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笑話
“師弟。”
這聲音明明聽上去還帶了幾分溫柔,卻讓斯年渾身都是一個激靈,他扭頭,很想笑一笑,卻感到唇角僵硬的完全笑不出來,“師兄。”
“師弟,你答應過我什麼?”
斯年訕笑,“這就回去。”
結果他一走葉妤就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不滿道:“熱鬧還沒看完呢,天色尚早,現在回去做什麼?”
君清明微微眯起了眼睛,“扶乩盤已是出結果了,師弟不想知道明日的對手是誰嗎?”
他本就是清雅如謫仙的長相,一雙眼睛微微上挑,明澈清亮,這麼一眯,居然就變得有幾分陰沉冰冷,看得斯年跳起來就朝他走去,畢竟葉妤只是築基期,比不得斯年和君清明的修為,自是拉不住的。
她卻並未顯出什麼不高興的神色,反倒是笑得相當嫻雅,“即是有事,那下次再約好了,清歡,那我也先回去了,明日去看你第一場比試,要加油哦!”
……別再害我了啊妹妹!
君清明一派風輕雲淡,“看來師弟對思過峰甚是想念。”
斯年低下頭,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正在懺悔。
君清明冷冷掃了葉妤一眼,“至於明天,你來看我師弟的比試自是可以,不過你倒是該想清楚,是站在我師弟這一邊還是——你那位秦師兄那邊呢。”
葉妤一怔,略蹙起秀眉,“清歡的第一場對手是我秦師兄?”
“不錯。”
這回連斯年也愣住,第一場的對手,居然是那個秦夙夷?!
……這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君清明見葉妤皺眉的樣子,嗤笑道:“哼,女人!”拉著斯年便走了。
葉妤臉色難看下來,她知道君清明是在嘲諷她惦記著他師弟卻還放不下秦師兄,但他哪里知道其中的複雜!
她現在所在的門派是天穹門,聽起來倒是極其霸氣,實際上只在數百年前有過鼎盛時期,到如今已是沒落了許多。秦夙夷說來是掌門弟子,但掌門這一支比之陸長老一脈卻已是稍有不如。
葉妤原只是外門弟子,直至去年才被掌門的道侶箬靜真人收為弟子,所以也是掌門這一支的,秦夙夷如此照顧她也有這個原因。
現在的天穹門中,秦夙夷在年輕一輩中的威望一時無兩,硬是壓了陸長老之女陸若依一頭,若是他在第一戰中便失利,那在門中聲望必然大跌,此消彼長,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葉妤知道陸若依可是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的。
可清歡已經是結丹修士,秦師兄再如何也勝不了吧?唔,只盼著能輸得好看一些。
葉妤猶豫了一瞬,跺跺腳決定還是去提醒一下秦夙夷。
她卻不知道,在一個對她已心生好感的男人面前,特地提醒他的對手多強大,還語帶安慰輸了也沒什麼,這樣對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尤其,面前這個少女對他的對手還懷有幾分別樣的情緒時。
秦夙夷很想維持風光霽月,笑著回應葉妤的擔心,可是不行。
就算他只是築基中期,他還是想贏。
甚至,想殺了那個冷如霜雪的少年。
嗯,他討厭他。
很討厭。
**
晚霞漫天,天邊只餘最後一抹明光璀璨。
斯年絲毫不知道他的對手那不為人知的心緒,他現在自有他的煩惱要頭痛。
“師兄,你生氣了?”
“怎麼會,師弟你真是多想了。”聽這溫柔輕緩的語調啊啊啊啊,這樣拖長了的口吻啊啊啊,真心好可怕……
斯年硬著頭皮道:“葉妤她騙我遇到了生命危險——我發誓,我原本並不想出來的!”
“葉妤?”君清明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
斯年眼角一跳,趕緊改口,“葉姑娘!”
