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準備（又下）

　　晴空萬里，冬日暖陽，烈親王府在這樣的天氣中，更顯得氣派非凡，給人一種莊嚴雍容之感。

　　容雲站在烈親王府大門外的對面，看著父親的家，唇角是溫和的笑意。他在等自己的馬，離開明豐客棧時，容雲就用特殊的馬笛聲叫黑曜過來找他了，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

　　果然，不多時，「嗒嗒」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匹純黑色的駿馬緩步跑來，蹄聲規律有力，體態優美鬃尾瀟灑，暖陽之下毛色泛著健康的光暈，正是容雲的玄墨麒麟駒黑曜。黑曜跑到容雲面前後站定，先是用屁股對著容雲掃了一馬尾，然後轉身低下馬頭拱了拱容雲的頸窩。

　　愛馬的小動作，讓容雲不由笑容擴大，他抬手撫了撫黑曜，笑道：「小黑抱歉，又把你自己扔在城外這麼久，不過我看你一直跑得挺開心的。」

　　小黑又拱了一會兒容雲，這才直起馬頭抖抖鬃尾，像沒事兒一樣帥氣安靜地站在容雲身邊。

　　「走吧。」見此小黑這個樣子，容雲又拍了拍它，率先走向王府側門。

　　其實，小黑不是自己單獨出現的，它這樣的馬進長毅城招搖過市，身邊還沒有主人，後面自然還尾隨了一些心思各異的人，尤其上次何遠把容雲的行囊取走後，小黑渾身上下就什麼都沒有了，完全看不出來歷。不過此時這些人看到容雲領著小黑走向烈親王府，也就散了——烈親王府的馬，再好都正常，他們可沒有膽子肖想。

　　烈親王府的馬廄是一個寬廣的院落，設施齊全，甚至都可以說是微型馬場了。沒有女主人的烈親王府中屋舍相對較少，省下的地方便建成了練武場、馬廄這種地方。

　　把小黑領到馬廄留下後，容雲回自己房間取鞍轡行囊，可就這麼短的時間，等他再次回到馬廄時，那熱鬧的情景著實讓他愣了一愣。而等他看到江清淺拿著馬刷接近小黑，小黑正揚蹄欲踏時，趕緊直接步起輕功閃身騎到了小黑身上，伸手按下了愛馬的馬頭。

　　「聽話。」容雲說。

　　江清淺現在的心情，那叫一個複雜。話說王府中這些老兄老弟大都是愛馬的人，他老江也不例外，離中午出發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事情處理完，他便自告奮勇過來給王爺備馬了。然後，他就看到容雲帶了匹馬過來又若無其事的走了，只不過那匹馬……

　　玄、玄墨麒麟駒！

　　當時江清淺震驚了半天後回過神，猛然回憶起前幾天自己的「眼花」，喃喃自語道：「不是吧……」

　　真的有玄墨麒麟駒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這、這是容雲的？

　　江清淺不由停下給容熙的愛馬刷毛，朝玄墨麒麟駒的方向上前一步，結果駿馬看著他對峙而視。

　　……好吧，看著這神駒現在這付生人勿進的樣子，再對比一下剛剛它跟在容雲身後那個安靜勁兒，想說不是容雲的太難。

　　玄墨麒麟駒是傳說的神駒無疑，速度自不必說，聽說最大的特點就是脾氣暴躁，攻擊性極強，這樣的馬一旦認主……之前他也就是想像一下而已。

　　然而，今天事實就擺在他眼前，江清淺自然驚訝非常。站著猶豫了半天，江清淺對著玄墨麒麟駒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功，最終還是沒忍住，打算嘗試示好一下。

　　而這中間，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聽說「有匹異常帥氣漂亮的黑馬出現在王府」的愛馬老兵。

