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一定要幸福
殷函子長眉皺緊,半晌無言——雖然聽上去挺真誠,但總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倒不是殷函子鐵石心腸,實在是他這一路被忽悠得太徹底,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阮昧知與正大光明、唐正磊落等褒義詞掛上鉤。
「阮昧知若真有心以實力服眾,又何必遮遮掩掩,百般誤導?」殷函子別過頭辯駁道。
掌門大人這話說得未免無理取鬧了些,阮昧知要是來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這會兒怕是早就被他給處理到某個遙遠的犄角旮旯去了。
自家伴侶被一再貶低,便是殷函子乃自己親爹,殷尋問也忍不住火冒三丈:說了你又不聽,聽了你又不懂,懂了你又不認,要不要這麼無賴啊!
殷尋問冷著臉問道:「父親,我知道,您惱我的欺瞞,恨昧知的算計,所以,請容兒子問一句,您阻止我與阮昧知結侶,真的只是出於為我好這個考慮嗎?亦或是因為心下不忿,想要扳回一局。」
出乎殷尋問意料,殷函子並沒有勃然大怒繼而奮起辯駁什麼的,他忽而收斂去面上種種神色,背起手,眼睛平平垂下,輕輕說了一句——「小尋,你逾分了。」
殷尋問面色一滯,看著父親那清冷出塵的身影,心中陡寒。他怎麼能忘了,父親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存在。他之所以並不精於算計,是因為他夠強,強到即使落入陷阱,也大可憑實力將事情強掰回他想要的軌道。父親若下定決心要達成某個目的,根本不需徵得任何人的認可,也不需顧忌任何人的算計,他只要出手,將一切不順眼的統統抹去就夠了。與其說父親不會算計,不如說是……不屑。
隱約有悔意泛上心頭,剛剛他不該挑釁的,激怒了父親只會讓事態更糟,父親這種級數的強者豈是用投鼠忌器這般理由便能捆死的。之前父親步步妥協,只怕是有心讓著自己,不欲認真計較而已。若父親一心反對,執意以武力暴力鎮壓又當如何?
恃寵而驕什麼的,真是難看啊!也許……他高估了自己和混元宗聲譽的份量,也低估了父親身為元辰界第一強者的傲氣。殷尋問越想越覺得冰寒入骨,惶恐間只覺得之前種種佈置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
殷尋問的唇動了動,想要再解釋些什麼,卻被殷函子一個抬手給堵了回去。「你不是說阮昧知是在為你而戰嗎,那就好好看著吧。」
見父親不欲多說,殷尋問也只好壓下煩亂的心思,側頭往比試台望去。阮昧知這會兒還沒上場,疏影正手執竹節在台上翩然旋舞。竹節相叩擊打出清越的節奏,唇齒開合,少女的甜美的嗓音便在竹音中裊裊繾綣。那曲兒似乎是凡界的小調,糯軟呢噥聽不大清內容,卻是悠揚婉轉得很。
疏影雖仗著修為能做出些凡界女子難以比擬的動作特效,但畢竟不是專門幹這個的,生疏非常,剛看著還好,但多看一會兒便發現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動作幾個調子,漸漸便乏味起來。
「不知一會兒昧知上台又會是何種光景。」殷尋問看著不遠處阮昧知那纖長的剪影,又是心疼又是期待。雖然從來沒見過阮昧知唱歌跳舞撥弄樂器,但就身體條件而言,阮昧知可比台上那女人柔韌了不知多少倍……咳咳。
事實上,如此期待著的,可遠不止殷尋問一個。因著眼下的節目略顯乏味,台下觀眾便忍不住交頭接耳吱吱喳喳了起來。
「你猜那阮昧知一會兒會如何行事?」
「這我猜不出,但我能確定,一會兒咱肯定會大飽眼福。」
「沒錯,別的男人唱歌跳舞興許不堪入目,但這阮仙君嘛……你看那小臉兒,那身段,真舞起來怕是比那娘們兒還要妖嬈三分呢。」
那掌門甲被同伴勾起了興致,偷偷摸摸地將視線投向站在台邊的阮昧知,之前沒存什麼別的念頭,只覺得阮昧知長得俊秀風流,這會兒再看時,感覺卻又不同了。只覺得那唇是軟的,眼是媚的,身是柔的,腰是細的,臀是綿的,便連那三千青絲,也透著股曖昧的色氣。
掌門甲的視線粘到了阮昧知身上,再拔不出來,不由將嗓音又壓低了幾分議論道:「果真是個肉膩骨香,百媚橫生的尤物。」
