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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儀太長公主為諸公主中最年高德韶之人,明湛登基之後,對宗室加恩,襄儀太長公主自然是頭一份兒。如今,襄儀太長公主府第較平常的親王府猶要多出三分軒峻壯麗。
襄儀太長公主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安悅公主。安悅公主也唯有一個兒子,鄭開浚。從某種意義上說,鄭開浚就是襄儀太長公主的後人。
鄭開浚並非等閒的紈褲子弟,襄儀太長公主對這唯一的外孫頗多寵愛,以至於,鄭開浚在外婆面前當真有幾分面子。
但此時,在襄儀太長主坐在燒的暖烘烘的炕頭兒上,腿上搭著一條上好的狼皮毯子,進行著一場並不愉快的對話。
明湛收買人向來是全方位的進行,他雖然在登基前就與襄儀太長公主有些不愉之事發生,但是,鑒於襄儀太長公主的輩份與年紀。明湛並不希望與襄儀太長公主翻臉,反正如今是他做皇帝,最多只當襄儀太長公主不存在就是。
明湛的脾氣,雖然不能與他的仁宗爺爺相比,不過在皇帝當中算是不錯的了。
他雖然不理會襄儀太長公主,但是,對於鄭開浚絕對稱得上是重用。鄭開浚現在在明湛身邊兒,雖然職位不高,不過是五品侍讀學士。可他這個學士,即便朝中李平舟徐三等人也不敢小瞧於他。
能在帝王身邊兒熬著資歷,將來前程,可想而知。
鄭開浚是年輕人,他對於明湛的魄力,心儀敬服。反之,他雖是鳳景乾執政年間的探花兒,但是,在鄭開浚看來,明湛當政與太上皇當政時相比,整個朝廷都在散發著一種太上皇時所不具備的生命力。
雖然如今仍然是李相等老傢伙們當朝,可是,只要有心人就能知道,皇上更偏愛年輕人,自林永裳的破格提拔就能看出一二。
鄭開浚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能有林永裳的本事與運氣,不過,他還年輕啊,他如今不過二十七歲,這個年紀能到御前,待到外放,定不會止於一個五品侍讀之職。
而且,明湛對他,說句引為心腹並不為過。每日內閣,除了六部相爺,就是他這個皇帝陛下的秘書長可以旁聽,對於像鄭開浚這樣仕途上的有心人,這是多麼難得多麼富貴的經驗。
明湛難道是傻的嗎?
鄭開浚親眼目睹過太多次帝王之英明遠見,哪怕當初韃靼人圍城,若非明湛的強勢,運作得當,帝都損失絕對不止於此。
任何一場侵略,對於在位的帝王來說,於威信上都有著致命的打擊,何況明湛登基未久。非常奇怪的是,只要與明湛並肩戰鬥過的朝臣,對於明湛,在這場戰爭之後,卻自心底中滋生出一種由衷的仰慕來。
甚至在九門禁軍中,在全帝都城的百姓中,明湛已經在漸漸的建立了自己的威望。這種威望的形成,正是來自於韃靼人的侵略。
鄭開浚一直追隨在明湛身邊,那段時間,他為明湛擬出了全部的聖旨。他親眼看著明湛殺伐決斷,帶領著百官與軍隊,贏得了帝都保衛戰的勝利。
鄭開浚今年只有二十七歲,他已經考取了探花兒,翰林院三年後,如今依舊是翰林編屬。
在鄭開浚這個年紀,絕對是難得了。
除了過人的資質,更有其本身的努力所在。
他非常明白,皇上這樣將他提拔上來,委以重用。其用意不僅僅是因為他有才學,在朝中愈久,你就會發現,有才能的人實在太多了。能在早朝上排班而站的,除了有個好爹好娘的,其他人,哪個沒有才學?哪個人的才學就一定比別人好呢?
