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臨山鎮「妖」（五）

　　小廚房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小砂鍋中的藥膳咕嘟咕嘟的溢著美味清香，微光灰白，一個孩子，溫馴乖巧地跪在面前，向他請早安。

　　容熙看著容雲守禮地注視著地面，看著容雲表情中讓人舒服的溫柔笑意，走到了容雲面前，伸手輕輕拍了拍容雲的肩。

　　容雲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容熙感到手下容雲似乎僵了一僵，眼中現出一絲柔和，他移了移手，有些無奈地撫上了容雲的頸脈——這動作他真是越來越熟練了啊。

　　觸手的肌膚溫熱乾爽，看來已經沒有了高燒，脈搏規律有力，只不過，其間還夾雜著一些跟寒光營相似的陰陽相沖……

　　容熙皺了皺眉，俯身把容雲拉了起來：「起來吧。早。」低沉的聲音不再只有冰冷淡漠。

　　容熙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對容雲態度這麼好，他看著容雲，發現容雲果然一臉莫名意外地在發愣。

　　父親氣息溫和，容雲感覺到了父親明顯的善意，他很意外，意外過後，全是疑問。

　　為什麼……？容雲用比他通常算計天下時更恐怖的效率瞬間思考了無數可能，未果。

　　……難道，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什麼讓父親高興的事情？這是容雲最終勉強得出的結論，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對自己沒想明白也很無奈。

　　容熙看著容雲一臉疑問，然後皺眉極其認真地思考著什麼，非常哭笑不得。好吧，他承認，容雲這孩子這麼「笨」，讓他無奈的同時，是覺得挺可愛的。

　　「昨天，你不是切了兔子蘋果給我嗎？」容熙很好心地提醒容雲。雖說有避重就輕的嫌疑，但這確實是直接原因。

　　「啊……？」容雲很沒防備很孩子氣地，在父親面前又犯了一次呆。父親昨天那樣的態度代表喜歡？按程序他還沒來得及說討好認錯的話，為什麼父親好像就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為什麼？

　　「希望討好我？」容熙問。說起來，烈親王也一向爽快大方。

　　「是。」容雲聽到父親這麼問，暫時放棄了他各種不明白的疑問，退了一步，微微躬身稱是。

　　容熙無聲的歎了口氣。

　　「昨天的餐後湯都是你做的藥膳？」容熙問。

　　「是。」

　　「……」容熙。他突然覺得容雲的想法很不能理解。

　　「你那位朋友說，你學煲湯也是為了……討好我？」容熙頓了下，他覺得就算他跟容雲是名義上的父子，但討論這種「討好」問題，還是挺讓人汗顏的。

　　「是。」

　　「……然後呢？」

　　容雲沉默了一下，才很有些抱歉地說：「恕容雲駑鈍，請王爺明示。」

　　「……」容熙。這種突然無語的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你為什麼不用煲湯討好我？」容熙最終還是很有耐心地明說了。

　　「回王爺，容雲沒有找到機會。」

　　「那昨天那兩碗又是怎麼回事？」容熙有種無力的預感……

　　「因為容雲發現您似乎有舊傷在身，一直沒有調理好，連日趕路又露宿，涼寒入侵，很可能有風濕症狀。」

　　「本王並沒有表現出來吧……嗯，你的醫術確實不錯啊，然後？」

　　「昨天的藥膳是專門……給您驅寒調理舊傷……的……」容雲說到這裡，終於認識到了父親問題的關鍵。

　　「……」容熙。是說，難道這小子以為討好就是專門討好，然後光顧著給他調理，忘了討好？

　　「是容雲疏忽了。」他又犯錯了。

　　「……無妨。」這對話怎麼這麼彆扭。

　　時隔幾天，容熙再次體會到，跟容雲說話，一不小心話題就會變得很彆扭。目前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只能無視，把話題轉走。——事實上，容熙確實可以這麼做，但大多數時候，跟容雲陛下對話的人，是不會被完全縱容話語權的，所以只能被牽著走，甚至，包括蔚思夜。

