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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第3章
  鏡頭從過去式轉回現在式。

  皇帝下詔,任命李從青為監察御史,至楚南與二河省巡視地方,探訪民情,聽取百姓的聲音。

  眾臣皆想,皇帝大概不再能忍受這隻白吃食的米蟲,藉故把他踢出去。然而那日在御書房看見李從青的幾位大臣有了不同想法,他們目前還強忍著,沒敢對別人分享這個不能說的祕密,真要憋壞了。

  朝廷派出監察御史是常有的事,代替不能時常離宮遠行的皇帝去巡視天下,這次比較特殊的是皇帝令魏小渺同行。

  魏小渺自幼被選為三皇子即當今皇帝的貼身侍官,所受的訓練和教育與一般宮人不同,地位當然也不一樣,且和皇帝從小一起長大,與皇帝可謂形影不離。

  他不僅僅只是皇帝的貼身侍官,同時也是皇宮內務總管,封有內官最高品位的從三品,雖然品位較之其他大官低,且是個寺人(宦官),但他擁有掌握內宮的實質權力,對朝廷有或多或少的影響力,眾臣大多要給他三分禮面。

  皇帝把身邊這麼重要的人給李從青帶走,自然引來另一種說法,說真正的監察御史其實是魏小渺,李從青只是表面的紙老虎。

  事實也確是如此,李從青將此行當做遊山玩水去,相關事務全由魏小渺操辦,他只要負責坐著馬車走到哪兒玩到哪兒。就某方面而論,他是個頗沒責任心的人,只想閒散地過自己的日子,這無異也是種任性。

  皇帝縱容他的任性,依著他的性子由他自在渡日,可這次畢竟讓他離開自己這麼久,不由得有些不捨。

  這次監察御史的出京也跟往常不同,以前監察御史在殿上拜領詔書後,自行於擇定的日期起程。可此回皇帝竟然親自送行至京城外郊,李從青臨走時,皇帝還進入馬車中與他單獨「祕密會談」。

  咳,這「祕密會談」沒有看倌大人您所期望的活色生香十八禁,限制級的那事在前面三天已經很狂野的滾過了,沒必要在馬車中再來一回,多累。

  「真不想讓你到那麼遠的地方。」宋煜只是擁抱他,依依不捨地親吻。

  「那就別派我出去。」李從青不以為然,疲憊的打了個呵欠。

  由於即將別離的關係,皇帝半強迫的將他留宿皇宮,連續三個激情的春宵著實累壞他了,昨夜更是放縱,直到早朝前一刻皇帝才放過他。幸好監察御史得以因為準備出京事宜不需上朝,終於難得能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在大殿上和周公痛苦拉扯。

  坦白講,他並不很想去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一方面舟車勞頓,一方面離他的皇帝情人太遠了。儘管嘴巴不說,內心對宋煜亦有幾許依戀,畢竟過慣了有彼此在身邊的生活,突然要他獨身遠行,還真不太習慣。

  「有些事你自然會明白。」宋煜若有深意的說。

  「皇上同微臣打啞謎呢。」

  「從青,朕要你牢牢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無論如何,朕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會盡快回來的。」李從青對他的話稍感不解,可沒再多問。

  「不必急,等你想回來了,再回來吧。」宋煜深長地凝視他。「不過不要讓朕等太久,朕的耐心總有用完的一天。」

  「皇上……」李從青更加覺得他有哪裡不太對勁,每一句話似乎都帶有暗示。他在暗示什麼呢?

  「去吧,路上小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朕擔心,曉得嗎?」

  「嗯,我曉得。」

  二人一起步下馬車,李從青再次以君臣之禮向皇帝拜揖告別,緩緩消失在皇帝的眺望中。而一起陪皇帝送行的幾個大臣心中的八卦圖瘋狂亂亂輪,好想對天吶喊,皇帝和禮部侍郎一定有什麼(姦情)啊啊啊──

  監察御史輕裝簡從一行共十四人,除了李從青和魏小渺,尚有二名隨行官員、四名校騎護衛、三名侍從、三名車夫;校騎護衛騎馬護行於前後左右,其他人分別乘坐三輛馬車。

  李從青和魏小渺同坐一輛馬車,車內舖了層厚軟毯,頗為舒適寬廣,一邊的小几上釘著一片薄鐵,好讓鑲磁石的茶具能穩當放置。

  「小渺,你知道的,我對於別人的事通常不會多問,可是這次我不得不問,皇上為何要你隨行?」李從青忽淡淡問道。

  「皇上要小人好好侍候李大人。」

  「不止如此。」

  雖然李大人平時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有時卻又敏銳得令人驚訝,魏小渺不由得沈默,不知該如何說,關於七王爺的事……

