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管家
陸彧被關進了小黑屋,和老威特一起。
真正的沒有一絲光亮,陸彧想張開眼睛,但黑暗讓他無法分辨出自己是否睜開了雙眼。他摸索到牆壁靠坐下來,聽著不遠處老威特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偶爾痛苦的嘶吟。
在被帶進來之間他看見了,威特似乎是接受了某只血族的初擁,他沒有看完整個過程便被人垃圾一般丟到這裡。當他在一片漆黑中焦慮驚恐時,他們曾經的老管家也被帶到了這裡。陸彧苦笑,他不知道獨自待在這忍受孤獨黑暗更好,還是有那麼一個算得上敵人的老熟人陪在一起更好。畢竟說不定下一秒他就會被完全變成吸血鬼的威特咬斷脖子。
陸彧側耳仔細聽對方的動靜,他的腦袋直到現在還混亂不堪。也許他該開頭質問那位老人為什麼要背叛自己。或者是問問這麼做的理由,他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甚至,他應該破口大罵。可他什麼都沒有說,沒有做,陸彧覺得自己的內心現在就像一灘沼澤,粘膩骯髒透著一股子濃濃的絕望。也許他們之間存在某些誤會,威特只是被控制了,比如他受到了威脅……陸彧努力思考著讓自己內心能好過點的可能性。
但現實是老威特的狀況糟糕透了。
他老了。
也許那些答應和他交換條件的傢伙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歲月讓他的身體不再強壯,機體無法承受初擁帶來的侵蝕。他正忍受著從骨縫透出的疼痛,蜷縮在地上苟延殘喘。
威特知道陸彧就在不遠處,可他沒有心思在乎那個似乎得到所有人偏愛的年輕人。老威特突然覺得自己熬不過這所謂的,該死的初擁過程了。在越加疼痛中,他可以感到自己的交換的血液正在慢慢的凝固。這或許是錯覺,但威特漸漸知道,自己撐不過去了。
威特努力的呼吸著,他試圖在黑暗中找到陸彧的身影。那小傢伙安靜極了,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按照平時,他會罵罵咧咧,大吼大叫著指責自己,或是喋喋不休自言自語。
威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聽陸彧說說話,即便是單一的音節也好。他期待對方開口質問他,責罵他,控訴他可恥的行為,可陸彧像是沉沉睡著了,安靜得可怕。
威特張口想叫陸彧的名字,嗓子卻久久發不出聲音。
他害了那個孩子。
老人終於卑微的笑了,混合著痛苦的淚水,整張蒼老的臉都在扭曲。
在這間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彷彿連時間都畏懼這份黑暗,它的步伐變得沉重而緩慢。
陸彧並未睡著,他的神經沒有粗大到允許自己在這種環境下昏昏欲睡。相反,他無法阻止自己去關注老威特。他聽見了嘶啞的痛呼,還有老人的低聲痛哭。
即使知道擔心對方還不如擔心自己,可陸彧還是開口了,像是某種妥協,或是釋然。
「威特?」聲音很小,像是試探。
威特難耐的嗚咽聲猛的停止了,突然安靜的可怕。
「你還好嗎?」他又說。
啪,眼淚砸到地面。威特又一次忍不住老淚縱橫。
「為什麼又哭了。」
「我說過嗎?你是個好孩子。」
「……不管怎樣,」陸彧頭抵在冰涼粗糙的牆壁,「謝謝你不合時宜的誇獎。」
「聽見你願意再和我這個老傢伙說話,我很開心。」
「是的,我這個小傢伙並不討厭與你交流。」
兩人沉默了一陣。
老威特說,「你不問問為什麼嗎?」
「不,不需要。」陸彧嘆氣,「我不想更失望,我已經很失望了。」
「是嗎。」威特覺得堵在胸口的話快將他淹死了,他幾乎窒息。
「我不想失望,但我願意聽。」陸彧看向威特的大概方向,即使只能看見黑暗,「如果您想說的話,我洗耳恭聽。」
威特深深的呼吸,說:「我老了。」
「是的。」
「而你,年輕,充滿生命的活力。」
「嗯。」陸彧低低的應著。
威特的眼珠黯淡失色,「我們威特家族,世世代代都在為德拉法恩服務。作為人類,我們在他眼裡終究是卑微不值一提的。可仍然有人願意將服務這位血族視為自己終身的榮譽。曾經的我也是這樣。崇拜這位血族,從年輕時接替了上一輩,直到老去。」
「後來呢?」
「後來你出現了,出人意料的得到了德拉法恩的寵愛。開始我還不太理解,現在我知道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你今天誇了我三次了,老先生。」陸彧想笑,可是除了苦笑,他做不出其他表情。