除非你是李杜那樣的天才人物兒。
可,實際上,你就算是天才。
用不用你,依舊是帝王的一句話。
鄭開浚不明白,皇上已將他如此重用,引為腹心,而他的外祖母,為什麼要去找皇上的麻煩。
襄儀太長公主的面色非常難看,兩隻衰老中猶帶著三分銳利的眼睛緊緊盯住鄭開浚。而鄭開浚並沒有如往常坐在炕頭兒與襄儀太長公主笑談,而是跪在冰涼的地磚之上。
「太上皇去雲貴養病,若是病癒,自然會回帝都的。」鄭開浚苦口勸道,「外祖母,太上皇是主動自願去的雲貴,並不是皇上逼走了太上皇。您這樣帶頭兒的要迎回太上皇,難道只有您對於太上皇有姑侄之情,您又將皇上與太上皇的父子之情置於何地呢?」
襄儀太長公主的聲音冷淡冰涼如同窗外北風,「太上皇與皇上,並不是父子。」
「難道當初太上皇賜死二皇子是皇上逼迫的嗎?」鄭開浚道,「是太上皇自願禪位於皇上,外祖母。太上皇若是要回來,也應該是皇上主動提及。外祖母挑這個頭兒,就算太上皇回來能如何?讓皇上將皇位再還給太上皇嗎?」
「外祖母,太上皇與鎮南王同樣叫您一聲姑姑,皇上是鎮南王唯一的嫡子,如今永寧侯就掌握著九門兵馬,說句誅心的話,太上皇回來能怎麼樣?」鄭開浚傷感歎問。
「太上皇如今剛過四旬,正值壯年,為何不能繼續執掌朝綱?」襄儀太長公主反問。
「若是太上皇願意繼續執掌朝綱,當初就不會退位。」
襄儀太長公主忽而問道,「開浚,若是沒有我,沒有你母親,你現在能做侍讀學士嗎?」
「林總督沒有做公主的母親,沒有做太長公主的外祖母,照樣平步青雲。」鄭開浚歎道,「外祖母,人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如果外祖母說我是靠著您的庇護方有今日,這種話未免太過武斷了。」
「開浚,你不能選擇出身。我也是一樣,我身為皇室公主,自然要為皇朝的延續來考慮。」襄儀太長公主淡淡道,「你回吧,話已經說了,事也做了。我只做我應該做的,有什麼後果,我自己來承擔。」
「外祖母,您保重。」話已至此,鄭開浚已領教過外祖母的執拗,恭恭敬敬的行過禮後,便回了家。
尚未來得及換過衣衫,鄭開浚就接到了來自宮中的口諭,明湛命他親去雲貴,迎太上皇回帝都。
接到這個口諭,大冬天的,鄭開浚的心同被冷水澆透,寒風一次,結出冰來。 同時,奉此諭者,尚有善棋侯。
明湛的安排很奇怪,善棋侯雖然是侯爵出身,但是,明湛命鄭開浚為欽差,善棋侯反倒成了副手兒。且,明湛有言在先,「開浚,你年紀輕,有什麼事,你多用心。善棋侯的年紀,你也瞧見了,朕讓善棋侯去,不過是想著父皇與善棋侯向來關係親近。兩個長輩,有共同話題。有些話,你不會勸,善棋侯的口才,朕是信的過的。不過,你也不要讓善棋侯操心瑣事,老人家,若是累著什麼的,朕唯你是問,全賴你安排不妥之故。」
「是,臣遵旨。」鄭開浚總覺得皇上似有未竟之意,他是個聰明人,遂試探的問道,「陛下,這要是去了,怎麼與太上皇說呢?」
「難道這個還要朕一句話一句話兒的教你不成?自己想一想。」明湛道,「看你平日裡擬旨時機伶的很,怎麼現在倒笨了?」
沉一沉心,鄭開浚正色道,「請陛下恕臣直言,臣以為,太上皇於雲貴之地調理身體,陛下於太上皇聖體之關切,定遠勝於臣等。故此,太上皇的身體狀況,陛下定比臣等清楚。以陛下之賢孝,若是太上皇龍體痊癒,定早已派臣等迎太上皇回朝。倒不是臣說話洩氣,此次去,怕是聖命難全。」
