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站臺變成了沒有鬼的站臺。
即使羅棋還是每個夜晚都去坐著,每個周末都去發呆,再不會有誰輕飄飄落在他身邊。
再不會有誰坐在站牌的頂上,對著太陽攤開手掌,然後說一聲“夏天了呀”。
再不會有誰呆呆立在雨裏,對身邊的一切都不聞不問。
再不會有誰糾結他帶了什麼當早餐,再不會有誰每天和他拌嘴。
沒有了鬼的站臺,只是個普通的站臺。
羅棋常常在那裏坐到深夜,有時候他會聽到隱約的歎息——或許是歎息吧,那聲音太飄渺,也許只是風吹過草葉的聲音。——羅棋覺得那可能是女鬼。
很奇怪的,鬼消失以後,羅棋也看不見女鬼了。
“所以,也許鬼還在那裏,只是我看不見了?”
就因爲這樣一個不確定的理由,羅棋一天一天地在站臺長坐。
夏天過去是秋天,秋天結束是冬天。
在站臺看雪很寂寞,或許是因爲面對的建築不多,雪落時,羅棋總覺得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
沒有鬼在的日子裏,生活依舊繼續:父母身體都好,自己的工作穩定了,和同事的交往也算正常,除了那個新人研究生終於還是選擇了辭職,其他,沒什麼特別的。
曾經發生過的事,羅棋有時候想來,都懷疑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現在,不過是夢醒了。
這一天下班,羅棋收拾完桌子,準備回家。隔壁桌的同事咋咋呼呼撲了上來:“小羅,今晚三缺一啊三缺一!”
羅棋戒備地搖搖頭:“我還是算了吧,跟你們玩我就沒贏過。”
“哎呀,人家睡了四年的植物人都能醒過來,羅棋你一定能贏個一兩次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羅棋好笑,“我媽快生日了,我得去挑禮物。你們三缺一干嘛不去找孟沙?”
“她?”同事一哆嗦,“跟她玩牌每次都出事!上一次是電扇掉下來,再上一次是一氧化碳中毒——那女人殺人于無形啊!”
“哪有那恐怖。”羅棋讓開他,“不跟你扯了,我先走了。”
說是挑禮物,羅棋也不過是去精品店包了條圍巾,並沒有花多長時間。
路上的積雪已經清了個七七八八,公交慢悠悠地開,冷風就從窗縫裏鑽進來,激得羅棋一陣陣哆嗦。
窗外又開始落雪,鉛灰色的天空下揚揚灑灑的一片。
車到站,羅棋豎起領口沖出去。
站臺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裹著厚厚的羽絨服,一動不動。
羅棋腳下一頓,轉了方向:“喂,這裏風大,你沒事吧?”
對方起臉。
羅棋手裏的禮盒砸進了雪地。
“我沒事,只是想在這裏坐坐。”那個人笑了,臉色有些蒼白。
羅棋不動聲色地撿起禮盒,走到他身邊,拂開長椅上的雪,坐下。
那人好奇地側過臉,問:“我們以前見過吧?”
“爲什麼這麼問?”
“感覺。”他笑笑,“我之前出了車禍,當了四年植物人,醒了以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你很幸運。”
“是吧?我也這覺得。”他的笑容更大,那得意的樣子和以前沒有半點差別。
“雪很大,”羅棋問他,“你家裏人就讓你一個人跑出來啊?”
“我偷溜的。”他摸摸凍得通紅的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我記得這個站臺。”
“啊?”
“好像有什麼人在這裏對我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我還沒有回答。”
風向變了,有雪花被捲進羅棋的眼睛裏,然後化成水——不冰,是溫熱的。
“我是羅棋,”他伸出手,“你叫什麼名字?”
“楊瑞。”
“楊瑞,”羅棋笑了,他握住對方的手,說,“我有話對你說……”
“……”
……
風大了,雪花隨著風搖。小小的站臺掩在風雪中,看不清,卻一直在那裏。
一直都在那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