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家法而已(十)
「這……你沒事吧,伯父真是太嚴厲了,說實話本王覺得你也沒犯什麼錯啊,唉。」容瑀走進小刑室後,看著容雲,表情關切而歎息地說。
「對了,我是容瑀,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他本想先仔細看看容雲究竟被伯父「教訓」得如何再做最佳計劃的,可惜從表面上他沒看出容雲有什麼明顯的情緒。不過他相信這麼挑撥不會有錯就是了,容雲確實有些能耐,像這樣有些能耐的人,絕不可能甘心被人狠狠打了還沒有委屈與含怨的。
對於容瑀的自我介紹,容雲轉身微微點頭為禮道:「我是容雲。」
容雲這樣的反應,讓容瑀暗暗在心中皺了皺眉。雖說身為烈親王唯一的嫡子,容雲跟他這樣寒暄很正常,可是此情此景之下,他總感覺有那麼點兒不正常,而要具體說的話又形容不好。
容雲寒暄的態度很自然,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現在被父親罰得刑傷纍纍,餘光見父親也轉身走了回來,而蔚思夜、宮統領、雲槿,還有那位池總管等人也先後起了身,容雲頓了頓,很有些無奈地說:「父親的家法,容雲承訓多年卻依然明知故犯,父親嚴厲也是應該的。」
眾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可以用靶子的身份為父親做盾,但容雲對於自己同時也給父親添麻煩的這種處境很無奈。父親的家法嚴厲了些,這點他從師公與好友的態度上能判斷出來,但其實無關父親嚴厲與否吧,那些事情他是明知道會被怎樣懲罰依然選擇做的,就算父親嚴厲,也是他明知故犯。
說起來,剛剛容雲面對父親要他不用守家法時回應的那句「容雲是自己犯錯在先,甚至是……明知故犯,是罪有應得的」,最想要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他其實是明知故犯,被嚴懲也是自找的。
當然,面對父親,容雲還沒有傻到敢直言這個意思,不過面對容瑀他就沒有這個顧忌了,而且也算間接地說給父親聽吧,告訴父親他很清楚自己是罪有應得的,無論怎樣的懲罰他也會欣然恭領。順便,也可以讓那些隨後跟來的人明白真相,不要一直誤會父親太嚴厲。
容雲是這麼想的,不過他那個表達在別人聽來……
「呵呵……」蔚思夜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他一過來就聽到這麼「囂張」的話,容雲這人啊,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容熙看著容云「囂張」完,見自己進門,馬上又很乖巧地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真是又有些氣到想笑了,當然這次他是想笑多一些的。跟其他人不同,他領會了容雲想表達的意思,也明白為什麼其他人瞬間看他的眼神會變得那麼奇怪。
想到正事,容熙找了個別人看不到他們開口講話的角度,對容雲傳音入密問道:「你是要用烙鐵止血?」
「是。」容雲同樣傳音。
「為何?」得到肯定的回答,容熙表面沒有明顯變化,心中也卻不由一動,他很意外。容雲的脈他探過,他知道陰陽相沖氣血運行加速會阻礙止血,但放血後容雲體內的陰陽相沖已經緩和了很多,比如他給容雲點穴止血時反應就接近正常。而停止放血後,陰陽相沖再次加速血流到阻礙止血為止,至少也要一個半時辰吧,這段時間足夠容雲回到王府用北地玄冰了。這是他原本的想法,難道會有什麼出入嗎?
聽到這個疑問,容雲略一思索便明白父親誤會在哪裡了,解釋道:「容雲平時化解血靈芝,內力增長,寒蟾造成乾坤失衡,需重新歸元。」
「……」容熙。
這解釋很明白,意思就是積累的內力增長因為寒蟾爆發出來了,根本用不了一個半時辰,馬上就會阻礙止血了。
容熙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他真的沒想到容雲年紀輕輕,內功已經非常強悍了,居然還在突破?!容雲內力比他強,他很難短時間切脈切出來有沒有增長……
容熙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這大概也是容雲求饒的原因之一吧,隨即他覺得自己那原本就消了不少的微妙怒火好像幾乎徹底沒了。容雲的求饒雖然不合時宜但可以理解,而且容雲先認錯了,不合時宜的求饒總比拿這個內力增長做理由加上做了「好事」不認錯的要好了太多……容雲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
只是變成這樣,恐怕真的不得不用烙鐵了,容熙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了看周圍多出的「觀眾」,事已至此,應變處理吧。
「本王家務事,讓諸位見笑了。」容熙這時才真正開口,然後看著容雲,「起來,自己去刑架上撐好,本王幫你。」容熙的語氣平靜而威嚴,就好像他不是意外轉身回來,而是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一般。不過說著「起來」,容熙還是不禁瞥了一眼眼前孩子剛剛才跪過玉荊棘的雙膝。
