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年離搭著秦姨娘的脈,皺著眉頭,秦姨娘是趙府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頭,林繼雲入府後求老夫人要了去,跟三姨娘姜氏不同,秦姨娘性子和善,不多言。
王年離低著頭,發現這秦姨娘不似滑脈,不過氣血淤積,虧了身,乃陰虛症狀,這病症在高門並不少見。他終日與高門打交道,看了旁邊聶氏幾眼,心中有幾分瞭然。
收回手,淡然道:「秦姨娘近日吃食可有變化,瞧這臉色不甚好?」
秦姨娘忙移開臉,露出難看的笑臉道:「前幾日讓喜露從望月樓帶了些肉食,味道不錯多吃了些,不想讓姐姐擔心了。」
側臉,面帶羞澀對聶氏笑道。
王年離點頭,說道:「我寫個方子,秦姨娘稍後使個丫頭去和順堂拿藥。」
王年離是和順堂當家大夫,在蘇州小有名氣。早年跟趙老太爺從京中下來蘇州,與秦姨娘算是半個舊識,秦姨娘隱隱祈求之色,他自然明白。趙府不必從前,有些事他不能插嘴,也插不了嘴。
聶氏笑了笑,端起茶抿了抿,笑道:「秦妹妹沒事便好,不然二爺還道我虧待了你,府裡誰不知道秦妹妹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愛的丫頭。」
刻意咬著生前兩字,別人聽著只認為聶氏嫻淑、大方,秦姨娘卻明白,聶氏在提醒她,要安守本分,能為她主事的老夫人早死了。
秦姨娘臉色一黯,有些落寞,瞧了王年離一眼,道:「府裡誰不知姐姐寬厚待人,賢淑大方,是妾身饞嘴,勞煩姐姐記掛。」
俯身便退了出去,眼眶微微泛紅。
喜露連忙上前扶著秦姨娘離開,小臉繃得極緊。
「秋露你跟王大夫走一趟。」聶氏放下茶杯,不清不淡說道。
王年離點了點頭,垂手退了出去。
待王年離一走,錢婆子上前冷道:「奴婢瞧著她懨懨的模樣,還道是有了身子?」錢婆子是聶氏身邊的人,性子刻薄,有些陰狠。
以前不是趙府中人,是聶氏從外邊帶來的人,府裡只道錢婆子手段狠,身世來歷倒是沒人明白,深得聶氏喜愛。
聶氏冷笑,秦姨娘能有身子?這些年在趙府她可不是白待的,不過有些話她也不會明說,想了想說道:「當年那藥可是二爺親手交給你的,這都吃了三四年了,有沒有身子你能不知道?」
錢婆子一想也在理,那東西可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想著便安了心。
聶氏又道:「這幾日二爺在哪歇著?」
垂著頭,瞧不清臉色。卻讓站在後邊的丫頭畏懼不已,顫著雙腿不敢回話。
「回二夫人,二爺這幾日都歇在雨荷姑娘屋裡……」
雨荷是唐嫣指給林繼雲的暖床丫頭,沒名分。錢婆子語氣森冷,顯然是知道聶氏心裡打什麼主意。雨荷這丫頭太心急,二夫人原本打算讓他做大少爺跟前大丫頭,不想她卻是個心大的,盡想著爬上二爺的床,只怕二夫人容不下她。
「我就知道那騷蹄子不安分,本想留給全哥兒,沒想她心倒是野。」狠狠摔下茶杯,氣得渾身發抖,冷道:「大房那邊可有動靜?」
她可沒忘唐嫣當日在前院說過的話,如鯁在喉。唐嫣一日在趙府,她便一日無法當家做主,趙府夫人這四字壓得她無法喘息。
「沒,不過奴婢聽說高總管這幾日臉色不太好。」
「哼!高玉生那老狐狸也有今天,他那點心思誰不知道,那高家丫頭不是不將咱們放在眼裡嗎?如今還不是落得這般下場,活該!」
聶氏語氣生硬,透著冰冷無情。
當日她進府,高思柔說過的話,她到今日還記在心裡,不過是個入了奴籍的賤婢,竟不將她放在眼裡,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也不撒潑尿照照鏡子,自個長什麼樣。唐嫣系出名門,相府千金,單就這身份就容不得一個賤婢爬上床。唐嫣昔日名動京中,高思柔就是給她提鞋都不配,這點聶氏十分明白,從唐嫣入府至今,聶氏都不曾出手。
「聽後院燒火紅兒說,這幾日高家丫頭沒少往大爺院裡跑,不過家丁攔著沒讓進,這不昨日還挨了二十大板。」
錢婆子幸災樂禍說著,高門生活向來是逢高踩低,以前高思柔就端著架子,沒少責打府中下人,這次被貶到前院,不少人都等著看戲,府裡誰不知道高總管喜面子,高思柔是他嫡女,出了這事,他臉上無光。
「竟有這事,秋露去屋裡拿些金瘡藥,咱們過去瞧瞧,怎麼說我也算是府中半個主子,出了這事我也該去問候兩聲,省的別人說二房不懂規矩。」聶氏笑的好不得意,出生低讓她在府裡寸步難移,要不是她還有點本事,只怕早被吃了。
哪還能活到現在?