明湛唇角一翹道,「朕的命令是聖命,父皇的命令自然也是聖命。你去了,只管聽父皇的吩咐就是了。其他事,回來再說吧。」
「是。」鄭開浚沉聲應下。
「何玉,去叫少涼進來。」明湛吩咐道。
一時,薛少涼領命進門。寶藍色的侍衛服穿在薛少涼身上都顯得格外的服帖俊秀,明湛多瞧兩眼,對鄭開浚道,「這是朕的御前侍衛,少涼辦事,最妥帖不過了。這一路千里之遙,你是襄儀太長公主的寶貝外孫,出了差錯,朕怕難以與太長公主交待。讓少涼陪你去吧。」
鄭開浚先領旨,忍不住辯了一句,「臣在朝廷當差,得陛下重用,自當為陛下效力,死而後已。」
「朕知道你的忠心,開浚。」明湛淡淡道,「朕對太長公主、對安悅公主、對安定侯、對你,朕已經盡力了。是人就有私心,朕的私心,就是用在了你們一家人的身上。別叫朕失望,好了,下去吧。」
鄭開浚行禮退下,臨到門口。心裡忽然很是難過,或者帝王是為了收買人心才這樣說,或許,帝王器重他,肯用他,亦是為了收買人心。可是,難道鄭開浚是那些清高孤傲有道德潔癖的書獃子嗎?不,他生於權貴政治之家。
他明白,能夠被人收買,這本身就是對於一個人價值的肯定。
帝王為了收買人心,才重用他。但是,在重用過程中,難道帝王敷衍他了嗎?難道他沒有得到鍛煉嗎?難道帝王瞧不起他嗎?
自始至終,帝王從未辜負過他們一家。
卻是,他的外祖母讓帝王處在如此尷尬的境地。
當他聽到明湛說「朕已經盡力了」的時候,鄭開浚陡然覺得愧疚難當,忽而跪下,哽咽道,「是臣辜負了陛下。」
明湛一句話都沒說。或許他這一生就要在這種辜負與被辜負中活著吧,不,再多的感情,再軟的一顆心,也禁不起這樣的消磨。
明湛望向鄭開浚,夕陽西下,鄭開浚的身姿在夕陽的餘輝中留下一抹悲痛的剪影。
敬敏大長公主在與衛太后念叨著兩個兒子將要成親的事。
親事都訂好了,如今過了年,敬敏大長公主想著乾脆把喜事辦了。她與衛太后關係不錯,時時來宮裡走動,便順嘴說了。
衛太后溫聲道,「叫我說,還是等等,皇帝派善棋侯去雲貴迎太上皇回朝,一時半會兒的怕回不來呢。敬敏姐姐是娶媳婦,善棋侯同樣是嫁孫女,老人家,不親自瞧一眼,哪個能放心呢。」
敬敏大長公主笑道,「這個我倒是與善棋侯夫人商議了,夫人倒沒說什麼,一切以咱們這邊兒為主呢。」
「姐姐也太實誠了,為了孫女嫁過來好伺候婆婆,善棋侯夫人也不好說別的呢。」衛太后逗趣一句。
敬敏大長公主笑道,「瞧您說的,好像我這個婆婆多不好伺候似的。」不過,衛太后都這樣說了,敬敏大長公主點頭道,「也是的,那就再等兩個月,親事麼,越熱鬧越好。嗨,太上皇的事兒,叫我說,姑媽真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的,太上皇與王爺嫡親的兄弟,在雲貴養身子。若是想回來,自然會回來的,還要鬧這樣一出兒,唉。」敬敏大長公主又是一聲長歎,她不好直接說襄儀太長公主不對,但是就她而言,她與衛太后的交情,絕對比她與鳳景乾的交情要好。
再者,哪怕她女兒命短,那也是明湛的元配,正經的皇后,她就是衛太后的親家兼表姐。
襄儀太長公主此議,在大長公主一代中,真沒人肯附和她。哪怕或者福昌大長公主心裡會想些什麼,但是明面兒上,福昌大長公主也絕不敢跳出來與衛太后一系為敵。
安排好了鄭開浚的事,原淮揚巡撫梁東初的官司,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審理下,也有了眉目。
