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雜誌後下午有個短小的粉絲見面會,見面會是在巴士上進行的,所以這會兒回公司他們也是直接坐的大巴。偌大的車廂裡出奇的安靜,像是所有人都感覺到秦修身上散發的低氣壓一樣,唯獨尹龍一是例外。朋克頭青年耳朵裡塞著耳塞,正隨著音樂搖頭晃腦。尹龍一坐在秦修的斜後方,沈徹坐在秦修旁邊,眼角一斜就能看見快活的尹同學,那樣子妥妥就是「你不快樂所以我快樂」。秦修一路閉目不言,似乎中午吃完飯回來就是這樣,粉絲見面會上狀態也不是很好,沈徹想問他發生了什麼,又覺得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捋北極熊的鬍鬚。
「哎!停停停!」尹龍一忽然看到路邊一家樂器店,忙叫司機靠邊,保姆車靠邊停下,尹龍一回頭招呼賀征,「你們先回去,我下去逛逛。」
朋克頭青年戴好墨鏡和太陽帽,扶著前排椅背起身,因為過道也不寬,手扶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打到秦修頭上。這下好了,秦修倏地睜開眼,瞬間黑臉:「你為什麼故意打我?」
尹龍一分明是無意的,被這麼一激也惱起來:「什麼叫我故意打你?」
「給我道歉。」
尹龍一盯著豁然起身,態度冰冷強硬的秦修,也火了:「老子就還不道歉了!」
沈徹也覺得秦修有點過了,上前勸說:「算了,他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難道我是故意的?!」說完也覺得自己這話虛得很,秦修板著臉問無辜的捲毛青年,「沈徹,你是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他那邊?」
沈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說我當然是無條件站在你這邊,但是我們畢竟是一個團隊,需要為了這麼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嗎?不過心裡還是護著秦修的,只好對尹龍一說:「你給他道個歉算了吧。」畢竟你也真打著他了。
尹龍一那叫一個誓死不從:「沈徹你明知道是他在無理取鬧,你有沒有一點立場?!本來我不小心打到他我可以道歉,但就他這個態度,不好意思,本大爺死也不道歉!」
場面鬧得很僵,司機把車停在路邊走也不是老這麼停著也不是,而妞妞頭一次見秦修發火遷怒別人,根本不敢出聲,賀征不得不出面調停。
「好了,別吵了!」賀征卡在兩人中間,一面手抵在尹龍一胸口,一面看向形容冷酷的秦修,很無奈地道,「我代他向你道歉。」
「憑什麼啊?!」尹龍一一拳砸在椅背上,氣鼓鼓地擠出去下了車,賀征看了一眼沒什麼表示的秦修,搖搖頭,也跟著尹龍一一道下了車。
司機發動車子,車廂裡氣氛壓抑,沒半個人出聲,秦修像是也覺察到這種氛圍是因為自己,招呼司機在前面停下。
沈徹見秦修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挎上背包自己下了車,忙提了包追下去,臨到車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頭把背包塞給不明所以的妞妞:「你們快開車快開車啊!」
秦修背著背包走了幾步,停住腳步回頭,果不其然小麥卷兩袖清風地追在他後面。他沉了口氣:「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回去吧。」
沈徹攤手示意身後,司機很給力,立馬發動車子溜得老遠。
秦修從墨鏡後看著戴著黑框鏡,一臉無辜的捲毛青年,沒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沿街走著,街邊小店琳瑯滿目,沈徹不時跟秦修搭訕,其間秦修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喂喂!有你的寫真集哎!」沈徹看到路邊報刊亭掛著的秦修的個人寫真,興致勃勃地翻看起來,TAKEFIVE沒有拍過寫真,更別說秦修個人的寫真了,這明顯是盜版商從雜誌專輯和網上扒下圖片湊出來的,沈徹邊翻邊嘖嘖讚歎,「盜版商對你真是真愛啊,老闆這本多少錢?」
「六十九,這是最後一本了。」
沈徹一摸身上才想起錢包都在背包裡,忙轉頭去喊秦修,一看北極熊已經走了有四五十米遠了,正站在路口等紅燈呢。
沈徹見秦修朝他轉過頭,遠遠地揮手比了個拜拜,傻了眼。紅燈轉綠,秦修的身影匯入密密麻麻的人流中,等沈徹丟了寫真集追過去時,綠燈已經轉紅,馬路對面早就看不見秦修的影兒了。
沈徹都想打電話去罵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你狠心把我一個人拋下啊!偏偏手機又在包裡。捲毛青年在路邊蹲下抱著頭,滿心都是辛酸淚,心說果然對付北極熊不能用苦肉計啊……等等,忽然抬起頭,這條馬路是筆直的,目測至少五百米內沒有岔路口,這麼說只要他腳程快,遲早能追上。
第二輪紅燈轉綠,沈徹連忙跑過馬路。
功夫不負有心人!沈徹追了一段路,很快望見前方背著阿迪達斯背包孑然而行的秦修,心裡很得意,誰叫你鶴立雞群啊。
被冷不丁拍住肩膀,秦修心說不會吧,然後轉身看到跑得氣喘吁吁還自鳴得意的捲毛青年。
「你要甩掉我是不可能的。你看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又沒帶手機,你是我回家唯一的希望,」沈徹厚臉皮地笑,「不跟緊你怎麼行?」
真沒見人窮得叮噹響還這麼得意的。秦修也沒廢話,自顧自朝前走,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沈徹在耳邊嘰嘰喳喳跟他說這說那,然後忽然傳來一聲「嘰裡咕嚕」。
秦修看著按著肚皮的沈徹,眉毛一揚.
