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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第50章
50心月

 “我不收徒。”

 聽到這句話,君清明才舒了口氣,看跪在面前的這些面容稚嫩的孩子也順眼了許多。

 清渠一直在注意他們二人,見兩人面色緩和下來開始打量那些孩子,才心下一松。

 今年的這批孩子,論資質,卻並不是十分好。

 身為掌教真人,也是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斯年,只得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那樣的資質,千百年裏也碰不上一個的。

 入得純陽門下短短十幾年,從無極境到三寶境,如此可怕的晉升速度,不知純陽又留得住他幾年?

 而他身邊的清明,本就是靜鈺師叔之子,倒是好一些,至少還有些血脈的牽絆。

 只他們師兄弟二人看著感情極好,多少讓掌教真人有些安心。

 座上本該三人,卻缺了一名清鯉,他最近正在閉關,離五行境已是近了,才試圖沖一沖看看。清渠知道自己身上擔子太重雜事太多,許是這輩子都是四象境了,心境倒是平和,只清微的神色雖還是滿臉笑容望之可親,到底帶了兩份黯然。

 說來,他還是清鯉的師兄,卻被他拋在了後面。

 掌教真人正想開口,卻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一道清晰的聲音:“法華寺心月,求見純陽掌教真人。”

 這聲音空靈綿長,可見來人修為不俗。

 掌教真人心有不悅,這薦子日乃是純陽的大日子,怎可隨意被打斷,可法華寺的面子卻不能不給——心月心月,居然是心字輩,這輩分可不低啊!

 實則心字輩已經不可說成不低了,應該算是相當高才對,比如君清明與斯年的清字輩就夠高,但這法華寺的心字輩,比他們還要高上一籌,幾乎相當於純陽的靜字輩!

 只斯年聽到這個法號被雷得渾身一顫,心月這法號比他的清歡殺傷力還要大!

 心月什麼的,老讓人想到新、月、格、格啊!

 掌教真人只得淡淡道:“請法華寺的心月大師前來觀禮吧。”

 “是。”一名年輕弟子走出殿去。

 斯年略有些好奇,低聲道:“這法華寺的僧人怎會今天來?”

 君清明搖搖頭,“法華避世多年,但照我們在妖都中看來,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兩人只悄聲說了兩句話,便見一個年輕僧人踏進殿來。

 那僧人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僧袍,毫不起眼,但一看他的面龐,卻極難移開眼去。

 斯年早知道像這種小說裏,略重要的一些人物,都不會醜到哪里去,比如君清明、秦夙夷,甚至是凰翧這個反派也是一樣。

 但他看過的部分,還不曾見到這位心月僧人出場。

 可是幾乎不需要懷疑,這位元一定不是隨隨便便走個過場的路人甲。

 這一點從他的容貌就可以判定。

 心月並非如君清明、秦夙夷一般眉眼精緻俊逸,他的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嘴唇也顯得有些單薄,但合在一起,卻偏生有著如皎月一般的光輝,說不出哪里好看,只一看到這個人,便覺得這人長得真是宜人極了,極親善,又溫柔,他朝人淡淡看來的時候,哪怕沒有微笑,都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這人的身上,甚至沒有一點銳氣,平和、慈悲、皎皎如月。

 斯年知道這本女主修仙文裏,必然有各種各樣出色的男子,但能與心月比肩的,估計也沒有幾個,他通身都擔得起一個“妙”字。

 “不知心月大師來我純陽所為何事?”掌教真人問道。

 心月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才道:“冒昧打攪,心月心中不安,還請掌教真人見諒。”

 見他態度謙卑,掌教真人心中才舒服許多,“法華與我純陽向來交好,心月大師不必如此客氣。”

 心月歎息道:“貧僧原追蹤一名魔修數月,此魔修狡猾至極,幾番脫逃,今日竟是追蹤他到純陽宮下,這魔修似是遁入了純陽山門之中。”

 掌教真人聞言震怒道:“何方魔修如此大膽!”

 心月嚴肅道:“不瞞掌教真人,此魔修現如今就在殿內。”

 此言一出,連斯年都感到心中震駭!

 就在殿內——

 他的目光立刻往那些乖乖跪在地上的孩子們中間看去。

 正式的純陽弟子,再如何也有相熟的人,哪怕那魔修變作他的模樣,卻也容易被認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變作第一次來純陽的孩童,光明正大地進得純陽,卻也無人對他生出疑心!

 “哼!”

 君清明忽然出聲,他自妖界歷練歸來,煞氣還未完全收斂,驟然爆開的氣勢極其驚人,一時殿上幾乎所有孩童都腿一軟往地上倒去,就連那些年輕的純陽弟子,都有不少身形不穩。

 只一瞬!

