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這是教育(下)
對於懲罰與責任,容雲向來承擔得坦然。犯錯被罰並不丟人,丟人的是自以為是;承擔責任並不麻煩,麻煩的是能力不足。容雲既非自以為是也非能力不足,那些計較自然不會佔據他的心神。
成長中嚴苛而殘酷的歷練,容雲完美迷人的身體外表下,蘊含的是無法言喻的力量。此刻,他褪了上衣,露出脊背,溫馴乖巧地長跪於地,恭領責罰。他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待他很好的父親。
江清淺聽了容熙的話,站在那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是江清淺第一次親眼目睹老上司教訓兒子,等他將注意力放到容雲身上後,不由暗抽了一口涼氣。長毅城中盛傳的老上司教子嚴厲他是知道的,可眼前容雲背上的傷,那真是名副其實的鞭刑啊!?而且稍微仔細看的話,似乎還能夠看到那些已經淡去的舊傷……
不管容雲的母親是誰,容雲的父親都是老上司。老上司早已貴為親王,他老江不過一介武夫,所謂「兒子該罰」,這是老上司尊重他,不把他們這些老兵看得低一等。
亦主亦兄的人,如此尊重於他,他老江怎樣都應該知足了,只是,看著容雲,無論容雲多麼優秀,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端和公主跟死去的兄弟,鬱火壓抑於心,無法真正面對。
一直以來的複雜心情突然被挑到明處,江清淺暗暗握緊了拳頭。
容熙見老部下表面強自平靜,實際則煩惱著猶豫不絕,掃過江清淺拳頭的眼神深了深。然後,最終,容熙低頭,看向了端正跪在他面前,安靜地雙手奉鞭的容雲。
「……既然你江大叔沒有表示,你就自己表示誠意,自罰吧。」容熙語氣威嚴,但說這話時真正的心情如何,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容雲很乖。
說實話,其實容雲並不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但他願意為母親承擔與解決當年的問題卻千真萬確,現在不是他向父親請教詢問的時候,父親要誠意,他知道該怎麼做就好。
膝行後退了兩步讓出距離,容雲略略放低了冰火錦,真氣流轉,左手握住柄端,右手順著長鞭一撫一彈,鞭鋒便聽話地曲向身後……銀色長鞭帶著鮮血離開容雲的背部,容雲右手一帶,長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回到原來的位置。
舉鞭稍停,容雲無聲地咳出了一口鮮血,微微皺眉,平穩著瞬間失序的呼吸。
就這一鞭,葉欣兒嚇了一跳,而江清淺,怔愣中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第二鞭,如法炮製。容雲動手不快,但絕對夠乾淨利落,夠狠。
葉欣兒站得比較遠,她也算見過不少場面,即使如此,小姑娘還是有些頭皮發麻。
容熙現在的心情當真五味陳雜,有心疼有無奈有動容還有些生氣。他在容雲自罰第一鞭時就有叫停的想法了,這小子太給他面子了,居然比他還狠!
好在當容雲要起第三鞭時,江清淺終於上前握住鞭柄攔了下來。江清淺回神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容雲是王爺的兒子,他老江承受不起!
容雲呼吸還有些不穩,感覺父親似乎沒有什麼意見,這才順著江清淺的力道,停住了動作。
接二連三的意外,讓江清淺的大腦有些應接不暇,直到現在他才開始明白了些頭緒。從容雲自罰開始,他完全沒有想什麼魔女,他想的只是容雲是老上司的兒子……這麼想的話,其實最開始他過來時,老上司的話,也是在說當年的事情跟容雲無關啊。而且剛剛這一系列的情況,讓他前所未有地注重了容雲與老上司的父子關係,而幾乎無視了魔女。
……老上司就是這個意思嗎——過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這幾天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他老江什麼時候這麼瞻前顧後杞人憂天了,就因為一支弩箭因為一個莫須有的陷害而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力了。自己中毒在身,周圍敵友不明,他卻居然鑽牛角尖兒,連累王爺費心至此。
江清淺越想越尷尬,僵在了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容熙也暫時陷入了沉默,因為他發現容雲的誠意太「狠」,結果似乎讓老部下產生壓力了,緩和一下比較好。
稍遠處葉欣兒看得分明,原本她是很同情容雲的,但這樣的情況,她不知該怎麼評價了。
大家都不說話,容雲有些莫名。不過想不明白的他向來不浪費時間,他緩緩放下了雙手,實際上就是將冰火錦交給了江清淺。
「父親說我又笨又欠揍,給江大叔添麻煩了。」容雲誠懇道,因為責罰在身,他溫和的聲音輕了些。
江清淺低頭看著自己下意識接過的還在滴血的銀色長鞭,感覺容雲的話好像哪裡有些違和,但又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老上司其實有開導過他,但他還是鑽牛角尖了,這才讓老上司如此點醒他吧。眼下處境,任何遲疑都可能害自己跟他人產生危險。江清淺理解老上司當機立斷下了「猛藥」,不過,王爺,這麼多年了,您老依然是不負「烈」這個封號啊。
看著手中的長鞭,江清淺壓下複雜的心情——中毒一天以來,大家感情上都相對平淡——老上司的藥很猛,卻又不會讓他產生絲毫被逼迫的反感,因為……「誠意」。
江清淺歎了口氣,抱歉道:「三爺,是老江鑽牛角尖了。面對可能是陷害的情況,不該主觀上有偏見。」從現在開始,他會冷靜判斷。
容熙見老部下的眼中終於恢復了往日的清明,點頭笑了笑:「我理解。」
江清淺也是敞亮人,他的錯誤他認,該補償的補償,只不過,此時此刻,他拿著冰火錦有些尷尬。
「老江,一碼是一碼,我兒子交給你了,這也並非虛言。」容熙道。
江清淺愣了一下,臉色從剛剛的歉意漸漸變得深沉,他知道自己心中對當年的疙瘩,並沒有被輕易解開……
握鞭的手越來越緊,沉默間,突然,江清淺抬手,一鞭甩向容雲!
