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生死懸一線
開爐日當夜,素女樓大廳內,桌椅滿置,夜色沉沉,琉璃燈火,紗帳重重,美人盛裝,客影疊疊。
居樓主立於台上,在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堆後,終於朗聲道:「……感謝各位道友的捧場,閒話不再多敘,開爐盛會這就開始。第一個,阿先,凝氣期九層。起價,老規矩,九百下品靈石。」
修仙界的爐鼎採補為第一要義,最重要的就是修為,長相之類不過添頭而已。這一點,看看素女樓那敷衍了事的取名風格就明白了。而諸位客人購買的爐鼎的時候,也是看得順眼才添價,但也絕不會添很多。
說了這麼多,筆者只是想說明——雖然阿先是一個萌妹子,但卻只有一個人出價實在是一點也不奇怪。
居樓主認識出價的那位,是煉器宗宗主的兒子,蕭煌翩,很有錢的敗家子一隻。
「若諸位無異議,那阿先就歸蕭道友了。」居樓主慣例地問道。
「等等。」蕭煌翩開口道:「我準備將這丫頭買斷,居樓主開價吧。」
居流嵐客氣地笑笑:「蕭道友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我剛剛收到傳訊,師門急召我回去,我又不想錯過這開爐盛會,所以這才想要直接買下第一個帶走,還請樓主見諒。」蕭煌翩拱手看向四周,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相信諸位道友都能諒解不是?」
賓客們倒是都很好說話,紛紛表示沒問題。
居流嵐自然也不會做惡人,笑道:「那作價九千下品靈石可好?」
「行。」蕭煌翩充分展現了何謂財大氣粗,撒錢果決。
「那請蕭道友上台。」居流嵐掏出錄名玉牒,準備當著買主的面劃去阿先的名字,這也是老規矩了,表示所有權的移交。
「好。」
蕭煌翩飛身上台,結果一個腳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居流嵐趕緊伸手去扶,蕭煌翩重重將居流嵐帶倒在地。居流嵐的頭與蕭煌翩的磕個正著,一陣眩暈,卻沒注意到,台邊隱秘處,急速飛來一個小瓶,傾倒間,鮮紅的液體全潑到了錄名玉牒上,那分明是……血。
最奇怪的是,有的客人明明看到了的卻笑而不語。
蕭煌翩的手,在下一刻,搭上了居流嵐手中的錄名玉牒,一些人的名字瞬間被標上了玉牒。身為煉器宗出身的二世祖,暫時奪取法器的控制權,還是不難的。況且,他只是小小地標個名字而已。
「你沒事吧?」蕭煌翩不動聲色地將居流嵐扶起。
「無事。」居流嵐站穩,開口:「老規矩,我先顯出阿先的名,待你交予我靈石後,我便抹去她的名字。」
「好,」蕭煌翩捏著儲物袋一副等著付錢的冤大頭樣。
居流嵐低頭看向玉牒,忽而大驚失色:「怎麼會!」
只見玉牒上顯示出,除了阿先外,樓裡幾乎所有的小丫頭都已跑出百里之外,而且還是分頭跑的。
居流嵐神識急急掃向後台,卻見那些待賣的小爐鼎已經一個不剩,而那幾個看守丫頭們的築基期修士全被刺破丹田,躺倒在地,生死不知。
居流嵐惶急奔回前台,居然連阿先都不見了。
「阿先呢?」居流嵐幾乎要咆哮了:「樓裡養你們這些人是吃乾飯的嗎?!人怎麼不見了?」
前廳裡的護院侍從憤然道:「那丫頭跑了,我等本要去追,卻被這些客人阻住了。」
居流嵐的臉色沉了下來:「諸位這是何意?」
「我等並無惡意,樓主不妨坐下來,消消氣,再說。」各位客人笑得親切,但卻一點移開的意思都沒有。
阮昧知這計劃居然能引得如此多人為他效勞實是奇怪,事實上,阮昧知不過是托蕭煌翩告訴了所有賓客一句話,便達到這個效果——
「今夜爐鼎出逃,待得爐鼎逃出素女樓,那就不是樓裡人了。不妨助長此事,到時將那出逃爐鼎抓到手裡,那就是自家的,法不責眾,素女樓豈敢和眾多勢力作對,還不是只有乖乖認賬。」
面對白嫖這種好事,男人們是個什麼心理,阮昧知再清楚不過。所有玄妙,不過利誘二字罷了。
顧客們為了撿便宜這個偉大目標,紛紛發揮了一百二十分的實力,將素女樓眾人堵在樓裡追擊不得。而在大廳裡的幾位,更是牟足了勁兒去搶居流嵐手上的錄名玉牒,等毀了錄名玉牒,他們霸佔出逃了小爐鼎就更名正言順了。
居流嵐身為樓主,當然不會半點本事都沒有。而那些人也不敢太過名目張膽,作那出頭鳥將玉仙門得罪狠了。於是局面就這樣僵持著。
賓客們一邊攔著素女樓諸人,一邊暢想著一會兒抓住了爐鼎就這樣那樣再這樣的猥瑣畫面。他們倒不擔心抓不住。身為老顧客,素女樓看守得有多嚴他們還是略知一二的。爐鼎們身上絕不可能有除了首飾衣裙和爐鼎功法之外的東西。爐鼎們再如何逃也不會有自己這等有飛行法器的跑得快,大半夜的,一個穿著艷麗的小女孩還不好找?