 那魔修生性狡詐,君清明卻語出突然,哪怕他有心做戲,瞬間的反應畢竟慢了一刻——

 “找到你了!”話音未落,劍光沖天而起,動手的卻是斯年。

 君子一動,五方行盡!

 那人立即身體一僵,再如何也動不了。

 此時的斯年已經可以做到五方之時隨意控制範圍大小,是以他將範圍只鎖定那可疑之人,周圍少年並未受到影響。眾人只覺滿殿寒光一閃,殺氣凜然,迫得人心弦震顫。

 待得眾人視線一清,便見到一顆頭顱咕嚕嚕地滾落在一旁。

 殺人者,君清明。

 因他劍氣太厲太快,甚至連血都不見一滴,那方才還玉雪可愛的少年便已經身首異處。

 掌教真人驟然站了起來,見那少年緩緩變作一膚色黝黑的成年人模樣,才順了順鬍鬚道:“心月大師,不如看看這是否你追蹤數月的魔修?”

 心月仔仔細細看了斯年和君清明一眼才道:“慚愧,正是此僚。”

 斯年微笑,這心月不知是敵是友,上前來說魔修潛入純陽,而純陽若是絲毫不知,未免失了幾分顏面,可此時他與師兄劍若雷霆,丟面子的反倒是心月了,因他自稱追蹤這魔修數月,卻不想輕輕易易被師兄一刀斬了,高下立判。

 倒是君清明本人清楚,這魔修實則修為不弱,能混進純陽來本身智謀不凡,若非師弟一舉將他定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恐怕自己並不能一劍便取了他性命。

 掌教真人看了看漸漸漫開的血跡和周遭少年受到驚嚇的模樣,淡淡道:“今日血光染了氣運,恐是不詳,先將這些孩子安頓下去,三日之後再行儀式。”

 “是。”

 很快便有年輕的純陽劍修將那些孩子帶下去安頓,掌教真人大袖一揮,青石地板上身首異處的魔修頓時不見蹤影,連血跡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知心月大師還有何事?”掌教真人顯然對心月攪了今日儀式感到有些不滿,雖口吻客氣,卻無疑是下了逐客令。

 心月卻微笑道:“我正四處遊歷修行,聽聞純陽大道峰上積雪常年不化,各異山石猶如冰晶,乃是人間至景,可否向掌教真人借一陋室,容貧僧觀雪二日?”

 掌教真人卻是一愣,實是未曾想到心月提出這等要求。

 這要求並不過分,但以掌教真人的敏銳程度,卻察覺到此人或許另有所圖。

 “若掌教真人心存疑慮,不若貧僧將這佛珠壓于掌教真人處。貧僧只是愛景,確實別無他心。”心月誠摯道。

 掌教真人卻是一怔,看向那串陳舊的佛珠,那串佛珠看著極為古樸,卻每一顆都摩挲得光滑圓潤,皆是萬年菩提木所制,唯有中間一顆玉珠,晶瑩剔透,玉珠之中似有金色佛光盤旋,隱隱透出“心月”二字。

 心月聲稱自己是法華寺僧人,卻並未有何證據,法華寺避世多年,掌教真人自然不認識心月,但心月一拿出這串佛珠,他便知道此人確實是法華寺輩分極高的“心”字輩僧人無疑。

 法華寺的僧人每一個都有一串本命佛珠,若那僧人圓寂,佛珠也會隨之一同碎裂,且只有在主人手中,佛珠才會現出佛光,這全然作假不得。

 既是確認了心月的身份,掌教真人只得道:“無需如此。”這才吩咐人收拾住處給心月。

 君清明眯了眯眼,那大道峰離思過峰是極近的,他們回去之後,靜鈺必然還會令他們回去思過峰,這和尚要去大道峰是想做什麼?

 待不到他多想,就聽心月道:“這兩位就是清明真人和清歡真人吧。”

 斯年一怔,與君清明對視一眼,索性道:“不若讓我與師兄陪心月大師賞雪?”

 “那貧僧便卻之不恭了。”心月含笑道。

 三人一道步出大殿,心月這人不僅氣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連說話也一直是溫聲細語,柔和宜人,但斯年早就碰到太多表裏不一的人了,所以根本就不太敢相信他。

 果然,不多時,心月便歎了口氣道:“貧僧還未多謝兩位真人使得人間避免一場大禍。”

 君清明淡淡道:“想不到心月大師遊歷在外,消息還如此靈通。”

 心月笑道:“這樣大的消息早就傳遍了,難道兩位真人不知道嗎?”

