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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靜默就只有靜默,吵架的人應該是被他的話嚇住了。
終于有人開口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就不清楚,"那是顧家那邊的人,是位不開口很平凡的但是一出言就威嚴逼人的老人,他應該是顧家的最長的長輩,很面熟,陳素想起來了,他就是宋威訂婚宴上和劉鎮東的父親站在一起的老人,老人掃過他們緩緩道:"剛才你們一直講的顧家用權力要獨占王家的財寶,那是什麽意思?"
顯然不少人被老中醫的話怔住了,特別是顧家那一方的人很是茫然。
話題是王家人先挑出來的,他們不敢看父親王英堂,自然也根本不會再說了。不知情的人都看著陳素,陳素也對老中醫的話很吃驚,老人目光嚴厲,顧家他們也一臉地詢問,陳素低低道:"有人說在文革前王家把一大筆古董靠顧家的關係偷偷放在外資銀行的保險櫃,幾十年後由兩家聯姻所生的孩子的孩子去拿出來。"
"你在說什麽胡話?"老中醫皺眉道:"怎麽可能?那年頭滿大街的全是抄收的古董字畫,比八國聯軍侵華還亂,就是藏自家的後院也不安全,更別說放在什麽外資銀行了,那年代就那麽點國有的外匯,有沒有保險櫃我不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年代就是你要進那道門也要查你三代,藏在那兒還不如埋在自家院子來的安全,這話你們是從那兒聽來的?你們是不是看美國大片多了,腦子發昏了?"老中醫用幾十年歷經閱曆的眼一掃立即就明白了過來,"前人不甘心消失的繁華就傳輸給後人意念的假想,不會說,這對夫妻的怨事就爲這種事結下來的吧?!"
她是王家自我幻想的犧牲品嗎?
王峻外公臉都青了:"這是怎麽回事!"他環顧四周:"這些混帳話是誰說的?"他盯著陳素,陳素自然不敢說是從王峻那聽來的,立即扭轉頭看王峻的父親,各人順著陳素的反應一起看著王英堂,王英堂冷肅的立著回視那老中醫和顧老。
顧老已經氣的發抖:"我們顧家三代貧農,當年我十三歲是你們王家的工人不假,跟著帳房到外省收款就跟了*鬧革命,當時我把收款上了來的一千快大洋捐給了黨,但是我寫的是你們王家認捐的,要不是如此,建國後,大上海的資本家屯貨居奇擾亂市場的罪,要不是認捐的這一千塊大洋就足够你們王家把牢坐穿的!你憑了什麽誣陷我們顧家!顧家從來就不欠你們王家的,那一千塊大洋就是你們王家買命錢!上海開滬就百餘年,全部是爆發戶資本家,經過多少清洗哪有什麽名門世家之說?難怪你視我們顧家爲敵,我一直以爲是當年我們顧家竭力反對你們結婚讓你懷恨在心,原來居然是這麽回事!"顧老氣極敗壞舉手杖就打。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誰也沒有想到抓住老人手杖的是她,應該是說在所有人都在震驚中時她最是平靜,她一把抓住老人的手杖:"爸爸,我是知道真實情况的,我一直知道顧家是無辜的!"
她的發言無疑地又是一粒炸彈,老人震驚地扭頭盯著女兒,她平靜地依靠著床邊抓著老人的手杖道:"我是您的女兒,我生在這個家,又處在那樣的時代,我不會不會知道。"她講的很理所當然。
"那--那你爲什麽不跟他把話講清楚?"
"講清楚就得離婚,"她平靜地讓人不寒而栗,"我愛他,他不愛我。"
她望著父親,"您是無法理解的。我真的愛他,想和他白頭偕老,我用了不離婚的方法拖住了他三十年,就算是他不曾愛我,我也是他法律上的妻,直到我的生命的終結都不可改變。"她是如此的安詳:"到現在我可能快要死了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愛他了,我連什麽是愛也不清楚了,但我真的不恨他,我懷著他的孩子時我是真的從未有過的幸福,到如今我只後悔爲什麽用自己的手去掐我衷心期盼降生孩子的脖子,"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我一直清清楚楚的記得孩子在我手中的感覺,"她側目看著王英堂道:"愛,我撕心裂肺的愛過!恨,我痛痛快快的恨過!醫生說我活不了半年了,明年你就可以娶你想要娶的女子了,"她示意她的律師把一開始要簽的文書拿來放在膝上,"這是我在十年惡意收購的王家的股權想借此掌控王家的産業,現在以合理的價錢賣給你,不是因爲我活不久想開了,而是因爲我連恨都不知道怎麽去恨了。"
在平凡的外表下,她是個厲害的女子,王峻的父母果然都不是好惹的,她正式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英堂盯著她沙啞地問:"你爲什麽不告訴我,爲什麽!"
