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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忘川無殤》第17章
外篇

京城又是一夜沉寂。。

  敲過三更的更夫打了個哈欠,繞到相國府後的小巷子中,接著有氣無力的重複打更。

  。

  相國府中不高的院牆裏面透出來幾許燭光。更夫踮起腳往院子裏看了看,還是那片梅林,才過了冬,梅花已落,冒出的葉子也位未長得冒密。風一吹只有枝丫乾澀的搖晃。。

  梅林往裏有一間樸素的屋子,此時正透著柔和的燭光。民間皆傳聞相國大人不喜奢華,日日宿于簡樸的房內。。

  放屁!更夫撇了撇嘴角,什麼“宿”于房內,明明這個相國大人幾乎是夜夜都不睡覺的。自這位大人住進這裏之後,他夜夜打更,夜夜都見相國的房間燈火通明。。

  更夫比其他人更是好奇。這個相國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權傾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喜歡住在這種平民的房子裏。不擔心有人謀害他嗎?還是這麼確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每天都不用睡覺嗎?

  不過上位者的事情他一個更夫又怎麼能想得明白,於是繼續打著哈欠猜測著各種無聊的可能,一搖一晃的走遠了。。

  更夫沒察覺到,在他走遠之後,那樸素的木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個男子似是追著什麼東西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待跑到空蕩蕩的院子中時,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舉目四望,一片空寂。。

  男子身型瘦削,面色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明明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的年紀卻生了半頭華髮。夜風涼涼的一吹,便能把他弄傷似的。

  誰知道這個此刻看起來如此不堪一擊的男子正是朝堂之上運籌帷幄翻手雲覆手雨的權相呢。

  微微一聲歎息,陌溪自嘲一笑:“又是夢呵!”。

  春夜寒涼,他披著一件單衣卻不急著進屋。站在院中靜靜的將殘月望了一會兒,忽然細聲道:“為何連夢也不讓我夢完呢?”。

  邁開步子,緩緩走進屋後的梅林。在一處梅樹的樹下,立著一個小石碑,上面深深的刻著“吾妻三生”四字。他一撩衣袍,坐在石碑旁邊。望著已落完紅梅的枝丫,輕聲道:“為何都不曾回來看看我?你不想念我嗎?日日夜夜我可都是念著你的。”

  “我已上書皇上,令大將軍九族皆誅,你不必再傻傻的吃施倩倩的醋了,也不會被他們欺負了。”。

  “小時候你便老說我心軟。你從來不懂,我只會對你心軟,只會拿你沒轍。”

  。

  “三生,應我一聲好嗎?”。

  風喑啞著劃過他的臉頰,涼入骨髓。。

  “三生。”他道,“別和陌溪玩捉迷藏,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找不見你。”

  。

  “我最怕找不見你……”。

  “你怎麼可以讓我找不見這麼久?”。

  哪還會有人回答他,哪還會有人從梅樹後面突然躥出來,哪還會有人眼也不眨的盯著他,要他將他們倆的婚事辦了。。

  “明天吧,他們在菜市口被誅殺之後,你消了氣就回來吧。我等著你。”他自顧自說著,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答應他。。

  這一夜,陌溪穿著一身單薄的長衣,貼著三生的墓碑靜坐了一宿。。5

  第二日他上完早朝走出朝堂的那一刻忽覺一陣眩暈。身邊的官員連忙扶住了陌溪,道:“相國大人可是身體有何不適?下官見您臉色不是太好。”。

  陌溪輕咳兩聲,擺了擺手道了句沒事。可剛走出去兩步,咳嗽聲愈發大了,一時竟不能直起腰來。圍上來的官員道:“可需稟明皇上今日午時的監斬……”。

  “不必。”陌溪冷冷打斷那官員的話,睇了他一眼。捂著唇悶聲咳著獨自走遠。。

  身後的大臣們竟沒一個再敢上前去裝模作樣的關心。。

  被呵斥的大臣頗為尷尬的笑著,與他交好的另一位大臣小聲湊到他耳邊道:“誰不知相國這麼些年等的就是今日。你這話可闖禍了。”。

  那人面色青了青,望著相國瘦削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只有一聲大悔的歎息。

  出得宮門,已有人備好了轎。陌溪掀開簾子剛欲入轎,忽覺眼角站了個熟悉的人影,他抬眼一看,竟是大國師。。

  心緒微動,他不由又咳了兩聲。。

  這兩個骨子裏都是極高傲的人,素日裏誰見了誰也不行禮招呼,但是今日大國師卻主動找了陌溪。。

  大國師先開了口:“與那九族之人又有何相關?不過幾人之間的恩怨,何苦牽連無辜?”