那同伴得了贊同,附和著自家掌門說話越加無所顧忌起來:「若非如此,他一個男人又怎能勾搭上這混元宗少主,多半人後也沒少行那雌雄顛倒之事。說什麼學女工和烹飪都是為了修煉,以我之見,怕都是為了伺候他男人才特地去學的吧。」
掌門甲無意識地舔了舔唇,瞇起三角眼道:「之前只當這阮昧知資質非凡體質妖異,是個人才。這會兒才發現,他那性格為人可是要比體質資質還要妖異非凡得多。居然甘心雌伏在男人身下……嘿嘿。不知這等人才在床上享用起來又是個什麼滋味,都說純陰體質者乃天生爐鼎,千嬌側聚,穴軟露香,殷尋問好福氣啊!」
那掌門自持元嬰後期修為,打架打不過,神識封鎖還是沒問題的。一時間精蟲上腦,色.欲熏心,談話不知不覺便全無底線起來,話題往猥瑣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卻不知,在場有三人,在神識方面都能完爆他——
一是殷函子,境界在那裡,神識自然強大。
二是殷尋問,神獸宿主,神識比他爹差不了多少。
三是阮昧知,異界穿越,天生便開了神識,身有外掛,作弊不怕。
原本這三位是不會注意到這群螻蟻竊竊私語了些什麼的,可誰讓他們要在一開始便直言說出「阮昧知」三個字。這就好比發微博時明晃晃地打出法.輪.功這等敏感詞,不被重點關注才有鬼。
殷尋問的反應最為激烈,修長的手指猛然握緊,指節被捏得發白,真元奔騰著衝向掌心,飛快壓縮凝聚,發出可怕的噼啪聲。殷尋問此刻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字——殺!
居然膽敢意.淫我家昧知,去死去死去死!
但殷尋問的殺招到底沒能成功放出,因為他旁邊站著殷函子。殷函子強握住自家兒子的手,將那高度濃縮的真元給生生掐滅了。
「小尋,冷靜。」殷函子的嘴角保持著有禮的弧度,眼底的波瀾深不可見:「若是每一個議論阮昧知的人你都要殺,那這兒可就要變成煉獄了。」
殷尋問一愣,瞬息間便將神識四散開來,無數夾雜著醜惡欲.念的議論聲瞬間塞滿了耳朵——
「這女人的樂舞也不過爾爾,還不如早點下來換阮長老上,聽說凡界有種舞是邊唱邊脫的,若阮仙君跳這種舞不知該有多惑人。嘖嘖,以阮長老的脖頸那塊兒來看,他一身肌膚,怕是也白嫩得很吧。」
「你想得倒美,阮長老就算真要跳,那也只會在玄明殿跳給少主看。咱這區區掌事,哪裡消受得起這等艷福。」
……
「那阮仙君再如何陰柔,到底也還是個男子,他那歌舞,能看嗎?」
「他哪裡算得上是個男人,不過一個男人身女兒心的妖人罷了。咱就當看個新鮮就是,想那阮仙君連女紅都會,樂舞怕也不在話下,畢竟他可是要成為少主夫人的『男人』啊,對不?嘿嘿。」
……
其實賓客們不敬的議論從阮昧知繡花時便開始了,但殷家父子和阮昧知心思起伏間,誰都沒特意去留心。於是這幫人的膽子越說越肥,直至此刻,肆無忌憚,醜態百出。
「這幫畜生!」短短四個字,像是被殷尋問在牙下磨成了渣滓再狠狠唾出一般。
「別忘了,這幫畜生可是你們費盡心思請來的賓客。」殷函子淡淡道,再次壓制下了殷尋問的危險動作。
殷尋問咬著牙,明明已經拚命繃緊了肌肉,卻還是覺得無力萬分,再開口時,已是聲含悲憤:「父親,你以為阮昧知是為誰才淪為他人眼中的……笑話。是我先肖想的他,是我執意將他拖下泥沼。阮昧知何錯之有,要因我而飽受踐踏?掌門大人您此時若還有心情幸災樂禍,未免也太叫人心寒!」
殷函子沒有說話,就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唯有那皺緊的眉頭,洩露出了幾分與殷尋問並無二致的怒意。
「你放開!」殷尋問的忍耐力已然耗盡,他不是反抗不了,他不過是不想和父親徹底撕破臉罷了。
「何不讓我看看……阮昧知到底能為你犧牲到什麼地步?」殷函子不為所動:「你們既是決定了要結侶,就早該有被天下人非議的覺悟才是。若是連這點小小議論都忍不得,遇上一個殺一個,你與阮昧知遲早會因此毀了我混元宗。」
殷尋問掙扎了片刻,眼底怒火漸漸焚盡,唯余一片焦黑的殘垣,無邊無際。的確,現在並非報復的時機,衝動行事,只會讓計劃功虧一簣,貽害無窮。他撤去指掌間的力量,放棄了現在動手的打算。