某意大利餐廳。
「兩位請問要點什麼?」
沈徹津津有味翻看著菜譜,他平常很少吃西餐,只能問秦修:「哪樣好吃?你推薦一下啊!」
「AA制。」秦修冷著臉翻過菜譜,「一份金槍魚披薩,12吋,謝謝。」
沈徹盯著絕情的校花,最後只能把菜單默默還給女服務生。
明明點的12吋的披薩,居然要一個人吃?熱騰騰的金槍魚披薩端上來,沈徹手撐在額頭上,別過頭不去看秦修享用美食的樣子,可這都到飯點了,不去看秦修,周圍也都是談笑風生的食客,誰不是嘴裡嚼著東西啊,除了他……
秦修吃了兩塊披薩,擦擦嘴角:「你是不是很餓?」
沈徹只好放低姿態:「……是有一點。」
「那就好。」秦修點點頭,心情愉快地繼續吃披薩。
禽獸啊!沈徹趴在餐桌上乾脆不起來了。
沒過一會兒聽見秦修叫結了賬,又叫了打包。
沈徹就這麼飢腸轆轆地跟著提著香噴噴披薩的一八五美男走出意大利餐廳。
已經入夜了,秦修似乎還沒有回公寓的打算,大晚上的居然往公園裡走。沈徹只能捨命陪君子,秦修在一條長椅上坐下歇腳,將裝披薩的口袋拿給沈徹:「幫我提著,我去給你買吃的。」
沈徹受寵若驚地接過口袋,果然校花再鐵石心腸還是會對他心軟的!不過何必幫我買吃的,就這幾塊披薩就挺好啊,他低頭拉開口袋,芝士和金槍魚的香味撲鼻而來,然後聽見秦修在那邊喊他:
「我是叫你幫我提著,沒叫你吃!」
沈徹合上口袋擺手:「知道知道!我不會偷吃的!」這麼瞧不起人!
