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一九五
誠親王坐在空蕩蕩的書房裡,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周譽離去嘴角嘲諷,他知道這些年誠王妃動作不斷,可任他如何處罰,誠王妃都不死心。
歸根究底是他錯了,是他對趙氏太心軟,才助長了趙氏的野心和膽量,早些年他就該把趙氏送到寺廟或者莊上,也不至於加深周譽和誠王妃一脈的隔閡。也縱得她鑄下如此大錯,宮裡會如何處置誠王妃,誠親王忽然不敢想了。
誠親王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正院去。
正院守門的丫鬟又驚又喜,想不到不是初一十五,王爺也會過來,想著待會兒肯定能拿到不少賞錢,歡歡喜喜的進去報信。
但不是誰都像她這樣歡喜的,輾轉難眠的誠王妃聽說王爺過來,心裡咯噔一聲,臉刷的就白了,慢慢的坐起身來,目光毫無焦距。
等誠親王進來的時候,誠王妃已經穿戴好站在那裡恭候。
誠親王一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單刀直入道,“你和麗嬪聯手陷害譽兒和芙貴人!”
誠王妃驚得瞪大眼睛看著誠親王,失聲驚叫,“芙貴人!”神情是毫不掩飾的錯愕!
“你還想狡辯,真要等人證物證俱在,你才肯承認嗎?”
誠王妃知道誠親王這個點過來必定是知道了什麼,她也明白狡辯只會讓誠親王更生氣,遂已經打算坦白求饒,但是這莫須有的罪名如何肯認,馬上就哭訴道,“麗嬪找上我,我的確動了心,麗嬪說一切交給她,我實在不知她怎麼做,若是知道,我一定會制止她。我如何敢謀劃芙貴人,芙貴人出自林家,便是為了榮兒為了大姐我也不會設計芙貴人的!”誠王妃的後悔無法用言語描述,她知道公孫家有聯姻的意向,不過誠親王父子不同意。遂麗嬪找上她,說願意替她收拾周譽,她只以為是為了讓周榮娶公孫欒玉,卻不想還要害芙貴人,麗嬪怎麼這樣胡來。
誠親王失望的看著誠王妃,“不是芙貴人就可以是其他貴人了嗎?你敢摸著良心說,你沒猜到麗嬪會用這種陰私的手段。”
誠王妃正要開口,誠親王冷聲打斷道,“你長於富貴鄉,如何猜不到!”
誠王妃囁嚅這說不出話來,神色灰白。
誠親王欺近誠王妃,盯著她的眼睛道,“這件事已經驚動皇上和太后,你自求多福,我不會替你求情!”
誠王妃臉色煞白,完全愣住了,半響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不!不能,王爺,王爺……”誠王妃淚眼朦朧中看到誠親王冷淡的臉,軟了聲音叫道,“哲哥,我錯了,哲哥,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誠親王全名周哲,誠王妃幼時便愛喚他哲哥,可是自從誠親王認識賀元娘之後,就不許她這麼叫他,這個稱呼,誠王妃只能午夜夢回時出口,還有就是求饒的時候。
誠親王恍惚了一下,想起幼時跟在他後頭一疊聲喚他哲哥的小姑娘。誠王妃是忠義侯府最小的嫡女,上頭兩個嫡親兄長一位嫡親姐姐,老王妃無子嗣,極為疼愛這個遠房外甥女,經常接到王府親近。
因著老王妃之故,誠親王對她頗為照顧,誠王妃可謂是眾星捧月長大,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難免有些刁蠻,卻最聽他的話最喜歡黏著他,他只有一個年紀相仿的親妹子不由更為疼愛一些。
只是這疼愛是對親妹妹一般的疼愛,兩人整整差了十一歲,誠親王對她並無私情。若非出了那等事,又礙著老王爺和老王妃,他根本不會娶她!
