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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地位與勢力,淮揚人有著更加清醒的認識。
兔死狐悲,自然也有不少人為徐家說好話。這些人盤踞淮揚幾百年,自然有無數的關係門路,竟把安定侯請了來。
安定侯溫言和語的,倒不是為徐家說情,只是勸林永裳緩一緩。安定侯此意,絕對是為了雙贏。徐家干的什麼事,安定侯也略略猜到了。不過,徐家畢竟不是尋常門第,何況帝都還有個徐三。哪怕徐三與本家的關係再冷淡,但是估計徐三也不願意本家被人以這種方式這種罪名剷除了根本。至於林永裳,做官的最注重官聲,一下子砍這麼多人,林永裳又是做過御史的,這樣一來,林永裳事後也難向朝廷交待。
安定侯說了半天,林永裳撣一撣衣襟,依舊是溫雅如玉的面容,說話亦是非常客氣,不急不徐道,「侯爺來晚一步,徐家燒燬糧他,意圖謀反,昨晚,本官已經先行處置了。」
安定侯大驚,眼睛瞪大,驚詫不已,「林大人,你,你……」張張嘴,安定侯搖頭歎道,「林大人,你何必這樣著急呢。就是不為徐家,林大人也要為你日後的仕途想一想啊。」
林永裳道,「徐家謀反之事,人證物證俱全,就是在陛下跟前兒,本官也是如此處置。何況如今全城備戰,將在外,君令尚有不受之時。權宜之時,只好用權宜之策了。」
林永裳的動作這樣快,快的令人難以反應。
但就是林永裳這樣的雷霆手段,震懾住了淮揚所有的人。
再有人想生事,得先想一想,自己比徐家如何?
可否有徐家五百年的基業?可否有徐家在帝都為相的兒子?可否有徐家在總督府當差的大姑娘?
如今這三樣,你都比不得徐家。
那麼,若是生起事來,你的下場可能比徐家還要慘。
徐家是何下場?
看到法場上懸掛的人頭了嗎?
唯一支援林永裳就是永定侯,永定侯是參予審理徐家案件的人物兒之一,永定侯恨恨道,「這要是在軍中出此敗類,本侯定要親自剝了他們的皮!」
他娘的,眼瞅著韃靼人就來了,你把糧草燒了!
與徐家一同赴死的還有看管糧草的官兵,這個時候,甭管你是什麼出身什麼官位,一律處斬!
雖然燒了一個北倉,但是林永裳還有兩個糧倉,若非這些官兵當差不慎,也不會為人所得手!林永裳這等酷厲手段一出,整個淮揚都肅淨了不少。
哪怕那些碎嘴子的書生,一時間也仿若被剪了舌頭,再不敢亂說亂動。
而韃靼人,終於來了。
韃靼人是慕名而來,他們聽說了,揚州城的城牆塌過,修也沒修大好,最宜進攻。
三天之內,韃靼人發動了近十次大大小小的進攻。
將士還有換班的時候,永定侯與林永裳卻是日夜守在城頭,不敢有絲毫放鬆。
永定侯夫人簫氏給丈夫送晚飯加夜宵,簫夫人是個大方的女子,捎帶著孔給林永裳帶一份兒。自從徐家事出,徐盈玉就搬去了淮揚將軍府住,偶爾遇到林永裳也就是點個頭罷了,或再遠遠的看一眼,只是再未與林永裳說過一句話。
自然也沒人再給林永裳準備湯水飯菜。
倒不是說林永裳身邊兒的人就不抵用,關鍵是林永裳身邊兒都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本就沒有女人細膩,林永裳都是在城頭用餐,府裡自然不會再給他預備。
簫夫人年紀略長,脾氣爽快,便把林永裳當做兄弟一般,「你們讀書人不比我家侯爺,多吃些才撐得住,這場仗不知要打多久呢。」
林永裳含笑,「這些天麻煩嫂子了。」中午林永裳與永定侯是在軍營一道用的,羊肉湯,一股子膻味兒。林永裳自來吃慣了苦的,這也不是個講究的時候。但是,跟簫夫人的飯菜一比,就完全是天上地下了。
簫夫人擺擺手,「捎帶腳的事兒。」
林永裳與永定侯都餓了,顧不得說話,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桌上飯菜便被席捲一空。
簫夫人讓侍女收拾了,又將隨手的包袱打開,拿出一件黑狐裘的皮襖,永定侯道,「我這裡都有衣裳,怎麼又送了來。」
簫夫人瞪他道,「你倒會自作多情,這是給林大人的。」