「原諒我這個自私的老人家的囉嗦吧。」威特連說話都變得困難了,他吞了下口水來滋潤乾涸的嗓子,「記得德拉法恩先生曾給我放了一個假期嗎?我回去看我的兒子了,我晚來得子,他和你差不多大。是個老實又規矩的男孩子,他本該接任我的工作繼續為德拉法恩服務。那個小短假,我幾乎把時間都花費在陪伴兒子身邊,畢竟我很少關照他,幾乎都是他的母親在照顧他。」
陸彧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會偶爾回應卻不打岔。
「回來後,我看見了接受德拉法恩初擁的你的父母。那一秒,我的心情複雜極了。從某些來說德拉法恩是個極度挑剔的人。他從不接受讓不完美的人成為自己的後代,他認為這會破壞自己氏族的優越血脈。可是他卻容納了你父母那樣的普通人。從這點也能看出這位高傲的血族有多寵愛你了,他有無數中方式將你禁錮在身邊,他甚至能輕而易舉抹掉你的過去,你的親人,讓他成為你唯一的依靠。可德拉法恩卻選擇了最麻煩的一種。」
「假期裡我去見了醫生,他告訴我自己得了病,命不久矣。即使對於我這樣的老傢伙,還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回來後,卻看見了你的家人如此輕而易舉的獲得了重生的機會。」
老威特深深的嘆息,彷彿吐出了沉積已久的陰鬱,「可是作為管家的我,整個人生都奉獻給了德拉法恩,我傾盡全力伺候了他一輩子,最終也只能孤獨的面對死亡。德拉法恩從來沒有想過將我們氏族的人變成血族……我突然不想死了,為什麼你的家人能活下來,可是奉獻了一切的我什麼也得不到。人老了,終歸是懼怕死亡的。」
「也許你該告訴勒森你的想法。」
「是的,我曾對德拉法恩旁敲側擊,而他卻給了我一個聽了個笑話般的眼神。那一瞬間我憤怒極了,或者說是絕望又無阻。」
「這是勒森的錯,他不尊重老人。」
「他可比我年長多了。」威特擦擦眼角,「於是,我便做出了這樣愚蠢的決定。用你,來交換獲得永生的權利。」
「你成功了。」
「不,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的聲音愈加沙啞難聽,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小傢伙,你願意原諒我這個老人家嗎?」
陸彧搖頭,「不,我做不到。」
「我的兒子說他不想來這當管家,他說他想當個賽車手。那個笨孩子,那麼老實的人居然會有這種瘋狂的夢想。」威特的嗓音突然拔高,「求你,陸彧,活下去,然後幫我跟德拉法恩求求情,讓我的兒子做他想做的事吧,先生他總是很聽你的話不是嗎?告訴我,你會活下去的。」
「您的要求很過分,事實上您沒有資格對我說出這種話。」
「是的,我知道……」
陸彧手指狠狠扣這地板,痛得他眼眶發紅,「老威特管家,謝謝你的甜點,你的下午茶,你收集的各種象棋子也很有意思……我不得不說,謝謝您一直以對我的照顧。」
「原諒我吧。」
「很抱歉。」
「活下去。」
「我不知道。」
陸彧仰頭,他的眼睛太痛了,鼻子也酸的不行。
「活下去吧,活下去以後,你……」
「求求你不要在說話了!」
威特的聲音停止了,他眼裡的光幾乎完全散去,痛苦也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混蛋,讓你不說話不是讓你裝死,老威特,你再跟我說說你的兒子吧,還有你的妻子,她肯定是個漂亮的老婦人,對吧?」
「……」
「威特?」
威特沒有回答他。
「嘿,你說話啊……」
陸彧在黑暗中顫抖,他幾乎是在爬行,慌亂摸索著地面,直到觸碰到老威特的身體。手掌覆上他冰涼的皮膚,一股浸濕的感覺傳入手心。陸彧猛的縮回手,湊到鼻子前是一股血腥味。
威特全身的皮膚都在滲出粘稠的血液。陸彧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他不知道這位老人究竟經歷了多麼可怕折磨。
陸彧的身體劇烈顫抖,空氣彷彿卡在了喉嚨裡,他的嗓子疼痛至極,他猛的低頭,眼淚順著下巴滴下,他大聲的吼道,「我原諒你,我原諒你了威特!你這個老混球,老不死的傢伙,丟下這麼個爛攤子,你還敢撒手不管,勒森他一定被你氣死了!可是我原諒你,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