　　容熙看了看清香四溢的小砂鍋，很家常地問：「今天做的什麼？」

　　「清筍姜雞湯。」

　　「另一鍋你正打算煲昨晚我讓你準備的參絲蓮子？」繼續，容熙很家長地問。

　　「是。」

　　容熙頓了一下，看了看容雲手臂上的白綾，道：「這鍋你多留些湯，另一鍋就算了吧。」容熙知道，昨晚那兩人也只是看到什麼點什麼，其實跟參絲蓮子沒有半點關係。

　　「王爺，為了保證藥膳效果，最多夠兩碗。」容雲說。

　　「正好，宮統領不用管他。」容熙若無其事地說。

　　「……是。」

　　容雲聽話地放回食材，容熙看著容雲不由說了聲：「謝謝……」

　　「是容雲應該做的。」容雲愣了一下，微笑。

　　「……嗯。」容熙沒再說什麼。沒有人是天生應該做，何況容雲，其實，「不應該」。

　　看著容雲做收尾，容熙拉了把椅子坐下道：「剛剛我去你房間了。」

　　「讓王爺見笑了。」容雲到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除了他知道真的很亂。

　　「還是因為內功？」

　　「是。已經沒有問題，今天容雲可以正常行動了，請您不用顧慮。」容雲回答。

　　「……」容熙。這個不是重點吧。

　　「手臂上的傷……昨天你放血了吧。瘀傷……你用冰火錦綁住自己不出手，還只用真氣把房間弄成那樣麼。還有，陰陽相沖不是還在嗎？」容熙問。

　　「是。陰陽相沖今天夜裡會徹底結束。」

　　這個也不是重點吧。「不疼嗎？」容熙無奈問。

　　「……疼。」容雲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問這麼明顯的事情。

　　「……」容熙。「嗯，然後呢？」

　　然後？今天去救人，他不能做什麼影響反應跟感知，當然是——「忍著。」容雲回答，語氣莫名而無辜。

　　「……」容熙。

　　容雲因為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會擔心自己，所以毫無保留。而此時此刻的容熙，還沒有認識到，容雲這樣的態度其實並不正常。其實也不能怪容熙沒有發現，原本他看到容雲房間內的狀況時是非常擔心的，然而，所有擔心在見到了容雲後，幾乎消失殆盡。

　　剛剛的脈象，直接告訴容熙，容雲除了失血而蒼白些，依舊態度溫和從容，擁有著極致的強大力量。現在的容熙，出於相比更加尊敬強者的心態，真的很難有非常擔心的感覺。好吧，或者說，因為某人亂七八糟的回答，他也完全沒了擔心的心情。

　　這小子，不會比他想像中還要「笨」吧。

　　「一會兒你回去再休息一下吧，早膳不用過來了，然後一起出發就好。」

　　「是，多謝王爺。」今天難得氣氛好，對於父親的關心，容雲欣然接受，心裡很高興。

　　「嗯。」容熙看著容雲這乖巧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麼道，「沒有記錯的話，寒光營我們有個『君子之約』對吧？」鑒於容雲的笨，容熙突然覺得，容雲大概沒有明白當時他那十鞭家法的暗示。

　　「是。」聽到父親終於提起他搞砸的君子之約，容雲緊張精神，嚴陣以待。

　　容熙覺得，看容雲這個反應似乎就說明問題了。

　　容雲見父親沒有馬上說話，他退到父親三步遠，雙膝跪了下去。不管怎樣，今天父親對他似乎還比較滿意，他是不是可以無禮地請求父親再給他一次機會。

　　容熙愣了一下，但他決定明確宣佈完：「君子之約——」

　　容雲深拜——

　　「算你通過了。」伸手示意容雲起來。

　　容雲抬頭，他首次懷疑自己精準的感知。他聽錯了？

　　「沒錯。」容熙看著容雲，肯定地說。然後，他就看到容雲愣愣看著他，漂亮的黑色眼睛似乎更加深明瞭一些，裡面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多謝王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是，這樣的結果，他要道謝。

　　「嗯。」

　　就在容熙打算扶起容雲，就勢對自己在寒光營重罰了容雲道歉時，突然外間一陣騷亂。

　　容熙與容雲對視了一眼——出事了。

　　果然，隨即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並且來人急到直接掀開了簾子，是周良。

　　看到小廚房內容雲正雙膝跪在容熙面前的情景，周良遲疑了一下，然而，心中急火還是讓他開了口：「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雲老弟，剛剛家裡的說，我的小女兒，失、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