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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難為》第19章
第19章

 李平舟正頭疼妹夫的事兒呢。

 白天明湛早找他說過話兒,“老李,聽說李禦史是你妹夫啊。朕讓他回家養病,你沒意見吧?”

 李平舟險些給明湛跪下,陛下您這是啥意思啊,連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焉敢有他意。何況陛下|體恤老臣,李禦史原就身子不大結實,趁此機會,好生將養,這都是陛下的恩德。”

 “唉呀,原本想詐詐你,看李禦史給我添堵有沒有你的份兒。”明湛笑嘻嘻的剝了顆松子扔嘴裏,“看來老李你是清白的啊。”

 李平舟簡直無語。

 他自認為見多識廣,自德宗皇帝到明湛,已歷經四任帝王,伺候了前三任帝到,到了明湛這兒,反倒是無所適從、力不從心了。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簡在帝心,不僅他,連他媽都簡在帝心。可只有李平舟自己知道,他這首相當的多苦逼。自明湛登基,李平舟這頭髮就一把一把的掉,到如今,他不得不學起那些頭髮少的婦人,戴起假髮,這樣才能勉強的梳起個髻。幸而在外出入都戴著帽子,等閒也沒人能瞧出他腦袋上的頭髮是真還是假。

 今天明湛又真真假假的問他這些話,李平舟險些厥過去,手裏被塞了一把東西,明湛搖搖晃晃的走了。

 李平舟低頭瞧,明湛是從荷包裏抓了把松子兒給他。

 徐三自後頭走來,眼睛斜掃,笑道,“李相深得陛下信賴,實在羨煞下官哪。”都解衣推食了,饒是徐三也難免酸幾句,羡慕倔老頭子命好。

 李平舟分了徐三一半,倆半大老頭兒一路走一路嗑,吐了一地松子殼兒。李平舟道,“陛下說今年官員的祿米全折成銀子,直接發現銀。”

 雖覺得陛下賞的松子仁兒格外香甜,到底不再多說酸話,徐三便順著李大人的話道,“這樣倒是省了不少事。”

 李平舟笑了笑,與徐三說起祿米與銀子的換算。

 好不容易打發了吃乾醋的徐三,待到落衙,李平舟一邁進家門,就聽說妹妹來了。李平舟正想著好生叮囑妹妹幾句,叫妹夫長久的養病,哪知剛到母親房外就聽到妹妹的怨懟之言,頓時怒上心頭,出言冷喝。

 李氏給兄長嚇一跳,回過神就是默默無語兩行淚。

 李平舟冷眼掃過侍候的丫環,李老太太已道,“丹朱,你先下去吧,外頭守著,別讓人進來。”

 丹朱施一禮,悄聲退下。

 李老太太皺眉,斥女兒道,“你越發沒個規矩了,皇帝也是好隨便議論的!”

 李氏自知失言,只管低著抹淚。

 李平舟已在母親下首坐下,問妹妹,“你來做什麼?妹夫身上不好,你不在家照看,倒回娘家來,是何道理?”

 李氏將手裏的帕子扭成一股兒繩,再旋著鬆開,低聲道,“還不是為了你妹夫。”

 “病了就養著,我又不是大夫,找我能有什麼用?”

 “大哥。”李氏嗔一句,“你妹夫病的又不重,如今傳的倒像是怎麼著似的。”

 李平舟氣不打一處來,恨聲道,“既然沒事,裝的哪門子病?又裝給誰看!皇上都賜藥了,叫他老實養著,別再自做聰明。”這要是皇上的老娘老婆的,有事兒沒事兒的裝病什麼的,也能叫皇上多瞅幾眼。自己妹夫跟皇上屁的關係都沒有,剛把皇上得罪個半死,接著裝病,這不是現成的把柄往皇上手裏遞麼。

 李平舟咬牙,蠢都不足以形容那個蠢貨!

 李氏含淚,去拽母親的衣袖,目露祈求。

 李老太太無奈,歎口氣,先說女兒,“這事兒是女婿的不對。”又問兒子,“你妹夫的差事還在不?聽你妹妹說,你妹夫病的不重,這要是好了,還能去做官不?”老太太出馬,一針見血,李氏也忙認真傾聽。

 李平舟歎,“皇上剛賜了藥,您說,妹夫這病能不能好?再者,是妹夫自己遞的請假摺子,這事兒,怨得了誰?”

 李氏泣道,“你妹夫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出身的禦史,當朝被罵的狗血淋頭,實在羞於見人,方請了病假,想躲個羞。誰知今兒聽你外甥說,皇上將你妹夫的差使派了別人,這可如何是好。”

 “他都病了,一時半會兒的當不了差,他那位子,每日不知多少事,自然要有人頂上。”李平舟緩聲道,“你先讓妹夫好生養著吧,這事,也急不得。”

 李氏是聽了丈夫的話,來娘家打聽消息,聽了兄長的話,到底也不敢做讓丈夫馬上官復原職的美夢,又囉嗦了兩句,便回家了。

 待女兒走了,李老太太歎道,“你妹夫真是糊塗,怎麼沒與你商議一聲?”

