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2011.6.17，陰

　　因為那陣突然的大霧，我們迷路了。現在是下午五點，從發現迷路到現在，已經有六個多小時了。

　　雖然在外面，下午五點的還是有很可觀的可見度，但在原始森林裡，已經是到了必須要找地方休整的時候了。

　　剛才碰到了一處寬有十幾米的還算平整的大石頭，在這樣茂密的原始森林裡，能找到一處還算空曠的地方是很難得的，看到不再是滿目綠色的地方，在原始森林裡艱難穿行了這麼久的大家根本就不理會導遊的勸阻，全都坐下來休息，在隱隱約約的野獸叫聲中，氣氛顯得格外沉重。

　　本來是一天的體驗原始森林的旅程，甚至這個『原始森林』還只是個噱頭，誰都不會想到，在這種被探測過的森林外圍，又有富有近十年經驗導遊的帶領下竟然還會有迷路的事情發生。

　　導遊一直安撫大家，這裡只是森林外圍，就算迷路了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來救助的。但是我對他話裡的真實性一直就沒信過。

　　森林外圍會有五六個成人手拉手都圍不攏的樹嗎？會有比白菜大的野草嗎？會有比鴿子小不了多少的，被咬一口腫得老高的蚊子嗎？雖然我並不敢確定這就真的是蚊子，大得太詭異了。

　　我想導遊其實早就發現了不對，不然以他這樣有經驗的導遊，又怎麼可能會在迷路的情況下帶著十幾個人在原始森林中胡亂穿行。

　　幸好來的時候沒有圖涼快，穿的是長褲，身上只有手臂上有被蚊子咬的幾個包，擦藥也沒什麼用處，但這點腫痛我還可以忍受，不過那幾個不聽話穿著半截短褲的女孩就慘了。

　　雖然原始森林旅遊只是個噱頭，但必備的藥品跟幾天之內充足的食物都還是有的，都放在各自的背包裡。

　　疲累，恐懼，焦躁，隨著天色的昏暗漸漸加重，本來被導遊勉強安撫下來的大家情緒已經低靡到了臨界點。在這種原始森林裡胡亂走了一天，沒有人員減員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了，但這種運氣並不會一直存在的。

　　如果明天再找不到出路的話……

　　寫到這裡，蘇詞心裡突然猛地一涼，手中最後一筆因為身體顫了一下而在本子上拖曳出一條弧線。

　　有危險！

　　不知道哪裡來的強烈得讓她止不住顫抖的危險感讓蘇詞連呼吸都有點艱難，緊緊抿著嘴合上筆記本，眼睛在昏黑的周圍打量。

　　精疲力盡的眾人毫無形象地或躺或坐，其中好幾個人拿著從迷霧過後就一直沒有信號的手機在鼓搗，顯然是不死心。

　　天色已經很暗了，為了節省電源，他們只開了一個手電，那幾個手機的螢光就格外顯眼，蘇詞來來回回在周圍看了好幾遍，都沒發現什麼異常，但心裡的危險感卻一直存在，而且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導遊，我們趕緊起身，換個地方休息！」將筆記本與圓珠筆放進背包，蘇詞拉過在周圍撿了枯枝準備燒火取暖的導遊。

　　導遊還沒說話，旁邊一人倒是先開了口，「換地方？這該死的鬼地方哪裡不是一樣！這麼黑了你竟然要我們換地方，是想找死麼？」

　　說話的人是這個隊伍裡唯一一個能跟目測絕對有一米八五以上的導遊拼身板的周立，沒迷路之前看她不像其他人一樣結伴，是單獨一個人，這個周立就不時湊到她身邊，一副護花使者的樣子。

　　三十多歲的導遊歎了口氣，「蘇小姐，如果天色沒黑我們倒是可以再找個地方，但現在，也只有這裡還算安全了。」

　　蘇詞皺眉，眼睛仍然警惕地看著周圍，「我知道，但是我總有種不好的……小心！！」視線裡突然出現一雙銅鈴大的，泛著幽光的眼睛，蘇詞怔了一下後，尖叫著道。

　　但是已經晚了。

　　視線裡那雙眼睛好像一下就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經在大石邊緣的一個女人身後，隨著那句小心，女人的上半截身體已經入了猛獸的口。

　　這時蘇詞才看清，襲擊的猛獸是條大得離譜的蟒蛇。

　　眾人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女人還在掙扎的雙腿被蟒蛇吞入口中，這才發出破音的慘叫，不顧一切轉身就跑。