「如今天愈發冷了,林大人身邊兒不過兩個毛腳小子,跑跑腿兒倒罷了,其它真是指望不上。」簫夫人遞給林永裳,溫言細語道,「這原是給白兒做的,他一時也用不著,就給林大人穿吧。」
林永裳接過裘衣,忽地眼眶一紅,竟落下淚來。
眼看林大人在頃刻間就已是淚落如雨,永定侯都看傻了,想不過一件衣裳,看林大人感動的喲,這也太多愁善感了罷。回神,連忙勸道,「喲,林大人,你可別,不過件兒衣裳。男子漢大丈夫,你這個……」眼淚真不值錢喲。
簫夫人偷著擰了丈夫一把,在永定侯掌中寫了個字。
永定侯馬上悟了,閉嘴看屋頂。
林大人落了一時淚,又抽了一鼻子,對簫夫人道,「多謝嫂子了。」他曾經見徐盈玉的丫頭做過這衣裳,當時還奇怪,徐盈玉一個丫頭,怎麼倒穿黑的,不大相宜呢。
如今再見這件衣裳,林永裳馬上就明白過來,不知怎麼就掉了淚。
簫夫人張張嘴,想勸幾句,實在不知該從何勸起。
徐家的事,不能說林永裳有錯。
但是,那畢竟是徐盈玉的本家,嫡親的祖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徐盈玉不一定會對他們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可,人活在世上,永遠不可能超越世俗。
林永裳乾脆俐落的把徐家滿門都收拾了,徐盈玉再與林永裳在一起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
就是徐三,再怎麼不喜本家,對於林永裳所為,於人情世理上,也得問上一句。
哪怕本家真的罪大惡極,可是對於徐三而言,本家就是因林永裳灰飛煙滅。徐三於真正的內心感情上可能不會記恨林永裳,但是在人前如何,就很難講了。
最好的結果,恐怕就是各做各官,互不相干。
要徐三把女兒嫁給抄他本家的林永裳,徐三在輿論上就站不住腳。
徐三、徐盈玉、林永裳皆是再聰明不過的人。
人,太聰明,也就太明白。
太明白,也就意味著他們能更近一步看到結局。
故此,自徐家案後,徐盈玉再未與林永裳多說一句話,林永裳也自發的與徐盈玉保持住了距離。
林大人哭了一時,簫夫人帶著丫環走了。
永定侯方道,「天底下,好女人多著呢。好兄弟,依你的本事,哪裡還愁娶不到老婆呢。」
林大人已經收了淚,這裡也沒個體貼人打盆水來給林大人淨面啥的,故此,林大人只好用帕子擦一擦。流淚之後,眼睛總免不了酸澀熱辣。林大人撫摸著裘衣光潤的皮毛歎道,「對於侯爺,天下女人雖多,怕沒哪個能比得上嫂子賢惠可人了。」
永定侯捶他一拳,挑他理道,「你這書獃子,怎麼能贊別人的老婆賢惠可人呢。」又道,「你既然這麼稀罕徐家姑娘,就跟徐相提一提,要不,我替你去保這個大媒?」
「徐相不會答應的。」
「這還沒試,哪個知道不答應呢。」永定侯歎一聲,擺擺手道,「徐家這些烏糟事兒,難道是你的過錯。媽的,那麼些糧草,就是你不抄了徐家,我也得砍了他們!」
林大人沒說話。永定侯倒有幾分著急,「看你這磨唧勁兒,你這樣,哪年女人會喜歡你呢。」做為過來人,永定侯還傳授了林永裳些許經驗,「女人哪,小性兒,愛使個性子,拔尖兒什麼的,你只管依著她。咱們老爺們兒,吃點兒虧能怎地?」
沒怎地?就是聽說你給老婆揍成豬頭。林永裳默默腹誹。
永定侯一拍林永裳的肩,「再者,咱們做老爺們兒的,得臉皮厚。她們生個氣耍個小脾氣,你得捨得出臉去哄。聽我的,哪怕徐姑娘啪給你個大嘴巴,你也得笑嘻嘻的把臉湊過去,萬不能惱。」
林大人臉一僵,忙道,「這怎麼成?」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太丟臉了,到底是老爺們兒呢。」豈能沒有尊嚴呢。
永定侯給林大人後背一巴掌,險些把林大人拍飛,眼瞅著林大人的身子直直的往地上去了,永定侯忙拉了林大人一把,將他擱地上放穩,搖頭歎道,「你這樣要臉,哪裡能把徐姑娘弄到手呢。」
林永裳多少心眼子,很是把永定侯的話入了心,嘴上卻道,「不能不能,我可做不出來。」