「雨荷那事,二夫人不管了?」
「二爺屋裡可不止我這一個女人,等著看就好,有人早就等不及了。」
雨荷跟在她身邊六七年,心機不錯,可太嫩。二房屋裡不說別人,單就三姨娘一人就夠她死幾次,煙塵中女子沒個手段,她能爬到這位置。
聶氏冷笑兩聲,由著身邊丫頭伺候,穿好衣襖,朝著前院走去。
「小柔這藥你快點喝了,不喝身子怎麼會好?」孫氏擦著淚,心疼看著臥躺在床的高思柔,哽咽道:「老爺你說他們怎麼就這麼狠心,二十大板啊!」
高玉生冷著臉,陰晴不定,平時和善的神情夾著陰沉。
「老爺,小柔可是你嫡親的女兒啊!你怎麼就不難過?你為趙府做牛做馬幾十年,到頭來連自己女兒都護不了,妾身沒法活了。」孫女用力捶著高玉生的胸口,很是凶悍。
「爹……女兒要讓那賤婦死,要不是那賤婦爺怎麼會將女兒趕出來,讓女人顏面無存,如今府中誰不等著看女兒笑話。」高思柔冷冷說道,咬牙切齒……伸手撫著臉,那賤婦竟想讓她毀容,她決不會讓她好過。
「閉嘴,主子的事哪容得你們質疑。」高玉生一把推開孫氏,神色冰冷。
婦人之仁,他看著爺長大,喜怒不定的爺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掌控的了,跟在爺身邊十幾年,就算是他都不敢說能猜得到爺的心思。
這次的事,他得好好合計。從老夫人去世,二房進門,趙府就沒安生過。跟在趙老太爺身邊幾十年,經歷過多少風雨,爺這是在等他下決定。
顫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爺真的打算出手了,二房這幾年鬧得確實過分,孫氏這幾年手腳不乾淨,他不是沒看到,只是他知道這些沒觸著爺的底線。
打從夫人那日受傷,前院立威後,府裡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別人不知道,但他哪會看不清?
狠狠瞪了眼孫氏,冷冷道:「馬上將這幾年和順堂和鹽道那邊私吞的東西都填上,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
「……老爺你說什麼?妾身……不明白。」孫氏心虛別開頭,嚥著口水。
老夫人去世這幾年,府裡賬房一直都由她管著,本以為做得很隱秘,老爺是怎麼知道的?詫異看著高玉生。
「混賬,你真以為那些混事爺不知道,爺是看在我面子上沒計較。」高玉生伸手就甩了孫氏一巴掌,臨了還不忘指著高思柔,罵道:「還有你,別以為爺寵著就忘了本分,夫人什麼身份,是你能說的?」
「老爺……」
孫氏倒在地上,捂著紅腫的臉,一臉驚疑看著高玉生。
高思柔怯怯看著發怒的高玉生,哭道:「女兒難道說錯了,她本來就是個賤婦,憑什麼佔著趙府夫人的位置……」
「啪啪!」毫不留情,高玉生伸手就是幾下,冰冷看著高思柔,說道:「要不是念著你是我女兒,我今天就掐死你,免得丟了我高家顏面。相府千金是你能張嘴罵的,要不是夫人留情,你能活到現在,別說區區一個丫頭,就算偌大個趙府,在京中唐家門前,不過螳螂撲蟬,你最好安分點,不然……」
漆黑眼睛溢著殺意,就算是他女兒,若是阻了爺,也只有死路一條。
相府,在京中都極有聲望,別人不知道,跟在趙老太爺身邊幾十年的他何嘗不知,唐家在宮裡都能說得上話。
「……爹,你打我?」高思柔瞪圓眼,不敢置信看著高玉生。
眼前這人真是寵了她十六年的爹?
