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裡,秦修擰開水龍頭,沈徹木然地將手伸到龍頭下,沖洗著掌心,目視黑色的墨汁從指縫間溢出,安嘉冕三個字一點點淡去痕跡,他腦子還是鈍的。
秦修兩手按在洗手台邊緣,看著鏡子裡木頭人似的沈徹,突然埋下頭不可抑止地笑出聲來。
沈徹被他笑回了神,才意識到簽名已經洗乾淨了,擰緊水龍頭,看著鏡子裡笑得又好看又狡黠的秦修,又想起剛才對方的柔情似水和自己的呆若木雞,有些尷尬地問:「你笑什麼?」
秦修抬起頭,沖鏡子裡的沈徹勾勾嘴角:「你現在有發言權了。我的演技如何?」
沈徹怔了兩秒,才猛然醒覺,直直地盯著鏡子裡的秦修,高高在上,優越感十足,傲嬌冰山氣場全面回爐,而剛剛那些,居然全都是演戲嗎?
秦修背身靠著洗手台,瞥了一眼沈徹濕漉漉的右手:「影帝的簽名又怎麼樣?我還不是照樣讓它洗得乾乾淨淨。」
沈徹看著自己滿手的水,簡直像給自己兩耳刮子,一個是現任影帝,在他手上一筆一劃地發洩了個夠,一個是未來的影帝,直接給他燉了一出美人計加宮心計。影帝們你們都很有種啊!
胸口憋得難受,但是看見秦修近在身側的側臉,卻還是發不出火來,只得悶悶地扯了廁紙,胡亂揩乾淨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洗手間。
「沈二,」秦修在背後笑著叫住他,「生氣了?」
沈徹站住腳步:「不要叫我沈二。」
「為什麼?賀蘭霸歐哲倫他們不也這麼叫你?」
「總之你不要這麼叫我。」那會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二……
秦修不爽了,嗓子一沉:「憑什麼他們能叫,我就不能叫?」
沈徹沉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那好,你叫我沈二,我叫你校花。」
秦美人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你敢叫一聲試試。」
沈徹想起剛剛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就越發忍不住,心說我還不止叫一聲了,張嘴就道:「校花你好,校花再見!」說完就往門外閃。
不過他一瘸一拐的到底不是人高腿長的秦修的對手,前腳都跨出門了,還硬生生被秦修拽了回來,背後給一個兇狠的反剪,轉眼人就狼狽地撲到了洗手台上。
沈徹胳膊被反扭著,秦修就抵在他身後,楞是一點動彈的餘地都不給他。靠啊!這什麼逆天的力氣!
秦修將人往前狠狠一壓,看著鏡子裡面匍匐在洗手台上的沈徹,惡劣地一挑唇:「再叫啊。」
沈徹用力掙紮著,對著鏡子裡囂張得像張牙舞爪的食人花的秦修,憤恨地喊:「你是我見過最野蠻的校花!」
「有多野蠻啊?」秦修俯下身子,下巴得意地擱在沈徹頭頂,「被校花壓著感覺如何?想不想我再野蠻點?」說著手上又用力一收。
沈徹痛得扭曲了臉,不過他這人吃軟不吃硬,越是這樣嘴上越不服輸,喘著氣道:「你不但是校花……你還是個平胸病嬌校花!嗷!」
鏡子裡的秦修咬著嘴唇,冰山狀全無,簡直如要噴發的活火山,右手死死箍著沈徹的脖子:「有種再叫!」
沈徹被圈著喉嚨,咳個不停,舉手求饒:「好了好了,我錯了!你不是校花……」從鏡子裡看到秦修這才收斂下的怒氣,他懷著巨大的滿足感給出了最後一擊,「你是影后!最佳女主角,紅毯女王!」
咔!沈徹悶哼一聲,只覺得手都要被掰脫臼了。如果不是這時背後隔間的門打開,他覺得自己肯定能給秦修玩死。
隔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胳膊下夾著一本《知音》的外科大夫走出來,睜大眼看著撐在洗手台前,前後緊貼赫然呈合體狀的兩個人。