為了死去的兄弟,為了確認容雲是否值得,也為了自己的心結,讓他江清淺試一次吧。
然而,似乎是不擅用鞭,冰火錦又比想像中難控制,江清淺這一鞭,鞭風不僅沒有刮向容雲反而有刮向他自己的傾向。
冰火錦向來動如驚雷,一旦攻擊,很難捕捉。就在鞭子要落在江清淺自己身上時,一隻手捏住了鞭梢,轉手一彈——
能出手的自然是容雲,他一彈之下,長鞭回歸正軌,抽到了自己身上。江清淺這一鞭的力道比不上之前,但抽在之前的傷口上,還是讓容雲的呼吸停了一停。
「……」容熙。
「……」江清淺。
江清淺這回當真是另一種尷尬了。他本沒想真的抽小王爺一鞭,他只想做個樣子,看看小王爺的反應,給往事一個交代,不過……
「容雲失禮了。」容雲收回手臂,特意傳音道。冷汗劃過下頜,混合著之前咳出唇角的鮮血滴落在地上。他雖然在父親的命令下可以動,但除了自罰,他可不敢失儀抬手清理血跡。
不過,不管怎樣,容雲此刻的態度都無可挑剔,江清淺這麼想著,目光深沉地看著容雲……
然後,他轉身半跪下去,將冰火錦交回給了容熙。整個過程他都沒有解釋什麼,跪在那裡,直到容熙拉他起身。
江清淺打算離開了,既然事情已經說開,那麼,面對以後就好。
當初,懷孕的景瑜出現得突然,給容熙帶來重重危機,後來,容雲出生,容熙絲毫沒有表示喜歡,二十年來,更是對容雲避而不談。江清淺這些老兵們一直有種容雲不是王爺意願中的孩子,而是魔女的意願中的孩子的感覺,所以,他們看到容雲更容易想到的是景瑜。
然而,如今似乎不同了,江清淺不傻,他終於還是感覺到了容熙態度的變化。那麼,他自己……雖然並非馬上對容雲態度反轉,但至少江清淺不再糾結。
臨走時,江清淺為了緩和氣氛,對葉欣兒說:「早晨看見欣兒跟兄長相處不錯,欣兒比江大叔做得好啊。兄長特意去救你還為你引了毒,小欣兒道謝了嗎?」
……什麼?!葉欣兒聽罷,瞬間驚愣,她不太明白江清淺在說什麼,不過小姑娘反應很快,馬上又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開始拉著江清淺主動要走。義父什麼毛病他聽自家老爹說過,基本就是暗中為你付出什麼都不會說,看來她得問問江大叔。
容熙看著小義女離開時那個抱怨且可憐兮兮的表情,微笑搖頭。小丫頭到是精。
就這樣,江清淺帶著葉欣兒離開了。
容熙低頭看向容雲。
容雲的呼吸已經平穩,依舊端正的跪在父親面前,等候教訓。
容熙無聲歎了口氣,比起之前的重罰,容雲這次傷得算輕的,不過還是弄得一身血跡斑斑啊。沉澱了一下情緒,容熙這才抬步轉到了容雲身後。
……這小子,太「狠」了點。
動手點了容雲止血的穴位,撫上眼前孩子的肩膀,果然,入手的是冷汗。容熙再次暗暗歎氣,他向下壓了壓容雲的肩。
「?」容雲。
容熙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容雲茫然的表情,「坐下」,他說。
「是。」容雲回道,乖乖跪坐了。
沒再說話,容熙解開自己的袍帶,褪下了一件中衣,重新穿好衣衫後,便盤膝坐在了容雲身後。
「嘶——」上好絲綿被撕裂的聲音。
「?」容雲。
容熙拿過水壺,沾濕了絲綿,抬手,輕擦容雲背上的血跡。
「……」容雲茫然地眨了眨眼。
「傷藥給我。」容熙道。
怔愣著,容雲微微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