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家花和野花
「這話說得未免太早,你還沒贏呢!」殷尋問凝聚起殘存的一點真元將阮昧知雷聲大雨點小的一擊擋下回擊,將人逼開。然後長嘯一聲,變身貔貅。
阮昧知揉身撲上,再次與殷尋問纏鬥起來。不過這回風向轉了過來,貔貅上古神獸,乃是防禦高,攻擊強,耐力足的十佳好萌寵。欺負起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一炷香後,阮昧知露出疲態,漸漸不支。
最後的最後,當然還是以殷尋問勝利告終,皆大歡喜。
「少主你怎麼可以變身貔貅,這不是欺負人麼!」阮昧知抱著熊貓爪子憤憤抗議。
「嗷嗷。」殷尋問眼下可說不了人話,只能用嚴肅的圓臉表示自己贏得很正當。
大飽眼福的看客們假模假式地再跟著虛勸了幾句,這場比鬥表演便算是圓滿了。
一切都和自己計劃中預想的一樣,壓力驟消的阮昧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天邊,這會兒夕陽已是要墜不墜地掛在天邊,今日的宴,也該散了。
阮昧知勉強打起精神,笑著招呼道:「時辰不早了,不敢再繼續虛耗大家光陰,今日就到這裡如何?」
「客隨主便,阮仙君客氣了。」客人們的口氣多了幾分尊敬,畢竟剛剛才見識了此人凶殘的武力,修真界向來強者為尊,阮昧知當得起各派一聲仙君。
阮昧知從儲物袋中取出二十三片玉簡,一一對應,分送到各派長輩手中,微笑道:「這裡面是接下來幾日的安排,還請各位回去後仔細看看,若有什麼意見或建議,只管找我就是。」
有那性子操切的老頭直接將玉簡叩上眉心,看了起來。玉簽中不過寥寥幾句,但信息量極大——
「鄙人欲領諸仙子入混元秘境采寶,其全程安全由核心弟子專人負責,貴宗乃我道泰斗,為表敬崇,貴方可親指三人相護。為防與他派所求衝突,還請列示五人以備選,鄙人將盡量滿足貴宗要求。我宗核心弟子均乃大好男兒,掌門憐其仙道孤獨,方才有此一邀,若姻緣巧至,亦願與貴宗結姻為親。此本為小輩謀,並無半點強求之意,鄙宗目前尚未對核心弟子明示此意,是以還請貴宗亦暫對諸位女仙隱下此中內情,良緣所結,端看天意。」
玉簽看完,老頭子眉梢一挑,又不動聲色地將東西收回儲物袋裡。看來混元宗確實是要將核心弟子推出來結親。這麼做也並無不可,但當初混元宗請自己來的名義不是參加殷尋問的結侶大宴嗎,為何玉簽裡卻完全沒提到這位少主呢?還是說,這少主結侶的人選其實已經定下了,所以才開始推出核心弟子,試著與各派接觸?也許,在這阮仙君給出的二十三片玉簡裡,就藏著一片與眾人手中內容截然不同的……
這位來自泰斗級宗門的老頭確實沒猜錯,而那片截然不同的玉簡就在阮慕芳的師父沐梅辰手上,其中內容如下——
「鄙人欲領諸仙子入混元秘境采寶,少主心屬貴派仙子阮慕芳,故而其全程安全將由鄙人專門負責,於此期間,進一步代少主驗看。人選早定,於他派未免不公,是以還請暫緘尊口,將此內情按下勿傳。若因此妄生流言,引惹眾怒,到時為情勢所逼,雖抱憾我宗亦只能錯失良緣。」
天仙派掌門沐梅辰將玉簡捏得死緊,努力壓下拚命想要上翹的唇角,心中狂喜之餘又有幾分不安。自家弟子能得混元宗少主青眼自然再好不過,怕只怕過不了阮仙君這後頭的考核,大好形勢轉眼湮滅。而且玉簡中的警告也不得不重視起來,阮慕芳他娘可不是個安分的,回去多少得注意些才好……
眾人懷著各色心思,草草告辭後,便各回各處。阮昧知則騎著熊貓回了玄明殿,殿中諸位侍者早已對這個不靠譜的世界絕望了,紛紛扭頭,權當沒看到自家少主乖順的忠犬模樣。
「今兒你就別變回來啦,晚上我抱著你睡。」阮昧知揍在神獸毛茸茸的耳朵邊低語。
殷尋問無語地抖抖耳朵,默許了。馱著阮昧知這絨毛控慢悠悠地往阮昧知的院子走,這會兒已是飯點,全宗上下,也就只有阮昧知的院子裡有廚房。每念及此,殷尋問都由衷地感歎自己媳婦真是賢惠得無人可比啊!