也不知道秦修要給他買什麼,沈徹靠在椅背上想,可能是看他吃不慣西餐去買點烤肉串什麼的,呵呵,還蠻體貼的。望眼欲穿了一會兒,秦修終於回來了,遞給他一隻真知棒。
一隻……真知棒。
秦修憋著笑看沈徹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從他手裡接過棒棒糖。叫你別跟著我你非要跟著,不給你一點教訓以後就騎到我頭上了,死呆蠢。
捲毛青年在身邊沒精打采一口一口吃著棒棒糖,秦修拿回口袋放在膝蓋上,感覺披薩都快涼了,不耐煩地看一眼沈徹:「吃快點啊,你是女人啊?抿來抿去的猥瑣得要死!」
死呆蠢拿下嘴裡的棒棒糖,萬分委屈地看他一眼:「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我想吃方便麵,康師傅,康帥博都可以……
「我還沒決定,」秦修翹起二郎腿,看一眼沈徹,「想吃披薩嗎?」
沈徹咬著那根真知棒,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次是真的,你叫我一聲哥哥,這都是你的。」秦修說。
反正你就是變著花樣耍我玩,唉,算了,我今天是真餓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沈徹苦惱了兩秒,含著真知棒含糊了一聲:「……哥哥。」
秦修沒有食言,沈徹順利以自尊交換來幾塊披薩,覺得很值。
秦修看著身邊咬著披薩整個人頓時原地滿血復活的沈徹,心裡一陣好笑。也不知道怎麼搞得忽然想聽他叫自己「哥哥」,他記得沈徹有一個教他打籃球的表哥,而他自己是獨生子,即使有遠方親戚也很少有往來,如果能有個弟弟,他的生活應該會開心許多。
想著想著不由勾起嘴角,手托下巴,彎彎的眼睛瞅著身邊大快朵頤的捲毛青年,不過我有你了,心裡說,我知道我有時候欺負你是有點過,但就算我欺負你,你也不可以討厭我。
「來一塊?」沈徹見秦修看著他,笑著遞上一塊披薩。
秦修看他兩眼,冷不丁湊過來張開嘴就咬下一口。
沈徹本來是要遞給秦修的,沒料到一下子成了喂人的動作,秦修咬披薩時眼睛還亮晶晶地瞅著他,他手都差點都沒拿穩。
兩個人在夜深人靜的公園裡看星星,其間秦修撥了個電話給賀征,對下午的事表示了歉意。
「那個,你是不是和你父親關係不好啊?」沈徹猶豫了很久,還是小心問出來,他幾乎可以想像出故事的脈絡,秦修的父親肯定希望兒子能繼承他的事業,走古典音樂的道路,所以秦修小時候才會被要求練鋼琴,可是秦修卻沒有服從父親的意願,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父子兩人才搞僵的。
「我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以為秦修會諱莫如深,不過現在看來情緒倒還正常,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副放鬆的姿態,「小時候我很崇拜他,也一心想成為指揮,其實我也很喜歡古典音樂,如果不是後來愛上表演,我想我也許真的會進音樂學院吧。」說道這裡有些悵然,「不過,他對表演,對演員有很深的成見,我想這輩子是沒法達成共識了。」
「別那麼悲觀啦,」沈徹笑,「我跟你說個事吧,我小學時有個朋友阿金,小時候跟爺爺住在山裡,他爺爺是山裡的獵戶,後來要念小學了,他父親就把他從山裡接到城裡。阿金特別喜歡跟爺爺在山裡打獵,在城裡生活老是不習慣,有一次考試考砸了,哎呀其實他哪次都考得很砸,但是那次三科加起來還沒有三十分,比我還坑爹!考卷要交給家長簽字,他怕被老爸打,就來找我說是要去找爺爺簽字,不過他不認得從城裡到山區的路,我就說我認得,不過我又不認得進山的路,他說進山後他閉著眼睛也能找著路,我們就一起出發去找他爺爺了。」
「你有這麼好心?」秦修瞥他一眼,我才不信你從小就是活雷鋒。
「我們是朋友嘛,呵呵,」沈徹心虛地干笑兩聲,「不過我那次也考得略砸,他跟我說他爺爺也能幫我一起簽了。大熱的天我們就穿著背心褲衩和拖鞋,那還是我第一次到山間郊外,風景真是好,空氣也乾淨,就像日本動漫裡那種鄉野的氛圍。」
「你們找著阿金的爺爺了?」秦修問。
「說到這個我就氣!那小子先前還跟我信誓旦旦說閉著眼睛也能找著路,一進山就迷了路,關鍵是那山裡居然還有熊!我們差點就被熊滅掉了,還好阿金他爺爺趕來,朝天放槍嚇退了熊。」沈徹說到這裡兩眼放光,「我靠那是我第一見到熊啊,真的棕熊,可不是北極熊……」
秦修聽沈徹越講越玄,翻了個白眼,關北極熊什麼事?
