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情和戀愛。
醉酒晚上的主題夢。
夢裏鬼穿著古板的黑禮服,頭上禮帽頂到天花板,手裏教棒敲上黑板,板面上兩個血淋淋的選項。
“你是同情我還是暗戀我?”鬼咧開嘴,白森森的牙齒沾了血,猙獰地對著羅棋笑。
羅棋腳一蹬,嚇醒了。
“都是些什亂七八糟的夢啊啊……”他捧著腦袋哀號——不是煩的。疼的。
羅棋酒量不很好,三瓶啤酒就能倒。於是在被三瓶啤酒放倒的第二天早上,他的腦袋快疼炸了。
“不會喝你喝那多幹嘛!”鬼對他的痛苦處境堅決貫徹幸災樂禍的態度,“受罪了吧?活該了吧?”
“別說了……”羅棋蔫蔫地倚在站牌上,耳朵裏嗡嗡聲不斷,“好吵……”
鬼翻了個白眼,飄飄忽忽蕩到其他人面前做鬼臉。
羅棋半睜著眼旁觀。
鬼的舉動很幼稚:明明知道別人都看不到,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在每個候車人面前擠眼吐舌頭,把自己好好一張臉扭曲成各種匪夷所思的形狀。
“又沒人能看見——不覺得無聊嗎?”羅棋搖搖昏沈的腦袋,有氣無力地問他。
鬼沒聽見,倒是身邊突然“唰——”一聲響。
悶熱的人堆裏突然吹進來幾縷涼風。
“恩?”羅棋後知後覺地眼掃掃四周……原本在他身邊站著的人都退到了幾步外,人滿爲患的站臺上,羅棋周圍硬是空出一圈來。
羅棋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果然喝酒會誤事——又忘記要掩飾一下再跟那傢夥說話了!
所幸公交這次來的及時,人一窩蜂地往車門裏擠,倒是沒什人有閑情再去管羅棋異常的自言自語了。
羅棋松了口氣,跟著大部隊就向車上沖。可宿醉的效力畢竟還沒過去,戰鬥力不如人的羅棋沒擠兩下就被誰用力向後邊一撥拉,腳下一歪,就一屁股往地上坐了個結實。
這一跤跌的猛了,羅棋疼的差點飆淚。
可公交司機不相信眼淚。眼看著車上人口密度再創新高,司機大哥手下一按,就要關門走人。
羅棋“嗷”一聲彈起來,連滾帶爬地撲到門上:“師傅!師傅您慢點!”
司機師傅居高臨下地瞅了他一眼,倒也沒爲難,開了門讓他上車。
羅棋好容易爬上車,還沒站穩腳,就被人擠扁在了車門上。
車門玻璃絕對不能說是乾淨,但它畢竟還是透明玻璃。於是透過滿是指紋的車門玻璃,羅棋依然能很清楚的看見鬼。
鬼就站在他剛才摔倒的地方,身體還有些彎,向斜下方伸出的雙手也沒有垂回身側。
這樣的姿勢很奇怪,奇怪得讓羅棋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他剛才想扶我?”羅棋搖搖頭,“怎可能!他又碰不到我……想多了吧!”
可不知是不是隔夜的酒精作祟,羅棋分明聽到心裏有個聲音不死心地追問:“如果是呢?如果是呢?”
如果是啊……他抵著車門,心情莫名其妙開始好轉。
“同情還是暗戀?”夢裏血紅的選擇題突然在他腦中回閃,黑禮帽下的詭異笑臉似乎就在眼前。
羅棋嘴角一抽,剛剛好轉的心情又跌回穀底。
“一定不能再喝那多酒了……”頭很疼,心很煩,羅棋很鬱悶。
一天不順。
先是遲到,再是記錯了訂單號,雞飛狗跳了一整天,羅棋鬱悶得直想撞牆。
他不聰明,從小就不是耀眼的那類人。工作了,也只是剛好能完成自己的任務,而且雖然一直勉強自己去應酬,他依舊習慣不了那些不得不做的“交際”。
除了父母,沒有人看重他;除了自己,沒有人想瞭解他。
有人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
羅棋當然也有。他勤奮,認真,有責任感,有同情心,只是沒有人打算來發現他的閃光點。
在夜裏回家的末班車上,羅棋深深歎了口氣,突然有些悲觀:“難道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在還能被稱爲熱血的年紀,羅棋也對未來有過壯麗的幻想;而現在,他只是蟻穴裏最普通的一隻工蟻。
“算了,不想了……我只是累了才會這想。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吱——”車停下了。
羅棋疲倦地下了公交,無精打采地準備回家。
“喂!羅棋!”
有人叫他。
羅棋慢慢起頭:是鬼。
鬼飄在他面前,表情古怪。“你怎了?”他問,“看起來好像很累啊。”
羅棋勉強地笑笑:“沒事。”
鬼無視他的敷衍,自顧自地咋呼:“難道是早上摔的?沒道理啊,你摔的是屁股又不是腦袋!還是說,會轉移?”
羅棋默默望天。
“對了,今天這裏有個小車禍哦!”鬼很興奮,語速飛快,“有人酒後駕車撞上站臺了,車速絕對不止邁——幸好當時沒什人,不過那輛跑車全毀了……”
羅棋安靜地聽,看著鬼在他眼前手舞足蹈——然後,很奇怪的,那些壓在他胸口的負面情緒就成了太陽底下的雪,一點一點漸漸消融不見。
“其實我也不是那普通。”他想,“我還能看見鬼。”
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站臺上的鬼。
只有他能看見的鬼。
這樣的想法讓羅棋突然有些緊張:就好像,有什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