梁東初是一口咬定林永裳遺失太祖寶劍,當然,他當初在家命人私造消息蠱惑民眾也屬實情。梁東初能在林永裳手裡撿一條命出來,完全是因為山西梁家的原因,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再者,梁家還有為直隸總督的梁東博在,林永裳沒有一下子將梁家與梁東博都弄死的本事。
而梁東初幹的事兒,又不比徐家那樣無下限,所以,林永裳並沒有先斬後奏。
淮揚平安後,便上本將梁東初送至帝都受審。
梁家為了能把梁東初撈出來,竟然想與徐三聯手,準備給林永裳來個狠的。反正淮揚徐家也是毀在林永裳手裡,徐相必然對其有深仇大恨哪。
哪怕與本家再冷淡,那也是本家呢。
但是,梁家沒料到,徐三當下拒絕,完全沒理會他們梁家伸出的友誼之手。
許久之後,梁家才明白,徐三與林永裳竟然早已狼狽為奸,後來林徐兩家發生的事,梁家更是終身不忘,唾棄不已。
不過梁家人也挺有本事,有御史為梁東初辯白,「正是因為梁東初得知太祖寶劍失竊,近而疑林永裳有叛國之心。事實上,的確在福閩有海匪捧著太祖寶劍,號稱是淮揚來使,進而劫掠數個鄉鎮小城。閩地損失極大。林永裳為淮揚總督,梁東初為巡撫,不得不用些手段方能暫時逼林永裳下台,近而保衛淮揚太平……」
宋珠玉打斷同僚的話,高聲道,「海大人,您在說什麼笑話嗎?如今保衛了淮揚太平的正是林永裳總督!當初蠱動人心,至使揚州城不穩的正是梁東初!如今海大人一口一個梁東初倒成了憂國憂民之人了!林總督若是叛國,便沒有揚州城守衛戰的成功!梁東初明明是因私害公,趁機奪權不成,身陷囹圄,是為天道報應!如今聽海大人一說,梁東初反倒成了有功之臣了。真是天底下的大笑話!海大人,黑白也不是這樣顛倒的!」
海正中中氣十足道,「那海匪手裡的太祖寶劍又怎麼說,若他們不是捧了太祖寶劍,那數個小城就不會被海匪劫掠。是問宋大人,海匪手裡的太祖寶劍是打哪兒來的?」
「海大人,您見了海匪手裡的太祖寶劍什麼模樣了嗎?事實上,皇上雖然將太祖寶劍賜給林總督暫用,但是,哪怕梁東初也未見過此劍。更何況那些鄉鎮小城的守軍!他們根本沒見過太祖寶劍,哪個知道是真是假!既不知真假,焉何大意開門,引狼入室!」宋珠玉道,「分明是那些守軍將領不識真假,誤中海匪之計!全國備戰之時,有人捧著把劍說是太祖寶劍,沒有聖旨,沒有信物,守軍如此輕易,被騙也不為怪!戰事來臨,別說太祖寶劍,就是捧來太祖牌位,手續不全,不能開就是不能開!」
海正中氣的直哆嗦,指著宋珠玉的手指頭兒顫顫發抖,啐道,「你敢侮辱太祖皇帝!」轉而跟明湛告狀,「陛下,請嚴懲此賊。」
「太祖皇帝若知道守軍如此愚蠢,朝中有海大人這樣顛倒是非真假之人,定會一個神雷劈死你!」宋珠玉詛咒了海正中大人猶不算,不肯罷休的繼續罵海正中道,「你就對不起你這名兒,海正中海正中,你乾脆改名兒叫賈正中算了。」
宋珠玉雖家裡窮點兒,不過,此人心眼兒活動,御膳上都能打包兒,再加上年輕,身體好,劈裡呱啦一通說,完全臉不紅氣不亂。
可憐海正中大人實則年紀大了,一把鬍子,比王叡安的都長,給宋珠玉噎的不得了,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兩眼翻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