"是呀,爲什麽不說?當時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不告訴你,我也以爲是因爲全是爲了婚姻的延續,但現在我知道別的原因了,"她看著王英堂:"你是靠著曾有過前人地奢侈的夢來維繫尊嚴活下來的人,現實只會打破你的夢,那時的我愛你不想打碎你的夢,"她安閑平靜,"現在這個夢雖然碎了,然而你不是在你自己地夢上建立了屬于你自己的豪門之家了麽。"平凡如她也有光彩奪目的時候。
別人不忍心去看王峻,那麽王峻就是他們夫妻的犧牲品了。
陳素握著王峻的手,王峻很淡然幷不受影響的樣子,這不是表面上的,握著王峻手的陳素沒有從王峻手上肌膚中感覺到僵硬的感覺,王峻回手反握著陳素的手,王峻的手掌大且暖。
"你們回去吧,"她示意王英堂的另兩個兒子扶走臉色慘白的王英堂,"替我跟你們母親說,對不起了!"
那兩個兒子默默地扶著瞬間蒼老地王英堂從王峻身邊穿過。門外是那本站在樓下的女子,她是看到王峻上樓時震驚地跟著來的,發生的一切她聽到也看到了,她扶著王英堂無聲的離開。
門合上的那一瞬,她抓著床單痛苦地捂住小腹扭曲成一團,突呼其來地變化讓大家都有些驚愕,第一反應就是找醫生。
"不要開門!"她地冷汗在流淌,聲音却依舊有力:"讓他們走的遠遠地,我不要緊。"
無法從她的話中揣測到剛才她的話中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每個人心情都很複雜,總而言之無論她的話是真是假,王英堂都會在未來活在良心的自責中,她是贏者!
老人重重的頓了頓手杖黯然失色沈默不語。
她很疼,所有人也束手無策。老中醫大步上前放下藥箱取出針筒,內有是各式的針灸用的針,幾根針準確地施進她的頭部的穴道,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她的痛苦銳减不少,老中醫很欣賞:"不錯,有擔當,有魄力!王峻長得是像他老子,但個性却是像你。"老中醫一瞟陳素手中牽著的王峻。
按了緊急床頭的電子紐,醫生組很快也到了,她的疼痛抑制住了,只是更是蒼白,消耗的體力很大,老中醫專注的繼續下針,進來的醫生們拿著專業醫用器具有些無用武之地看著一根根銀針此起彼伏準確的讓她從痛苦中安靜的沈睡下去,老中醫落下了最後一針站了起來轉身準備和王峻談她的現狀。
"您......您......您是!!!!"進來的救護組中爲首的主任醫師盯著老中醫失聲大叫起來!
被打斷話讓老人家很不喜歡,老中醫皺眉看他,那中年醫師不可至信地盯著那老中醫叫起來:"爸爸!!!!"
老中醫驚地死盯著他,久久地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會是建中?!"
"是,我是建中!爸爸!這麽多年了您......您怎麽還活著?!"
陳素吃驚地問:"王峻,你不是說老人家家人全沒了麽?!"
老中醫失聲高聲道:"你們不是都死了麽?"
"是誰說的?"他兒子厲叫起來:"我們一直住在老家等您回家!是誰在造謠言!"
老中醫無言,看來以訛傳訛的受害者也不是王英堂一個人當真。
多大的烏龍呀!旁看旁聽的高遠感嘆果然是法院和醫院的故事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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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讓人熱泪盈眶的親情!陳素也跟著灑了一把熱泪。中年的兒子扶著耄耋老父往外走,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相見分別了三十年的親人,在場所有人給予最爲誠摯的祝福!
看他要離開,陳素發現有大問題,陳素收泪一把拽住快要出門的他厚厚的衣角失聲叫起來:"老先生!您還沒有給伯母看病呢!"