不想,阮昧知一進自家院門卻是先對上了龍驚千的面具臉。
龍驚千大喇喇地坐在走廊闌幹上,似笑非笑道:「剛剛的比鬥我也去看了,昧知,你這一身功夫可是越來越俏了。」
阮昧知從殷尋問背上一躍而下,懶懶道:「別笑話我了,剛剛那算什麼比鬥,跟小尋打,最沒意思了。」
熊貓君頓時不滿了,嗷嗷直叫著抗議。
龍驚千橫了殷熊貓一眼,嘲道:「你小子別不滿,我兄弟之前比鬥時可一直都讓著你呢,不然別說你變身貔貅,就算變身天神也別想打贏他。」
阮昧知讓著他,難道他就沒讓著阮昧知嗎?!殷尋問再次確定大舅子這種生物,果然非常討厭。
阮昧知不知昨晚龍驚千與殷尋問的齟齬,只當自家兄弟不忿於自己打假拳,笑嘻嘻地護在了自家萌寵跟前:「大哥,還記得我出門之前跟你囑咐過什麼嗎?」
「呃……」龍驚千尷尬地撓撓頭,試圖裝傻混過:「囑咐那麼多,你具體指哪一句?」
阮昧知做痛心疾首狀:「我記得你似乎是答應了我不會出門亂逛的吧?你今兒不僅出門了,居然還敢跟在我後頭,那些客人裡可是有參加過神霄宗圍剿的,到時認出你這魔宗新主可就熱鬧大發了。兄弟你這是嫌我日子過得太安逸怎麼地?」
龍驚千瞬間蔫了,認命地垂頭道歉:「這次是我莽撞,下次再不會了。」
阮昧知感覺到了龍驚千週身那壓抑的氣息,有點小忐忑地勸道:「我知道你會來此,全是為我,甘心受此約束,也全是為我。兄弟無以為報,又不能以身相許,想一解心中歉疚,終不得法。要不大哥你教教我?」
「唉,我們倆用得著說這些?」龍驚千上前攬住阮昧知的肩膀,爽朗道:「兄弟你要真覺得歉疚,就陪我在這院子裡好好打一場,好久沒和你對招了,看到你和殷尋問在檯子上比劃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將那小子踹下來,換自己上。」
「沒問題。」阮昧知刷刷兩下又布下幾重禁制,擺開了架勢。
龍驚千也不矯情,足下一蹬便殺了過去……
那邊叮呤噹啷打得熱鬧,監牢中的某人聽得也很熱鬧。從阮昧知將監聽法器按到阮慕芳身上起,他自己的也同時落入了被人監聽的悲催境地,可憐他至今還不知道,自己倚重的道具其實全出自某個危險人物,每倚仗一分就多多一分危險,坑人者人衡坑之,此乃正理。
居譽非半瞇了眼,蒼白的手指摩挲著血色的玉簡,薄薄的唇挑起一個冷冽的弧度:「神霄宗……魔宗新主……龍驚千?這可是顆好棋,至少,將死殷小少主足夠。」
已經被惡人盯上的殷小少主此刻卻是渾然未覺,滿心滿眼都是他媳婦兒和一個糙漢子廝磨糾纏的畫面。阮昧知那句「跟小尋打,最沒意思了。」真心挺戳人膝蓋,殷尋問就想不通了,自己這修為,這本事,多少人仰望拜服,怎麼落到阮昧知手上,就這麼不受待見。不是他殷尋問小心眼,阮昧知若是說的玩笑話,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他就是知道,阮昧知是真這麼覺得的,所以他才格外不爽。阮昧知打鬥後那百無聊賴的的模樣現在想來也多少有些刺眼,他倒要看個清楚,阮昧知和龍驚千打又能多有意思?!