君清明臉上淡淡的笑斂去了,“師弟啊,我覺得我們還是在思過峰清淨一些。”
“師兄!你已經相當於是結丹後期的修士,怎麼可能會輸!”誰讓他們倆是打包的啊,只要君清明輸了一場,他肯定也會被那個無良師父打包扔進思過峰的,他若輸了還可以說是境界不如對手,可是師兄……師父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君清明不屑地笑:“這種輸贏算得了什麼,只需缺席一場便是輸了。”
“……”算你狠!“……我一定不會再去見葉姑娘了。”反正我也不想見她。
君清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再有下次,我不介意給你一點教訓。”
斯年撇撇嘴,能有什麼教訓啊,師父最多也就是扔他去思過峰而已。
君清明忽然又笑了,無比溫柔雍容的模樣,“師弟,你盡可以試試的。”
“……”好可怕。
“師弟,我現在心情不好。”很快笑容就不見了,這人變臉比變天還快,斯年總算是見識到了君清明的陰晴不定,話說這樣性格的人最難搞了!
於是,斯年只能看著他,然後瞥了一眼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色,試探性地道:“不如我講笑話給師兄聽?”
斯年在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就發現這裏多了不少東西,比如窗下的軟榻、一個編織得十分精細的蒲團和幾張空白的符紙以及一碟朱砂和幾支紫竹狼毫筆,甚至還有幾本閒書與一碗冷透的靈穀蒸的青米飯。
這麼一看,斯年心中就有些愧疚,知道多半是君清明來給自己送這些東西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才會找出去。
君清明側躺在斯年房間的軟榻上,並未束發,一頭黑髮絲絲縷縷地落在軟榻的白玉席上,他不曾穿那件草書狂放的道袍,而是換了如靜鈺一般的白色道袍,仔細看去方能看到太極八卦暗嵌的雲紋,這樣一身白讓他看上去愈加清淨離塵,俊雅如仙。
但斯年知道這傢伙的內裏心肝都黑、透、了!
所以他決定還是不挑釁師兄的權威了,清了清喉嚨,開始講他最擅長的笑話:“一隻黑貓把一隻白貓從河裏救起來了,你知道後來那白貓對黑貓說什麼嗎?它說:‘喵——’”
君清明眼眸清澈平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斯年硬著頭皮繼續:“從前,有一個饅頭走在路上,它走呀走的突然餓了……於是它就把自己吃了……”
明明君清明並未做什麼,甚至仍舊只是那樣漫不經心地半撐著手臂,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斯年,明明目光安靜平和,卻讓斯年覺得太有壓迫感了,越是心裏不安越是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都是那些好像、似乎都不好笑的笑話……
“傳說中,有一個殺手,心是冷的,劍是冷的,手也是冷的,於是……他凍死了。”
“……”
斯年不會知道,以他現在這幅冰冷清俊的面容認認真真地講這些笑話的時候有多可愛可笑,事實上他被君清明看得腦袋都打結了,到後來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君清明卻忽然笑了,如同三月暖春,風拂碧波,笑得一雙眼睛波光流轉,笑得斯年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總覺得有點不好的預感。
君清明起身,忽然靠近。
斯年的腰努力往後折去,卻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君清明長長的卷翹的眼睫毛,根根分明,他溫熱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臉頰,輕輕的,有點癢。
他覺得,自己的耳根一定紅了。
卻聽到君清明低低的笑,低沉悅耳如同古樂弦聲嗡鳴,然後,他湊到自己的耳邊,“師弟,你真可愛。”吐字的時候,氣息吹在他的耳廓,尤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君清明的唇仿佛擦過了他的耳垂——
擦,為什麼換了個身體他的敏感點還是在耳朵!
斯年只覺得“轟”地一聲,血液一下子凝聚到了腦袋,一時感到有些暈眩。
君清明卻已經起身了,從從容容地整理好了身上道袍,甚至將頭髮整整齊齊束到了玉冠裏,才拂了拂袖子,笑得清雅溫和:“師弟,聽聞這遠峰山有一處峰上有大大小小數百處溫泉,我已在一處布下禁制旁人不可近,師弟可要同我一道去洗去這一身塵埃?”
斯年立刻答:“不用了,師兄自去吧!”
君清明略帶遺憾道:“那師弟記得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許輸!”
“是!”
待得君清明推門離去,斯年才放鬆下來整個身體癱在軟榻上,咬著牙捶榻——靠,這是調戲吧是調戲吧還是調戲吧?
尼妹的君清明!