「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該被甩。永定侯扭扭脖子,晃了晃腦袋,「什麼時候想通了,再跟我說吧,我給你出出主意。唉,千軍萬馬的事兒都經過,一個丫頭……」
永定侯話還沒有說完,一聲軍號響起,永定侯臉色一肅,一個躍步奔出房外。林永裳抖開手裡的裘衣,伸胳膊穿上,又摸了兩下,也跟著跑了出去。
簫夫人回了將軍府。
徐盈玉自來聰明慧穎,善解人意。簫夫人又是個爽快脾氣,倆人性子相投,很能說到一塊兒去。今日永定侯不在家,簫夫人又去看了徐盈玉一回。
徐盈玉還沒睡,每日出入藥材,都會記在賬上。
對著燈燭,徐盈玉正在盤賬。
見了簫夫人,徐盈玉忙起身讓座。
簫夫人笑問,「妹妹這麼晚了還在忙?」
「早晚都要理清楚的,剛吃了飯,正閒著沒事兒呢。」
荷花沏了茶來,徐盈玉笑著將一盞先遞給簫夫人,自己接了一盞,笑道,「這會兒天都黑了,嫂子才回來麼?出去多帶幾個人吧。」
「我無妨。」簫夫人笑道,「若是真有強人來搶,不定誰搶誰呢。」
徐盈玉忍俊不禁,「小時候,父親找來師傅交兄弟們武藝,我那會兒小,也跟著學過些花拳繡腿,只是與嫂子就沒的比了。」
簫夫人擺擺手,「武功麼,哪怕不為打人,勤練習,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咳了一聲,簫夫人道,「東西,我送過去了。」
徐盈玉倒是落落大方,「多謝嫂子了。早就做好的,雖然如今絕交,要是扔大街上,狗身上有皮毛也不穿那個的,倒白糟蹋了。」
簫夫人哭笑不得,打發荷發出去,推了徐盈玉一記,「看你這張嘴,真是不饒人。」悄悄與徐盈玉道,「我跟你說,我啥都沒說,林大人一見這衣裳,掉了半晌的淚呢。」
徐盈玉拉住簫夫人的一隻手,淺笑,嘴裡的話卻頗是不善,「姐姐,你不知道。這做文官的人,肚子裡可不像侯爺這樣直爽。那都是一條腸子十八個彎兒的主兒,掉淚什麼的,實在是小菜一碟。人家說掉就掉,吃飯喝水似的,天生這樣的本事。」
「你別這樣說,若是林大人真是有事沒事就掉淚的人,哪能做淮揚總督呢。」簫夫人歎道,「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哪。」
林永裳這本事啊,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簫夫人不過是代送了一回衣裳,這就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令簫夫人為他說話呢。徐盈玉搖頭,「姐姐不必勸我了,徐家的事,姐姐也都瞧見了。」
想到這個,簫夫人只得一聲惋歎。
帝都。
這一次與韃靼人打仗,明湛連蒙帶騙,奇計突襲,也沒來得及將晉國公父子換回來,就把韃靼人攆回了西北。自然,哈木爾還住在宮裡。
關於晉國公父子的事兒,明湛想了一個仙招兒。
為何稱他為仙招兒呢,實在是以前沒人這麼用過,其無恥程度,令朝臣都覺得,沒有一個非常恰當的詞來形容皇帝陛下的手段。
晉國公父子被虜,遠去西北,不管怎麼著,朝廷總要有個說法兒吧。對此,朝臣爭議不休。宗室一方是想著要營救晉國公父子回朝;朝臣卻多傾向於削爵,畢竟如此清算後賬。大同府遭受如此巨大的損失,晉國公做為駐紮在大同的宗室,是需要負責的。
明湛一琢磨,正好陳敬忠正在請封可汗,明湛乾脆直接一道聖旨,先削了晉國公父子的爵,然後封這對父子為駐西北使臣,令他們長駐西北,與韃靼人民進行友好交流,保持著彼此金子一般的友誼。
言下之意,你們就在西北住著吧。
以前是俘虜,名頭兒不好聽,如今,朕給你正名了。
此仙招兒一出,朝臣實在無語了。
當然,陳敬忠也挺絕。接到明湛的聖旨,陳敬忠算明白了,晉國公父子在皇帝陛下的眼裡根本沒有任何價值,皇帝陛下從未打算用哈木爾換回這對父子。
想一想當初章戍花言巧語的說,他們家皇帝陛下如何視宗親為骨肉……呸!純粹他娘的胡扯!如今陳敬忠一想到被章戍坑去的五千匹馬,頓時也有了與薩扎一樣的心情:心痛啊!
