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沈冀大腦一片空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這當口,程容也若有所覺地回望過來。
時間被冰凍了。四周喧囂紛紛遠去,只剩下胸口的心跳,以及對方瞳仁中映出的自己。
程容笑了笑,招手示意沈冀進去。
「坐。」程容說,沈冀依言坐在了他對面。
大概是因為生病的緣故,程容看起來比平日更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神情淡淡的,看過去竟有幾分讓人害怕的冷漠。儘管如此,他反而更加好看,幽暗的眼神超脫於這個人世一般。沈冀徒勞地試圖移開自己的目光,直到程容開口問道:「想嘗嘗這裡的蛋糕嗎?」
沈冀如夢初醒:「呃,我沒帶錢……」
「我請客。」程容轉頭對店員小姐比了個手勢,後者走過來遞給沈冀一張價目表:「需要點什麼?」
「唔……」沈冀也不推讓了,「那就提拉米蘇吧。」
店員小姐端來了托盤,漂亮的圓形小蛋糕上覆著一層可可粉。沈冀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濃郁的奶香裡混著酒味,恰到好處。沉寂了一天的食慾被重新勾起,沈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等他終於想起形象問題,那可憐的蛋糕已經只剩渣子了。沈冀訕訕地抬起頭,卻見程容正看著自己,微笑彷彿帶了點溫度:「還要嗎?」
「不不不不要了。」沈冀要被自個蠢哭了。
「不用客氣的。」
我不是來吃霸王餐的!沈冀在意念裡撞牆:「聽說你生病了,怎麼還來店裡?」
程容頓了頓:「沒什麼大礙。放心不下這邊,過來看看。」他顯然不欲多提,兩句話帶過去了,「你呢,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嗎?」
沈冀低下頭:「沒,就是出來走走。」
程容靜靜看了他一會:「發生什麼事了嗎?」
程容的目光很寧定,聲音低柔沙啞,似乎毫無侵略性,卻總能讓人不知不覺就照他說的做。沈冀突然記起了小時候教棋的老師說過的話,圍棋求勢而不求力。窮兵黷武,遠不及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受到蠱惑般講述了起來,父母不理解自己,只知道一味要求而不留一點喘息的空間,在那個家裡時時刻刻神經緊繃,連好好溝通都做不到……為什麼會這樣?他也想做一個好兒子,但在他們眼裡,他似乎永遠不夠好……沈冀沒頭沒腦地講了一通,再看程容,仍是那一臉淡淡的表情。如同一面無風的湖泊,映著自己的幼稚與無能為力。自卑的情緒一下子淹沒了沈冀。
「對不起,讓你聽這些。」
涼涼的手心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怎麼會呢,是我先問你的啊。」
沈冀心頭一熱,脫口而出:「如果他們能像你一樣該多好。」
話音剛落,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微妙地變了。沈冀不明所以,只覺得眼前的程容忽然間冷淡了幾分。程容慢慢收回了手。沈冀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侷促不安。
程容望著他笑了笑:「別這麼說。我只不過請你吃了一塊蛋糕,他們可是辛苦養了你十幾年。」
「可是——」沈冀欲言又止。
程容輕聲說:「無論如何,父母總是對你最好的人。」
沈冀偏著頭想了想,也有道理。任何人之間都會有矛盾,但一邊生著氣一邊為自己做飯的,除了父母別無他人。他對程容總是很服氣的,這麼一想便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也該理解他們。」
程容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沈冀還在繼續作檢討:「其實我也經常拒絕溝通,因為……」因為有事瞞著他們。「如果認真和他們談,無論過程多艱難,最後總會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共識吧,哪怕是……」哪怕是出櫃也一樣。
只要他們還愛著自己。
「快開學了吧?」程容微笑著轉移了話題。
沈冀回過神來:「是啊。」
「小快遞也要離職了。」
「嗯……」沈冀被說中了傷心事,有些黯然。他不想再把負面情緒傳給程容,於是講起了這兩個月來做快遞遇到過的趣事。上班第一天不停地迷路,結果居然先後兩次向同一個大叔問路;有兩個人同名同姓還在同一家公司,每次收到快遞都得核對一番……程容饒有興致地聽著。窗外有一輛車緩緩開過,光影在兩人臉上寂靜地變遷。
沈冀突然停住了話頭,怔怔地盯著程容看。這個人像一場平平常常就發生了的魔術,一水之隔的岸芷汀蘭,過於美好,以至於不近人情。
程容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打破沉默。良久,沈冀乾咳一聲垂下了視線:「我——」
店門被推開了,許國齊走了進來。
見這兩人坐在一起,許國齊面露疑惑地走過來:「在聊天?」
「剛好碰到。」程容輕描淡寫地說著,轉向沈冀,「這麼晚不回去,你父母會擔心吧?」
沈冀很有自知之明地站起來:「那我先走了。」
「要我送你回去嗎?」許國齊問,「我開車來的。」
「不用。」沈冀說得有些生硬。
程容也沒再留他,只說:「路上小心。」
沈冀與許國齊擦肩而過,一直走到店門前,還感覺到許國齊的視線追著自己。他推門出去,過了馬路,停下身來回頭望去。
許國齊很溫柔地扶著程容從店裡走出來。兩人慢慢走到一輛停在店門口的黑色轎車邊,一起坐進後座,車子發動,揚長而去。
還尼馬帶司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