總算將小尋攔住,殷函子暗舒一口氣,這才有心去看那個站在台邊的少年。那人垂著頭,面色漲紅,身子繃得很緊,像是一張拉開到極致的弓,一旦再拽不住弦,便會射出致命的鋒銳,讓人血濺三尺。
殷函子看著阮昧知,默默道:阮昧知,你也聽到了吧。你會如何選擇?明知將受人侮.辱遭人鄙夷,你還會繼續這樂舞比試,扭動腰肢討好賓客們以求勝利麼……
「阮仙君,到你了。」負責主持比試的長老在疏影終於下台後開口宣佈道。
「知道了。」阮昧知揚起眉梢,鳳眼微瞇,淡色的唇扯出一個冰冷的笑,清艷無雙。
「不知仙君要選何種樂器?可要門人準備?」長老詢問道。
「不必,我自備。」阮昧知說著便自儲物袋中取出五枚玳瑁所制的假指甲一一戴好,然後拎出一把梨形樂器來,豎抱於懷,左手按鳳頸,右手壓金弦。
螓首微低,纖腰輕折,阮昧知那滿身醉心酥骨的風情再無半點收斂,便是連言語,也染上了一層噬魂奪魄的妖氣:「晚輩這便獻醜了,還請各位多多寬容。」
這番動作,又引出台下一片喧嘩。
有人小聲顯擺:「那是琵琶,我遊歷凡界時見過那花船上的妓子彈奏此器,那風情,嘖嘖。不過那倡優都是辦抱琵琶坐而彈唱,也不知阮仙君一會兒將如何取悅我等。」
有人低聲嗤笑:「戴玳瑁、彈琵琶,果真是個女兒心的,若他一會兒再說什麼彈奏琵琶也是為了修煉,那可真就惹人恥笑了。」
有人春心蕩.漾:「趕緊當眾來一發吧,阮長老~」
……
聽著那嘈雜之聲,殷函子不禁皺緊了眉頭,阮昧知這般作態,到底想幹什麼。比試到此刻,他總算想起了阮昧知養自素女樓這一凶殘的事實,那麼阮昧知將要表演的樂舞內容就很明顯了,除了討好男人的靡靡之音外不做他想。要贏下這一局固然不難,問題在於阮昧知一旦真的當眾跳了艷.舞,那他從此必定會被冠上陰陽人的劣名,為人所不齒,縱然實力再高,也無法得到他人真心崇敬。
殷函子能想到的問題,殷尋問自然不會想不到。殷函子尚在觀望,殷尋問週身的真元卻是猛然炸開,將殷函子強推出好幾米遠。
讓阮昧知因自己而蒙上污名這種事,絕對不允許。殷尋問毫無遲疑地開口大喝道:「不必比了!」
「小尋你……」殷函子沒想到兒子會猛然翻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殷尋問調動起僅存的自制力死死壓抑住向殷函子咆哮的衝動,飛速布下隔音禁制後方才開口道:「您想看昧知到底能為我犧牲到什麼地步是吧?你看啊,你睜大眼睛看啊!他們都把昧知糟踐到泥地裡去了,你還想怎樣?難道只有流血才實在,死亡才精彩,非要看到阮昧知因我而傷痕纍纍萬劫不復時,您您才能稍稍感念一下他對你兒子的深情厚誼嗎?父親您敢不敢看在阮昧知曾替我去死的份兒上寬待他哪怕半分?!」
「夠了。」殷函子低喝一聲,正色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中止比試的。」
「……」殷尋問猛然愣住,看向父親的眼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莫非為父在你心中就這般不堪?」殷函子歎息道:「我就算再怎麼討厭阮昧知,也不至於利用他對你的一片真心將人折辱至死。這是一個強者對另一個強者最基本的尊重,無關愛憎。」
貌似不久之前,父親您還試圖挖個陷阱讓阮昧知因刺繡而戴上妖人的名號來著……殷尋問明智地將疑問嚥下,只覺得這一切未免峰迴路轉得略顯靈異。
其實殷函子打非議事件後就一直很糾結,他本以為自己會很高興阮昧知被人視作小尋附庸的,他之前甚至還打過主動營造出此等局面的主意。然而當真有人跳出來笑阮昧知是個妖人時,他卻又忍不住感到憤怒……憤怒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難以想像,聽到那掌門甲的議論時,他的殺意居然不比小尋少半分。
有多厭惡就有多忌憚,有多忌憚就有多佩服,所以才容不得螻蟻踐踏。如果一定要解釋當時的心理,大概就是——那可是本掌門認定的對手,除了本掌門你們誰都沒資格欺負這貨。
意識到自己真實想法的殷函子差點沒鬱悶得一口血噴出來,就像他憋足了力氣想要將對手撕成碎末,事到臨頭才發現其實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只因為他其實是個有道德有節操的好人!誰想當好人啊,他明明很兇惡的有沒有?!