陳敬忠接到冊封他為可汗的聖旨,乾脆又上了封國書,你不是封晉國公為駐西北的使臣麼,行啊,我也說我是派哈木爾出使帝都的。
親愛的哈木爾侄子,現在真是對不住了,天朝皇帝不肯放你,叔叔也只能為你謀求一個漂亮的名頭兒了。
明湛提筆一揮,笑允。
兩個無恥的傢伙,有了第一次交集。
陳敬忠遇到了麻煩。
要知道,可汗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雖然薩扎已死,但是收拾薩扎的殘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還有薩扎的那些老婆們。
陳敬忠接收了薩扎的女人,但是並不包括哈木爾的原配又轉嫁給薩扎做老婆的溫娜。
他對溫娜道,「哈木爾還活著,溫娜,你不能再嫁給別人,直到哈木爾回來為止。仔細的撫育哈木爾的孩子吧。」
隨著韃靼的戰敗,紫鳶公主的身份也已經開始貶值。
紫鳶公主的父親仁明親王被活佛以謀害藏王的罪名推翻統治,活佛扶植年方八歲的蒼星王子登基為王,藏地進入了一個新的年代。
由於仁明親王之死,活佛要求陪著紫鳶公主入草原的一千名藏地勇士回到藏地。
儘管紫鳶公主百般反對,但是,她本身只是一件和親的物件兒。政治上的事,紫鳶公主並沒有發言亦或拒絕的能力。
最後,紫鳶公主也只好勉強同意了。當然,隨之而來的是,紫鳶公主在韃靼的地位一降再降。
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亦沒有永遠的朋友。
鳳景南接到帝都轉危為安的消息後大鬆了一口氣,他對於仁明親王與韃靼人勾結之事是絕不能罷休的。如果藏地想繼續與雲南的貿易,鳳景南的條件就是換掉仁明親王。
此次柳蟠瞧準了藏地大活佛。
雖然普通人印象中的佛祖是不問紅塵事的,但是,在藏地,活佛的權力並不讓於藏王本身。
在藏王出事後,仁明親王上位,但是藏王的兩個兒子卻被活佛收養,留在身邊兒研究佛法。若說活佛沒有野心,柳蟠是絕不能信的。
一個有野心的人,再加上一個可靠的外援。
怎會不反呢?
仁明親王對於活佛再如何的禮敬有加,到底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圖!
何況仁明親王對於韃靼人的投資並沒有成功,想要平息鎮南王府的怒氣,交出一個阻礙自己掌權的人,這對於活佛,是何等划算的一樁買賣啊!
在帝都,青鸞公主得知自己的幼弟登基後,久久擔憂的心,終於能緩緩的放下,哪怕是傀儡,也不要失去王位。
畢竟,活佛已經年紀不輕,再怎麼熬,他也熬不過蒼星的。
同時,明湛因鳳栗行事不端,屢生事非,輕薄朝臣一事,龍顏大怒,斥臨江侯教子無方,當朝削去臨江侯之爵,貶為平民!
頓時,滿朝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