  「楚南啊……我從來沒去過,不知是什麼樣的地方?」李從青懶洋洋地支著頤說。「七王爺在三年前自請遠赴楚南,當時很多人都很訝異,一個王爺怎麼會想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簡直像把自己流放一樣。」

  魏小渺依舊不語。

  「算了,反正我永遠都搞不懂這些王家人在想什麼,還是睡我的覺就好。」李從青再打個大大的哈欠,側身躺臥,補眠去也。

  魏小渺拿一件絲褂覆在他身上,細心照顧主子的心頭肉。九歲入宮,十歲跟了現在的皇帝主子,轉眼已過十五個年頭,他從未見過皇帝這麼寵愛過誰,甚至不再納新嬪妃,連後宮都不常去了。

  要說誰最清楚皇帝和禮部侍郎之間的姦情,咳,戀情,非魏小渺莫屬,他自始至終靜靜地看在眼裡,默默為他們保守祕密。

  你若好奇問他,到底是什麼人或事構成這二人好在一起的契機,他會說,大概是六年前的春祭宴刺客事件吧。

     ◇  

  提到刺客,不得不說皇帝這個工作充滿職業風險,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性命危機,因為不管你做得多好或多壞,總會有人想下藥毒死你、放火燒死你、騎馬踩死你、丟蛇咬死你、提刀砍死你、拿劍刺死你……不屈不撓地,不害你死個千百次就不甘心。不知哪個史學評論家為此曾說過一句話──

  一個沒遇過刺客的皇帝,不能說是真正的皇帝。(唬爛的,並沒有)

  德治五年,即科舉大試後一年。

  大紹皇帝每年須於春分那日舉行祈福春祭,祈願上蒼賞賜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春祭之後,不外乎是例行的筵席。

  春祭宴是皇帝一年一次與民同樂的重要大宴,除了皇親國戚與官員參與之外,亦會讓民間人士參與。這些民間人士必須經過挑選,舉凡有仁德、有孝廉、有忠義、有什麼的人,經由地方官府舉薦而來,乃至高榮譽,一輩子大概就這麼到皇宮觀光一次,甚至有機會朝見皇帝聖顏。

  當然,也有人是花大錢買名額,李從銀就買了個「樂善好施」,興高采烈地入宮參加,拉攏更多的客戶和生意。所以若混個刺客進去,也不會是太出乎意表的事。

  話說從頭,李從青去年及第後即派任戶部就職,一甲進士的光環沒多久即黯淡下來,宮中當官的不少他一個小小探花郎,要升官要發財一切但憑實力。

  戶部負責掌管全國的疆土、田地 、戶籍、賦稅、俸餉、國庫及一切財政事宜,是尚書省六部中最忙碌的部門。郎中的工作整天抄抄寫寫,算來算去,性情溫吞的李從青被迫忙得焦頭爛額,好想辭官回家當原本的書肆掌櫃。

  要不,真希望能調到比較清閒的單位,例如禮部。

  忙歸忙,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官員可以參加的宮宴是趁機偷閒的好機會,至少當天可以不用熬夜加班。試想,一個喝得醉茫茫的人,能正確核算某省應納稅金或某縣造橋舖路的經費嗎?

  李從青參加了春祭宴,酒量不好的他喝了點酒,因為不喝酒的話,可能又會被有工作狂的戶部侍郎逮回戶部,陪他玩永遠堆成小山的卷宗疊疊樂。

  幾杯黃湯下肚,喜歡睡覺的他益加昏昏然,但還不到散宴的時候,偉大的皇帝陛下還在遠遠的地方與民同樂,他們這些小官員當然不能先離開。

  藉尿循擺脫一直拉著他勸酒的耿百佐,尋了處人煙稀少的月季花籬後,享受不被打擾的閑暇。自從入宮當差後,很久沒能散漫的什麼事都不用做,索性在軟涼的草地上躺平,偷得浮生半日閒。