　　於是，就出現了容雲回來時看到的情景。

　　按下小黑的馬頭後，容雲下馬。江清淺有些驚魂未定，看著被容雲說了兩個字「聽話」就真的聽話了的玄墨麒麟駒，他怎麼能不心情複雜。

　　容雲低首微躬身為禮，抱歉道：「對不起，容雲的馬不會隨便傷人的，就是脾氣不太好，請江先生見諒。」

　　「脾氣不太好？是暴烈之極吧。」這是玄墨麒麟駒啊，哪能用這麼普通的形容，江清淺愛馬之心發作，不自覺地強調道。

　　「是。」容雲溫聲應道，沒有辯駁什麼。

　　意識到自己不自覺的話，江清淺多少有些尷尬，畢竟是他沒有經過容雲同意接近寶馬在前，而容雲的態度……說實話，還挺不錯的。

　　江清淺想到就在不久前，他特意向老何打聽了一下容雲的事。要跟容雲同行，他怎麼也得瞭解一下，這兩天除了王爺好像就老何跟容雲接觸比較多了。而打聽的結果，讓江清淺對容雲多少增加了些好感。

　　說起來，江清淺這個人，別看表面上就像他目前的身份一樣，很符合賬房先生的感覺，很斯文甚至和善，其實武功智謀在容熙手下是絕對數得上的，可能也就只在葉皓白之下而已。葉皓白受傷後每年必須去別院療傷，江清淺因為氣質很有「欺騙性」，這種時候便會代理葉皓白，接手處理一些暗中的事務。然而，江清淺身為曾經的騎兵長，堅毅與鐵血卻是已經刻在骨子裡磨滅不了的。

　　從何遠的敘述中，江清淺得到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容雲的骨頭夠硬，先不說容雲被罰是不是錯有應得，光是這一點，江清淺還是很欣賞的。再加上他也知道容雲昨天似乎又傷得不輕……

　　這麼算的話，好像容雲早上對王爺認錯的態度還可以。

　　有了這一層想法後，江清淺對容雲多少軟化了些，尷尬中江清淺比了比眼前的寶馬道：「我認得這是玄墨麒麟駒，有些激動了，它叫什麼？」直接道歉他拉不下臉，江清淺索性把話題轉到了他關心的點子上。

　　「黑曜。」容雲回答，「小黑，這是江先生。」

　　被介紹給了一匹馬，江清淺沒生氣反而很高興，難得在容雲面前笑道：「小黑啊，看樣子有七歲？」

　　「剛剛七歲。」

　　「那其實才成年不久嘛，小黑，跟江大叔好的話，以後江大叔給你很多胡蘿蔔吃。」江清淺笑著對黑曜誘惑道。他這種愛馬的人，有什麼事也不會遷怒於馬的。

　　聽了這話，容雲看了一眼最愛吃糖拌胡蘿蔔的愛馬，笑了。然後，容雲想到什麼問道：「……容雲也可以稱呼您江大叔嗎？」

　　「嗯，可以。」此刻江清淺是很好說話的，當然，最關鍵的是，一系列事實下來，他覺讓得容雲叫他「大叔」好像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多謝江大叔。」容雲又微躬見了一禮。

　　得到了允許，容雲很高興，看著江清淺對小黑那躍躍欲試又不敢的樣子，又看到一旁幾個同樣表情的父親的老部下，他想起了宣明旭與司徒楓的某個很有些對不起小黑的「教導」。

　　他離開安瑞前，大家指導他時，宣明旭提議讓他帶著小黑。說起來，依小黑的性子，即使認主後，它平時也不喜歡待在馬廄，喜歡自己在郊外跑，而容雲出席典禮等等自有高大的御馬，也不會「麻煩」它，所以，近距離看過小黑的也就幾個人，到不會有洩漏身份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宣明旭說，將心比心，烈親王府中都是些老兵的話，愛馬的人應該很多，建議他拿小黑討好大家。

