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入夜,慶哥兒說困,唐嫣讓翠柳摟著慶哥兒回了偏屋,伺候慶哥兒洗澡入睡,平素趙洪晉沒來,慶哥兒是在唐嫣這屋歇息的,翠柳幾人說過幾次,都被唐嫣搪塞了去,今晚不同,趙洪晉沒走,唐嫣不敢壞了規矩。
唐嫣坐在榻上,手中拿著針線,做著小孩的兜兜。
繡活這玩意,唐嫣並不擅長。好在這身子還記著,跟貴婆子、翠柳學了幾天,總算像了七分,尋常繡活沒多大礙。
須臾,唐嫣覺著有人在看她,抬頭看去,就見趙洪晉斜著眼打量望著她,手中的賬冊被丟在一側,唐嫣面色一窘,繡針差點扎進肉裡。
努嘴,說道:「爺有事?」
「沒事。」趙洪晉輕搖頭,聲音嘶啞沉厚,雙眼含笑,身子半倚著,見唐嫣一臉羞澀,不由屈身湊近唐嫣,「娘子長得真美!」
「爺……」唐嫣嬌嗔瞪了眼趙洪晉,身子退了兩步。
她這是被調戲了,被調戲了,還是被調戲了!
不說古人謹守禮法嗎?這趙洪晉怎麼這般不要臉,當著滿屋下人面不知輕重,要是被外人瞧了去,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趙洪晉見唐嫣嫵媚的嬌態,眼底趣味更甚。他不想娶個木頭做妻子,也不想娶個嬌滴滴的女人依附自己,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觀望。
長相艷麗的女子不少,他自認為不是好色之人,趙府這些年沒落,他一直看在眼裡,蘇州誰不知趙府公子是個病秧子。
可誰又記得,十年前,趙府公子才華橫溢,聞名整個東盛國,一次意外落水使得昔日名滿東盛的少年,落得十年身殘,槍打出頭鳥。
這幾個字深深刻進趙洪晉的身體裡,十年過去,他始終無法恢復過來,拖著這身傷病,蟄伏在趙府,任由外戚專權,被下人刁難,這一切他都靜靜看著。
「這些日子苦了你,爺很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相爺。」趙洪晉伸手輕撫著唐嫣的小臉,「趙府不比之前,就算是爺,有些事都無法插手,好在你有翠柳跟著。」
提起這事,唐嫣眼眶一紅,雙眼泛著薄薄水霧,說道:「爺不用說,妾身都明白。」聽罷趙洪晉這話,唐嫣心中委屈輕了三分。
她一介弱女子,嫁入趙府高門。
未曾料到趙府處境這般艱難,見趙洪晉面帶狠悷,心中了然三分,只怕趙府格局不像表面這般簡單,不然趙洪晉也不會這般說。
趙洪晉見唐嫣雙眼泛紅,不由歎了口氣,揮手將丫頭婆子們全部趕了出去,起身將唐嫣攬入懷中,頭輕輕擱在唐嫣肩上,冷道:「趙府這些年早被掏空,爺只能看著,插不了手,他們早盼著爺早死,就能瓜分這趙府。爺本來不打算讓你進門,礙著娘的遺命,不得不將你迎進趙府,你受的苦,爺都記著。」
說著說著,趙洪晉也忍不住紅了眼,數年隱忍為了什麼,家破人亡……
好在他還有個慶哥兒,趙府唯一的獨根,他決不允許那些人對慶哥兒下手,唐嫣那晚發生的事,如今都沒能弄個明白,由此他心中又沉了兩分。
趙洪晉素來內斂,謀而後定,沒有把握的事他絕不出手,還未到收局的時刻。
唐嫣見趙洪晉臉色陰沉,輕眨眼瞼,笑道:「爺別擔心,妾身很好,這不還有翠柳、貴婆子跟著,吃不了苦,只是爺這身子是怎麼回事?」
唐嫣輕聲問道,什麼病?能讓人一病就十年。
脖頸溫熱的濃郁的男性氣息,讓唐嫣有些躁動,不安動了動身子。
聞言,趙洪晉身子一僵,眼露鋒芒。
見趙洪晉神色不對,唐嫣斂住身子,柔聲道:「爺,妾身沒別的意思,妾身自幼喜好翻閱醫書,對病理略懂一二,翠柳後宮出身,在這方面有些本事。」
唐嫣細細解釋,思及翠柳在耳邊說過的話,榮德瓷瓶中的藥丸不簡單,含有劇毒,唐嫣沒細瞧分辨不了,翠柳那聞藥的功夫做不了假,於是,唐嫣才有這番解釋。古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入趙府,跟趙洪晉在同條船上,她自然希望他好。
「你懂病理?」趙洪晉詫異看著唐嫣,女子極少懂得病理,後宮女官,世家傳承,尋常女子哪有功夫學這些,能識幾個字,算是不錯。
「嗯,懂些,妾身一百二十抬嫁妝,便有兩抬是醫書。」唐嫣瞪了下趙洪晉,心底那點莫名的發堵,消散了去。身子偎著趙洪晉,並不覺得尷尬和惶恐,點點溫暖從心底散開縈繞著兩人,身後這男子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這感覺還不賴!