  陌溪一陣猛咳,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淡淡笑道:“您這話說遲了。”。

  大國師沈默了許久,歎道:“當年都是我的過錯罷。我做下的孽該由我來償才是……”

  陌溪不再理他,俯身坐入轎中。。

  一襲軟轎漸漸隱沒入京城的茫茫人影之中。。

  菜市口。。

  陌溪端坐於監斬臺上,他定定的望著那刑場中央。曾經在那個地方架著一座高臺,焚燒了他的三生。。

  他此生唯一的三生。。a

  心口驀地一痛,陌溪垂眸掩蓋住所有神色。。

  午時將近,他一揮手,帶上了第一批犯人。大將軍已在獄中咬舌自盡,這一批押上來的只有他的幾房夫人、他的三個兒子,還有他唯一的女兒——施倩倩。。

  陌溪掩唇咳了一陣,身邊的侍衛看了看日頭問他是否行刑。他點頭。侍衛舉起了手一個“斬”字尚未起音,那個披頭散髮滿臉狼狽的女子突然尖聲嘶叫道:“陌溪!下一生!下一生我定不再喜歡上你!我也詛咒你定不能與你所愛的人在一起!你永遠都不得與她在一起。”。

  回答她的只有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施倩倩身後的彪型大漢要去捂住她的嘴,施倩倩拼命的掙扎,叫喊著:“今生你誅我九族!若有來生我定叫你親手殺了你最愛的人!你和她永生永世都不得善果!”。

  陌溪忽聽這話,暴怒而起,眼中的陰鷙瞧得他身邊的侍衛也不由膽寒。。

  陌溪按壓住胸腔的顫抖,拔下桌上的權杖,狠狠執在地上:“大鬧刑場,罪上加罪,腰斬!”

  眾人聽得膽寒。。

  施倩倩仰天大笑,似已瘋癲:“你們不得善果!你以為她還會回來?她死了!她死了!”

  陌溪的拳頭握得死緊,素日溫和有禮的聲音此時比寒冰還刺人:“腰斬,本官要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九族是如何被誅殺乾淨的。”。

  當天,菜市口的鮮血淌了一地,那個女子的哭喊與尖叫直到整個行刑結束仍然盤旋在半空。宛如厲鬼在鳴冤,刺人耳膜。最後她的屍首還是向其他人一樣被草草裹了,不知扔到了哪里去。

  自此以後,相國溫潤君子的美名不復存在。。

  當天夜裏,陌溪便病了,臥床不起。皇帝命太醫去看了,診斷回來的結果竟然是癆病。一時朝堂皆驚。。

  倒是當事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靠著藥物撐過了犯病的那幾日便來上朝了,一切照常處理。他不說也沒人知道他病到什麼程度了,看起來與個常人無異。也沒見他咳過多少。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了他是個得了癆病的病人。。

  又是一年隆冬。。

  院子裏的梅開得極好。陌溪披著一件外衣在木屋前將那片梅林望了許久。直至天漸漸黑得已無法視物了,他才慢慢回了屋,點亮燭火。燭火這樣一照才顯得他的臉蒼白得嚇人,雙頰已經凹了進去,眼下青影沉沉。。

  他坐在書桌前,鋪展開一張宣紙,慢慢勾勒出一枝傲梅的模樣。放下筆,他靜靜看了一陣,鬼使神差般他又提起了筆,勾勒了三兩下,一個若隱若現的女子背影出現在寒梅之後,她似乎在嗅著梅上的幽香,沉醉其中。。

  陌溪望著畫中人,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手探出去,指尖卻觸碰了宣紙上未幹的墨蹟

  涼意至指尖寒至心頭,他閉了閉眼,卻沒壓住咳嗽。他身子驀地一躬,一團血嘔在了宣紙之上。豔得仿似真的是那枝丫上的梅花。。

  “陌溪。”

  聽聞有人喚他,他倏地睜開眼。那個女子坐在榻上,手中還拿著他的衣服,為他細細縫補:“陌溪你的衣服是怎麼破的?被欺負了?可有欺負回來?”