阮昧知和龍驚千的比劃並是一般修士那純粹斗功法真元的路子,更類似於凡界武者間的決鬥,沒有遠遠隔著放大招的說法,貼近了一招一式地比劃,是以也要驚險許多。
龍驚千路數剛猛,大開大合間,破風奔雷,便是沾到點邊也非死即傷。阮昧知則走的輕靈機變的路子,遊走在龍驚千的爪風之間,游魚般滑不溜手,逮住機會便是一下狠的,似乎真要奪了龍驚千的命一般。殷尋問看得一頭冷汗,這哪兒是在比鬥,這分明是在廝殺!而且彼此指尖都凝著大量真元,龍驚千一招下去,將阮昧知的皮肉撕裂還算是輕的。
場邊人看得毛骨悚然,阮昧知和龍驚千卻是越打越亢奮,阮昧知身法越加飄忽詭譎,在龍驚千身周來回穿梭,甩出一連串幻影,像一條毒蛇般將龍驚千層層纏緊,越打越急,越逼越緊,似要將其生生絞殺。龍驚千卻如一柄厚重石劍,穩穩地紮在原地,劍鋒凌厲,銳不可當,任阮昧知如何奇招百出,他自一板一眼地通通擋回去,那招式似慢實快,半點下風不落。
殷尋問看得不敢眨眼,只等一出現險情就立馬出手將人救下,當然,他只管救阮昧知一人而已,至於大舅子龍驚千嘛……管他去死。
阮昧知尋得龍驚千一個防禦空檔,毫不客氣立馬發難,兩指直刺龍驚千雙眼。龍驚千不慌不忙,反手相撩,將阮昧知的指劍格住,另一手,已是指勾如爪,向著阮昧知的丹田狠狠襲去。見阮昧知似乎要遭,殷尋問不再猶豫,抬爪便要出招將人分開。阮昧知卻是先快一步,被龍驚千架住的那隻手瞬間折肘如捶,重重砸向龍驚千的咽喉要害。龍驚千出招略早,阮昧知距離略近,便是殷尋問一時間也難以分辨出,到底是龍驚千會先將阮昧知的丹田撕裂,還是阮昧知會將龍驚千的咽喉砸碎……
電光火石之間,千鈞一髮之時,阮昧知的肘穩穩停在了距龍驚千咽喉一厘之處,而龍驚千的爪也湛湛停在了距阮昧知丹田一厘之處。兩人同時收招,臉上都露出了暢快的笑意。此時殷尋問的攻擊卻是到了,將龍驚千直接砸飛了出去……
「小尋你幹嘛?」阮昧知扭頭瞪著那只看起來分外無害的熊貓君。
殷尋問冤得真是一臉血,要不是這倆打得那麼過火,他何至於插手。
「別怪他,這小子多半也只是擔心你而已。」龍驚千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慢悠悠地走了回來:「關心則亂嘛,他信得過你的修為,卻信不過的本事不是?對了,咱們這場比試算是平手?」
阮昧知翹起唇角搖搖手指:「不,該算是我贏。若真打下去,你咽喉粉碎,肯定會比丹田破裂的我先死,而且我這一擊下去,會將你重重打飛,你那爪子還能不能繼續加深傷害可就難說了。」
「行,算你贏。打架最要緊的還是要痛快,輸贏什麼的不重要。」龍驚千喘著粗氣,被面具遮住的眉宇間儘是舒暢。
「你是輸家嘛,當然要說輸贏不重要……」阮昧知孩子氣地碎碎念。
殷尋問怨念深重地瞪著眼前兩人,跟龍驚千打就真那麼痛快?跟自己打就真那麼無聊?阮昧知你敢不敢不要笑得那麼暢快!大舅子這種邪物,絕對是這個世上最討厭的生物……沒有之一。不對,還有種叫居譽非的生物和大舅子並列討厭名單榜首之位。
「你家神獸怎麼看著像是在炸毛啊……」龍驚千施捨了一個眼神給殷尋問,邪笑著道。
「還在生氣啊?」阮昧知走過去給殷尋問順毛:「別擔心,我有分寸的,以前我和龍驚千對招都這樣,外人看著凶險,其實根本不會有事。」
殷尋問背後的氣壓頓時更低了,腦子反覆轟鳴著一個詞——外人,外人,外人……