　　蘇詞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但她速度不行，很快就有人超過了她。周圍都是尖叫，男的，女的，全都在尖叫。

　　還有，被蟒蛇咬住之後的先是高亢但很快就低沉下來的絕望呼叫。

　　蘇詞不敢回頭。

　　她怕再次看到那種，被活生生吞入蛇腹的場景，也害怕自己一轉頭，就看到蟒蛇就在她身後。

　　「甜心，拉我一把，求你拉我一把啊！」這時身後有人帶著哭音叫道。

　　這個聲音的主人很有特色，胖的有三個蘇詞那麼大，看起來四十多歲，身旁的女伴卻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經常膩在一起甜心哈尼地叫。蘇詞毫不懷疑，如果這次她能脫險，以後如果在路上看到這兩人她絕對會認得出來。

　　忍不住地，蘇詞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男的摔倒在地，手裡緊緊抓著女孩的腳，身後不遠，就是沒吃飽的蟒蛇。

　　「滾開，滾開啊！」女孩眼淚鼻涕橫流，腿狠狠蹬著男人。「你放開我，混蛋，放開我啊！」

　　女孩的腳力很好，這個胖子又顯然是個養尊處優吃不了痛的，在女孩毫無保留的踢蹬下，即使胖子想一直死死抓著她，也還是被蹬得漸漸鬆了手。

　　再後來蘇詞就沒看了，轉過頭狠狠擦掉眼淚跟著前方的人跑。

　　身後，是那個胖子尖銳的慘叫。

　　……

　　跑了不知道多久，身後已經很久沒聽到蛇滑行時帶動樹木的聲音了。想起路上聽到的那些慘叫，蘇詞大著膽子停下來。

　　不能再跑了。

　　在這種漆黑又危險的地方，再這麼跑下去，就真只有死路一條了。而且，那蛇應該……吃飽了。

　　前方是大家跑過之後留下的痕跡，都是精疲力盡的人，他們不會跑得太遠的。現在蘇詞要做的是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森林裡不准野餐或者點火，帶的都是即食食物。如果是正常情況下，這些食物省著點吃的話可以讓蘇詞撐五六天，但剛才那場血腥逃亡太過突然，太多的人都只知道驚慌失措地逃跑，根本就沒想到還要記得帶著食物跟藥品。

　　那個隊伍，現在肯定裝備不足。可她一個人是不能在這個原始森林裡生存的，必須要回去。她一個女人，與大家集合之後，背包裡的食物勢必是要拿出來分配的。

　　所以不管是她為了大家的體力考慮，不能這麼自私地將食物吃光的原因，還是因為大家都看到她帶著背包，她不想回去不被排斥就不能不交出食物……不管什麼原因，她也只能先獨自吃飽補充體力，剩下的再回去讓他們分配了。

　　狼吞虎嚥地吃了個半飽，喝了水，身上的力氣才回復了一些。

　　將食物的袋子掩埋起來，蘇詞再從背包裡拿出她買來用來防身的精鋼匕首。

　　前方的路幽森森的，就像猛獸大張的口，就等著你自己鑽進去。

　　蘇詞想了想，脫了牛仔褲將匕首小心地捆在大腿內側，確定不會被人看出來後才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忘掉剛才看到的一切血腥，勉強撐著顫巍巍的腿繼續往前走。