 李平舟沒說話。

 李老太太不再操心女婿,她這一生經歷了無數坎坷,丈夫早逝,兒子遭流,在她看來,除死無大事,女婿頂多是罷官,算不得什麼。李老太太笑道,“今天太后娘娘派了太監送來了帳本子。”

 “什麼帳本子?”李平舟不解的問。

 李老太太慈和的面孔上露出一絲驕傲,笑道,“上次太后說開藥堂,我不是捐了千兩銀子麼。如今藥堂可救了不少人,從藥堂開張到這月十五的帳,太后差人給我送了來。說是捐銀千兩以上的都有一份帳目,還在藥堂外頭張帖了一份兒。”

 “太后娘娘可真細緻,咱們捐了多少銀子,用了多少,都用在哪兒,如今還剩多少,一樣樣的清楚的不得了。”李老太太笑,“其實哪里用這樣,信不過誰,咱們也信得過太后娘娘。當初我要捐銀子,你還不樂意,不說別的,單是惠及老人這一樣,就積了無數功德呢,比燒香拜佛都強。”

 見兒子臉色板板的也不附和一二,李老太太就有些不大高興,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這藥堂是我們這些女人開的,不應該是不是?”

 “母親,我可不敢做此想。”李平舟忙道,“我是在想,那善仁堂如今去瞧病的人都要排隊呢,天下人都對太后心存感激,若是這藥堂能開遍帝都,天下老人都能受惠了。”再奉承母親一句,“這裏頭也有母親的一份兒辛勞呢。”

 李老太太笑,“都是太后娘娘的主意好呢。”

 李平舟忍不住說一句,“皇上早在雲貴就提倡過藥堂給窮人免費的事,如今善仁堂不過是照葫蘆畫瓢而已。”不得不承認明湛雖然平日裏不著調,辦的事一件賽一件的漂亮。

 “皇上是個有仁心的。”李老太太感慨,“要不,也想不出這樣的主意來,可見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你們在朝廷做官的,你又是這個倔性子,就怕遇上昏君,如今皇上仁德,你也算有時運。”

 明湛當然是個不錯的人。

 他的生活簡樸,且無不良嗜好,政務也算勤勉,關鍵是,此人絕不糊塗。雖然如今明湛頗讓人摸不著頭腦兒,可沒人敢說明湛糊塗。

 真是笑話,皇室嫡支都不是其對手,使得明湛以鎮南王世子的身份被立為太子,從而登基。這樣的人,一舉一動皆有其深意的。

 朝廷中,只有人腦子的,皆認為明湛這叫高深莫測。以至於李平舟打發了妹妹後,大晚上的還在為明湛是否疑他的事失眠。

 李夫人是李平舟的髮妻,年紀也不輕了,本就有淺眠的毛病,丈夫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沒個消停,火氣頗大的抱怨,“你今兒是怎麼了?平常沾炕即著,自打皇上登基,你怎麼倒連覺都睡不著了。”

 若說平常女人,哪兒敢跟家裏丈夫這樣說話。李夫人在李家地位著實不一般,想當初李平舟年輕時得罪了仁宗皇帝,也就是明湛的爺爺,的老婆——方皇后,被流放到嶺南。這位李夫人將剛滿周歲的長子放在家裏交給婆婆看顧,自個兒收拾收拾就跟著丈夫去了流放之地,一住就是十幾年,在嶺南又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相夫教子,夫妻同甘共苦,情誼非常。

 故此,李大人這等地位,家中竟只一位髮妻,三子三女,皆為嫡出。

 李夫人看丈夫自新皇登基,天天累的跟狗一樣。別人做了首相都是大權在握、吃香喝辣,怎麼到了自家這個,愁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呢。李夫人年紀大了,心疼老頭子,故而,火氣頗大。

 李平舟對妻子向來敬重,便將事與妻子說了。李夫人是個波辣女子,閉著眼睛道,“這也值得糟心,只要老爺問心無愧,管皇帝怎麼想呢,大不了咱不當這個官兒就是了。”又迷迷糊糊的安慰老頭子,“要我說,皇上若真心疑你,就不會跟你說那些話。人家是皇上,犯得著動那些心眼兒,你看咱們討債鬼妹夫,頭一天得罪皇上,第二天就丟了官兒。皇上犯得著去受臣子的氣麼?你想多了,再睡不著,咱還是去修河堤吧,這首相做著,也沒意思。”

 李平舟是以修何固堤聞名的,他任河道總督長道十二年的時間,後被提為工部尚書。

 “睡吧。”李平舟拍拍妻子的後背,閉上眼睛,心裏到底安穩了許多。

 沒有鋼鐵一樣的神經,是在武帝朝是很難混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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