容雲聽話應「是」,他不覺有異,什麼也沒多想。
炭盆右邊就是一個門字形的黑木刑架,容雲走到黑木刑架旁剛要撐,想起備好的烙鐵都是被自己彎過的,角度不適合父親用,便探左手握上了離自己最近的那把烙鐵的木柄,抽了出來,抽出來時巧力一鉤,順勢鉤出了另外兩把烙鐵,然後另一手接握了兩把烙鐵的木柄,雙手向兩側一拉,將中間互相鉤著的三把烙鐵的角度都恢復了原狀。容雲做這一切時間很短,他把烙鐵掰直的過程可以說完全就是順手。
「……」許多人。
不得不說,容雲的舉動雖然不算驚人,但配合著他剛剛的話,實在是怎麼看怎麼囂張。然而,這些不請自來的觀眾們,等他們真正直接看到容雲背後的刑傷時,一瞬間除了抽氣,幾乎完全忘了別的想法。
將烙鐵又放回炭盆,容雲伸手抓住了門字形刑架側上方的鐵鏈,撐好姿勢,豪沒介意地將自己刑傷縱橫的脊背交給了父親。
容熙站在容雲身後,他聽到了那一瞬的抽氣聲,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容熙微微苦笑了一下。
容雲背上的刑傷確實觸目驚心,不光是看起來,實際上也真的是傷得不輕。他自己下的手自己很清楚,剛剛那十鞭,不走便留,為了最後確定自己與容雲的「決心」,他是真的沒有留情。
「位置?幾處?」容熙一邊察看烙鐵,一邊傳音問容雲。
對比自己能控制的程度,如果他沒有料錯,像容雲這樣的強者,雖然目前激血難止,但想控制的話應該還是能控制的,只不過有些血脈與經脈交匯的要穴是麻煩,那裡如果有外傷,恐怕是真的會流血不止。而根據他的經驗,他也大概能猜到容雲背上哪幾處要穴需要烙鐵,不過有了剛剛的前車之鑒,他還是確認一下吧,況且,他不知道容雲需要外力幫忙控制幾處,才能自己完全控制。
「左曲垣,左天宗,左神堂,靈台,右督俞,右志室。一處。多謝王爺。」容雲沒有廢話,誠心道謝。如果他自己來的話,看不到背上的傷口,保險起見他不得不在六處穴位上都用烙鐵,而父親願意幫他,那麼,其實一處就夠了,有一處就夠他計算周轉所有激血高峰了。
居然一處就夠了啊,對容雲的冷靜與能力,容熙真心讚歎。他觀察了一下容雲的傷口,然後配合傷口選了一把彎月形的烙鐵,振腕在空氣中劃了一圈降了些溫度,便也沒猶豫,穩穩地烙在了容雲的曲垣穴上。
「絲——」
這一刻,大多說不請自來的觀眾們都有一種頭皮發麻渾身發冷的感覺。
而與所有人不同,蔚思夜此刻可說是達到了心情愉悅的巔峰,值得畢生追究的「美景」突然降臨眼前,這絕對是會讓人心曠神怡到失控的興奮感。蔚思夜近乎貪婪地欣賞著容雲的身體,機會難得,他相信就算以後烈親王還會責罰容雲,但像這樣撐在刑架上上烙鐵,還正好能讓他看到的情形,恐怕不會再有了。
手臂,肩骨,腰,伸展中勻稱美麗而充滿力量,他最愛的容雲的身體,真是無論看多少次都只有「完美」二字可以形容。因失血而蒼白的肌膚上,昏黃的光線下,隱約可見汗濕的水光,襯著橫斜的鞭傷與殷紅的鮮血,以及左面蝴蝶骨上彎月形的紅色烙痕……迷人的美景,看得他心跳加速。烈王當真好興趣,話說,容熙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吧,容熙又不是他,當然不可能是故意的。
這樣的情景,看得容瑀也心情非常好。容瑀不知道內情,他只看到伯父容熙一派意料之中,然後直接對容雲上烙鐵了。而剛剛容雲的話與掰直烙鐵的行為,又讓他確定認為容雲根本不馴服。容瑀保持著一臉擔憂的表情,心中等著一會烙刑結束,容雲與伯父至少一頓冷嘲熱諷的好戲。
雲槿看著容雲心情複雜,說實話,近距離看到容雲的傷後,嚇了他一跳。剛剛舅舅暗中示意他不要插手,他相信舅舅的分寸,也知道這種事情他若強行插手,一個不好恐怕對容雲反而沒有好處,他忍住沒有做什麼,但是他真的越來越看不明白舅舅對容雲的態度了。
容熙側身放回烙鐵,順便眼中收盡眾人情態,大多數人的想法,他多少都能猜到。
容雲囂張不馴嗎?是有些「囂張」吧,但他更覺得那是容雲身為強者應有的態度,這種「囂張」他反而欣賞。別人不瞭解,他很清楚,對自己嚴厲的家法,容雲都說了些什麼,而容雲的武力確實強得超過普通想像,毫不誇張地說,如果容雲真想囂張,包括他與容承在內,沒有準備之下恐怕也是只能聽之任之的。
「你現在就裝昏吧。」容熙傳音對容雲說。
「是。」容雲認真應道。
「……」容熙。這個好像不用這麼認真回答。
容雲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撐在刑架上的姿勢。今日父親處理寒光營事件,周圍雖然人多卻不會很雜,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昭雲幫他療傷時,他吃了一顆師公之前送的補氣生血的小藥丸,師公的藥很好卻也很烈,每三天可以吃一顆今天剛好,如果能「昏倒」休息一天,雖然不能吃雞蛋,但利大於弊。
容雲習慣性瞬間思考了幾個問題,隨即手一鬆,直接放鬆了身體。
容熙察覺到了容雲的變化,見容雲居然打算直接豪爽撲地「昏倒」,容熙哭笑不得,想也沒想伸手攬抱住了容雲失力的身體,然後——