當年明明是天真善良的姑娘,怎麼會變的這般工於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誠王妃跪坐于地,捂著臉哭起來,“哲哥,我……”
“你不必再說了,”誠親王粗暴的打斷誠王妃的話,沉臉看著誠王妃,自嘲道,“我都記不得你說過多少次知錯,不敢了!是我錯了!我不敢了。”錯不該一再心軟,不敢一再心軟。
誠親王蹲下/身子,看著誠王妃緩緩說道,“綺彤,我不欠你,當年你是怎麼嫁進來的你自己明白,我和你說的清清楚楚,我忘不了元娘,我對你只有兄妹之義。你說你不介意,你還向我保證會善待譽兒,我也對你許諾會給你王妃的尊榮,不納側妃侍妾通房。我都做到了,可你呢!”
原本泣不成聲的誠王妃聽到元娘二字,雙目赤紅,神情怨毒,雙手揪著誠親王的衣領,胸膛一起一伏的喘著粗氣。
誠親王並不掙扎只悲戚一笑,“我以為你永遠都會是那個單純的小姑娘!事實證明我錯了!大錯特錯!我知道你心裡苦,我很後悔,我當年不該娶你的,以你的身份照樣能嫁得好,肯定比嫁給我幸福!我一直以來都覺得對不住你,才對你百般容忍,今天我才驚覺,我最對不起的是元娘!我沒照顧好譽兒!”
仿佛是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誠王妃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甚至張開嘴呼吸起來,屋裡只有沉重的喘息聲,誠王妃雙手死死的揪著誠親王的衣領,青筋直露,尖聲道,“她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能做你的正妃,你哪裡對不起她,你最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我從小就喜歡你,從小就想嫁給你,可是你居然娶了賀元娘,她不過是給你包紮了一次傷,我從小到大我給你包紮多少次,你為什麼不娶我,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算著及笄的日子就等著嫁給你,可是你呢,你居然跪在王爺和姨母面前說要娶賀元娘!你知不知道我知道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了。我哭著求你,我跪下來求你,我願意讓她做側妃,我願意把她當姐姐,可是你告訴我只把我當妹妹,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你答應過我等我長大會娶我的,你騙我!”
誠王妃狠狠將半蹲著的誠親王推了個趔趄,仇恨的看著誠親王。
誠親王就這麼坐在地上,神色愴然,“那時候你才四歲!”這還是多年前,誠王妃哭訴,他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可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你說過,你說過的!”誠王妃憤恨的拍著歇斯底里道,“你還答應我永遠會疼我保護我的,可是你遇上賀元娘之後,就疏遠我,你又騙我,你對不起我,你最對不起的是我!”
誠親王看著赤紅著眼的誠王妃,嘴唇一動,他那時已經知道誠王妃對他抱著異樣的感情,如何能像以前一般毫無芥蒂的再把她單純當妹妹看待。
誠王妃手腳並用的爬到誠親王面前,死死的拽著誠親王的胳膊,幾乎扣進肉裡,臉上帶著奇異的光彩,“你為什麼喜歡她,我哪點比不得她,論容貌她遠不及我,論身份我是侯府嫡女,論才藝,我琴棋書畫,弓馬騎射,哪點不如她,她女紅好,我後來比她更好。我還比她早認識你,您為什麼不喜歡我!你為什麼忘不了她!
她為替你生周譽願意去死,我也能的,我也為你死過的,但是我被救上來了,我知道老天不讓我死就是要我得償所願,你看,我終於嫁給你了!”誠王妃突然笑出聲來,“我是你的王妃,我給您生了一兒一女,而她死了!哈哈,她死了!”
“元娘的死,是你做的!”誠親王冷不丁說道。
誠王妃漠然的看著他,然後吃吃的笑起來,指著誠親王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哈,我就知道你懷疑我!”誠王妃的神情突然變得狠戾,“我要是有這能耐,會連她肚子裡的孽種一起弄死。我這一輩子都讓賀元娘毀了,終於老天爺看不過眼,讓她難產而死,搶來的幸福怎麼能留得住。”誠王妃抬著頭,不解的看著誠親王,“為什麼不是一屍兩命呢!賀元娘和我搶丈夫,她的兒子和我的兒女搶父親!她為什麼不放過我!”
