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燈會
還沒等斯年回答,秦夙夷便道:“咳,我乃是清歡的至交好友,自然不是外人。”他瞪著斯年,一副你敢說出口就試試看的樣子。
說實話,對於斯年而言,這樣的威脅絲毫沒有殺傷力,不過,師兄雖不是外人,但這畢竟是秦夙夷的秘密,出於對秦夙夷的憐憫,斯年只得幫他圓謊,“嗯,我與秦道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君清明卻並非那麼好糊弄的人,“我可見在小巫山時,你們絕不是什麼‘至交好友’的模樣。”
“呃,當時有些誤會,誤會解開了自也就好了。”秦夙夷回得相當快。
君清明挑了挑眉,“秦道友應是天穹門的吧,怎麼這幾年來住在純陽宮山下的鎮子裏,為何不回門派去?”
……因為回不去啊魂淡!秦夙夷心中簡直快淚流滿面了,偏偏有苦不能言。
“他……有些問題,暫時不能回門派。”斯年十分善良地替他回答。
君清明笑得意味深長,眼瞳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麼,倒是讓斯年有些忐忑,誰知他道:“我們如今要趕往西南界河,不知秦道友有何打算?”
“西南界河?”秦夙夷詫異。
因界河即將乾涸妖界逼近人界之事只一些大派知曉,秦夙夷已經許久不曾回去天穹門了,消息滯後得厲害,竟是絲毫不知。
“妖族狼子野心,企圖趁著界河乾涸侵略人界。”君清明淡淡道。
斯年看到秦夙夷的臉色頓時一僵,頓時恨不得捶地,你怎麼就這麼不會掩飾表情啊親!
秦夙夷有一半的妖族血統沒錯,但如果不是斯年早就知道這一點,也根本不會將那花狸貓聯繫到秦夙夷身上,現在想想,卻也不是沒有破綻的。例如他們所有人進入那魔修的洞府,在那洞府禁制被破洞府被毀之後,所有人都落到了小巫山的樹林裏,唯有秦夙夷消失不見,而偏偏唯一增加出來的生物便是那只仿佛聽得懂人言的花狸貓!再加上斯年追問如何解除妖獸的認主,如今秦夙夷又一副忽然與斯年相熟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斯年都覺得這並不太難猜……
君清明輕笑出聲,“怎麼,秦道友也要與我們一起去嗎?”
斯年覺得,他笑得十足不懷好意……
“嗯……”雖有些猶豫,秦夙夷卻沒有旁的辦法,除非讓斯年也別去,否則他根本就不能離開斯年身側千里。
斯年見秦夙夷還是一副絲毫未知的糊塗模樣,心中歎息。
怪不得呢,原本的故事裏秦夙夷碰上君清明,怎麼可能鬥得過啊,再過幾輩子都無法上位的啊,這段位差得太遠了!
親,你暴露了啊親!
君清明多半已經猜到了秦夙夷的身份,卻根本不言明,就這樣一行三人朝西南界河飛去。
須彌靈鶴速度極快,日行萬里不止,倒是讓操著飛行法器追趕的秦夙夷疲憊不堪,斯年想提出稍事休息,便見君清明嚴肅道:“師父著我們速速趕去支援,卻不能為了他耽擱。”甚至好心地對秦夙夷道:“秦道友不必如此著急,我們先趕去,你一兩日後再到也是無妨的。”
……
如果他沒猜到秦夙夷的身份而這樣說,那是全然沒什麼問題,但斯年心中有數他很可能已經知道秦夙夷就是那只花狸貓,君清明可不是斯年,他清楚知道認了主的妖獸靈獸若是離主人過遠會產生什麼後果的……
斯年感歎,君清明這人真是心肝都黑透了!