  陌溪不敢眨眼,癡癡的看呆了去。。

  “三生……”。

  院外打更聲傳來,那個身影晃了一晃,隨即便風一般消失了。。

  陌溪起身欲追,可是身體已不聽他使喚,他身子往前一撲,衣袖掃倒了桌上的燭火。

  燭火滾落,陌溪也不管,他心中的哀慟再無法壓抑,盯著三生消失的地方細細呢喃著:“誰複挑燈夜補衣……三生,誰願為我挑燈夜補衣?”。

  火苗點著了窗簾。陌溪看見灼熱的火光,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更夫走過相國府的院子,穿過了兩條街,正敲著:“小心火燭……”轉過街角,餘光一瞥。相國府那方已經燒紅了一片天。。

陌溪番外。

  當陌溪神魂飄離那具凡體時,武曲星君已早早侯在半空中。。

  “恭迎神君歸位。天帝已設好宴席為神君接風。”

  前塵往事皆憶起,九天戰神曆劫歸來卻沒感到半分的喜悅。他耳邊儘是三生茫然的聲音“我喜歡的,只是因為遇見了你。”

  心底按捺不住的酸澀溫暖。他轉頭看向下界那個抱著“陌溪”一身是血的坐在戰場之上空洞失神的女子。沉思了許久才道:“武曲,司命呢?”。

  聽聞陌溪言語中的寒意,武曲不由打了個寒顫:“司命……司命……”。

  “罷了,我自會去尋她。”

  武曲還沒來得及求求情,忽聞下界一聲穿人心腸的尖笑破空而來。聲聲戾氣聽得武曲星君都不由膽寒,他望著三生歎息道:“可惜了,冥界難得出這麼個機敏的靈物,經此一劫怕是會入了執念,墮了魔去。”

  陌溪眉頭微皺,身形未動,武曲忙勸道:“神君不可!不可啊!這是下界的事,不能插手的!”

  陌溪淡淡掃了武曲一眼,道:“本君可說過要插手了?”武曲汗顏。陌溪又道:“本君不過是看見了一個頗有仙緣的凡人,想提點他一下罷了。”

  武曲抹了把冷汗。看著陌溪“提點”了那名叫長安的凡人,武曲不由在心底歎息,這哪里還是那石頭的情劫,這情劫分明已把九天戰神給劫了進去。

  寡情戰神與無情石頭動了情,天地浩劫啊!

  當那名喚三生的靈物靈體脫出的時候,武曲瞧得清清楚楚,陌溪攔住遠來的判官,將一副手銬給了他。武曲遠遠的便感覺到了那手銬之上散發的神氣。陌溪與判官又說了些話,判官了然一笑。

  武曲垂眸,本想當什麼都沒瞅見。但是看見判官將那副手銬鎖在三生腕間,武曲忍不住道:

  “神君……那副手銬神氣凜然,石靈三生乃是集聚忘川河邊的陰氣成的靈。這給她帶上去了,怕是大大不妥啊。”

  陌溪未答話,定定的望著判官將三生帶走,黑眸中閃著深邃的光,最後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突然道:“武曲,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可厲害?”

  武曲不知陌溪問這話是何意,只下意識答道:“一記天雷便有撼天動地之力,四十九道天雷自然是極厲害的。”

  “你可會為了何事心甘情願的去受了那天雷?”

  武曲連忙搖頭:“那可是魂飛魄散之刑!”

  陌溪淡淡一笑,握緊了拳頭,聲音輕得近乎呢喃:“若是能換得了三生,受便受了吧。”武曲沒聽得清楚,待要再問,陌溪又道,“武曲,天帝的宴本君不去了,若他真想替我擺宴,下次替我擺個婚宴吧。”音落,也不等武曲是否反應過來陌溪身影一閃,消失了

  武曲欲哭無淚的在半空中獨自立了半晌。

  冥界。

  陌溪先三生一步面見了閻王,彼時閻王正為要如何處置三生而頭痛不已,輕了於法不合,重了於心不忍。陌溪邁步入殿淡淡說了兩個字:

  “剜心。”

  閻王被陌溪的突然出現駭了一跳,一頭躥入桌子下面,抖著嗓音嘀咕道:“這大殿、大殿的磚才鋪好!怎的又來了?”