誠親王鐵青著臉,目含戾氣靜靜的看著誠王妃,緩緩的伸出手。
誠王妃不避不讓,木木的看著誠親王的手來到她眼前,然後是感覺到脖頸間的微涼、收緊。
誠王妃眼中忽然大顆大顆的滾下眼淚來,她不害怕,她只是悲傷,悲傷他居然想殺她!他怎麼捨得殺她呢!
誠王妃不想掙扎的,這樣死了也好,她死了,罪消了,誠親王日後想起來肯定領會心懷愧疚,然後善待她的子女,接著她的子女就會替她報仇,殺了周譽!將賀元娘母子挫骨揚灰!
可是求生的本能,讓誠王妃手足揮動,大口大口的艱難呼吸。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王爺,二少爺過來了,奴才們攔不住!”是不敢攔,周榮搶了一人的劍,橫在自己脖子上,往裡面闖,誰敢攔。
誠親王鬆開手,他再鐵石心腸,也不會在兒子面前殺妻。
誠王妃脫離桎梏之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時候,房門也被人從外面粗暴的撞開,見到裡面場景的周榮目眥欲裂,手中的劍咣當一聲落地,周榮跪爬到誠王妃面前,趕緊替她順氣,看著狼狽不堪的誠王妃,瞥見她脖頸間的清淤,周榮另一隻手不自覺的握緊,又對誠親王哭求道,“父王,母妃縱有千般錯,也是兒子和晴兒的生母,求您看在我們的面上饒母親一命!”
周榮記著誠王妃的失態,周譽的異常,遂回屋之後並沒有就寢,而是一直觀察著書房的情況,結果是周譽神色平靜的離開,但是書房的燈一直亮著。
周榮很不安,直覺告訴她出了大事,後來聽人報,誠親王去了正院,周榮沒有歡喜,心中的不安更大!
趕過去卻被誠親王的人攔住,又聽裡面尖叫聲,心中警鈴大作,不顧一切搶了劍以自己做人質。他不敢想,若是晚來一會兒,他見到的會不會是誠王妃還溫熱的屍體。
誠親王目光銳利的看著周榮,剝皮穿骨,直指心臟,“你母妃做的事情,你可知情?”
周榮心中一跳,忙道,“父王指何事?”
誠親王看著他的眼睛道,沉聲道,“我相信你不知。”
周榮見誠親王這模樣,就知道誠王妃估計又做了什麼糊塗事被抓到了把柄,他父王每次都是有的放矢,不明事情經過,也不敢隨意求饒。只知,這次恐不能善了!
誠王妃白著一張臉,手足無措,父子生隙,如何是好!
誠親王命人關上房門,事已至此也瞞不住周榮,他不想周榮被誠王妃幾句話帶歪,遂簡單將事情說明。
周榮不敢置信,誠王妃如何敢與奪嫡幾派結盟,更如何會用這種昏招!
誠王妃狼狽的避開兒子的視線。
誠親王抬手制止欲要開口的周榮,面若冰霜,“這事已經驚動宮中,涉及衛國公府,你我都無能為力!這是你母親自己種下的惡果!”
如今,誠親王看著周榮也頓感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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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親王府四個主子,唯有周譽安然入睡,神清氣爽的起來上朝,頂著星星父子二人一同往宮裡去早朝,精神抖擻的周譽與徹夜難眠的誠親王形成鮮明對比,誠親王終歸年紀大了,熬夜又心神大傷,不免精神不濟。
下馬的時候,周譽攙扶了誠親王一把,見誠親王帶著血絲的眼中露出喜色,周瑜不由的心頭發澀。
昨夜動靜他已經知道,而老太妃和周榮都沒有向他哭天抹地,他明白多虧誠親王攔著,頓時一顆心一半泡在溫水裡,一半浸在冰水中。
下朝之後,誠親王去找皇帝請罪,周譽拐了個彎就去慈甯宮請安!