見此,孫氏更嚇得面色慘白,不顧散開的髮髻,狠狠抱住高玉生,哭道:「老爺手下留情,妾身就小柔這一個女兒,你要打就打妾身好了……」
「咚咚!」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誰?」
「高總管,二夫人過來了,說是探望小柔姑娘。」
「她過來做什麼?」高玉生皺眉思索,半響後,說道:「讓二夫人在前堂稍等。」說完,回頭看著孫氏,「記著我說過的話,聶氏極有心機,小心應對,涼城那邊出了事,我去稟告爺一聲。」
不說這邊勾心鬥角,唐嫣這邊倒是愜意閒散。
從那日離開趙洪晉院子後,唐嫣就宅在屋裡。離清明還有兩日,天氣並沒好轉,淅淅瀝瀝的梅雨下個不停。
屋裡翠柳端坐拿著繡活,夏荷幾人逗弄著慶哥兒,在屋裡繞來繞去,唐嫣歪在踏上,手中拿著本醫書,看得不亦樂乎,這幾日每晚她都會進入空間,在河水中泡泡,然後翻閱竹齋中書籍,短短幾天,唐嫣覺著自己醫術漸長,不過礙著沒實踐的機會,好在唐嫣性子懶,不急。
看著唐嫣歪在踏上,雙腿晃蕩,翠柳嘴角一彎,笑道:「夫人你這樣子要是被月嬤嬤見著,不知道她該怎麼說你。」
月嬤嬤是唐嫣出嫁前,相府夫人從宮中請來教規矩的嬤嬤,做事嚴肅認真,沒少折騰唐嫣,那時候在府中唐嫣聞月嬤嬤變色。
唐嫣一怔,瞪了眼翠柳,說道:「就你多嘴,去偏院把娘給我準備那兩抬醫書典藏抬過來,我想看看。」為討唐嫣喜愛,相府夫人在京中收集不少稀有的醫書,什麼針灸,脈象,古藥方,草藥各種不同類型的醫書應有盡有。
翠柳放下繡活,帶著幾個小丫頭走去偏院,將那兩抬醫書抬了過來。
唐嫣隨手翻了翻,沒想這些醫書中,有幾本是早已失傳的古醫術,見此唐嫣不由大喜,連忙讓翠柳收好,其他醫書則歸入側屋的小書房中。
「夫人,夫人不好了。」
說著,突然喜兒從外面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手中拿著幾朵採摘的月季。
「在府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要是被別人看了去,還以為趙府尊卑不分。」翠柳冷冷瞪了眼喜兒,語氣凌然,帶著絲怒氣。
「奴婢該死,請夫人責罰。」喜兒恭敬跪下,髮絲濕潤滴著水滴。
唐嫣揮手,喜兒說話做事很有分寸,不過年紀小,少了份沉穩,多了些急躁,示意喜兒起身,讓後邊夏荷將慶哥兒放在踏上,去裡屋拿乾淨的毛巾,讓喜兒擦擦頭髮。喜兒告了罪,起身立著,見翠柳沒責怪,說道:「夫人,前院出事了。」
唐嫣疑惑抬眸,問道:「別急,慢些說。前院發生什麼事了?」
讓翠柳倒杯熱茶遞給喜兒,才想著這幾天怎麼這麼平靜,想必那天前院她說的那些話,還是有些作用。平靜看著喜兒,不知這回又是誰在鬧事,聽說這幾天大爺院裡可不平靜,腦中不由閃過趙洪晉那妖孽的面容。
喜兒喝了口茶,說道:「昨日小柔姑娘又去大爺院裡鬧,被大爺罰了二十大板,今日二夫人過去探望小柔姑娘,不知怎麼回事就鬧了起來,聽說二夫人挨了一記耳光,這會二爺和高總管正趕過去。」