  仲春月半滿,月季花開,滿叢六朝金粉燦爛,空氣飄浮郁郁花香。

  花前月下的情境令他醉眼陶然,軟絲絲地吟詠起來。先吟半首《好事近》:「飛燕新妝紅,爭染陌上春光。西施醉舞天香,罷袖倚清酣。」再吟半曲《點絳唇》:「姣容三變,滿庭小籬春色鬧。花間酒閒,悠然羨陶老。」復吟半闕《玉樓春》:「玉樓貪歡醉一晌,宿雨含紅笑相看,懶合薄衿睡晚涼,一枕春花夜夜香。」(註)

  信口亂吟一通,每闕詞都偷懶只吟一半,一邊吟、一邊學小狗在草地上滾過來、滾過去,沒有任何理由的吃吃發笑,自得其樂,不亦樂乎。

  是真醉了。

  然後書通常都要這麼寫──此時皇帝恰恰好經過,恰恰好被吟詩笑聲吸引了注意力,繼而恰恰好看見他在綻放正盛的花叢下滾來滾去的玩,眼神登地為之一亮。

  只能說,緣份真是種奇妙的東西不是嗎?

  去年科擧之後,皇帝並沒有特別再留意他,但皇帝的記憶力通常必須比平常人好,因此約略有點印象,是個乏善可陳卻唇若春花的男子。

  而今一年後再見此人,疏影浮香之間,醉姿天真,憨態可掬。

  《好事近》、《點絳唇》、《玉樓春》……皇帝不覺微微揚起嘴角,未料這平凡的男人擁有風流文采,乘著酒意隨興吟出綺艷的散詞,字裡行間蕩漾出慵懶的風情。

  懶合薄衿睡晚涼,一枕春花夜夜香,多麼引人遐想無限的旖旎呵。

  「皇上,可要叫起他?」隨行的魏小渺低聲詢問。

  「不用。」

  宮宴中隨處可見喝醉的人東倒西歪,並非稀奇事,皇帝被蔟擁著從花籬的另一端走開,放任這醉鬼沈浸在自己的世界,。

  李從青渾然不覺自己的醉態被皇帝瞧見,恍恍惚惚的打酒盹,沈入夢鄉找同他最馬吉的周公下棋去。

  正當他廝殺得興起,殺得周公兵敗如山倒時,周公竟然翻臉掀桌,大叫:「刺客!有刺客!快抓住刺客!」

  嘖,真是太沒棋品了,還虧他老人家是制定禮樂的聖賢祖宗哩。

  翻個身,繼續盹,想把棋盤再擺開。

  猛不期然,有個人竟往他身上一腳踩下去,他痛叫一聲猝然驚醒,睜開眼想看看到底是誰踩他。眼才一張開,來不及看清楚,身上又被重重一壓!

  「保護皇上!」

  「快抓住刺客!」

  「拿下他!別讓他跑了!」

  喧嘩聲迅速由遠至近,殺氣騰騰鬧哄哄。

  原來不是周公輸棋耍賴皮,是真的有刺客啊。醉意尚未完全褪去,李從青迷迷糊糊的想,這麼說來,踩他的人是……刺客?!

  沒錯,就是刺客!

  那刺客跳過花籬時,恰恰好踩中李從青,重心不穩的一屁股跌到他身上。

  無巧不成書,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倒楣到不行的事。有人走在路上會中流彈遭雷劈,可憐的李從青躺在地上被又踩又壓得入氣少、出氣多,一口氣險險喘不過去。

  這刺客也挺倒楣的就是,揀錯了逃生路線,一失足成千古恨,摔倒了還逃得掉嗎?大批禁衛軍蜂湧而至,團團包圍住他,以及一時爬不起來的李從青。

  皇帝見刺客往李從青躺的方向跑,縱身越過花籬,隨即傳出一聲痛呼。這聲痛呼教他心房沒來由的怵了怵,不住擔憂起李從青來,恐怕他被刺客殺了。

  未多加思慮,他沒在嚴密的護送下離開,不顧侍衛護主心切的阻攔,帶著抑不住的憂慮朝他們大步跨過去。

  李從青忍痛努力爬將起來,可身體還沒站直,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就架到他脖子上了,害他不知該站直好?或者再躺回去好?這下酒蟲和磕睡蟲終於全被嚇光了,不住一顆豆大冷汗滾下來。

  「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殺了他!」平民裝束的刺客大叫威脅,看來是混在皇宮一日觀光團中進來的。

