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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戶》第25章
25爭奪

 卻說這余太公因次女動了春心,不得不與智囊車子文商議,如此這般一說,只盼這程謙真個是前沈尚書之子,官家欲為平反,也好趁此時機籠絡個好女婿來。

 程謙初登門時,余太公也是一張笑臉,客氣得很。待觀程謙行止,始認真起來,卻也只當作本地一個有力人家而已。彼時車子文恰是個陪客,程謙走後,余太公與車子文敘話,尚無此意,亦不提及甚麼沈尚書公子一類的話。這隔不多久,又提起這話頭兒來,未免令人生疑。

 車子文暗道,今日東家說話不似往日哩,他家原是尋常商戶,能有今日,全賴這東翁好算計,又殺伐決斷甚是果敢。在家中也是說一不二,家中娘子也頗厲害,今日止為一女便這般優柔,竟是為何?且余家二姐兒也是打小兒用心教養的,素來聰明伶俐,縱然程謙皮相極好,怎地非要個有婦之夫不可呢?然見余太公一臉晦氣,並不敢多問。

 車子文卻不知,這世上女子,無論性情如何、賢愚與否,一旦入了魔障,非但九牛拉不回,縱是親娘老子,也能當了外人。十數年教養,悉化作為他盤算。聰明伶俐只堪不破這一道情關,也有為情郎背家私奔的,也有為情郎籌畫從娘家拖好處走的。

 余二姐自家也弄不明白是怎麼了,她家初至江州,雖則先使人灑掃,然所攜行李甚多,又要歸置。她不耐煩,悄悄帶著丫環往前頭偷瞧著來往之客。不合叫她看了程謙一眼,便入了魔障,必要嫁他不可。

 余太公自是不肯的,他止因程謙生得好,行止不似凡品,多加留意些罷了。不曾想一轉頭,自家閨女迷上他了!余太公已決意為次女再尋一門好親事,嫁與個官兒是最好。余二姐已使心腹丫環打探得程謙姓名,又說與母親,余太公聽聞妻子如是說,初時也是火冒三丈:“甚樣人看不上,非要看上個贅婿!叫她少起心思,老實與我備嫁,一、二年內,保管叫她嫁與個官人做娘子。”

 余二姐尋死覓活,只要程謙一個:“不是他,我情願死,憑你尋甚樣人,縱捆上了轎兒,也拜不得堂。入了洞房,我便與你女婿招認!”但凡骨肉相爭,一方以死相逼,另一方便難以招架。玉姐要習武,用的是絕食,余二姐要程謙,用的也是這一招。

 余太公到底人性未泄,拿兒女也當人看,好容易養大個閨女,不到萬不得已,怎有狠心掐死了她?總是要與她如願的。余太公又不肯白白浪費一個閨女,且程謙又有妻女。正有京中消息傳來,余太公一想,這程謙之體貌,恰與所述相符……只盼程謙便是沈公子。余太公出手,較之余二姐穩妥許多,將程家祖宗八代險沒查出來。

 又有車子文這個智囊,一齊商議。把京中傳消息的一張紙翻來覆地去看,上頭倒是寫著些沈公子形容,長了什麼痣、哪里有個疤、大眼睛還是小眼睛、是白是黑、是醜是俊。倒有六分把握。唯車子文心下犯疑:又無圖形,如何對得上?

 余太公卻想著程謙作為,也罷,哪怕不是沈尚書公子,單看人物也不太差。雖不是個官兒,卻是個靈醒人兒。先攏住他,再看兩日,若他真有些本事,能考個舉人進士,劃拉到手裏也不算虧。做過贅婿說出來不好聽,然則出些錢,與他改了戶籍他抹了此節,依舊是清白人家。想那程家人相單薄,也不好強爭,又已有個姐兒了,多與他們些銀錢,也算補償。至於程謙那個女兒,要他當作自家孫女兒照看也可,所謂和氣生財。

 余太公想得甚是周到,恰在此時,京中又有消息,沈尚書事因朝中有人作梗,平反之事不了了之。余太公又放下心來,並不著急了,命兒子余大郎多與程謙相處。

 余大郎奉命而去,他亦是個年輕人,家裏有錢,也為他延請名師,也與他錦衣玉食,不特讀書識字,凡是年輕公子時興的玩藝兒他都通曉。又余太公近至江州要與縣令、知府親近,不巧未遇上節日,二位家中又無人做生日,只得轉而與兩位家中公子玩些摴蒲一類遊戲,有意輸些錢財與這兩位。余大郎便尋了程謙湊作一局,故意輸些銀錢。