　　才走兩步，身後就有聲響傳來，蘇詞立刻靠在一棵樹後，看著那個方向。

　　她其實只是在防人，如果來的是野獸，她只怕連跑的機會都沒有，根本就沒必要躲。

　　來的是人。

　　看著臉上手上佈滿刮痕，衣服被樹蒺藜扯得到處是孔洞的女人，蘇詞有些驚訝，來的人竟然是那個胖子的『甜心』，她竟然也沒死。

　　蘇詞繼續小心地往前走。她一出來女人就看到她了，驚喜地尖叫道，「蘇小姐，蘇小姐你等等我！」

　　蘇詞也沒想扔下她，畢竟這種夜路兩個人走還是多一點安全感的。

　　「蘇小姐，他們呢，就你一個人嗎？」女人走到蘇詞身邊興奮地問。

　　雖然不待見這個女人，但蘇詞還是溫和道，「都在前面吧，我跑丟了，現在過去找他們。」

　　「哦。」女人點頭，「我叫李玉，你叫我阿玉就好。」

　　「嗯，我是蘇詞。」蘇詞點點頭，「我們走快點，這種地方我們兩個人實在是不安全。」

　　無話，拿著節能電管，兩人提著心緊趕慢趕，選擇方向時還觀察了又觀察，終於在一個多小時後順著火光有驚無險地找到了靠在一處山壁的隊伍。

　　雖然在原始森林裡燒火很不理智，但在夜晚，如果不燒火的話，只怕沒人能活到天明。看到他們人後，蘇詞就關了電管，盡量節省電源。

　　「幸好，又來了兩個。」導遊看到她們兩人之後，立刻迎上來，臉上的疲憊倒是消散了些。

　　這種時候，就算知道活著的人又多了兩個，也沒人會有太多的高興。蘇詞抱著背包走到一處離火堆不遠的角落坐下。

　　眾人默默無語，良久，導遊才開口問道，「你們身後還有人嗎？」

　　蘇詞搖搖頭。

　　李玉道，「我差不多是最後的了，如果不是那蛇吃飽了，我想我也活不下來。後面應該是沒人了的。」

　　當時發現蟒蛇之後大家都慌不擇路，但潛意識還是隨大眾的。大部分人都是朝著一個方向跑。其他人就算沒葬身蛇腹，單獨一人在原始森林的夜晚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唉。」導遊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在火光中很是明顯，「那就剩我們這幾個人了。」

　　蘇詞抬頭，數了數人數，這麼一遭下來，原本十六個人的隊伍，如今已經竟只剩十個了。其中有七個是男人。

　　看來要論生存，還是男人的存活率大。

　　「你他媽的到底把我們帶到了什麼地方！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啊！」沉默半響，一個男人突然猛地摔掉手中的柴禾，衝到導遊面前抓這他的衣領咆哮道。

　　「放手！」導遊被掐得紅了臉，咬牙狠狠抓下他的手，「放手！」

　　男人狼狽地摔坐在地上，捧著腦袋低聲抽泣，嘴裡一直在喃喃地說著什麼。

　　他一個男人帶頭哭，剩下的女人除了蘇詞外，都被他引導得想起了之前的血腥事件，眼淚就忍不住地掉，而男人們則在一旁唉聲歎氣，本就低靡的隊伍，立刻就變得愁雲滿霧。

　　「都他媽哭喪啊！想活的都給老子住嘴！」周立站起來，猛地吼道，「都是一起進來的，你問他他媽的有什麼用！你們是想把其他什麼野獸招來嗎？要哭就死遠一點，老子還想活！」

　　眾人都被震住了，想起剛才的蟒蛇，都閉著嘴巴抽泣，就怕真招來什麼比蛇更恐怖的猛獸。

　　周立見狀，哼了一聲道，然後將自己背上的背包扔在地上，冷哼道，「把你們的背包都拿出來，這鬼地方食物第一，我們必須分配好。」

　　十個人中加上蘇詞，記得要帶著背包的竟只有四個。另外兩個是導遊跟一個三十出頭的婦女，這時她正跟自己的丈夫坐在一起。那婦女猛地抓緊手裡的包，緊靠著自己的丈夫。兩人都知道，這裡面的食物是他們在這森林裡活下來的最基本保障。

　　周立也不先問他們，而是看向導遊。導遊沉默了一下，將包扔了過去。

　　周立笑了笑，然後盯著那夫婦二人，「你們的呢？」

　　剩下的沒帶背包的人都冷冷看著他們，事關自己的肚子，沒人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婦女抓著背包往後退，她丈夫則擋在她面前，凶狠又絕望地吼道，「這是我的，我的！」

　　蘇詞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這兩人是聰明還是蠢。站起身走到周立的背包旁邊，將背包輕輕放下，然後看著婦女道，「大姐，拿出來吧。」

　　如果不拿出來，只怕他們很難安全度過今天晚上。

　　絕境之下，法律，道德，在生存面前都是可以拋棄的東西。

　　最後，四個背包還是聚集在了一起。食物看起來雖然可觀，但要分配下來，就得可憐了。而且因為不知道要撐多久，就這點食物，也被分成三份，十人再從這三份中拿出一份分食。

　　女人的份量明顯比男人要少一半。

　　咬著手中的餅乾，蘇詞悄悄將剩下的都放進口袋，然後不著痕跡地摸了摸大腿內側的匕首。

　　很多時候，人比野獸可怕。

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