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妃】(一)
“弦兒,妳已經輸了。”
上弦聞言猛地驚醒過來,仔細看看棋盤,可不是,已經沒有勝算了。投子認輸,她反而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不用再下了。
今天,一回到坤安殿,蕭默然拉她下棋。起先讓她二子,她很快就認輸了,讓她三子,她又輸了。如今這局讓她四子,還是輸。
“弦兒,妳又在掛念晨曦了?”
便是這樣溫溫柔柔的語氣,依然狠狠的驚了她一下。
接到晨曦寫回來的信,就一直惶惶的心情,在他的注視下,更是混亂起來。
怎麼辦呢?該說的始終是要說,可是,她怎麼開得了這個口?晨曦這次帶佳林的十七皇子回來,不只是要作人質,還是要,是要做她的皇妃。
納妃,這件事自從和他成婚以後,她想都沒有想過。那時,她身體虛弱,哪裡能稱得上是納妃,分明是把人捉進赤宮裡來軟禁。二月的時候說什麼納妃之事等秋試以後再議,也不過是推託之辭,說出來堵朝臣們的嘴的。哪知道剛擺完瓊林宴,就真的要……要納妃了。
本來,這幾日朝臣都沒有提納妃之事,上弦自己都差不多把這事忘懷了,哪知道今天接到晨曦的這封信。如今,獨孤澈已然在路上了,這婚事乃是與佳林的合約之一,木已成舟,她想反悔是來不及的了。
“殿下,今天朕接到晨曦的信,信上說他很快就能回來的。”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該怎麼說。只好先避重就輕。聽了她的話,蕭默然笑,
“太子殿下要班師還朝,這是喜事呀,弦兒,他很快就能回來,妳以後也不用天天擔心了。”
“他這次還會帶一個人回來。”
看他的表情,仍然在笑,她鼓起勇氣,
“晨曦會帶佳林的十七皇子回來作朕的皇貴妃。”說完這句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看著棋盤,等著……
今天回來,已經想了無數遍他會有什麼反應,如果他生氣,那她就……
“這就要納妃了嗎?也對,妳二月的時候曾說此事秋試後再議,如今是已經到時候了。”
他的語氣無風無浪,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她沒有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他。
發覺他臉上的笑容竟然也沒有變,還是像剛才一樣讓人如沐春風。
原來,是這樣嗎?時候到了,所以,她就應該納妃了?
原來,是這樣啊。
上弦突然想笑,是啊,他應該是什麼反應?月上弦,妳難道已經忘了嗎?他是妳一紙婚書留在月尚的人質,妳以為他該有什麼反應?妳以為他會為這種事發怒?怎麼可能?這樁婚事,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一直都是。
她從什麼時候起,竟然也開始相信,他會真的把她當成妻子?或者說,是她一個人太入戲,忘了他的不得已。
他只是不得已,是她剪除了他的羽衛軍,他不得已答應了這門婚事,從一開始就是……
她是想笑的,真的,笑自己癡心妄想,笑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
可是,為什麼她覺得鼻子好酸,眼睛好熱,好像快要流出眼淚來。可笑啊可笑,她竟然真的想,如果他不同意,不用他不同意,他只要一個眼神,一聲歎息,她就……她就不管什麼祖制,不管什麼合約,就……
怎麼會那麼傻呢,她是月尚的女皇,怎麼會竟然想做這種事,真是太傻了。
幸好,幸好他不在意,這可真是月尚之福,百姓之福啊。
哈哈,月尚之福,百姓之福,她今天是不是應該喝酒慶祝一下?
對,慶祝一下。傷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麼又開始疼了?還是心病嗎?是不是心死了,就不會再疼了?如果是這樣,什麼時候她的心才能死呢?
“弦兒,怎麼了?”他問。她剛才失態了。他已經都看出來了吧。他都知道了,她喜歡他呀,她不願意納妃。這輩子,她只想和他廝守。這種事怎麼瞞得過他呢?
他是不是也覺得可笑?覺得她很傻?為什麼,在他面前,她永遠都是這麼傻?
“沒什麼,殿下,既然要納妃,赤宮要修繕一下才好住人,還有很多事,要有勞殿下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是,竟然還是能有條有理的說出來,這些,是不是都是他當初教導有功?讓她即便是此時,依然……依然是稱職的女皇。
“就讓他住月隱宮好了,我說過的,宮中的事乃是我的職司,弦兒妳不必讓自己身陷其中。”
依然是溫柔優雅的神情,水波不驚的語氣。
上弦努力想從他眼中看到些什麼,可是,什麼也看不到。
他的臉開始模糊,不是,模糊的不是他的臉,而是她的眼。
宮中事不用她管,他自會處理妥當,是啊,他一定會處理得很妥當的,他是竟王蕭默然嘛,這種事……這對他來說只是小事而已。不用再說了,也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
放鬆,放鬆。她稍稍閉眼,將快要決堤而出的淚生生逼了回去。然後睜眼,對他微笑,
“如此,便有勞殿下了。”
她感到臉頰在抽搐。以為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的,可是,竟然還是笑出來了。心好疼啊,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塊,她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麼又開始疼了起來?
心還在疼,可是臉上,是笑。“弦兒,妳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臉色凝重,將她摟進懷裡。
“沒事,晨曦就要回來了,朕很高興。”
其實,撒謊一點都不難的,就好像他現在作出一幅關心的表情,她,何嘗不能裝出一付歡喜的樣子?默然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求你給不了的東西了。
靠在他懷裡,看著他有些擔憂的眼,她在心裡輕輕地說。用膳,就寢,他依然是一貫的溫柔憐寵。溫存之後,在他懷裡將要睡去那一刻,她想,他是如此驚才絕豔曠世無雙的男子,得夫如此,夫復何言?
然後,她……安心了,放任心中的一塊,靜靜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