「噗,喜兒你再說一遍?」唐嫣噗嗤一笑,沒想到這高思柔真大膽,真去趙洪晉院裡鬧,她不會真以為趙洪晉喜歡她?那男人眼裡充滿冷厲無情,也就高思柔看不清楚。
「夫人你沒聽錯,小柔姑娘真去大爺院裡鬧了,挨了板子,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說著,頓了頓,湊近唐嫣說道:「奴婢聽府裡以前的下人談論,小柔姑娘當年在二夫人進門時,找過二夫人麻煩,二夫人這次怕是不會放過小柔姑娘。」
以前,高思柔在大爺院裡當差,是大爺跟前大丫頭,聶氏就算不滿,也不敢當著大爺面找她麻煩。可現在不同,高思柔被趕了出來,在府裡不過是個丫頭。
聶氏在趙府算半個主子,主子要責打丫頭,誰也管不著。
不過這孫氏倒是大膽,竟真對聶氏動手,高總管這次恐怕難以置身事外。唐嫣低著頭,沉默不語,這些事她懶得參合,隔山觀虎鬥。
「有沒有聽說她怎麼為難二夫人?」唐嫣問道。
「他們說小柔姑娘當著二夫人面,呵斥二夫人一個鄉下賤婦,上不得檯面,就算進了趙府大門,只配做個燒火廚娘,別妄想坐上趙府夫人的位置。」喜兒說得活靈活現,雙手叉腰渾然就是副潑婦樣,看得眾人捧腹大笑。
「哦!這嘴可真夠利。」聶氏再上不得檯面,那也是二爺名門爭取抬進門的妻子,高思柔這番話,想必趙老夫人也有耳聞,趙洪晉能忍到現在才動手,也算仁至義盡,她倒要看看今日這事高總管打算如何處理。
「沒想到聶氏這般能忍,日後夫人若是遇上夫人還是小心為好。」翠柳謹慎交待,話落不忘看了眼貴婆子。
那日大爺院裡發生的事,她雖未親眼所見,但對貴婆子她還是多了兩分防備,貴婆子是從京中陪嫁過來的人,竟然變成大爺那邊的人。
「嗯,我知道。」唐嫣知道翠柳不會無故這樣說,也對,聶氏能安然在趙府生活幾年,又能簡單到哪裡去?林繼雲那些妾室可都不是吃素的。
除卻聶氏正妻,林繼雲還有五房姨娘,那日在前院她簡單看了眼,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餘下還有不少通房、暖床丫頭。
唐嫣在心裡狠狠鄙視林繼雲,這古代男子沒一個好東西。
趙洪晉病入膏肓,身邊還跟著幾方侍妾,跟前那些丫頭哪個不懷春,哎……悠閒的日子還真不好過!
「夫人,我們不過去看看?」喜兒開口道。
「去,怎麼不去,不過不是現在。」唐嫣笑了笑,摟過在榻上不安分的慶哥兒,許是以前由奶娘丫頭帶著,慶哥兒有些怕生,經過這些日子相處。
才漸漸放開,說話也漸漸利索起來,小手抓著唐嫣衣袖,試圖引起唐嫣的注意,見唐嫣久久不曾回應,一怒,大哭起來。
「哎呀,誰惹慶哥兒生氣了?」唐嫣錯愕看著哭的昏天暗地的小傢伙,眼底盛著濃濃的趣味,「快嘗嘗,這是娘特意讓廚房給你做的酥餅。」
「娘壞,不理慶哥兒。」撅著小嘴,蹬著有力的小腿,狠狠踩著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