 斯年詫異地看了君清明一眼,覺得這麼快這事兒就傳開,並不太像是純陽的手筆。呃,難道是葉妤?

 心月卻也並不揪著這個問題,歎了口氣道:“可惜就算妖界亂了,我人界卻也是一般不得安寧。”

 斯年皺眉,不明白他為何要說這個,“如凡人一般爭權奪利,真是可笑。”他嗤笑。

 “是啊。”心月苦笑,“可惜我法華卻什麼都做不了。”

 君清明瞥了他一眼,“似乎當日法華也是勸誡過昆侖與元空的吧?”

 心月搖了搖頭,“這其中牽涉太多了。”他的目光深幽,盯著君清明道:“不知清明真人和清歡真人此去妖界,可曾聽說過什麼傳聞?”

 “什麼傳聞?”斯年心中略有所悟,卻一時沒有抓到。

 心月緩緩道:“關於妖都,妖皇,公叔明的傳聞。”

 兩人齊齊一驚,對看一眼,君清明面無表情道:“不知心月大師是什麼意思?”

 心月見他們的反應,心中已有了答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恐怕清明真人到如今仍覺得奇怪,為何元空會三番兩次想置你於死地。”

 斯年心中一跳,鄭重道:“願聞其詳。”

 “這原是我三派秘事,卻是不便對人言,但如今清明真人已不算是事外之人,我法華認為,須得讓清明真人知曉原委才是。”

 君清明文然一笑,“這才是你來到純陽的原因吧,那魔修想來遠遠不是你的對手,若不是為你特意所迫,怎會如此恰巧跑來純陽?”

 “此事茲事體大,若清明真人願意,自可親自向門中長輩闡明,若是不願便也罷了。”心月壓低了聲音,面容愁苦,“此事已過去三千多年,我三派卻至今如落桎梏不得解脫,真是冤孽。”

 “還請大師言明。”

 “三千年前,妖界公叔明橫空出世,統妖界,建妖都,本身乃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哪怕有界河阻隔,那時如日中天的妖界若真要入侵人界,人類絕對無力抵擋,必是生靈塗炭。”心月這才開口,“於是,當時的天邑第一大派元空便聯合我法華和昆侖,派精英弟子三百二十人,橫渡界河前往妖界,目的便是刺殺那妖皇公叔明,他們行前都立下血書,刺殺不成,絕不歸返!”

 本該是個熱血沸騰的故事,但斯年卻聽得心中有些發涼,“後來呢?”

 “後來?”心月歎息道,“後來,去了三百二十人,隕落了三百一十七,唯有三人存活,這三人,還是公叔明讓他們活著,他們才能活。”

 “什麼意思?”君清明沉聲道。

 “他們中了公叔明的圈套,尋常妖修早已從妖都撤走,只剩下公叔明和他手下大將在城中等候。”

 斯年驚道:“圈套?”

 心月點頭道:“幸得當時他們身帶至寶殺妖幕,將整個妖都封閉起來,外援的妖修卻是進不去妖都,這才不算太糟。只這一戰慘烈非常,幾乎是同歸於盡,最後公叔明雖身受重傷,但原是有機會將那三人殺了,卻偏生留他們性命。”

 “這是為何?”

 “你們可知公叔明的原身乃是何種妖物?”心月問,卻不等他們回答,就說道:“聽聞,乃是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君清明詫異,因妖修中植物修成的妖修不是沒有,比如昔日他座下的綠牡丹翠翠,但畢竟是相當稀少的,而且比起動物來,修煉要難上千百倍,想不到這妖皇居然是一株植物修成。

 仿佛明白君清明的驚訝,心月沉聲道:“從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修成妖皇之尊,他才用了一千多年的時間,可見其天資縱橫,若是投生在動物身上,恐怕他的成就更不止於此。”

 斯年頓時明白了,在任何條件都最差的情況下,這傢伙還爬得這麼高,要是起點更好一些,說不定更可怕,“所以呢,與那三人有何關係?”

 心月看向他,“難道清歡真人不知道,許多植物都只須折下一支嫩芽,便可如母株一般,漸漸養活長大嗎?”

 君清明猛然間看向心月,心月輕笑道:“看來清明真人已是明白了什麼。沒錯,當年,那三位修士都被公叔明植入了他自己的一根芽,任由他們三人回到人界,那嫩芽在他們體內漸漸長大,以他們的精血靈氣為養分,一日日纏繞捲曲,直至脈絡佈滿他們的整具身體。”

 斯年直聽得寒毛直豎,“……於是,他們都成了那公叔明?”