可憐的秦師兄,你敗在他手上半點都不冤枉。
秦夙夷卻只能怨憤地瞪斯年,斯年表示,實在愛莫能助……
從純陽到西南界河距離不算近,哪怕是他們這樣的修士,都需要行上幾個月才能到達,所以路上勢必還是要在人類的鎮上稍作休息,也幸好這樣秦夙夷才沒有掉得太遠,因他可隨時感應到斯年的位置,倒也不怕跟丟。
這一天,君清明與斯年到了一座相當熱鬧的城鎮,這應是一個不算小的國度的都城所在,他們決定在此地休息兩天再出發,哪怕是須彌靈鶴,也有靈氣用盡的時候,須得休養一陣。
大多修士雖是不食人間煙火,但也並非全然不懂人世塵俗,就算一些修士自小在修仙門派中長大,也不會從不下山玩耍,修士雖氣質與常人有異,容貌也更出眾,但畢竟不是三頭六臂,湮沒在塵世裏並不算難,尤其是男性修士,只要不露行跡,在這人口密集的城鎮裏無人在意也是常事,反倒是女修要稍稍麻煩一些,因塵世間大多凡人女子少有抛頭露面。
不過,大多數修士還是不不樂意到凡人聚居的地方去,因那些地方多半靈氣遠不如山中無人之地來得乾淨充沛。修士一心向道,自也不喜凡人城鎮的紅塵氣息。
“這烏糟的天空,靈氣真是駁雜得厲害。”君清明皺眉道,“何必非要到城鎮裏來。”因修士的五感比常人要敏銳多了,某些不那麼美好的氣味自然格外容易鑽入鼻子。
斯年卻道:“師兄你幼時不是還得一凡人照顧嗎,怎麼,不喜這凡人城鎮?”
“這倒不是。”君清明一時竟有些怔忪,看向身邊行走匆匆的布衣百姓,想起幼時接濟自己的那位慈眉善目的凡人大嬸,頓時心中有些感慨。
斯年笑道:“師兄,你聽到了嗎?”
“什麼?”
“今日是元月十五上元節,這城裏有燈會呢。”
君清明失笑,“凡人總愛熱熱鬧鬧地過這個節過那個節,不過燈會是什麼?”
斯年頓覺驕傲,看,終於有個東西他知道君清明不知道了,不容易啊!
“燈會是什麼你晚間自會知道。”斯年眼睛一轉,進了一家錢莊,用乾坤袋裏的金葉子換了些碎銀子和銅板,出來便買了兩支糖葫蘆,塞了一支給君清明,見他瞪著眼睛皺眉,不禁笑得更歡。
他與君清明本是出色至極的男子,斯年如今看來只十七八的清俊少年,卻實在眉目如畫一雙眼睛明亮澄澈,引得一路上平民家的大嬸小姑娘頻頻看來,若不是氣質冰冷如霜,怕早有姑娘悄悄塞來荷包帕子了。
君清明也是一般,雖比之斯年看來要溫潤文雅些,卻氣質翩然猶如謫仙,讓人輕易不敢搭訕。
兼之二人衣著不凡,一身道袍一看便價值不菲,須知在此國中道教乃是國教,城中香火最盛的便是一座三清觀,尋常道人大多也無人敢惹,是以二人並肩而站引來不少目光,卻無一人敢上前。
“既來了人間,便享一天之樂又有何妨。”斯年咬下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道。
君清明歎了口氣,但他對於斯年向來有著對旁人沒有的容忍力,是以也學著他咬了一口糖葫蘆,那酸甜交加的味道讓他忍不住眉間一蹙。
瞥了斯年一眼,君清明知道這個師弟向來喜愛俗世的食物,尤其是大魚大肉,卻不知他還愛這些酸酸甜甜的玩意兒。
足像個小姑娘,嘖。
斯年不知道君清明的腹誹,事實上他對於糖葫蘆這種並稱不上多喜愛,只是有些懷念以前老北京的冰糖葫蘆,這個世界這個年代的糖葫蘆自是不能比的,糖的味道極淡,酸得他牙齒都要掉了,只吃了幾口便失去了興致。
這座城鎮裏幾乎沒有修士的痕跡,看得出上皇並不昏庸,百姓稱得上安居樂業,街道寬闊,不時有小孩子笑鬧著跑過。
斯年並不羡慕他們。
這個世界並不像表像那樣安詳和平,既然踏上了修仙之路,就如君清明所說,物競天擇,優勝劣汰,他無法做到像這些古人一樣容易滿足,被皇帝和貴族統治著,於帝王而言,草民性命如草芥,于修士而言,凡人皆如螻蟻,只有爬得更高,才能活得更恣意。
斯年想通了,是以現時心境反倒開闊,眉目間也疏朗了許多。