實際上,那些小姑娘們正穿著深色的男裝,拿繩子門板一層層掛在飛舟下邊兒往外飛。
繩子,男裝何來?
阮昧知那女紅課難道是白上的麼?他那一堆男裝難道是白做的麼?
至於小姑娘們是如何跑出素女樓的,有了猥瑣大叔們的熱心幫助,籌謀八年,已經摸透了素女樓守衛情況,格局禁制的阮昧知,要是還不能帶著小女孩們成功跑掉,那才真的是廢材至極。
唯一的遺憾是,為了保證小蘿莉不至於被風直接吹飛摔成小餅餅,阮昧知只能將法拉利開出拖拉機的速度。
一個時辰,已是阻攔的極限,因為一個時辰後,玉仙門的援兵就能抵達素女樓了。眼見人來,賓客們紛紛作鳥獸散,抓捕蘿莉去。
「先抓誰?」有狗腿問道。
這次集體出逃事件終於將錄名玉牒最大的弊端暴露了出來,一回只能抓一個出逃者。
「小知!」終於打樓上衝下來與眾人匯合的居譽非咬牙切齒道。
兒控居流嵐當然對優先抓捕自家兒媳全無意見。
意念一動,代表小知的那個點出現在玉牒之上,不,是代表小知的許多個點出現在玉牒上。
居流嵐果斷吩咐道:「我和譽非去抓小知,其他人兩人為一隊,每隊一個方向,搜索抓捕。」
居流嵐說罷便取出飛劍,帶著居譽非按照玉牒的指示向著最近的點飛了出去。
居譽非恨得牙癢癢,這妖孽還真是會吸取歷史經驗啊!不知這回當他替死鬼又是哪些人。
居流嵐和居譽非都完全沒注意到,玉牒上隨著召喚小知的命令浮現而出的,除了那些點,還有另外一個,不過因為其中包含的名字訊息太雜,居流嵐將它忽略了過去。
一炷香後,居譽非父子才終於追上了玉牒上所顯示的第一個地點。
奇怪的是……人呢?
玉牒明明顯示人就在這裡,而且還在繼續逃跑!可是這裡別說小知那個小混蛋了,連個活人都沒有!
居譽非蹙眉片刻,忽而飛劍一轉,抓住了一隻疾飛的靈雀。居譽非將靈雀湊近玉牒,玉牒立刻表示——小知已成功逮捕歸案!
很明顯,之前潑到錄名玉牒之上的血就是靈雀們的血,而待宰的靈雀們,被阮昧知提前放飛,成為了最好的煙霧彈。
阮昧知在廚藝課上,果然收穫頗豐。
五指狠狠收攏,靈雀在居譽非化為一團模糊的血肉。
錄名玉牒上代表小知的一個點隨之消散。
看著玉牒上的十來個點,兩人都忍不住咬牙切齒。居流嵐一動念,試著喚了其他小爐鼎的名字,果然,代表小知的點是其中最多的!顯然,這小混蛋對於自己會被優先抓捕的事也是早有預料。這傢伙怎麼可以無恥得這麼登峰造極呢!
其實數量這事兒還真不是阮昧知的錯,那一瓶子血下去後,蕭煌翩錄入的第一個名字當然是小知,而中招的血自然就要格外多些。至於阮昧知有木有預料到這一點嘛……阮昧知表示——蕭煌翩會這麼干他真的也好意外誒!