沈徹臉漲得通紅,就這麼注視著素有潔癖的外科大夫連手也沒洗就匆匆逃出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到換藥完畢,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換藥的時候才是真悲劇,今天的值班醫生居然就是剛剛在廁所撞見的那位《知音》之友。沈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秦修倒是淡定,一個接一個問題地問醫生,「什麼時候能拆繃帶?」「月底前能正常行走嗎?」「如果做稍微劇烈一點的運動會不會有影響?」
《知音》之友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扶了扶眼鏡,本著對病人負責的態度誠摯建議道:「理論上來說這個受傷的位置也……也不影響你們運動,主要是看體——姿勢吧,咳咳,不過我覺得,還是等到他完全康復了以後再運動不遲。」
診室的門開著,簇擁在門外的病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桃色目光不斷聚集,已經有人在議論紛紛。秦修臉都綠了,又不好發作,只能狠狠瞪一眼坐在病床上穿鞋的沈徹,鼻子裡冷哼一聲:「當然。我有分寸。」
《知音》之友被震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答得如此直接露骨,腦子裡不禁飛入「伴侶受傷終不悔,美男如此縱慾為哪般」的粉紅知音體。
沈徹頂住眾人獵奇的目光,一歪一歪地走出診室,恨不得現在繃帶全纏在臉上,一看身邊的秦修,倒是一臉神清氣爽,簡直叫人欲哭無淚:「剛剛幹嘛要說什麼你有分寸,本來都沒那回事的,現在人家都把我們當同性戀看了……」關鍵是他後天還得來換藥啊,這叫人情何以堪?
「這能怪誰?」秦修懶洋洋地邁著步子,瞟一眼一臉沮喪的捲毛,「你不是那麼想跟我拎不清嗎,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承認跟你有一腿,你該抱著我的大腿痛哭流涕才是。」
沈徹盯著說得大言不慚的秦修,很是開眼界,這種自戀狂外加妄想狂的雙重體質真的大丈夫?「你都不覺得彆扭?」這人不是最討厭自己跟他糾纏不清的嗎?
「所以我才要說我有分寸,」秦修抄著手臂說得又舒爽又解恨,「隨便他們腦補各種體位姿勢,我反正都是上面和後面的那個。」
沈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不禁上下偷瞄秦修,心說你不過就是比我高一點,至於囂張成這樣麼?你就是長得跟珠穆朗瑪一樣高還不是只有被叫校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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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盃車原路返回,沈徹心驚膽顫地望著窗外嗖嗖掠過的風景,秦修開著金盃面包車也豪邁地上檔加速,活像在開布加迪威航,沈徹不時去瞄轉速表,被秦修看見,嘴角不屑地一翹:「這還不到90碼,嚇成這樣,你要不放心就把安全帶繫上。」
沈徹嚴肅臉:「我不是不放心我的命,我是怕你撞到貓貓狗狗什麼的。」
「我拿駕照兩年了,沒闖過一次紅燈,沒吃過一張罰單,沒掛過一個人。」秦修把著方向盤優哉游哉,金盃車一路連超三輛小車,「這是意識和技術問題。」說著別有深意地瞥一眼沈徹,「也是智商問題。」
沈徹聽得目瞪口呆。沒掛過一個人?敢情我不是人是畜生啊?