這都是今日第二次良心發現了,第一次是因為阮爾踱,第二次是因為阮昧知。這對父子生來其實就是為了幫他撿節操的吧?因為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好人這個心酸的真相,殷函子只好板起臉來,假裝冷酷,免得被自家兒子發現軟肋,進而得寸進尺。
但現在,他連裝一下兇惡的權利都沒了。若再逼下去,小尋怕就是要行那不孝之事了。而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也並非他本心所願,雖然心裡依舊有些不情願,殷函子還是主動打開隔音禁制,開口宣佈道:「如吾子所言,樂舞比試這一場……」
「掌門,少主,請不要中止此場比試。昧知自有辦法贏下此場,證明鄙人身為少主道侶的資格。」阮昧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殷函子的話,朗聲抗議道。
「你……當真要比?」殷函子心情複雜。他當壞人當不徹底,這會兒難道當個好人也要失敗嗎?
「還請掌門成全。」阮昧知答得斬釘截鐵。
殷函子為難地看向自家兒子。如果阮昧知真的因比試淪為笑柄,小尋一定會跟自己斷絕父子關係的吧……雖然他大可用暴力手段留住兒子,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挽回可能,他都不願與小尋刀劍相向,阮爾踱的前車之鑒可還擺在那裡呢,失去生存意願主動求死什麼的真心很麻煩啊。
「為什麼?」殷尋問望著阮昧知,簡直痛心疾首。
「為了讓大家承認,除了我,再無人堪得與你並立雲端。」阮昧知臉上寫滿了「我意已定」四個大字。
殷尋問想說你犯不著跟這幫禽獸求承認,殷尋問想說你到底明不明這樂舞比完後會對你的名譽造成多大的打擊,但殷尋問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屈服在阮昧知的一意孤行之下。
「阮昧知,別干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殷函子繃著臉勸道。
「我自己的選擇,我自會負責。」阮昧知淡淡道。對於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的殷函子,他也不是不怨的:「只希望在昧知勝了後,掌門您能遵照之前定下的規則,給晚輩應有的體面。」
面對著慷慨找死的阮昧知,殷函子忍不住捫心自問,若換做是自己,能否如阮昧知一般為了小尋付出所有?答案讓他汗顏。他也許能為兒子豁出命去,卻未必能心甘情願為兒子拋卻男性自尊,忍下一世的污名。
也許,阮昧知成為小尋的道侶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阮昧知邪魅一笑,不再理會殷家父子,逕直宣佈了比試開始。說爺比女人還妖是吧?爺今兒就妖給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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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想寫居譽非出場的,結果寫啊寫啊寫啊,尼瑪寫到快六千字了還是沒寫到,淚流滿面。實在扛不住,只能更新了。因為本章涉及到了幾人的心理轉換,為保證合理,蛋黃拖了兩天,反反覆覆修改了四五回,這會兒已經改到完全麻木了,也不知看著到底如何。希望大家能喜歡。當然如果覺得有哪裡不對儘管提,蛋黃會繼續修正的。麼麼噠~
下一章,妖人逆襲,基友出場,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