  陌溪冷聲道:“出來。”

  精瘦的閻王從桌子下小心探出了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陌溪道:“神君呐!小王也不想處罰三生的,奈何她這次做得委實過分了些,小王……小王著實兜不住啊!”

  “自是要罰的。”陌溪道,“處以剜心之刑。”

  閻王怔了怔,望了陌溪好久,才遲疑道:“這、這是不是太輕了些,畢竟三生此次可是擾亂了天地秩序……”

  “如此便可。上面若是有什麼責罰我自會替你擔著。三生的心剜下來之後立刻交給我。”

  閻王殿外傳來輕細的腳步聲,應當是判官押著三生過來了。陌溪閃身躲入殿后的大柱,不忘輕聲交代閻王,“找個動作快的鬼差行刑,別讓她受苦。” 

  三生隨著判官走了進來,面容平靜仿似如平常一般來與閻王閑嘮嗑。當閻王說出“剜心”二字時,三生望著閻王淡淡一笑,隨即跪拜磕頭,沒有一句感謝或是不滿,平靜的領了責罰。

  走出殿后,白無常問她“可悔?”

  陌溪隱在他們身後,聽得這個問句不由頓了腳步。

  “不悔。”

  指尖動了動,又握成拳,陌溪眼中流光轉動,終是忍下上前拉住她的衝動。陌溪想:此時的不悔答得如此堅定,那麼以後便不能再悔了。

  陌溪自鬼差手中接過三生的心,小心捧住,覆以神明之氣護著。

  遠遠一望,見三生捂住心口緩慢而艱難的爬會三生石中。千萬年來,這顆早已平靜無波的心難得翻湧而起幾重風波,揪在一起隱隱作痛,他想著,忍忍就好,忍忍就好。也不知是讓三生忍一忍,還是讓自己忍一忍。

  回到天界,陌溪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漱魂閣。

  漱魂閣上有一天家寶物名曰漱魄,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那方妖魔鬼怪,在這寶物面前一過,濁氣盡散,立即變得於凡人無異。

  陌溪捧出三生的心,置於漱魄之前,一陣輕微的顫動之後,本還鮮活的心立即變得如普通石子無異。陌溪卻笑了笑,欣喜的捂著石頭回了自己的宮殿長勝天。

  天界傳言,戰神陌溪曆劫歸來後過得越發越發隱秘了。推了天帝的接風宴不說,整日閉關不出,連往日交好的神君上門拜訪都拒之門外。

  在大家都對這位神君議論紛紛之時,卻突然有天雷落到長勝天之上。

  天雷動靜不小,七七四十九道霹靂徑直落在戰神殿中,震得半個天界都抖了三抖,驚得天帝連夜趕來,只見長勝天燒得正紅,一身是血的戰神浴火其中,手中不知捧著什麼,滿臉狼狽的血跡,卻噙著最溫和的笑。

  何時見過戰神這般神情,眾神望著他,一時竟沒人敢上前去幫他一把。

  最後卻是司命星君最先反應了過來,拉著武曲,合力將陌溪自灼人的火海中救了出來。待看見陌溪手中捧著的東西時,司命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你……你……你竟將她改了命。

  眾神聽了司命這聲驚呼,才齊齊望向陌溪捧著的那東西,正是三生的心,此時已變成了閃著微光的一團晶瑩物體,上面的陰氣不再,煞氣皆消,唯留一股凜然的神氣傲然其中,便如那綻放在寒冬傲於冰雪之中的紅梅。。

  天帝眸色一沉,低聲喝道:“胡鬧!逆天改命乃是擾亂天地次序的大罪!你真以為已是上神之身便不用畏懼這天譴了嗎?”