 程謙因余大郎說:“往來我家這些人,我皆看不中意,唯與世兄一見如故。我初至江州,甚都不熟,還須仰仗世兄。”又請程謙代為引見些人,又說要見縣令、知府家公子等。程謙因餘家要租他家倉棧等事,亦不好推拒。此後便是余大郎使錢,招待兩家公子,程謙時常作陪。

 余大郎對這“妹婿”原不待見,贅婿總令人不齒,然則妹子喜歡,又有程老太公先時四處揚言程謙日後歸宗,此時入贅不過報恩云云。日日相處,亦覺此人不錯。方轉過顏色來。

 如是二、三月,又逢節日,餘家備好大一份禮物分贈二官,余大郎已與兩家公子稱兄道弟。縣令又與余大郎附縣學讀書,只待上下打點,便可考試。余太公亦租下程家倉棧,又與他家鋪子做買賣,拘得程謙時常與他家打交道。

 一日飲酒,余大郎微露其意:“我素服程兄,家有一妹,實想許與程兄。”

 程謙捏著酒盅道:“余兄醉了,我已有妻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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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大郎得程謙這一句,回復與父親。余太公已叫女兒鬧得生不如死。余二姐放下豪言:“為奴為婢,只要為他。”余太公怎肯叫女兒做妾?只得硬下心腸,又打點些禮物與縣中官員,又招徠程家鋪子夥計管事等人,連同程家佃戶都要收買。只待將程家命門掐住,再談程謙之事。

 余太公行事縝密,余二姐卻等不得,暗使心腹丫環去打聽,路遇陸氏的母親。陸婆子口中程家滿門惡人,秀英當是個首惡,直說得如同夜叉一般。丫環回來說與余二姐聽,余二姐心疼得不得:“恁般如珠似玉一個人,落到個夜叉手裏,叫人好不心疼,這卻是‘駿馬常馱癡漢走’哩。”又聽陸婆子說,程家一個姐兒,倒好叫教得心黑手狠。又思,[若是我嫁與他,可要好生教導這姐兒,若是我嫁與她,生出來的孩兒必定……]

 一時羞紅了臉。

 因她哥哥與程謙熟識,她便按捺不住,動手與程謙打起絛子,倒好想與他做雙襪子,只不知道尺寸。便與丫環定計,故意于程謙走過路上灑上水,叫他踩過,再量了那印子,估出尺寸來,細心去做。

 又時時使人打聽程謙之事。一來二去,叫她買著了程家打發出來發賣的丫頭,又生出一段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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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玉姐自得了兩個新的丫頭,李媽媽鬆快不少,只叫梅香與果兒伴著玉姐,她自家支使支使朵兒,權作練手。梅香總在玉姐身邊伺候,果兒多做些針線活計等,不知為甚,玉姐偏愛與朵兒說話,又時常道果兒辛苦。

 秀英有孕,尋常人不得近人,梅香盡力巴結玉姐未果,便時與素姐說話,素姐喜她伶俐,與她改名蕊兒。玉姐也不在意,只喚了朵兒來伴她讀書,回與秀英:“阿婆喜歡梅香哩,把她與阿婆使罷,我有朵兒果兒兩個便夠。”

 聽秀英一笑,把她臉上擰一把:“你這小東西吃醋了?”玉姐把頭一搖:“並不是,我見她心也不在這上頭,不如成全了她。”

 秀英心下詫異,這丫頭說話倒怪,也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把李媽媽叫了來問:“梅香是怎回事?怎地玉姐說她心不在這上頭?要把她與她阿婆?”

 李媽媽也納悶兒:“這三個丫頭,最伶俐莫如梅香,大姐兒想什麼,她總能先想得到。我原還怕她太伶俐了,萬事依著大姐兒,惹出禍事來,怎地大姐兒不說她好,倒說她心不在了?”

 主僕二人思前想後,萬分不解,難道是玉姐見梅香挨著外祖母,故爾不喜她了?這梅香伺候得極好,既有餘力,也不必就長在玉姐跟前了不是?也談不是“背主”、“攀高枝”。不免把梅香叫來一審。梅香哭道:“奴只因姐兒使送茶果與安人,方與安人見面。遇著安人說經書字小,奴與安人讀過幾回罷了。安人就與奴改了名字,奴、奴……”

 梅香實是不喜這一聽就是個使女的名兒,然秀英說不必改,玉姐又不在意她這名兒,便把主意打到素姐頭上。素姐極好說話一個人,但聽梅香歎這名字是原先家中大娘故意取的,便與她改了。