  李從青被挾持了。

  包圍他們的衛士不敢輕舉妄動,與他怒目對峙。

  皇帝排開眾人,走進人牆內,聖顏冷肅的沈聲命令:「放開他。」

  「讓開!」刺客架著李從青很緩慢的移動,試圖闖出生天。

  「末將懇請皇上下令。」宮廷禁衛長只待皇帝一聲令下,提劍殺上去,沒有太顧慮人質的安危。

  皇帝冷靜的抬手示意勿燥進,不希望李從青受傷,甚至死亡。

  有句俗話是這麼說的,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真真是禍從天降的李從青五官垮成囧狀,吶吶的說:「噯,這位大俠、壯士、刺客大哥,在下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芝麻官兒,您挾持我沒用的。」

  「閉嘴,小心我殺了你!」刺客惡聲大吼。

  銳利的薄刃貼近皮膚,李從青明顯感受到寒森森的金屬涼氣,並且感覺刺客的手抖得厲害。他很怕刺客抖啊抖的,一不小心就抖斷他的脖子,送他去當閻王女婿,那他可真死得有夠冤枉了。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能不能請您的手不要抖呀?」李從青誠心誠意的請求,希望他能大發慈悲的不要再抖得像抽風,兩根手指戰戰兢兢捏著劍刃,想移開一咪咪。

  「給我閉嘴!不准動!」刺客更用力的用劍身按住他。

  李從青慌忙收回手指,以免手指先遭殃,僵硬地不敢再亂動,心思飛快轉一回,提起膽子嚐試和他講道理:「大俠、壯士、刺客大哥,在下知道您必定是對朝廷有所不滿,甘冒生命危險進宮想和皇帝陛下聊聊您的想法,凡事都有好商量的唄,何必動刀動劍呢?」

  「你知道個屁!」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說了,我就知道,你不說,我當然不知道。」

  「知什麼知我聽不懂啦!我只知道我要殺了狗皇帝!」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就在下所知,皇帝陛下不肖狗,肖鼠。」

  「哼,那就是鼠皇帝!」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李從青苦口婆心,殷殷勸戒,活像廟裡的老和尚。

  「我拿的是劍不是刀!」刺客額頭上的青筋跳呀跳的。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放下屠劍,立地成佛啊。」人急智急,李從青直冒冷汗,簡直胡言亂語了。

  「我不要成佛!我要殺狗皇帝!」刺客的青筋狂跳得像要爆血管了。

  「大俠、壯士、刺客大哥,是鼠……」

  「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不准再叫我什麼狗屁大俠壯士刺客大哥!不然我殺了你!」刺客快被他搞瘋了。

  李從青張嘴還想說什麼,想了想,選擇乖乖閉嘴比較好。除了嚇得有些腿軟之外,他真的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辜,難得貪個盹兒卻貪到了頭腦不怎麼靈光的刺客一枚,到底是有沒有這麼帶衰的啊啊啊──

  聽著李從青和刺客的可笑對話,皇帝差點忍俊不住笑出來。這李從青竟是這樣妙的一個人,死到臨頭還能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生生把刺客的思緒攪得一團亂。他很久沒感到這麼有趣了,即便那把劍隨時可能殺死李從青。

  皇帝沒笑,不能笑,表面仍凜冽一張俊臉,未洩露絲毫笑意,皇帝派頭威嚴十足的命令道:「放開他,朕讓你走。」

  「哼,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個狗皇帝的話嗎?不,是鼠皇帝才對!」

  「沒錯沒錯,刺客大哥您終於記住皇帝陛下肖鼠了。」李從青搭腔,只差沒給他掌聲鼓勵鼓勵。

  「啊啊啊──你給我閉嘴啊啊啊──」刺客跳腳。

  李從青心驚膽跳,皇帝膽跳心驚,就怕刺客抓狂一劍捅死他。

  趁著刺客心神混亂防備鬆懈的當下,皇帝利目銳光一閃,抓準時機,當機立斷對身旁的禁衛長低聲指示道:「刺客可殺,勿傷人質。」

  禁衛長得令,倏地衝上去,迅雷不及掩耳的發動攻擊。

  刺客狗急跳牆,猛地一把將李從青推向皇帝。

  皇帝下意識張開雙臂欲接住他。

  李從青身子一個踉蹌,向前撲跌。

  刺客的劍由後從他的肩胛狠狠穿刺而過,打算在皇帝接住他的剎那,用劍穿過他的身體,再刺進皇帝的心臟。

  李從青因為被推得太用力了,不是落入皇帝的懷抱,而是加乘作用力地推開對他張開雙臂的皇帝。

  皇帝被推得後退二步,劍尖停頓在他的胸膛前一吋,未傷及一分半毫。

  這一切在電光石火的眨眼間開始與結束,李從青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眼前驀地一黑,緩緩倒了下來。

  「李從青!」

  失去意識前,他聽到向來冷靜沈穩的皇帝失控大喊他的名字。噯,沒想到皇上記得他的名字呢。

     ◇

  隔日,當李從青冉冉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

  哦哦哦,是皇帝寢宮嗎?