  武曲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神君要給三生戴上那樣的手銬,難怪他要剜了三生的心,難怪他要問及四十九道天雷。原來他早在歸位的那一刻便計畫好了未來。

  替三生戴上手銬,讓神氣驅散她身體裏的陰氣。剜了她的心帶上天界是為了更徹底的替她改命,私改天命的懲罰便是落下四十九道天雷的天譴,他早就計畫好了一切,卻沒讓任何人知道,獨自背負了所有的代價。

  陌溪默不作聲的將那顆心放入懷中,向天帝道:“隔幾日,我便要去一趟冥界。上次你為我擺的接風宴我沒去,這次便替我擺個婚宴吧。陌溪定不失約。”

  天帝將他瞪了半晌:“為了塊三生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可值?”

  “即便知道要受魂飛魄散的責罰,她仍為我入魔而開了殺戒。我為何不能為她受這區區四十九道天雷。”

  “你鐵了心要娶那個冥界的靈物?”

  陌溪搖頭:“她現在已經算是個神仙了。”

  天帝歎息:“這九重天上,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你為何偏偏鍾情於這麼塊石頭?”

  陌溪突然想到上次三生對白無常說過的話,突然笑了:“遇見了,我也沒辦法。”

  眾神皆是靜默。天帝將長勝天的火光望了半晌,最後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話:“你想娶,她願嫁,我還能擋人姻緣不成?”

  陌溪垂下眼瞼,即便血跡狼狽了一身,但是眾神皆看出了他唇邊掩蓋不住欣喜的笑。

  三生,三生……

  此次,我總算是能許你個永生了。。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死了。

  其實也算不得死。她只是一個不小心墜下了宿仙台——睡著了。

  這宿仙台下乃是瓊池,裝了一池萬把年的陳酒,芬芳非常,但卻醉人得很。即便是上神喝多了也得生生睡個千百年才能醒。

  司命星君是整個人都掉了進去。而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司命是個出了名的旱鴨子,下了水不喝飽了、不撐得翻出了白眼,自己是永遠無法飄上來的。所以,當守池的仙婢發現司命“溺酒”,再七手八腳的將她抬上岸後,司命已被酒泡得不省人事了。

  老醫仙替司命把了脈,估摸著司命星君醒來最少也是六七千年之後的事。

  六七千年對於無壽的神仙來說本不是一個太長的時間,但是司命司三界命理,主三界命格,還負責批寫所有曆劫者的劫數遭遇。乃是一個重中之重的位置。這三界,哪一日缺了司命星君都是不行的。更遑論要缺個六七千年。

  眾神不由慌了手腳。責怪司命怎的如此不穩重,正焦頭爛額不知所措之時,有仙娥小聲指出,在司命掉入宿仙台之前似乎看見她與陌溪神君新迎娶的妻子三生在一起,她們倆似乎起了什麼爭執,鬧得不大愉快。

  這話一出,大家都靜默了一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卻沒人敢站出來將話點明了說一句。

  戰神本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上神,但是對他妻子三生卻極是護短,誰說一句不好都不行。場面僵了好久,最後終是被天帝派來的鶴仙打破了。

  “這都是怎麼了?你們就這樣讓司命仙君躺在地上?還不快快將仙君扶回去!一群不長眼的傢伙。”鶴仙對瓊池旁的仙婢一陣喝罵,又道,“司命這是怎麼醉的呀?哪有仙君會失足掉落瓊池的?”

  眾人躊躇了半晌,小仙娥才又說了一遍剛才的話。

  鶴仙聽罷,沈默了一會兒:“即是如此為何還不去找那三生對質?”

  沒人動。

  鶴仙冷哼一聲:“你們都還怕了她不成?”他一拂衣袖,薄怒而去。

  戰神的宮殿方圓十裏皆種上了梅樹,術法造的寒冬,紅梅在晴雪中傲然而立,十裏紅梅,暗香又飄十裏,讓戰神殿少了幾分肅穆,添了幾絲風雅。

  鶴仙穿過這一片梅海步入戰神殿內,有婢女告知神君與夫人正在後殿賞梅。鶴仙皺了皺眉,讓婢女領著路尋去。

  還未步入後殿,忽聽一女子說話的聲音:“陌溪別動,馬上就畫完,最後讓我在你唇上點上一抹朱砂。”

  一聲歎息傳來,低沉的男聲說:“三生,你畫是我的背影。”

  “當然。”

  “為何能瞧見唇?”