方向盤朝右一打,金盃車唰地折進一條分岔路。沈徹趕緊去抓車頂把手,手卻一痛縮回來。我靠安嘉冕那幾筆戳得可真狠啊!他低頭對著自己的手痛得直哈氣。
金盃車忽然停在路邊,沈徹丈二和尚。秦修關了發動機,淡淡地道:「錢包給我。」
沈徹愣眼:「我的錢包?」
秦修示意自己一身浴衣,一臉的「廢話」。
沈徹乖乖把自己的小金庫遞給秦修,見後者拿了錢包解開安全帶轉身就要下車,忙問:「去哪兒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買東西。」秦修推開車門,沒有回頭。
「哎等等——」沈徹忙叫住對方,話還沒說完就連打了兩個噴嚏。噴嚏星子大約都飛到秦修背上了。
大魔王不耐煩地轉過來:「又怎麼了?」
沈徹揉揉鼻子,低頭看了一眼秦修身上的浴衣,這麼一上午折騰下來,衣襟又豁開了不少,白皙光滑的前胸在陽光下香豔得不得了,完全不能直視,他支吾了半天:「那個,你要買什麼,還是我幫你去買吧。」
秦修順著沈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又看看一臉在意,鼻子還有點發紅的捲毛,立刻明白過來,不由有點憋笑。拉上車門坐回來,鬆了浴衣的帶子,拉攏衣襟一下下重新綁好,攤開手臂看向沈徹:「滿意了?」
沈徹見秦修難得沒跟他頂針,還有點意外,但轉念一想,秦修畢竟是一身浴衣啊,雖然他腿腳不方便,但買個東西什麼的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說:「還是我去……啊啾!」這次趕緊摀住了口鼻,看來是昨天晚上被花灑淋得有點感冒了,可這反射弧也忒慢了吧……
秦修從擋板下摸了一包紙巾嫌惡地扔給他:「你也不怕傳染給我!」
沈徹展開紙巾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還是我去買吧,你這個樣子不方便。」
秦修心道我都裹成這樣了你還不放心?本來應該很怒的,卻不知怎麼的氣不起來,便故意拉扯著一張臉:「沈徹,你是不是非要親自在我身上綁幾個來回才滿意?」
得,我說不過你還不成嗎……沈徹只得投降:「OK,OK,我在這兒等你。」
秦修瞪了他一眼,推門下了車。沈徹目視一身天藍的冰山美人從車頭走過,穿著這樣色澤的浴衣的秦修顯得有點太漂亮了,一身慵懶又大牌的感覺,和市井味十足的居民街區配在一起,竟然都沒什麼不和諧的地方。陽光照出擋風玻璃上斑駁的點點灰塵,透過這個鏡頭看見的冰山美人,簡直都有點冰雪消融的味道……呃?沈徹眨眨眼坐直了背,是錯覺嗎?怎麼好像看見秦修轉過身去的時候笑了一下……
絕壁是幻視了,沈徹目送秦修走進窄窄的小街,那一抹高挑的天藍色消失在小巷盡頭。
五分鐘後秦修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個冒氣的紙杯。沈徹眼瞅著秦修走到他窗前,冷著臉將熱水和藥拿給他。
沈徹一手接過熱水,一手拿著感冒藥和創可貼,像捧著貢品一樣一臉惶恐。
駕駛座的車門拉開,秦修上了車,沈徹轉過頭,就看見從天藍色浴衣分叉處露出的白皙緊致的長腿,當然腿毛也還是在的,這算得上是花樣美男身上難得接地氣的一面吧?
秦修敏銳地接收到對方的視線,抬腿上車的動作故意停了那麼一拍,挑眉揶揄:「別人看就不許,只許你一個人看是吧,佔有慾挺強的啊。」
沈徹吃癟,心說我不就瞟了一眼,你非得神展開這麼多。不過一看到手裡的水和感冒藥,就又覺得這人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手心的暖一直傳遞到了胸口,他朝秦修笑道:「謝謝啊,你這人也蠻體貼的嘛。」
「別妄想了,對你體貼是不可能的。」秦修冷冷地一口否決,「我是怕你傳染給我。」
沈徹也不去戳穿他,只笑著舉了舉手裡的創可貼:「哦,那就謝謝你的創可貼!」我就要謝謝你的體貼了怎麼著?
秦修繃著下巴發動了車子。
沈徹吃了藥,一口氣把水喝了個精光,望著窗外的風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安安靜靜不吵也不鬧真是難得,文藝青年都怎麼說來著「他在開車,歲月靜好」?
「別笑了,我在開車。」
耳邊冷不丁傳來秦修的聲音,沈徹這才後知後覺地從後視鏡上看到自己臉上過於活躍的肌肉。
前方有學校,這裡是限速區,秦修果然如他自己所言,交通意識很好,半點也沒有開快車的跡象。
在人行橫道後耐心等著嘰嘰喳喳的小學生過馬路,沈徹聽見秦修冷不丁開口:
「今天上午Peterson導演的助理給你打了電話,你當時在睡覺,電話是我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