「阿金的爺爺是少數民族,背著獵槍挎著彎刀,真是我見過最帥的老頭子了!我們在那裡住了幾天,都不想回去上學了,天天跟阿金爺爺去打獵,獵戶們有時還去找蜂蜜,你知道嗎,有種鳥叫向蜜鳥,獵戶們學鳥叫發信號,這種鳥就會幫獵戶找蜂蜜,獵戶們取了蜂蜜會放一小塊給帶路的向蜜鳥表示感謝,然後下次就還能通力合作,有意思吧?」說到這裡頗感慨地望著夜空,「山林裡真是好,夜晚到處是星星,各種有趣的動物,熊啊,猞猁啊,還有那種耳朵超大,像兔子一樣的蝙蝠,而且兔子也不像城裡菜市場軟糯的小白兔,那後腿肌肉跟袋鼠似的,超兇殘!啊對了,我有天早上起床還看見木屋外有一隻小鹿在瞅我,那種感覺真是美好……也難怪阿金不喜歡城市。」
秦修看著臉上掛著回憶的笑的沈徹,會心地笑了一下:「後來呢?」
「後來那片山林裡被發掘出油砂,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東西,聽說好像是石油的固態替代品,反正很值錢。政府招募了好幾家大的礦業公司進山開採,獵戶們陸陸續續都遷走了,阿金的爺爺獨自在那兒生活了幾年後也去世了。我記得我初中畢業陪阿金去老家時,那裡完全變了樣,林子已經所剩無幾,到處是那種輪胎比人還高的超大採礦車,塵土滿天飛,天都是灰黃色的。」
秦修低聲道:「真可惜。」
「是啊,這件事對阿金的衝擊很大,他高一讀完就輟學了。他爸在城裡經營連鎖餐館,生意做得不錯,一直希望兒子來幫他,結果那小子不但輟學,還自己背了個包離家出走了。」說到這裡頓了頓,「他當了環保志願者。」
秦修有些吃驚,這轉折似乎在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
「他老爹覺得他不務正業,一直不認同他,後來你猜怎麼著,我在一檔電視紀錄片裡看到了他!」沈徹起勁道,「前幾年微博上不是有一場環保接力嗎,當時地方政府要在育空河流域修建水庫,那裡是很多野生動物和原住民的家,水庫一修整片野生帶就得被淹沒,阿金就帶著他的團隊發動說服當地的居民,告訴他們保護這片生態有多麼重要,他一直奔走相告了一年,在網上號召網友,政府迫於壓力一次次推遲水庫的修建計劃,一年後這個計劃終於告吹。我上庚林來考電影學院時,在旅館的電視上無意中看到那檔紀錄片,」他轉頭看向秦修,笑得特別驕傲,「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給阿金頒發了地球衛士獎章!」
秦修微微睜大了眼。
嚇到你了吧北極熊,沈徹笑了笑:「這一回他父親是真的為他驕傲了。有錢有車有房看起來或許是很牛逼,但是這種榮譽和成就感卻不是誰都能得到的,這才是真牛逼。」
秦修聽著,若有所思:「阿金現在在做什麼?」
「那小子現在在自然保護區當管理員,我大一時寒暑假都會去他那邊玩。只是現在忙起來就沒時間了,下次有空我帶你去啊!」
秦修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啊。」
沈徹看著他:「你父親遲早會為你驕傲的。」
秦修看一眼目光熾熱又認真的青年,會嗎?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公園裡的燈亮起來,在他們坐的長椅對面,是一台亮堂堂的自動販賣機,秦修望著販賣機櫥窗背後顏色各異的易拉罐:「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那些心情不好就可以借酒消愁的人,但我不能喝酒,因為喝了酒就會失去理智,會傷害到身邊的人。」
「有錢嗎?借我幾塊!」沈徹忽然說。
秦修莫名其妙把皮包遞給他:「幹嘛?」
沈徹接過錢包二話沒說起身走去販賣機,秦修聽到咔噠一聲。沈徹拿著一聽啤酒走回來遞給他:「想喝就喝,我不怕你傷害。」
秦修看著那張熟悉的陽光笑臉,緩緩接過啤酒,沈徹在他身邊坐下,弓著背轉頭瞧著他,一頭捲毛在夜風中微微拂動,很生動的感覺。
秦修舉了舉易拉罐:「要來個兄弟般的擁抱嗎?」
沈徹直起背,特熱情地朝他張開雙臂:「來啊來啊!我給你兄弟般的擁抱!」
秦修手環過去抱住他,雙臂間立刻就被填得滿噹噹,年輕結實的身體攬在懷裡感覺特別充實,他心裡笑,你怎麼總是熱熱的,體溫都不正常,真是大狗變的吧。
這是個很兄弟的擁抱,沈徹用拳頭輕輕打著他的背安慰著,秦修卻忽然拉下沈徹背上毛衣的領子,一口親在脖子上。
懷裡的人果然就僵直了背,脖子是敏感單,他一直都記得。這麼抱了一會兒,才聽見耳邊小聲氣的聲音:「……不是說兄弟般的擁抱嗎?」
秦修沒管他,很禽獸地又啃了一下。
沈徹識相地沒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