老先生從激動中回過神來,走回來給她塔脉,不過不到十秒就囔了起來:"這時候我那兒有心情替人看病呀!我先回家看老婆孩子!"老人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跑。
陳素喊起來:"您別過河拆橋呀!"看他那激動樣,回去不知道要把他們忘到那兒去呢,看他用針的手段就知道不能放過他。陳素拽住他决不讓他出這道門。
總算他那個主任醫師的兒子還算有敬業精神,連忙說:"這時候兄弟姐妹都不在北京,我還要一一通知他們,我先和他們電話聯繫,不著急的。"聽了兒子的話,老人總算安定下來了開始問她具體的醫療情况。
王峻的兩個舅舅表情很複雜地看著王峻,王峻長得實在太像王英堂了,在短時間內他們真的接受不了,再加上王峻冷冷地表情也讓他們作爲長輩的也不好接近。
顧老看著和王峻牽手的陳素心情更是複雜,昨天顧老意外地接到久不來往已故老戰友的獨孫宋威執意的邀請,參加了一場訂婚宴,也見到了不少以前握過手的地方領導人,當在人群中看到王峻時,顧老是震驚的,沒人懷疑王峻不是王英堂的兒子。
那天顧老通過已故老戰友的孫子宋威得知他的名字叫王峻,和宋威是朋友,顧老明白了宋威的好意,但聽宋威婉轉的轉告雖已經跟他講了他母親的病情,但不要抱全部的希望,聽語氣要他去看她是不成的。沒有確切的把握顧老回來後也沒有和女兒講。他們是沒有立場的,女兒沒有撫養過他,甚至還想要厄殺他的生命。從宋家宋威提供的王峻另外的朋友劉家那裏也知道王峻和這個年輕人的事,這也是他知道王峻在哪兒也沒有說出來的另一個原因,他們這種關係老人是不接受!但是,今天女兒的話讓他很茫然,愛?是什麽?不管了,不去問了!他再看看陳素,想起那天宋威父親說的話:"要不是他的原因,他們的這些孩子都是人渣!"今天也要不是他,自己永遠不知道這樣的事情,轉開視綫看著王峻請來的這位老醫師看得出很有水準,顧老不是不懷有著希望的。
那老中醫總算能靜下心來搭脉,倒是醫院外面的人聽說了這樣大的烏龍事件---不!不!不!是聽說有這樣具有傳奇色彩的傳奇事件後,中國人充分地發揮著扎堆精神,在他號完脉的十幾分鐘就傳了好幾個版本了,病房小玻璃窗外全是看熱鬧的腦袋。
在一邊的高遠忍不住歪身向王峻低低的問:"他是聽誰講他家人都沒了?"這不符合邏輯,看這老頭這麽老了還是很精神的,應該不是好騙得,他怎麽就相信了?
很多耳朵竪的很尖聽著,王峻看著他在號脉,陳素也是好奇,王峻淡淡道:"紅衛兵。"
陳素不是太懂,高遠有一點點明白,那是一個全民瘋狂良知淪陷的年代,是用現在年輕人的腦子是無法理解的年代。
她在昏睡著,醫師父子交換了意見,他得出了結論,:"王峻,你把你母親接回去吧,也就是這兩個月了,是年內年後的事,準備後事吧。"老中醫很直白。
顧家的人神色從抱著期望轉回黯然,這和醫院給的結論是一樣的,醫生跟她講是還有半年時間,但其實就是這兩月的事,所以他們這些親人都放下工作都來了。
"現在她一天發病要幾次?"老中醫詢問。
"從上海轉院過來就已經很重了,現在一天發病五次以上,今天早上經過病人本人强烈要求加大鎮痛劑量,也只是維持了三個小時,鎮痛劑用的太頻繁後果副作用也是很大的。"他的兒子謹慎的回答。
老人看看她蒼白且堅忍的臉,回頭對顧老說:"老哥,這閨女也真的治不好了,最後讓她走的好一點,我的意思是用傳統的針灸封住她的痛覺神經,雖然這是禁忌之術又有後遺症。但現在對她來說就是讓孩子走的輕鬆一點,老哥,你看怎麽樣?"
顧老黯然沒有猶豫地點頭,親眼看著女兒日日痛苦的樣子他也不忍心。
老中醫詢問的看了看王峻,王峻一直就沒有任何表示算是同意了吧。
有特殊的針灸用的針沒帶來,老中醫答應明天早上一定來給她施針,而王峻還得回去準備房間,養老送終是王峻的義務,她在醫院裏病情是沒有進展的,和兒子生活最後的時間是她所希望的,她的父親和兄弟也是希望王峻不要拒絕病人最後的願望,王峻全無拒絕的態度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談好了,王峻要回去準備了,他和陌生的外公兩位舅父淡淡的點頭離開了,明天早上他會來接母親。
算是好的結局吧,陳素跟著王峻出去,得給她準備住的地方了,要忙的事是很多的。
和王峻出了病房的門,老中醫早就先跑在前面了,看他那激動勁,陳素很擔心和他相約明天替她施針的事是不是早就忘于腦後了。
由不得陳素替別人多擔憂,陳素看王峻突然想起剛才激動吵架把王峻的私事抖出來王峻那全無表情的臉,陳素心虛了立即找誤導他的高遠,轉頭間驚异地發現剛剛才還在他們旁邊的高遠人間蒸發了!
看陳素驚异痛恨的臉色,王峻淡然說:"他從另一出口跑了。"想來短時間內高遠不會見他了吧。
叛徒!陳素恨然。
出了住院部的大樓,一陣寒風,天陰沈沈的,有下雪的兆頭,看天空,北京的第一場雪要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