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到家,羅棋開了半新不舊的空調,把自己摔進床上,然後發呆。
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不是中暑,中暑的感覺他在當年軍訓時體驗過——心煩、憋悶,莫名其妙地看什都不順眼。腦袋裏似乎有火車隆隆跑過,那不存在的聲音讓羅棋不自覺捏緊了拳頭。
羅棋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太對,要不然也不會匆忙離開站臺;但他不明白自己心裏隱隱的怒氣是爲了什:鬼終於願意談論他生前的事了,這很好,說明鬼確實拿他當朋友了。
這很好啊。
“所以我到底在氣什?”羅棋問自己。
從小到大,羅棋很少生氣。這當然不是說羅棋就沒什不順心的事,只是他一向認爲憤怒和衝動只會讓人做傻事:他已經夠不聰明了,傻事還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羅棋翻了個身,在記憶力扒拉出上一次生氣的原因,試圖用來當個參照。可等他想起來,他就發現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被某個泡菜國在大地震後的幸災樂禍氣到差點在酒吧跟人動手,和爲某個鬼覺得不值,怎比?
“恩?”羅棋愣住,“是因爲覺得不值嗎?”
羅棋知道什是同情。同情不是感同身受,即使它是很好的品質,表達同情時卻容易帶上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因爲雖然很多人拒絕承認,但人總是以自己富足或相對富足的方面作爲衡量標準,然後才去同情低於這個標準的人——因此,一些被施與同情的人才會表示抗拒。
羅棋知道這些,所以在試圖幫助別人時,他會努力表現最大的善意和尊重。
就像去站臺陪鬼聊天。最初他只不過是經常坐在那兒發呆,等鬼習慣了,主動跟他搭話了,他才一句一句地陪他聊——羅棋不希望被鬼認爲是同情他不能跟任何人交流才去的。
雖然就某些角度來看,事實就是那樣。
羅棋不忍心看他繼續每天自言自語,不忍心讓他繼續落寞地坐在站牌頂端——最初他只是這想的。
但現在有什確實不一樣了。
羅棋會爲他的遭遇不值,會爲這不值而氣憤——可嚴格說起來,鬼的經歷裏並沒有那些誰對不起誰誰傷害了誰的狗血。
有多少人會爲了這樣的經歷而替人覺得不值?
這已經不能再算作同情了。
“明明連長相都沒看清,爲什就這傻?爲什一直留在站臺?”羅棋對著空氣輕聲問。
沒有人會回答,被詢問的物件還遠在站臺。
羅棋深深吸了口氣,直到胸口脹痛才呼出來。因氣憤積聚的力量也隨著散去,剩下的只有酸澀的虛軟。
這根本不是同情了。
羅棋是在嫉妒。
“爲什還要一直想著那個人?既然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了,爲什不乾脆多忘記一點?”
嫉妒。
羅棋甚至能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來:那幾乎尖刻的語調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的,陰沈,帶著惡意。
“明明現在能看到他的只有我啊……”
羅棋捂住臉。他的眼眶突然熱起來,鼻子也跟著發酸。
“同情還是暗戀?”被丟到腦後的夢境又轉回來,黑禮帽下的笑臉模糊不清。
羅棋輕輕手,落在“同情”上,然後毫不猶豫地擦掉它。
“真是瘋了。”羅棋苦笑,“居然會喜歡上一個鬼……”
泛著苦澀的潮水湧上來,淹過他的腳,他的腰,最後沒過頭。
“算了,就這樣吧……”羅棋想。
再睜開眼睛時,窗外囂張的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
羅棋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對著螢幕上的數位瞪了三分鐘才終於反應過來:“啊?已經九點了?!”
他跳起來,迅速地理平睡皺的衣服,然後沖出門。
路燈下的站臺上零星幾個人在等車。
羅棋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去,無視別人怪異的打量目光,徑自轉來轉去找“人”。
“我還以爲你不來了。”鬼蹲在站牌背光那面,不爽地撅著嘴。
“抱歉,睡過頭了。”羅棋笑笑,突然覺得對方沒好氣的表情也很可愛。
鬼翻了個白眼,蹲著沒動。
羅棋的心情卻一下子變的很愉快。他的手虛虛揉上鬼的頭頂,語氣是連自己都受不了的輕柔:“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呃……你能不能正常點說話?”鬼瞪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警惕。
羅棋點頭。
“恩,今天聊點什?”
“隨便啊。”
……
特別,就是鬼眼中的香菇青菜包,就是只有羅棋看的見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