趙洪晉身子並不似看起來這般單薄,緩慢的心跳聲,讓唐嫣不覺癡了。
她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她就想著能有個依靠的人,看到同齡的小孩身邊都有父母陪伴,心裡十分羨慕,總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找到一個溫暖的依靠。沒想到上一世不能體會,在這一世她在一個孱弱的男人身上遇到了……
聽著唐嫣細柔的聲音,趙洪晉輕摟著唐嫣軟軟香香的嬌軀,眼底寒意漸漸漾開,大手細細撫摸著唐嫣黑順的青發,嘴角揚起醉人的弧線。
唐嫣抓過趙洪晉橫在腰間的手,輕輕搭脈。
半響後,臉色很是難看,抓著趙洪晉的勁道越來越緊,身子輕顫。
紅唇微啟,很久都說不出一句話,死死扣著趙洪晉的手,驚、怒、恨,眼底充盈各種表情,怎麼會這樣?
這哪是病?分明是中了毒。
「沒事,身子慢慢養著就好,十年都挺過去了。」趙洪晉淡淡說道:「榮德那邊得了消息,說有人在嶺南見過薛一天。」
薛一天是薛炳章的祖父,東盛極富盛名的鬼醫,之所以稱他鬼醫,只因薛一天性格怪異,更有三不治,行蹤詭秘無人知曉,身為薛家嫡親傳人,薛炳章僅在幼年時見過薛一天幾面,這些年要不是不斷有人傳回鬼醫的消息。
薛家人甚至認為薛一天去世了!
「薛炳章怎麼說?」趙洪晉的脈搏十分詭異,時輕時緩,彷彿隨時都會停止,什麼毒這般霸道?這毒在趙洪晉身體至少潛伏了十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這麼恨他,十年前趙洪晉不過是個八歲稚童。
「無藥可解。」趙洪晉輕輕開了口。
聞言,唐嫣身子一抖,深吸兩口氣。
須臾,唐嫣閉眼,掩去那絲薄霧,說道:「翠柳、榮德進來。」
「何必!」趙洪晉輕歎,榮德瓷瓶中的藥丸,便是薛炳章為他準備的,薛炳章是和順堂坐鎮大夫,專治各種疑難雜症,在趙府刻意遮掩下,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借薛炳章的手,趙洪晉暗地沒少拔去二房和高總管那邊的探子。
「榮德把瓷瓶拿出來。」唐嫣說道。
榮德詫異,朝趙洪晉看去,恭敬站著並沒動手。
見此!唐嫣很是不爽。
趙洪晉說道:「聽夫人的話,把瓷瓶拿出來。」
「是。」榮德道。
接過榮德拿出來的瓷瓶,唐嫣小心揭開,一股淡淡腥味撲入鼻間,藥丸呈褐色,不大。輕輕倒出一顆,湊近端詳半天。
喚過翠柳,說道:「翠柳。」
翠柳打開絲帕,接過藥丸輕嗅,「奴婢斗膽給老爺搭個脈,這藥丸有幾味藥帶毒,勝在這開方的大夫搭配得當,不然必死無疑。」
趙洪晉淡然點頭,這話薛炳章說過,伸手讓翠柳搭脈。
「這……」翠柳遲疑看著唐嫣,有些不敢開口。
唐嫣點頭,道:「說,翠柳你是娘親自給我求來的人,出了什麼事我不會袖手旁觀,如今我嫁入趙府,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這話你該明白。」
「回夫人的話,老爺這病不好治。」翠柳低著頭道。
「可有治。」趙洪晉問道。
翠柳站得近,目光不由落到趙洪晉身上的衣襖上,臉色倏地急變,「夫人……」
幾人見翠柳臉色劇變,不由心驚,唐嫣環視四周,一旁趙洪晉點頭,說道:「但說無妨。」月華院和他居住的聽風院,下面伺候的下人他清洗過幾次,留下的都是自己人,翠柳變臉,恐怕事情不簡單。
「是。」翠柳謹慎點頭,說道:「老爺身上這衣物出自何人之手?」
話落,榮德挺直的身子猛的一僵,虎目瞪得極大。
趙洪晉指尖一顫,說道:「這衣物有何不妥?」
翠柳道:「大抵鮮亮衣物,皆有劇毒之物染成,老爺身上衣物不僅色澤亮麗,入手極為細滑,恐怕內有乾坤。」
「……」
唐嫣胸口不斷起伏,起身攙著趙洪晉,解下趙洪晉身上的外衣,遞與翠柳。
翠柳接過,輕輕觸摸半響,臉色愈發難看,唇瓣凝白幾近透明,顫抖著聲音道:「這衣物含有硃砂、曼陀羅、烏頭……眾多劇毒之物染織而成,奴婢惶恐,其他成分奴婢無法一一分辨」
聽著翠柳口中的藥名,趙洪晉落在桌上的手不斷輕顫,臉色駭人,迫人的寒意瞬間充斥整個內屋,「榮德你說爺做人是不是很失敗!」
「爺……」榮德哽咽,雙眼通紅,不敢回話。
唐嫣沒開口詢問這人是誰,趙洪晉這駭人的模樣,想必這人與他關係匪淺。這時她不好開口,上前將手輕輕搭在趙洪晉腰間,沉默不語。
「十年都治不好,神醫都束手無策……好,真好!」趙洪晉聲音冰冷無情,眼帶狠辣,頭埋進唐嫣的脖頸,滾燙的淚水熨帖落在唐嫣的頸項處。
「爺,別氣壞了身子。」唐嫣安靜任由趙洪晉摟著,榮德、翠柳相視一眼,靜靜退了出去,留下屋裡兩人。
「爺好恨,十年……十年,這賤人竟然在爺的眼皮子底下十年……」
冰冷的聲音不斷傳來,劃破月華院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