　　當時對於這個主意，容雲很是哭笑不得，然而，這個主意卻是司徒楓唯一表示非常贊成的。

　　此時此刻，容雲感覺著週遭的氛圍，他覺得，明旭跟阿楓大概是真的很有道理，而且現在應該是個不錯的時機。既然如此，容雲看著愛馬……略一思考，當機立斷。

　　「江大叔，失禮一下，我跟小黑聊一聊。」

　　「嗯？嗯。」聊一聊？

　　江清淺還沒太明白，就見容雲在得到他的應答後，有些抱歉地拍拍黑曜，把黑曜帶到了一邊。

　　然後，不光是江清淺，在場關注此事的人，都看見一邊容雲說了什麼後，那匹帥氣黑馬似乎很不屑地拱了主人一下，容雲抱歉地摟了一下帥氣黑馬的脖子……

　　總之，時間到不是很長，容雲把黑曜又帶回來後，對江清淺說：「江大叔，現在王府有糖拌胡蘿蔔嗎？」

　　這次愛馬人江清淺瞬間就明白了容雲的意思，馬上說：「有，等著。」雖然是初冬，但胡蘿蔔還是有的，畢竟王爺的愛馬也喜歡。果然，好馬也難過胡蘿蔔關啊！

　　當然，江清淺高興之餘，沒有忘記給容熙的愛馬也帶了一份。

　　回來後，心情大好的江清淺帶著些自豪地也向容雲介紹了容熙的愛馬——北域烏騅王，別稱「踏雪千一夜」。這種寶馬，即使在北域雪地上也可以夜行一千，也是當之無愧的神駒，當然，沒有玄墨麒麟那麼稀有就是了。

　　這匹通身烏黑，四蹄如雪的駿馬，容熙給的名字是「驚風」。

　　從容雲來到父親府中，這還是氣氛最溫和的一次。這些單純愛馬的老兵們，沒有人認為容雲炫耀，或許，他們的心裡更想的是：「有人用被自己愛馬鄙視的方式炫耀嗎？而且要炫耀早就炫耀了，這麼好的馬……怎麼不早點炫耀！」

　　然而，就在江清淺跟小黑稍微親近了一下，覺得無比滿足時，另一匹陌生的馬被拉來了馬廄。

　　據帶這匹馬來的人說：「這是禁軍統領宮毓卓的馬，宮統領跟王爺一起回來的，好像也要同行。」

　　這絕不是個讓人愉快的消息，幸好有剛剛近距離接觸了漂亮黑馬做安慰，不少老兵用臉上的表情透露了這樣的信息。宮毓卓的到來，讓他們有了回去繼續各幹各活的想法。實際上，接近漂亮黑馬的行動也該暫告段落了，他們對馬都是很瞭解的，很清楚什麼叫過猶不及，這樣的烈馬，要是不小心惹毛了可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很有節制的老兵們風風火火地來了又走了，江清淺跟大家打著招呼送走人後，搖頭笑了笑。看到一旁正在黑曜的示意下，往胡蘿蔔裡又加了些糖的容雲，江清淺笑容僵了僵，卻最終沒有完全收回去。

　　對玄墨麒麟最初的興奮過後，江清淺更關注的自然還是容雲，這個身份複雜、讓他心中憤恨波動的年輕人，是可能讓自己那個笨蛋老大一享天倫之樂的唯一希望。老大容熙是個怎樣感情深沉的人，從對他們與端和公主的保護上就能看出來，老大是那種一旦付出感情，便有守護到底的覺悟的人吧。若容雲是個不值得老大付出，只會讓老大更加傷心的孩子，那他江清淺就算做個小人，也決不會讓容雲進一步接近老大的，他相信其他兄弟也大都是這樣的想法。

　　短暫的接觸，江清淺對容雲的評價好壞各半，然而讓他不得不承認的是，玄墨麒麟確實很有效的讓他與那些愛馬的兄弟們對容雲產生了最初的好感。而且細想的話，整個過程中，容雲這個主人真的挺丟人的，先是被愛馬鄙視，後來這種明顯「賣馬討好」的行為，又遭到了兄弟們無言的「鄙視」，不過，他們兄弟好像就是這樣，這樣「鄙視」著反而更容易產生好感吧，這次大家難得暫時在興奮與鄙視中忘了端和公主的陰影，算了……

　　——如果江清淺知道了容雲的真實身份與能力，對這種賣馬討好的行為……恐怕會更加鄙視吧。

　　江清淺繼續給驚風刷完了毛，看著自己的成果，他很是滿意。打理完驚風後，江清淺又給馬廄裡的馬兒們，甚至包括宮毓卓的青驄馬在內，都多少分了些胡蘿蔔，還是那句話，他一般不會遷怒於馬的。