「……」容熙。
沒想到,在他思考之前,下意識先行動了。看著「昏倒」在他懷中的孩子,容熙突然一種很無法形容的感覺……算了,舉手之勞,他總不能讓容雲就那麼難看地撲地上吧。
容熙解下容雲褪在腰間的白色裡衣給容雲披好,索性避開傷口抱起了容雲。
寒光營一夜被屠,容熙今日應景穿的是黑色主調的王服,容雲的血落在他身上並不明顯,當然事實上,就算他今日是一身白色正裝,該抱他也會照抱不誤的。
安穩抱起容雲後,近距離直接接觸,容熙有些驚訝地發現,容雲閉著眼睛在他懷中輕輕顫抖,手臂與胸膛傳來的溫熱感覺告訴他,容雲心跳很快,有些發燒。看著容雲白色裡衣上一片片鮮紅,容熙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很正常吧,容雲真的傷得不輕。
容熙想著,轉了身。
就在這時,容瑀看準時機突然提起一縷真氣,襲向站得最靠前的舅舅蔚思夜的腿彎,滿意地看到舅舅如他所想的站立不穩撞向伯父容熙後,他自己順勢也往前一衝,口中道:「舅舅你怎麼了——伯父小心——」
容瑀「攙扶」站立不穩的蔚思夜,卻是把蔚思夜擺在了最妨礙容熙躲閃的角度,其間很隨意地一轉,手肘的路線……擦過容雲的後背!
容瑀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試探?容熙皺眉,抱著容雲他行動不便,容瑀武功雖不及他,但偷襲性質的動作讓他應對起來有些為難。蔚思夜擋得很巧妙,後退的話,身後是炭盆。就在容熙考慮要不要踹開蔚思夜躲閃時,突然他感到容雲靠在他肋前的手輕輕按了他一下。
容熙愣了一下,有些歎息地明白了容雲的心意。是的,這些人絕對會試探,快刀斬亂麻可以避免節外生枝。
容瑀如願地狠狠擦了一下容雲的後背,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容雲沒有半點反應。他真的昏了?
容瑀原本等著看囂張不馴冷嘲熱諷的好戲來著,可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烙鐵過後,容雲居然就那麼昏倒了。一瞬間,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著實非常不爽,而隨後,他便想到了——裝昏。如果容雲昏倒,沒人能夠盤問,伯父可以自己一心一意應對,自然方便很多。而伯父是老狐狸,做事不能全按常理推論,雖然看起來伯父對容雲相當沒有父子之情,但還是不能排除聯合演戲的可能。
於是,容瑀趁機試探了一下,結果他卻發現容雲居然是真的昏了。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演戲,這苦肉計也太過頭了一點,而且傷成這樣,昏了其實也挺正常。
此時,宮毓卓雲槿反應過來,很快明白容瑀多半是故意的。而隨後很多人也反應了過來,晉親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晉親王幫他們確認了,容雲是真的昏了。
容熙看著容雲身上進一步擴散的鮮紅,心中當真一瞬五味陳雜,甚至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惱怒。
之後,容瑀道歉,說為容雲請太醫,實則是安插自己的人監視容雲。這點在容熙意料之中,寒光營出了這麼大的事,相關的人是不好擅自離開,容瑀願意找人給他「擔保」,他正好順水推舟。其他人明白其中利害,見晉親王安排的很妥當,所以,就連宮毓卓跟池總管最後也沒什麼異議。
容熙把容雲交給何遠跟容瑀「請」的太醫,送回王府。
不得不說,目睹了容熙怎樣「教子」的人們,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陰影,想利用烈親王父子關係做文章的心情變得微妙。烈王態度不明或許正說明了什麼,但究竟說明了什麼還有待進一步證實,他們相信,如果能弄清楚,一定會得到一個不錯的機會,只是需要些時間。而不管他們具體想法怎樣,烈親王不好招惹,手段很辣的印象,深深留下了。
當然,眾人的這種想法,也正式容熙之前所想的「最佳狀態」。
至此,容瑀對容熙的各種前置算計毫無建樹,寒光營這不平靜的一日,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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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卻又自然的,這是容熙跟容雲的第一次配合。
容雲很高興父親為自己做的一切,父親的好意,這是他美好的回憶,所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保留了背後的那個父親留下的烙痕,直到某些人忍無可忍地教育了他。
容熙或許應該慶幸他的孩子很聽話很好哄,他從沒有做父親的心與行為,但他的孩子,已經一次次,很開心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