  “是瞧不見。”女子答得理所當然,“但那又如何,我想看到你的臉。”

  鶴仙暗自琢磨了一下,確實想像不出畫背影卻能瞧見臉會是怎樣驚悚的場面。他由婢女進去通報了,隨後邁步進入大殿。

  眼前的場景讓鶴仙怔了一怔,素日嚴肅冷漠的陌溪神君此時扶著梅樹站在紅梅之下,手中撚著一朵紅梅像是在細細品味暗香。沉靜而溫和的神情是鶴仙從不曾見過的。不遠處,他的髮妻三生抹了一臉慘不忍睹的墨汁,拿著筆正在畫紙上作畫。。

  見他進來草草抹了兩把臉,將那張臉抹得慘絕人寰般的悲烈。她放下筆道:“陌溪,接客。”

  鶴仙額上青筋難得活躍的跳了兩跳。

  偏生那個本該嚴肅的男主人還依著這女子話,緩步而來,面不改色道:“鶴仙使怎的有空來了?”

  鶴仙對陌溪行了個禮道:“神君或許有所不知,今日司命星君不小心失足滑入瓊池中,飲了過多的瓊池酒,此時正昏睡不醒。醫官說司命星君至少也得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點了點頭:“司命委實是太不小心了點。”

  “可是之前有仙娥曾見過三生……仙子,曾與司命星君在一起,並且好似還鬧得不大愉快。”

  陌溪行至三生身邊,一邊用衣袖細細的幫她擦著臉上的墨蹟,一邊淡淡道:“許是那仙娥看錯了罷,今日三生一直與我在一起的。”三生揪住陌溪的衣袖,將臉埋在他肩頭,一陣亂蹭。陌溪自是不會制止她這般親昵的行為,樂得髒了一身衣服的讓她蹭。

  鶴仙將兩人之間含情脈脈的互動幹望了一會兒,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神君如是說了,那定是那小仙娥看錯了。鶴仙在這裏像三生仙子道個歉,告辭。”

  “等等。”陌溪突然喚住鶴仙,“司命要睡上六七千年,這司命一職又有何人來做?”

  “天帝自會另行安排。”

  “嗯,鶴仙使可否替我像天帝帶句話,我妻三生素日裏便愛看話本,腦子裏裝了不少東西,編排起命格來不會比司命差多少。”。

  鶴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又將三生望了一會兒,才道:“小仙記住了,神君的話一定會帶到的。”

  等鶴仙走遠了三生才自陌溪懷裏抬起頭來,滿眼皆是明媚的笑意:“沒想到啊沒想到,陌溪竟能如此嚴肅的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陌溪揉了揉三生額前的細發,似笑非笑道:“你倒好意思揶揄起我來了。若不是見你與她爭執得太厲害了,我會絆她那一下麼?”

  三生歎氣道:“是有些對不住司命星君。不過一場小小的爭執累得她要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一聲輕笑:“三生,你當真以為哪個仙君會那麼蠢笨?以司命的能力還不至於被我暗算了一下就摔入瓊池的。”

  三生眨巴著眼:“她自己想掉進去?為何?”

  陌溪望瞭望天帝寢殿的方向道:“聽聞前些日子司命又去向天帝表白了。”

  三生驚了驚:“司命喜歡天帝?”

  陌溪勾唇笑了笑:“這些天界的軼聞等你待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會知道了。司命此次表白似乎被天帝拒得狠了點,很是傷情……她素日與我走得近,我便稍微知道一點她的心思。”

  “什麼心思?”。

  “司命本是個散漫隨性的女子,對所在職位早已厭煩,她之所以一直留在天界只因為心裏存了對天帝的念想,如今這念想被打破了,她自是要想方設法的拜託這個職位。醉上幾千年,人世早已變幻,這職位也定會有人頂替,她自然就解脫了。”

  三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抬頭望陌溪:“司命如此不待見這位置,可見這著實不是個什麼好位置,你為何還要將我往坑裏帶?”