師兄什麼的,真是這世上最兇殘的生物……T T
清早,斯年睜開酸澀的眼睛,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了,在純陽的時候,他一直是在幫會家園睡的,冷冰冰的思過峰他覺得如果在那兒睡著大概會在睡夢中凍死,至於一元殿那張硬邦邦的石床他也是毫無興趣的,修士本來並不需要多少睡眠,比如他就從未見君清明睡過,大多時候是在打坐而已,可是斯年不行,他覺得,他還是保留著某些正常人類的習慣,他喜歡大口吃肉,喜歡溫暖的地方,喜歡睡覺。
昆侖給他準備的房間很不錯,床也很舒服,甚至連被子都很軟,這讓斯年有一種久違的安心。
陽光透過木質的窗櫺灑在窗下的軟榻上,或許是因為這裏的空氣太好打掃得又相當乾淨的緣故,甚至都看不到多少浮塵,窗外鳥聲清脆,卻只會讓人覺得靜謐。
溫暖寧靜。
斯年鎮定地掀開被子下床,看向床邊疊得整整齊齊的道袍和雪白裏衣。
然後瞥了一眼被子裏。
目光微微複雜。
他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形,所以並沒有什麼羞赧或者尷尬的情緒,只是想起昨夜的那個夢,有些微的不自在而已。
事實上,他並沒有看清那個人的臉。
斯年並不是毫無那種經驗的少年,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青春期,今年他十四歲,正是身體逐漸成熟的年歲。
只是昨夜裏那個夢太真實親密,才讓他有些不自在,尤其夢裏的那個人一直舔咬他耳朵的那種真實感,上輩子,都不曾有人這麼做過。
幸好沒看清那人的臉,他這麼安慰著自己。
然後十分迅速地將那床被子毀屍滅跡,卻忽然動作一僵——
他想起夢裏那個人的鎖骨處有一道小小的傷痕。
然後,他的記憶裏,那具令他情動的身體那麼熟悉曾經見過好多次。
君清明。
思過峰的朝夕相處,他毫不在意地在自己面前洗浴。
斯年苦笑起來,蹲□子捂著臉歎息。
就算他還沒愛上那個人,至少對他的身體有欲念啊。
可是君清明那個人——斯年想起他那雙幽深無波的眼睛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樣的人,他怎麼招惹得起!轉而又想起葉妤笑盈盈的面容和那雙清澈明媚的眼眸,他覺得,這樣的兩個人他一個都得罪不起!
斯年想到這兒就有些喪氣,於是決定去幫會家園清醒一下頭腦。
果然,聞到大廳裏飄來的食物香味他就感到好多了,在唱晚池裏洗了個澡又遊了會兒泳,回到大廳啃了半個肘子,他就覺得自己恢復了大半,倒了點酒,聞著清冽的酒香,忍不住還是喝了一些,從胃裏一直暖到喉嚨口。
斯年笑了笑,呼出口氣,覺得自己又滿血復活了,有足夠的勇氣再回去面對君清明,這才踏出了幫會家園。
“師弟,你這是去哪兒了?”
一聽到這聲音,斯年只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便如一個被針戳破的氣球,一下子又癟了。
君清明十分自在地坐在他的軟榻上,頭髮尚是濕的,身上滿是水汽,斯年毫不懷疑眼前這人剛從溫泉那邊回來。
似乎這個人有輕微的潔癖,一天不洗澡都忍受不了。
“……師兄,我只是出去走走。”斯年一拍腿,完了,忘記打包外帶了!幫會家園是有打包功能的,在思過峰他幾乎天天給君清明外帶食物,但今天心情緣故,他根本沒想起來,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回來就撞上君清明。
君清明微微笑了,“看來你昨晚休息得不錯?”
斯年頓時有些尷尬,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轉移話題,“我今天的比試是什麼時候?”
“放心吧還早。”君清明起身向斯年走來:“未時三刻,記得可別再亂跑。”
“是,師兄。”
君清明卻忽然臉色一變,盯住斯年,斯年只覺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師兄?”他努力鎮定,恨不得趕緊上下檢查一下哪里不對。
君清明雙眼一眯危險地看著斯年:“你喝酒?”隨即又換成平靜的口吻道:“師弟,你今年才十四歲。”
“十四歲就嗜酒,你真是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