  咳,如果您是捧頰尖叫心花朵朵開的這樣想,那麼要很抱歉的說一句──看倌大人,您又猜錯啦!

  皇帝寢宮是隨隨便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去躺的嗎?就算我們的李同學是主角,但此時在皇帝眼中,他頂多是隻受傷的阿貓阿狗,住進寢宮療傷這碼子香艷刺激的事,至少現在還不會發生得那麼理所當然。

  他是躺在皇宮太醫院的病床上,全身虛軟無力,清醒後所感覺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肩膀陡地蕩開一陣極尖銳的疼痛。

  痛,真的太痛了,這輩子沒這麼痛過!

  「……好痛……」忍不住虛弱的呻吟出聲。

  「啊!李大人醒啦!」

  「大御醫,李大人終於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快叫人去跟皇上說一聲,說李大人醒了!」

  身旁吵吵嚷嚷著,李從青的意識全集中在那劇痛上,本能掙扎了一下,更痛。

  他是打小舒坦慣的人,沒受過重傷,未生過重病,一身嬌養的細皮嫩肉,對疼痛的忍受力比尋常人低許多,根本承受不了這樣巨烈的痛楚,眼淚陡地嘩啦啦的湧出,大聲哭喊:「好痛!好痛!好痛!」

  「李大人您別動啊!傷口又要流血了!」

  「快壓住李大人!不要讓他亂動!」

  「好痛!好痛!好痛!」李從青像孩子一樣哭鬧,控制不住地大哭大叫著,覺得自己痛得快死了!

  大家手忙腳亂的壓住他。

  皇帝聖駕來到時,便見到一群人對李從青壓手壓腳,大御醫正忙著解開滲出血跡的棉紗巾,重複敷上厚厚的藥膏。

  皇帝步至床旁,大御醫等人看見皇帝,連忙放開哭鬧不休的傷患,向皇帝行禮。「下官參見皇上。」

  「好痛!」李從青的手腳一被放開,又掙動大哭起來。

  「朕曉得你痛,別再亂動,否則會更痛。」皇帝的語調是連自己都吃一驚的溫柔,坐到床邊,輕輕按住他另一邊沒受傷的肩膀,力道溫和卻不容反抗的將他按回床上。「御醫,快處理好他的傷。」

  「是。」大御醫趕緊上前,拿乾淨的棉紗巾包紮傷口。

  李從青痛得快瘋了,可在皇帝溫和的壓制之下,卻不再胡亂掙動,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是眼淚仍舊滾滾流淌,停止不住,大哭大叫轉變成嗚嗚咽咽,可憐兮兮得不得了,心裡埋怨那刺客做麼不痛快一劍捅死他得了,讓他這般活受罪。

  平凡的面容原本還不算難看,可眼下真是哭醜了,眼流鼻涕流了滿面,皇帝卻不嫌惡,甚至覺得有一點點可愛,不由自主地舉袖,為他擦拭涕泗縱橫的臉,淺哂揶揄道:「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羞不羞?」

  「嗚……痛的人不是你……你當然能這麼說……」困難地擠出聲音頂嘴,沙啞的音嗓疼得哆嗦。

  這是李從青第一次對皇帝表現出的任性,此刻痛得神智不清,全然忘了他面對的人是他的大老闆。

  而皇帝竟然對他的無禮不敬不以為忤,微笑包容。

  這樣的舉止,這樣的話語,近乎親暱了。

  大御醫包紮好傷口後,端一碗藥過來,小心扶他坐起。「李大人,請喝藥。」

  李從青瞧見烏七抹黑而且臭得要命的藥汁,擰眉厭惡的別開臉。「不要!」撇著唇,瞬間幼兒化。

  「李大人,這藥不僅可以凝血生肌,還有止痛功效哦。」大御醫也像哄小孩似地。

  聽到止痛功效,不禁動搖了一下,可他生平最討厭吃藥,簡直要他老命!