他享受這凡塵的熱鬧,卻並不會為此停留,雖只是過客,他卻也希望能留下一點快樂的回憶。
修士漫長的生命裏,除了修煉,實則還能有旁的東西。
尋到了一家看著還算乾淨的客棧,斯年開口道:“掌櫃,可有上房。”
君清明則詫異地看著斯年仿佛熟稔的模樣。他雖在青丹莊長大,但除了那山下的小鎮子,幾乎從未去過其他凡人城鎮,不過以往他也從不覺得那些凡人城鎮有何吸引他的地方。
“小道長是來城中看燈會的吧,恐是今日訂不到房啦,大多客棧怕是皆已客滿,不過小道長可去城中三清觀借住一晚,同是修道之人,應是不難的。”那掌櫃的熱忱答道。
斯年謝過,這才拉著君清明出門,見漫天霞色,已是天色將暗,揚眉道:“師兄,我帶你去看燈會。”
君清明微微一笑,應道:“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當那漫山遍野的彩燈燃起,映得整座城市猶如銀河星落,華彩非常,哪怕是君清明這般素來心智堅定的修士,都一時心神微動,不知有什麼東西擊中心底,身旁之人言笑晏晏,讓他心中柔軟一片。
雖是岸邊遊人人聲鼎沸,他卻覺得寧靜安樂。
“師兄,你看。”
絢麗五彩的煙花是凡人才會喜歡的東西,修士從來不會對這樣轉瞬即逝只留片刻美麗的東西感興趣,便如女修,也少有喜歡金石珠玉的,多半更愛駐顏丹丸。
君清明卻覺得很好。
一種他根本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很好。
身下小舟晃晃蕩蕩,師弟仰面躺在舟上,一個白狐面具推到額邊,愈加顯得眉眼寧和,笑容明朗。
他半坐在他的身旁,竟有一瞬覺得,便一直這樣下去也無不可。
小舟微晃,他眼眸半閉,心中似有什麼藩籬轟然倒下,靈氣悄然震盪,湖面漾開一道道的波紋,只在黑夜裏,人人仰頭看著那五彩斑斕的煙花,竟是無一人察覺。
斯年坐了起來,詫異道:“師兄,你突破到兩儀境後期了?”
君清明微笑道,“是啊!”
斯年笑了,拔出君子劍,一聲清越的劍鳴,他眸中劍意一盛,湖水震盪,這一次的突破竟是毫無懸念。
六年鑄劍,他與君清明並無一日修煉,但心境卻比之昔日提升了不少,方才受君清明靈氣刺激,斯年便知道他可突破兩儀境中期。
“師兄,走吧。”斯年一笑,一腳踩出,踏水而行,君清明隨即跟上,兩人衣袂飛揚,虛空而行,那煙花明亮,在二人身旁紛紛落下。
湖的那邊,是三清觀。
這座三清觀建了也不知多少年,占地極廣,屋舍足有數百間,只片刻,二人便躺在最高的大殿屋頂之上,遠遠看著那綿延不絕的花燈和綻放不休的煙火,還有那河上不時飄來的蓮燈。
“這霜露白乃是這城中最富盛名的美酒,果然不凡。”斯年只覺得這酒香氣迷人口感醇厚,上輩子的他是啤酒一杯倒,如今換了個身體,倒反而膽大了。
君清明喝得比他還多,只是這人再如何喝也不見臉紅,反倒是一雙眼睛越喝越亮,在黑夜裏簡直熠熠生輝。
斯年半躺著,“師兄。”
“嗯。”
“明日我們便走吧。”
“好。”
“師兄,我們一定會成仙的吧?”
“一定會的。”
“師兄,若是你比我早成仙,會不會等我?”
“若是你比我先呢?”
“我會等你的。”
“那你何須問我。”
斯年笑了,他知道君清明的意思,似乎是今夜那輪圓月月色太美,使得他明明不該醉的卻有些微醺。
“師兄,我會記得這一天的,多謝你陪我。”
——而回應他的,是一個淡淡的,帶著酒香的吻。
斯年猛然間瞪大了眼睛。
那人彎著腰,一頭柔順長髮從肩頭落下,在夜風中拂過他的臉,斯年只覺得癢得厲害,偏那人卻眸中含笑與他對視,幾乎貼著他的唇,輕輕道:“師弟,我亦是不會忘了這天此刻。”
永遠不會。
輕輕的一個吻,帶著熏人欲醉的酒香,溫熱的,淡淡的。
一時呼吸相聞,氣息交融,曖昧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