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姚芷煙坐在那里亂彈,音調時高時低,前一段舒緩,好似溪流流淌。后一段卻是突然激昂,好似驚濤拍岸。
四個侍女站在水榭四個角落,無語望天,表情已經近乎麻木了。
察覺到周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姚芷煙開始覺得丟人。前幾日她到鏡音寺為大哥祈福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此時能夠聯想到水榭之中的女子是她并不難,這一回還真是丟人丟出門去了。
她停住,按著琴弦,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水榭外的人并未散去,似乎還有說笑聲傳來,不難猜出是被人嘲笑了。姚家的嫡女小姐會舞刀弄棒,卻不會琴棋書畫本是大家都知曉的,不少文官家的人,都說姚家的女子大多是個粗人,日后嫁入婆家,也只是粗魯至極的兒媳,沒有任何的規矩可言,說不定還會做出什么頂撞長輩的事情,若是家里遭了賊,這姚家的兒媳作用就能顯現出來了,可是這種才能,一輩子能顯示幾回?
姚家嫡女莽撞婦,夫家難尋愁壞娘。明家嫡子過妖嬈,一妻難求怎般好。文家一女值千金,百戶來求一門親。白家男兒溫柔漢,淑女來求難得見……諸如此類的順口溜都城幾乎家喻戶曉,姚芷煙也聽了兩輩子了,當年的姚芷煙就嫁給了白家的溫柔漢,讓多少人驚得幾乎掉了下巴!
此時的姚芷煙憶起白谷來,心中又是百般愁楚,指尖滑過琴弦,不自覺的撥動出曾經最喜歡的旋律。
觸景傷情的旋律,總是低沉的調子,那三千癡纏的感情,從琴弦的律動間溢出,寂寥的調子徘徊在她的指尖,使這琴音憔悴。
誰嘆此春蕭瑟,誰望此景斑駁,誰聽此曲難過?
世間情,本無常,怎般奈何。
或許是琴曲太過哀婉,讓四名侍女無法沉浸其中,反而開始暗暗擔心姚芷煙。聽霜是個會彈琴的,此時聽到姚芷煙的調子,覺得旋律極好,只是悲到了極致,若不是經歷過世間所有的苦難,是不會有著這樣的悲傷的。
“小姐,我們去一處人少的地方吧。”聽霜突然開口,打斷了這低沉的旋律。
姚芷煙手指一顫,錯了音節,琴弦突兀的一揚,破了音,她這才抬頭去看聽霜。
聽霜對姚芷煙眨了眨眼睛,然后說道:“若不找一處人少的地方,明哥兒與文哥兒來尋你的時候,怎好逃出去?”
姚芷煙當即一驚,錯愕的看著她,有些慌張得手舞足蹈:“你說,他們兩個人會來尋我?”
“這不是一定的么?”聽霜點頭,還奇怪的看著姚芷煙,心說小姐怎得這般驚訝,往日不都是盼著明哥兒與文哥兒來的么?
“什么時候來?”
“今兒收到條子,說是今天傍晚過來。”
“晚上!?”又是一驚。
二男一女的,大晚上聚一塊有什么好事!?
“白天貝嬤嬤看著呢。”聽霜回答,同時疑惑的盯著姚芷煙看,她總覺得姚芷煙突然的緊張起來。
很快,姚芷煙就站起了身,提著裙擺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水榭珠簾,向外面走去。
不行,不行,不能見他們!她一個忠良之后,怎好與未來的奸臣相交甚好?這不是胡鬧嘛!
就在她低頭思考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岸邊,突兀的抬起頭來,便看到了一群正要離開的女子,以及負手站在岸邊的一名少年。
少年十一、二歲的年紀,比之姚芷煙要高出一頭來。他年歲尚小,看不出任何的挺拔來,只能從他站立的姿勢來分辨,他有著極好的修養。他身穿一件寶藍色窄袖長衫,領口與袖口都鑲繡著銀絲祥云滾邊,腰間系著靛藍色鑲嵌貓睛石的腰帶,綴著一枚翠綠色玉佩。三千青絲規規矩矩的束起,用的僅僅是一條寶藍色勾銀絲邊的發帶。
姚芷煙能夠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側影,便已經有一種“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的感覺。她的瞳孔微微顫抖,只覺得眼眶發熱,她竟有一絲想要哭泣的沖動。
思之何人,見之何人。
此時白谷就站在那里,看著湖面,似乎是在等家中的女眷,卻遲遲沒能等到,奈何這邊突然圍過來了一群女子,讓他很是尷尬,眼睛都不知該看向哪一處,這才頗為無聊的站在那里賞景,僅僅從他握著的拳頭,她就能夠猜測到他的情緒。
這是她的白谷,她前一世的夫君。
白谷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瞧她,忍不住回頭看過去,便看到一名十歲左右的女孩,記憶里這是姚家的嫡女,性格囂張得很,上一次狩獵的場景讓他沒有什么很好的印象,覺得她簡直就是一名無腦的女子,越幫越忙,還只會大聲嚷嚷。偏生此時她這般柔弱的看著她,又是為哪般?
出于禮儀,他對她微微點頭,彬彬有禮。一雙溫柔得近乎滴出水來的眸子微微低垂,并不直視她的臉,而是看著她的脖子。他樣貌清秀,純粹的素雅男子。丹鳳眼,并不如何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唇,給人的感覺好似空中的銀月,很靜,很簡單,并不是極俊極美的男子,卻有脫俗的氣質,讓人見之不忘。
再憶往昔,他曾經站在姚芷煙的身側,與她走過多個春秋,在她被逼得近乎絕望的時候,他都會溫柔安慰,與她共同走過。
今日他的眼神冷漠,舉止生疏,此情此景,怎能讓人相信這是曾經疼她愛她的夫君?
姚芷煙突然覺得可笑,站在那里微微低下頭,察覺到了什么,突然看向一側。
那里站著一名男子,雙手環胸,看著他們兩個人。
今日的明錚身穿一身月白色寬袖長衫,領口用金絲繡著圖騰花紋,腰間扎條暗金色金絲蛛紋帶,一頭墨色長發用踏云鎏金的發冠固定,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雙目澄澈,白日之下,竟然好似自然的發光體,讓他的周身環繞著耀目的光芒。此時他面帶不屑的看著白谷,又掃了一眼姚芷煙,突然冷笑了一聲,翻了一個白眼,輕聲罵了一句:“賤!”
姚芷煙當即一怒,質問明錚道:“你罵誰?”
“我罵犬吠之人!”明錚微微揚起下巴,讓他微微凸起的下巴更加顯眼,好似那是他獨有的驕傲容顏。
兜齒都能這般俊美,恐怕也只有明家的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