 除此而外,梅香實做得不算出格兒。且梅香明白,這家中素姐說話是最不中用的,反不如跟在玉姐跟前。

 秀英與李媽媽想而又想,終是把梅香留與玉姐再聽用幾日,玉姐實在犯擰,再換與素姐不遲。孰料玉姐房中果兒又出錯,卻說果兒總與玉姐做針線,近來又做鞋,與玉姐換。玉姐拿鞋上腳,往地上一跺,膝蓋便是一軟,小臉煞白。脫下鞋來,足底白襪洇紅了一點,腳叫紮破了。

 朵兒急得要哭:“姐兒快坐下。”忙又去取了玉姐舊鞋來。李媽媽聞得朵兒叫聲,奔來過來問:“甚事大呼小叫?”玉姐道:“紮了腳,有些兒疼。”果兒臉也白了,忙跪了下來:“我新做了雙鞋,姐兒一上腳,就紮了,我、我也不知是為何。”

 李媽媽把手往鞋內一摸,捏出一根斷針來,劈手往果兒頭上便扇:“要作死哩!”朵兒怕得不行,哭道:“實不是我幹的。”李媽媽並不肯信:“不是你,能是誰?”

 玉姐忍痛道:“拿來我看,做鞋都是用大針,就是做鞋面繡花用細針,也不至跑到鞋底去了。”李媽媽一撚殘針:“確是細的。”又把眼神兒狐疑往朵兒身上掃,咕噥一聲:“可是作怪。”

 叫朵兒拿著鞋子並斷針,自家抱了玉姐,押著果兒去見秀英。如此這般一說,把秀英氣得不行:“我一時看顧不到,你們就眼裏沒有大姐兒。”直到驚動了程老太公與林老安人,兩人把眼一掃,又把梅香揪出來。

 梅香叫起冤來:“我並不曾動這等針線,也不摸這個,怎地拘起我來?我的針一根也不曾少。”

 林老安人掀掀眼皮:“她做的鞋紮了姐兒的腳,我只好發賣了她,留你一個總攬著姐兒罷咧。你想得倒好!” 然則又無實據。

 果兒亦哭:“實不是我。”

 不料這件事兒,竟是蘇先生做了回明白人,對程老太公道:“二婢孰是孰非,我固不知,然則梅香丫頭卻是不好。玉姐習武,朵兒止看、服侍,果兒勸她仔細,唯梅香拍手叫好,總說‘再來一個’。玉姐自好學,梅香竟也欲學,然每小意詢問,總是格局甚小,偏愛繞些趣話,若是男子,當是佞臣一流。賣便賣了。”

 程老太公聞他如是說,便不再問,只叫林老安人把兩個都發賣了:“一個呆,又不似朵兒,萬事以玉姐為先,心裏真有姐兒,凡事拿到她跟前自家就該搜檢一回。一個精,哪是佞臣?倒是要把我姐兒當賣藝的哩!一絲尊重也無,怕不轉眼就能賣主。”

 林老安人將王媽媽叫來,一氣把兩個都發賣了:“也不要原價,一個賣到五兩上便可,休要我再見到。”

 秀英啐王媽媽臉上,罵道:“你弄來的好人哩!還說老實,害我姐兒紮了腳,也不知是哪個做下的。一個就只知討好賣乖,不把我姐兒放到眼裏心裏,另一個就摘不清自個兒,做事不仔細,她要拿與姐兒前先摸一摸,哪有這個事哩?”

 王媽媽心下大樂,這兩個丫頭,買時她賺了小二十兩,程家養了這數月,又長大了些兒,模樣兒也好,摸著了門路,一個還好再賣十兩,兩個可再賺上十兩。當下也不計較秀英啐她,只拿好話來說:“再與娘子尋兩個好的。”

 秀英道:“可不敢勞動媽媽了,我姐兒挨一遭紮就夠了。”

 王媽媽領了兩人回去,一個扇了幾巴掌,拷問起來。兩個大口叫冤,王媽媽冷笑,指著梅香道:“小婦養的道我不知道哩,你那心眼子多哩,哪個你都要討好,哪個你都要壓著,原在你家時,最好掐尖佔先,如今又犯老毛病兒了罷?我原看你是個伶俐的,不曾想蠢成這般!你還道人看不出來哩?!”

 又罵果兒:“呆死你算了!你腦子叫狗啃了哩,拿東西與姐兒使,不先搜檢了?”

 王媽媽拿了兩個丫頭要轉賣,不合叫餘家打聽到了消息,余二姐便央母親,兌了錢,將兩個買了來,細問程家內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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