  「給朕吧。」皇帝從大御醫手上接過藥碗,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紆尊降貴地拿湯匙餵到他嘴邊,軟語哄道:「快喝。」

  李從青孩子氣地抿了抿唇,一臉抗拒。

  「張開嘴。」皇帝溫聲再命令。

  看了看黑糊糊的藥汁,再看了看神情溫和卻不失威儀的皇帝,李從青執拗的緊抿雙唇,耍性子不肯喝。這人平時雖疏懶隨和,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樣,可一旦任性起來,跟隻頑固的牛沒兩樣。

  哦哦哦,皇帝接著會用嘴餵他喝藥嗎?

  咳,看倌大人,您的期待太高了,這二隻這時還沒到達相濡以沫的程度好唄。

  僵持一陣,仲春薄寒,藥湯沒一會兒便涼了,皇帝將藥碗遞回給大御醫。

  李從青的眼睛稍稍一亮,以為自己不用吃藥了。

  皇帝沒稱了他的意,吩咐大御醫:「再煎一帖來。」既不急更不怒,也不強迫李從青,淡淡的說:「朕就坐在這兒,等你吃過藥再走。」

  言下之意就是同他耗上了,看誰有耐心。

  瞧他腮頰微鼓咬著唇,在皇帝看來有種彆扭撒嬌的錯覺,注視他的眼神不由升起一絲絲興味,想問他,你的唇好吃嗎?

  不多時,一碗熱騰騰的藥重新端上來。

  皇帝看著他,沈靜的堅定的看著他。

  真耗上了?

  李從青起初堅持了一晌,可被皇帝直直瞅得頭皮快發麻,加上肩痛難忍,最後終究舉白旗投降,乖乖張嘴,極勉強地嚥下皇帝親自餵的藥汁,眉心打結,整張臉皺成一團。

  皇帝耐性一匙一匙的餵,李從青卻耐不住一口一口的苦,長痛不如短痛,索性橫手搶過藥碗,仰頭咕嚕一大口灌下去。娘呀,苦死我了!

  過大的動作又扯疼傷口,令他捂住傷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別再亂動了,好好養傷。」皇帝扶他躺好,再次不由自主地撫了撫他蒼白的臉,姆指如微風輕輕拂過失去血色的唇瓣。

  記得這唇曾緋紅若春花,鮮麗又迷人呀。

  待疼痛舒緩一些後,李從青也痛累了、哭累了、鬧累了,神智也終於比較清明,半垂眼瞼,回復臣下的神態,恭敬的說:「微臣感謝皇上關心。」

  呵,終於記起朕是誰了嗎?皇帝的微笑加大了些,不經意回想起他被挾持時,他呈囧形的表情看起來是「怎麼這麼倒楣」的成份大於「救命啊我怕死了」。皇帝心忖,這人倒挺有意思的,不像平凡外表所見的乏味無趣。

  皇帝從此牢牢記住了李從青。

  純粹的巧合造成了不純粹的緣份,二人的緣份正式牽上了線。

  很久以後憶起這事,李從青恍然查覺,自己當時已被皇帝在無形中吃得死死的,每當他耍起牛脾氣時,皇帝總有辦法讓他乖乖聽話。

  所謂一物剋一物,說的就是這種道理嗎?

  末後再說個題外話,李從青事後得知一件令他無言以對的事。

  當他被刺客挾持,面臨生死攸關之際,他家老大李從銀不但沒趕來救他,還非常狼心狗肺的當場開起賭盤──刺客被摛,李從青獲救;刺客成功逃走,李從青為國捐軀;刺客和李從青同歸於盡──賠率一比二比三。

  除了公然在皇宮開盤聚賭,拿自己兄弟的性命撈了筆穩賺不賠的黑心錢,事後甚至還對他說,幸好咱李家旗下也有殯葬行,如果你不幸先走一步,棺材可用成本購得,說不定墓碑的價格還能殺對半。

  要不要乾脆用草蓆包一包,隨便挖個坑埋了就好啊?李從青懶懶應嘴。

  不行,這樣很難跟別人說我沒有吞了太多撫卹金。李從銀故作認真的回道。

  雖然明白老大很有信心,認為他一定能平安獲救,沒良心的混話不過是壞心眼的玩笑,李從青還是掉了滿臉黑線。有兄如此,弟復何言?

  至於那刺客行刺皇帝的原因,不外乎權力糾葛、國仇家恨,總不會是吃飽閒閒沒事做就對了,於此暫且按下不談。

(註)六朝金粉、飛燕新妝、西施醉舞、姣容三變、宿雨含紅,皆是古時月季花品種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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