  陌溪沈默了半晌:“你與司命為何起的衝突?”@

  提起這事,三生來了勁兒,一下便將自己的問題拋在腦後:“陌溪可還記得長安?”陌溪點頭,三生興沖沖道,“我今日見司命在替將要上界的仙人寫劫數,湊過去一看恰巧看見了長安。他已經修煉有成要曆劫飛升了。”

  “嗯。”陌溪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轉頭去看三生做的畫,不大願意聽見她如此殷勤的對他說另一個男子的事情。

  三生卻沒將陌溪的表情看得仔細,接著道:“這本是一件好事,我原也很是開心,但司命卻告訴我她給長安批的是情劫,要讓長安愛上已是近暮年的白九!經歷一段永遠無法說出口的苦戀。”

  陌溪習以為常的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司命能做出來的事。

  三生拍案怒道:“白九可是咱們倆的仇人!怎能讓長安喜歡上那樣的貨色!”

  咱們倆這三個字說得順溜,陌溪聽得高興,目光又落在三生身上,溫言問:“你待如何?”

  “肯定是不能讓白九得了好果子吃的!長安如此秀色可餐的孩子,要吃也得讓我先嘗……”

  陌溪的眼危險的一眯,三生眼珠一轉道:“要吃也得問問我是否同意!後來我想到長安不是有個師兄麼,便給司命提議,讓長安與那個什麼長武好上不就行了。可是司命偏說如此算不得曆劫。所以我與她便爭執起來了。”三生搖頭感歎,“沒想到司命的腦子轉得如此快,與我爭執之餘還能想到如此計謀。”

  陌溪琢磨了一會兒事件經過,突然點出了一個被遺忘的點:“最後長安的劫數到底是如何定的?”

  三生默了一會兒:“好似那紙被司命拽著泡進了瓊池中……”

  陌溪歎了口氣,揉著眉角道:“飛升成仙不過是一個小劫,你們卻生生將人家弄成了天劫,天意安排的劫數,渡了便為神,不渡便成魔。三生,玩笑開大了。”

  怔愣了一瞬,三生雙眼淚水一含,可憐兮兮道:“陌溪,我會受罰麼?”

  再多的無奈此時都被這一眼望得煙消雲散,陌溪淡淡笑著拍了拍三生的頭:“不會,有我。”

  三生的目的便是要陌溪說出這話,但是當陌溪真的以她所期望的方式說出這話時,三生倒傻了。她抹了一把淚,戳著陌溪的胸膛細聲指責:“陌溪,你這樣寵著我,我會變得很驕縱的。”

  陌溪指尖溫柔摩挲著三生的臉頰:“我的三生可以驕縱。”

  三生只是將陌溪看得癡了。

  紅梅暗香劃過鼻尖,三生突然煞風景的問:

  “為什麼要我做司命一職?”

  陌溪眨了眨眼,忽而笑道:“竟還是不忘此事。不過也確實是這石頭脾氣才入了我的眼。”陌溪喃喃自語後才輕聲問三生,“三生認為我以後能不能做到把你當做所有?”

  三生搖頭。

  她一直都知道,陌溪有自己的抱負與理想。沒有什麼能成為他全部。但是這才是三生所愛上的陌溪。她最初所喜歡的,本來就只是一個踏著黃泉路而來的高傲身姿。。

  陌溪道:“在這九重天上,我有戰神一職,有無數牽掛,但是三生你為我拋卻了幽冥地府,丟了過去,上了天界,除了我就什麼都沒了。”

  三生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嫁給陌溪原來犧牲了這麼多,她頓時覺得自己偉大了起來,拍著陌溪的肩道:“你要好好待我啊!”

  陌溪啼笑皆非的把三生的手握住,接著剛才的話道:“可是我卻捨不得。你這副性子,不該只是依附我而存在。我為你尋司命這一職,一來讓你得以快些融入眾神的圈子,並且在天界找到一個立足之地,二來……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要三生也能在天界活得好好的。”

  三生將陌溪的話好生琢磨了一番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應該找個活來做。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肯定也陪著你回娘家去走走。”

  陌溪揉了揉三生的頭髮,笑得溫柔:“頭髮又長了些。”

  “咦?真的麼?天界的水真養毛啊!再過不了多久我頭髮就能長得比司命還長了。”@

  “嗯。”

  “陌溪,我們去看看司命吧。”

  “先讓我看看你給我畫的畫。”

  “呃……咱們還是先去看司命吧。”

  “看畫。”

  “陌溪,我在給你賣萌哦。”

  “……”。

  “走吧,去看司命。”

  微風浮過,紅梅枝頭暗香攢動。襯得院中的男女臉上的笑猶如一幅唯美恬淡的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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