每天都來——說不定,哪一天霍大哥就會見自己了呢?
紀夫子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子,突然有點後悔——如果當初自己不暗中撮合阿拾和霍安陵,而是將霍安陵和小翠在一起,那麼事情會不會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但隨即,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賣,而他,也早就學會了不為自己曾經的行為後悔。
等送走了憂心忡忡的小翠,紀夫子在門前來來回回走了幾次,才伸手敲了房門:「安陵,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剛才小翠來說,村子裡計劃給你再建房子……」
話還沒有說完,一直緊閉著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站在紀夫子面前,是好幾天沒見,眼睛通紅鬍子拉碴面色青白憔悴的霍安陵。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重重地敲在紀夫子心上:「我要去找阿拾。」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找回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