 臥槽,這太強大,這傢伙要是多種幾顆芽,豈不是分裂成無數個,這可比什麼哈利波特的切片反派伏地魔要強悍多了。

 心月緩緩搖了搖頭,“並沒有。這三人,一人出自元空,名元嘉安,一人來自昆侖,名齊堇薇,一人乃是我法華的佛修空靜。公叔明聰明非常,選的人都是我三派無法忍心下手之人,元空的乃是昔日掌門之子,昆侖是昆侖太上長老的掌上明珠,且是元空那名修士的道侶,而我法華——乃是上上任的佛子。”

 “他們都是心志堅定的修士,一直在與自己身體內的妖物作鬥爭,但這種植物沒有其他的優點,生命力之強悍非是人類可想像的。”

 心月看向君清明道:“昔日我三派共同立下承諾,若門中那人出了事,便要負責到底,殺之毀之,不留後患。”

 “後來呢?”斯年抓住身邊君清明的手,不用問,他已猜到了結局。

 “後來?後來就這般沉寂下來,他們三人隱居避世,再不出現在外人面前,直到一千三百年前,我法華寺的佛子第一個撐不住了,自爆而亡。然後,是二十六年前的元空元嘉安,隕落之時已是神志不清,幾乎被那妖物全然控制,最後,便是二十三年前的齊堇薇。”

 心月的話聲一落,一時四周的空氣都仿佛凝滯。

 斯年冷哼道:“那又如何,既是死了,那這便是結局!”

 心月看著他,輕笑道:“可惜,元空不那麼想。既是死了,該入輪回,為何偏生就在他們死去的同一天,誕生一名同樣天資不凡的嬰孩?如果我沒說錯,清明真人的肩部,該有一塊如嫩芽般的胎記吧?元嘉安他們捨不得下手,但若是那妖物轉世,他們卻不會有絲毫顧慮。”

 斯年心頭一緊,君清明的肩頭,還真有那麼塊胎記,雖然極為淺淡。但是他可以肯定,君清明的體內可沒有什麼植物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

 心月眼神沉靜,“放心吧,我對清明真人並無敵意。我法華之所以避世,一則是至今沒有我法華佛子轉世的消息,也不知是在何處,二則,寺中長老多數認為,即便是轉世,或留下些許印記,卻也並非妖物,已是尋常人類,不必再追求前世,只有數人固執己見,在人海中尋尋覓覓——我亦是認為,既是轉世,那便與前世再無干係,清明真人出身名門正派,行事再清正不過,與那妖物根本無半點聯繫!”

 斯年終於知道,元空為何會在明知將觸怒純陽的情況下還是三番兩次下手了,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說明君清明是他元空元嘉安的轉世,卻又擔心他成為禍患,才會致力於置他於死地。

 三人間的氣氛沉凝下來,皆是沉重不語。

 卻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你們在這裏啊,真讓我好找!放心吧,再過幾日,那寧梓再翻不出——咦!”

 斯年轉過頭,發現正是一身清爽的葉妤,頓時想起這位應該是——呃,那位齊堇薇的轉世吧?

 原作者的設定果然很微妙……這兩人前世就是道侶啊喂!

 但,既然都是公叔明的嫩芽,大抵被同化了吧,最後都變成了公叔明?於是再轉世……

 斯年臉色古怪,呃,好像有哪里不對?

 豈不是他倆都是同一個人,哦,不對,是同一個妖轉世?

 怪不得這麼像……

 法華當然找不到那名佛子的轉世,因為他在妖界,就是孔雀王之子凰翧。

 斯年正胡思亂想著,就見葉妤指著心月驚呼道:“花和尚,你怎麼在這裏!”

 花、和、尚?

 他瞪向心月。

 只見心月的眼睛驟然一亮,笑得一臉春風蕩漾,“哎呀葉姑娘,真是好久不見!”

 臥槽,他只聽說過花和尚魯智深好嗎!

 心月是花和尚?請問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字面上的意思?

 花心的花?風流和尚心月?

 看著心月臉上那深情款款的笑容——

 臥槽,這傢伙是怎樣讓深情款款都變得這麼誠摯可信的?

 ……於是,這又是一只有著道貌岸然表皮的偽·高僧?

 斯年看了看天,忽然覺得之前心月所講的那些沉重東西,其真實性正在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要說:葉妤:花和尚!

 和尚:葉姑娘,終於又見到你了!(深情臉)

 斯年:……這樣的人完全不可信啊,剛才都是說謊吧……

 師兄: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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