這是個再明白不過的陽謀,所謂的陽謀就是,即使你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你也不得不照著設計者給你畫出的路線走下去。
父子兩的苦逼追捕還得繼續,更悲哀的是,其實他們追著的小知沒一個是對的……真正的小知正隱藏在一團亂七八糟的名字之中。阮昧知堅持拯救一群小蘿莉,可不是只因為正義感發作。
當居譽非父子最終發現那個詭異的名字團的時候,阮昧知等人已經集體躲入了天仙門的地盤。當年那本《元辰大陸地理志》,阮昧知在隨時會被自家爹謀殺的陰影下可是背了個滾瓜爛熟。
阮昧知還記得,當初伊逝煙說過,玉仙門的開派始祖是天仙門的棄徒。
所以說,所有門派都可以和玉仙門勾搭成奸,唯有天仙門絕對不行,至少明面上不行,否則這個門派的顏面何存。天仙門作為女修門派,自然無比厭惡玉仙門的作為,當即便表示願意將她們都收留下來。
阮昧知和小蘿莉們躲在天仙門女修安排的屋子裡,長長舒了口氣,這次大逃亡,總算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
但阮昧知忽略了一點,他這番作為徹底把居譽非和居流嵐惹毛了,氣炸了,任誰追著小鳥跑了十來趟都不可能再保持理智。
居流嵐當即召集了能召喚的所有門人,將天仙門包圍了起來。
天仙門的女修士們頓時壓力山大,雖然當初玉仙門脫胎於天仙門,但混到如今,天仙門到底不如玉仙門。更糟糕的是,天仙門現下只有一個金丹期的師叔唐沁坐鎮。其餘的高手全都出去做友好訪問了。當然,阮昧知他父母,包括當年坑害他家的那位賤人師姐也不在。
那金丹期的師叔唐沁此時面對著外面一群如狼似虎的漢子們,只能強作鎮定道:「你們意欲何為?」
好消息是,玉仙門不知道天仙門現下內部空虛,而且這回抓捕,也並未請動太多高手,所以居流嵐很是知足地表示:「只要你們把我的兒媳小知交出來,我就以素女樓的樓主身份保證,不再找其他爐鼎的麻煩。」
唐沁思索片刻後道:「好,若那孩子真是你家兒媳,我自然不會不交人。」 唐沁扭頭吩咐道:「白依珊,你去問問。」
被喚作白依珊的天仙門女修很快將這個消息傳了過去,順便詢問:「誰是小知。」
小蘿莉們整齊劃一的視線將阮昧知暴露個徹底。
「你們準備將我交出去?」阮昧知歪歪頭,面具下的雙眼,目光冷冽。
白依珊小小聲道:「那素女樓樓主說你是他家兒媳,我們收留爐鼎情有可原,收留你未免就不合適了……」
阮昧知淡定道:「我不是他家兒媳,只因我是這次出逃的主謀,他才不願放過我。」
「可是,目前的局勢,若不交人,我們也許攔不住。」 白依珊倒是個實誠人。
「不,她確實是居譽非未過門的妻子。」 小蘿莉白女妗忽然開口,隨即可憐兮兮地看向阮昧知:「小知姐,居少爺素來寵愛你,想來就算你回去也不會有事的。」
「你們也是這麼想的?」阮昧知看向其他蘿莉。
蘿莉們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以後,要是今後你們的男人對你不好,千萬別覺得意外。因為你們——不值。」阮昧知扯起唇角,笑著搖頭,算了,都是小蘿莉,人生觀價值觀都還不健全呢,他一個大叔跟她們計較豈不掉價。
做人嘛,最重要就是開心。再怎麼說他也成功挽救了一群小花骨朵,該開心才是。對不對?
阮昧知扭頭對白依珊道:「勞煩將天仙門的山門禁制替我開個口,我自會出去。樓主手裡有錄名玉牒,發現我走了,自然不會再找你們麻煩。」
白依珊是看著阮昧知將這群小女孩帶來的,眼見如此情景,也忍不住替他不平,當即點了頭。
居流嵐一直嚴密鎖定著代表小知的點,所以一有異動,他便發現了。當即帶著居譽非追了過去。
蕭煌翩說過,在所有飛行法寶中,蹍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阮昧知這回終於知道蹍風有多快了。
居流嵐和居譽非都是金丹期(居譽非在八年裡晉級了),但還是被僅僅以真元力操控的蹍風穩穩甩出了一條街去。
眼見是追不上了,居譽非這才對著逃跑的阮昧知第一次開口:「小知,若你不回來,我就殺了你。」
阮昧知置若罔聞,繼續飛。
「我說到做到。」居譽非又提醒了一遍。
阮昧知堅持逃命不解釋路線不動搖。
「那麼……永別。」居譽非十指翻飛,瞬間結出無數玄妙的手印。
不捨與不忍在心底咆哮著橫衝直撞,他的心在告訴他不要不要,但居譽非的動作卻沒有半點遲疑。他不能放任這麼個對素女樓有敵意的人逍遙在外,況且小知太聰明又太有潛力。這是他身為居流嵐之子的責任!他闖的禍,他來收拾。
阮昧知忽而感覺到體內靈氣沸騰起來,心知不妙,他拚命想將靈氣往外散去,但根本無法操控。不,還是有可以操控的,除了陰性的真元力外,還有當初用陸仁賈的陽性靈氣中和過的那一部分真元力。阮昧知將那部分真元力灌入丹田護住陽元,隨即將源源不絕的陰性真元力往丹田中塞,生生將那部分不可操控的真元力擠到了丹田外面……
「啊!」體內的被居譽非的陽性靈氣中和過的真元力沸騰至極致後,終於爆炸!