有時候他真恨不能早認識阮昧知,最好一出生就守在他身邊,參與他的每一段人生,然後將那些討厭的傢伙們一個個全拍得遠遠的,讓這個人的歲月裡,充斥滿自己的身影。然而現實是,總是會蹦出個誰誰誰,和阮昧知有點不得不說的故事,有點不清不楚的情分,然後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個外人。
龍驚千看著眼前這連耳朵都耷拉下來的所謂神獸,忍不住幸災樂禍:「殷尋問,就算你是阮昧知的道侶,有些東西也是你永遠給不了阮昧知的,有些人也是你永遠都替代不了的。」
殷尋問尚未咆哮,阮昧知已是先炸毛了:「龍笨笨你沒事撩撥他幹嘛,兄弟後院著火,你管滅啊?」
「我說的是實話啊。」龍驚千不痛不癢道:「比如他就永遠無法給你一場酣暢淋漓的比鬥。」
「嗷嗚!」殷尋問抗議。他怎麼就給不了了?論修為,他能甩龍驚千一條街去。
阮昧知沉吟了一會兒,卻是點點頭預設了。
殷熊貓不滿地拿爪子撓撓阮昧知的衣擺,大有現在就去比劃比劃的意思。
阮昧知揉著熊貓腦袋,溫言道:「你跟我大哥計較這個幹嘛,他是他你是你。你們之間本就不同,我跟你打本就沒法盡性,就算承認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喵?」殷熊貓歪歪頭,又不忿又不解。
「自己想去吧!」阮昧知卻是調皮一笑,沒給答案,一溜煙地跑廚房做飯去了。
龍驚千看著阮昧知那蹦躂而去的歡脫模樣,卻是若有所思,待得廚房裡雜音響起,他才小聲對殷尋問道:「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麼昧知有事第一反應是去找居譽非,而不是你了。」
殷尋問立馬求知若渴地盯住龍驚千,求解答!
龍驚千攤手做出一副很無奈的無恥模樣:「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說完這句,龍驚千就和他那邪惡的兄弟一般,壞心眼地閉嘴走人了。
殷尋問瞪圓了熊貓眼,咬牙切齒地想:他是不是該恭喜一下龍驚千,這廝終於擠掉居譽非,成功問鼎討厭鬼名單的榜首之位了?
而監牢中的另一個討厭傢伙,此時也如龍驚千一般,露出了個瞭然的微笑。那魔宗頭子說得沒說,的確,有些東西是殷尋問永遠給不了阮昧知的,有些人也是他永遠都替代不了的。
殷尋問的確不會懂。那是僅屬於他和阮昧知的兩人遊戲,夾雜著對彼此的忌憚與恐懼,在微笑中一步步逼近底線,看看誰先將刀鋒架上對方的咽喉。也許在別人眼裡看來這一切瘋狂又可怕,但只有他和阮昧知才明白,他們就像兩隻嬉鬧的幼狼,看似毫不留情的利爪下,是精確到毫的掌控力,游刃有餘地在真正傷害的臨界點上玩著激烈交鋒的把戲。
他們是知己,是對手,有多危險就有多刺激,理智上避之不及,情感上欲罷不能。他們是敵人,是夥伴,一次次設計,卻又一次次留情,只是怕這世上再無人來陪自己玩這微妙博弈,獨守寂寞。
阮昧知是強者,而每一個強者都逃不過對一展力量的渴望。所以阮昧知永遠逃不開自己身邊,因為,堪與他在力上一決雌雄的人也許有很多,但堪與他在智上一戰的於此修仙界僅有他居譽非一人而已。至於殷尋問……對於阮昧知而言他實在是太沒有威脅了,激不起半點鬥志,所以才——格外無趣。
居譽非摩挲著玉簡,垂眼輕歎:「所以說,家花總是沒有野花香啊……咦?似乎有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