　　江清淺做完這些，跟小黑，以及，容雲，打了個招呼，暫時離開吃午飯去了。

　　容雲回禮後，又稍稍打理了一下小黑跟自己，取下了掛在小黑身上行囊中食盒，也吃起了自己準備的午飯。

　　打開油紙包，看著難得沒有明顯橢球形的東西，容雲心情很好，盛了一碗清水，腳下輕功一動，飛身坐上了場中央隔離的料草垛。

　　陽光很溫暖，此時馬廄中除了他一個人，駿馬們也都在享受著自己的大餐。容雲看著小黑與驚風對立在兩邊，吃的都挺香甜的樣子，笑了笑，看來驚風與小黑相處得還算不錯。

　　容熙的驚風大概十三歲，幾乎是黑曜年齡的兩倍，它雖然沒有黑曜那麼得天獨厚，但常年的訓練與征戰，卻讓它的能力足以匹敵玄墨麒麟。作為成熟年長的中年馬王，如果驚風能表達心情的話，它大概會說萬分同情玄墨麒麟吧。

　　容雲吃著蛋卷與蛋餅，思考著宮毓卓出現可能產生的影響。

　　早上在父親房中商量出行事宜時，父親決定的原則是不隱藏行蹤。考慮到擎王刺客的因素，容雲覺得自己父親的決定很好理解。

　　首先這次救人時間有限地點明確，隱藏行蹤基本沒有必要，而且，擎王應該不知道父親已經知道了刺殺的事情。其實就算知道了，也不影響父親沿途反設陷阱吧。如果要反設陷阱，根據他的經驗，未確定性越低越好，隱藏行蹤大家捉迷藏反而易生變數……這也算是反其道而行吧。

　　救葉欣兒的話，現在看來有人與解藥兩樣需要。早上他跟父親說了，自己醫術不錯，可以以救葉欣兒的人為優先，把長生散的發作拖延幾日他應該能做到，希望父親能少些顧慮。而且實在不行的話，其實他可以把長生散處理一下引到自己身上，然後強制催動讓長生散發作一小下，在他自己體內的話，他能夠體會出藥性，這樣也能推出解藥。不用一模一樣的解藥，只要藥性一樣就可以。

　　還有蔚思夜的問題。阿閒說，蔚思夜詐死出逃時，做下了身後別有大勢力的假象。阿閒與昭雲觀察後，說蔚思夜是把他陷害成大靠山了。這其實沒什麼，當初決定保下蔚思夜時，他就不介意背這個「魚餌」般的黑鍋了，何況現在他甚至直接把蔚思夜綁架了，被陷害也就陷害了。不過，他跟著父親出行，沿途對付擎王的人馬時，或許可以針對擎王人馬的行動，讓阿閒那邊做一些應變，讓蔚思夜看起來也像是擎王的人。擎王跟他算是宿敵，擎王做成陷害他的樣子順理成章。這樣的話，可以看看尚在暗中的攝心蠱主與傀儡蠱主的反應，尤其攝心蠱主跟擎王有交集的可能性很可大，弘帝跟擎王又很可能在「水淹東霆」上合作，如果寒光營「變成」擎王是幕後的話，應該能看出很多東西吧。

　　思考完這些，容雲仰頭看了看碧藍晴空，又想到了什麼望向左邊，遠處，那個院落……

　　容雲笑容中帶上了幸福的懷念，那是他曾經的家。他還記得在那裡，第一次，有人坐在一旁陪他吃飯的情景——第一次，父親的陪伴，他永遠記得。

　　當時，他似乎是犯了什麼錯誤，對，他哭了。父親也那時也有教導他吧，可惜，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哭，只記得父親說男孩子不該哭……

　　這麼多年，跟那一次一樣，父親一直用家法給他教導。當年知道父親有留給他家法時，他真的很高興，因為父親願意給他教導，就像書上說的嚴父那樣。只是，曾經的他一直無法想像父親教導他的樣子與聲音，因為唯一一次，被年幼的他忘記了……

　　還好，如今他能夠在腦海中用父親的聲音回憶父親家法的教導了。

　　父親說，這裡永遠不會成為自己的家，好像，他可以不要這裡，跟在父親身邊，他其實就有一種家的感覺。對於這次救人，自己居然是有些期待的吧……

　　容雲想著不能再搞砸了，懷著笑容在腦海中用父親的聲音回憶了一遍父親的家法。

　　當年，他為什麼哭？原因他不記得了，其實他連哭的方法與感覺也不記得了，只知道原來自己還哭過的。不記得，這樣的話，至少能保證他不再犯「哭」這個錯誤吧，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