一瞬間,經脈寸斷,鮮血淋漓。阮昧知重重跌倒在蹍風飛舟之上,轉眼間已經成為了一個氣息奄奄的血人。
居譽非曾經說過的話在腦中一一滑過……
「我能助你上天,自然也能折了你的翅膀。」
原來,從居譽非給自己採補陽氣的功法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做好了折斷自己翅膀的準備。
「我看過《攝陽經》,上面的採補之法很是隱蔽,但被吸陽氣者未必就當真全無感覺。你千萬別隨便找人來試,若需採補,找我便是,我這裡管夠。」
好在,他從未真正信過居譽非,正如居譽非從未真正信過他。若他當真僅從居譽非身上吸取陽氣,這會兒就算不因丹田破裂而死,也被那陰性真元力耗盡陽元而死。
「我築基丹都替你準備了一年了……趕緊的吧。多大點兒事啊,居然拖了這麼久!」
要是自己再一年築基,這會兒體內該滿佈真元力了吧,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會剩下。居譽非真不愧是修仙界第一研究者,在時和量上算得如此精準,不留餘地。
丹田中的中性真元力幾乎在爆炸中消耗殆盡,唯余那一點殘渣護著陽元岌岌可危。阮昧知一陣咳嗽,污血混著碎肉湧出唇齒。阮昧知咬緊牙關,以血肉為脈絡,強運起陰性真元力輸入蹍風舟,繼續飛行。
當計劃用完,行到絕路,那就像《越獄》裡主角邁克說的那樣——跑!
他是打不死殺不掉的盜版小攤販!電影中的無數硬漢與哥同在!要是電影中的無數美女這會兒也與哥同在就好了……
居譽非看著阮昧知決絕地消失在自己眼前,不知不覺間,已是停了飛劍。
「還要追麼?」居流嵐忽然有些佩服那個狡猾如狐的小鬼,他看著他血迸肉裂,看著他跌倒吐血,再看著他強撐著一口氣堅持往前。
「不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居譽非瞇起狐狸眼,勾起薄唇。
「譽非你……」居流嵐盯著居譽非的臉愣住了。
「怎麼?」居譽非眨眨眼,不解。
「不,沒事。我們回去吧。」居流嵐別開視線,飛劍轉了個方向,往素女樓而去。譽非你感覺不到嗎?你……哭了。
意識越來越模糊,即使拚命往嘴裡塞藥也是無用。阮昧知睜大了眼睛,往前看去,看了好一會兒,遲滯的思維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座山。似乎不是個好去處啊,在山裡很容易被野獸吃掉的吧……但,他真的撐不住了。
阮昧知跌跌撞撞地操控著蹍風舟在一個竹林前著陸,剛剛將蹍風收入玉玦,一陣猛烈的眩暈襲來。
阮昧知踉蹌一步,終究跌坐在地。抬起眼,便看到一隻膝蓋高的熊貓正打竹林裡晃晃悠悠地爬出來,歪著圓乎乎的頭盯住自己。
阮昧知咧起嘴:沒想到死之前還能再見一次我天朝的國寶,洒家這輩子,值了!
這熊貓幼崽倒不怕生,晃晃悠悠地溜躂到了阮昧知跟前。
阮昧知油盡燈枯,噗咚一聲栽倒在地,閉眼前說出了最後的遺言:「帶我回家。」
帶我回家,帶我回我那雖然城管遍地,但是哥活得很開心的二十一世紀,好嗎?
【文後小揭秘】慘遭化用的人名啊,你來自何方?
居譽非:
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莊子《逍遙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