半路遇上林延恩,周譽便問,“去慈甯宮?”
林延恩點頭笑,左右的領路太監乖覺的拉開距離,林延恩便低聲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估計府上就我睡著了。”周譽笑眯眯道。
林延恩一揚眉,“誠王舅舅臉色很不好!”
周譽輕嗤了一聲,“他的好妹妹犯了這麼大的錯,他自然心疼的無法入眠。”
林延恩想想,又問,“誠王舅舅怎麼說?”
“但憑宮中處置!”周譽轉頭問,“麗嬪如何處置?”知道麗嬪下場也能推算出誠王妃的責罰。
林延恩不久前剛得蕭太后傳信,也不瞞周譽,“病逝!”
周瑜腳步一頓,比他想像中重多了,畢竟麗嬪可有二子,其中還有一位十六皇子。十二皇子的生母賢妃也香消玉殞,兩位奪嫡皇子生母都已去世,大皇子的母妃敏妃纏綿病榻,若說也死了,周譽一點兒都不會奇怪。皇帝這是怕外戚坐大嗎?
周譽心念如電轉,賢妃之死有沒有蹊蹺他不敢斷定,但是麗嬪是因這事而喪命,如果皇帝讓十六皇子即位,那就是給衛國公府和他們誠親王頭上懸一把隨時都會降落的利劍。
什麼時候他們兩家這麼遭皇帝恨了,難道不怕他們聯手坑十六皇子,畢竟誰也不會坐以待斃。還有一種可能,十六皇子沒這福氣。
林延恩迎視周譽,“怎麼?”
“在想誠王府會不會斷送在我手上?”周譽微笑道。
林延恩笑了一下,如何不明白周譽的言下之意,道,“我相信王府在你手上必然會更上一層樓!”
這樣篤定的語氣,周譽怔了一下,然後朗笑出聲,拍了拍林延恩的肩膀,“借你吉言!”
忽然周譽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待會兒可要你幫我敲敲邊鼓!”
林延恩慢慢的點了點頭,又笑道,“母親也進宮了。”
周譽神色一松,他想讓蕭太后給她主持公道,有重華在一邊幫忙,自然事半功倍。
“誠王舅舅答應嗎?”林延恩問。
周譽神色平靜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如何捨得!”
林延恩一歎,褫奪誠王妃封號,絕了周榮的希望,對周譽最好。可對誠親王而言,三個都是至親骨肉,不捨得周榮和周晴,也在情理之中。
周譽倒笑起來,“我早料到他不會答應,他若是能狠得下這個心,也不會縱容他們到今天。我跟他提一聲,不過想為難他一下,我被他的妻子和兒女為難了多久。
人人都說活人爭不過死人,都是扯淡,死去的兒子比不上活著的兒子,死去的妻子比不上活著的妻子,都說我父王對我母妃如何情深,還不是趙氏一哭一求,我父王就心軟了,我母妃會在九泉下哭,他恐怕一點都不想記得!”
周譽突然輕聲道,“你相信嗎,我有不下十種方法叫他們母子無聲無息的死了。哪怕被查到,又如何!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肯定要拼命保我!呵,趙氏就是明白這點才會這麼膽大!”
“我相信!”林延恩道,如今的周譽早已不是依附在誠親王羽翼下的雛鷹,所以他敢直接和誠親王嗆聲,雖然他如今的地位有誠王世子這個名頭的緣故,但是更多的是他自己用性命拼回來的功勞和勢力。
誠王世子,因為這個身份,周譽比別人更容易嶄露頭角,也是因為這個身份,他有一腔抱負卻不敢過多染指軍權。
周譽苦笑起來,“可是老頭子會哭死的!所以還是讓他們歇了心思,徹底安分下來!我不想哪一天弑繼母弑親弟,更不想他們一直盤算著怎麼殺了我,殺了我妻子,我兒子!”哪怕他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只有趙氏母子不死心,就能想出一千一萬種鬼蜮伎倆!殺了一了百了,可到底要顧忌誠親王感受!周譽覺得自己真是蠢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