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眼看著安華像一頭獅子一樣怒衝衝地奪門而出,江晴只是苦笑了一下,抬手撫摸著肩膀上被安華抓痛的部位,一定青了,這個人,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每一次上床,等自己都昏過去了才知道做的太過。
江洛靜靜地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個搪瓷杯,什麼話也不說,遞到江晴面前。
“又是姜湯……爸,我感冒已經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著臉接過杯子,放在手裏,感受著暖意。
江洛只是瞪了他一眼,簡單地說:“喝了。”
江晴乖乖地舉著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熱熱的姜湯,喝完了站起來要進廚房,被江洛給攔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沒事了,爸,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忙了,歇歇吧,我只是小感冒,沒事的。看,今天也不發燒了。”
江洛看著他,歎息了一聲:“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嗎?”
江晴抿抿嘴唇:“沒辦法,誰叫我倒楣呢。”
“你自找的。”江洛轉身回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碗菜飯走了出來,放在櫃子上,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開口,“不要愛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強笑著:“爸,你說到哪里去了,我怎麼會愛上男人,同性戀也不遺傳。”說著悶頭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飯。
“那就最好。”江洛看著他,忽然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轍。”說著自己也開始吃飯。
江晴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努力扒了幾口飯,才笑著說:“我知道,不會的,我怎麼會笨到去相信男人的愛情,爸,你兒子沒這麼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順手夾起碗裏的一塊雞蛋放到江晴碗裏。
揚風處在低氣壓之下,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秘書小姐們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職員更是夾著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觸到董事長的黴頭,挨上一頓訓不說,弄不好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長辦公室就是低氣壓的源頭,颱風的風眼,本來只是精明強幹的年輕董事長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黑面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強,連上下班時間都沒有了定時,老闆不下班,也沒有哪個手下不識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連天。
唯一活得很滋潤的大概就是財務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錢不幹活,還頤指氣使地指點別人這個幹得不好,那個幹的不對,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長辦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滿面春風地來過之後,颱風的級數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來了,秘書小姐們一看見他笑眯眯地推門進來就立刻飛快地各自離開,王主任還毫不知情地沖她們打趣:“怎麼了?小丫頭們,今天這麼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給我一杯咖啡就好,對了,多加點奶,免得人家說,秘書小姐們沒有奶。”
他自認為說了一個笑話,哈哈笑著進了門,安華正在整理檔,沒有招呼他。
“小華,還在忙啊?”他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事,你想好了沒有?對方的條件不錯,什麼時候見個面?人家女孩子可是相當中意你。”
“舅舅,上班時間,不要談這些事了。”安華連看都沒有看他,“這一階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擴大規模,又要資金回籠,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談這種事。”
舅舅嘖嘖出聲:“男大當婚,早點把你的事情辦了,將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見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說舅舅也知道,你還想著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長的是不錯,一雙眼睛挺勾魂的,笑起來也夠騷,你玩玩沒關係,年輕人哪個不荒唐,可是,認真就不好了,別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這個身份,想在外面玩還不是隨意,但人總要結婚啊,你總不能娶他回來對不對?”
安華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訕訕地靠回了椅背上,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知道,我說話你不喜歡聽,是啊,我何苦自討這個嫌呢,說點你愛聽的,你喜歡誰我就跟著說好,絕對沒有錯,你也喜歡我也高興,可是小華,舅舅是為了你好啊,從小你沒了媽,你那個不爭氣的爸又出盡洋相把男人帶回家裏,男人和男人之間能有什麼感情,他還不是圖著你們家的錢,要不是你爸後來越來越闊,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這不懂事的孩子給人算計了去,對不起你早死的媽。好歹現在熬出頭了,你又把姓江的兒子往回帶,他們一家是什麼好東西啊,全是為了錢!你真喜歡他有什麼用,他不喜歡你啊!只是把你當工具用。你可不能上這個當了。”
“舅舅,謝謝你的提醒,”安華冷淡地說,“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合作會議要開,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這群丫頭,我都坐了這半天了,咖啡還不見送來,什麼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訓她們一頓。”說著,他走了出去。
安華根本無心聽他說話,把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按鈴叫來秘書科主任,往下一層的主會議室走去,今天是商談和貝斯圖公司的一個大合作意向,據說,對方的牌這次很硬,頗有把揚風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揚風是父親留給他,現在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搶走的。
他剩下的只有工作,唯有拼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從對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來,只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著,才不會再去思念江晴,只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徹底擺脫掉他。
可是,能忘記嗎?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韌的身體……只要一靜下來,就想夢魘一樣包圍著他,在辦公室裏,縈繞的全是兩人偷偷在一起的回憶,沙發上的毯子,曾經裹過江晴年輕的,赤裸的身體,到現在還似乎留有他的體香,連每次開燈的時候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見面的時候,就很神秘地打過電話去,忍著興奮說:“這裏的燈泡壞了,你能不能來一下。”
然後就是親吻,愛撫,最後的甜蜜時光……
他終於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怎麼可能忘了他?
我怎麼可能離開他……
走進會議室的一霎那,安華幾乎想奪門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我日夜想著江晴,現在,竟然連一個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會看成是他!居然有這樣的事情!
他雖然這麼想,可是眼睛還是死死地盯住那個坐在徐銘前身邊的年輕助手,好像,像極了,眉眼,面容,身材……無一不像,但是,這一個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謙恭,彎起唇角微笑的時候,笑容裏除了溫和之外,更多了幾分傲氣。
他的西裝相當合身,剪裁得體,應該是量身定做的,雖然看不出是什麼牌子,但是質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優雅的氣質,領帶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專注地看著檔,細長的手指白皙優美,不時和身邊的徐銘前交換一兩句對話。
安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身邊的秘書科主任輕咳了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地走過去,伸出手說:“徐經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銘前站了起來,滿面春風:“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江晴,這是揚風的楚董事長。”
“幸會。”泛起的一個微笑,伸過來的一隻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安華剛剛感覺到的一點溫暖,又被奪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啊。”
自己說了什麼?不記得了,反正是客氣話,江晴也微笑著表示一定會虛心學習,請自己多關照什麼的,大家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坐下,客氣話說完,開始不見血的商場拼殺。
安華根本沒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著對面的江晴,他的一舉一動,他唇邊始終掛著的恬淡的微笑,這時候的江晴,非但不是從前那個畏縮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裏工作的時候也像是換了一個人,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塊發光的寶石,引得周圍人的視線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銘前身邊,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遜色。
那麼,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個人……
就像父親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地默契和諧,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靈相通,以前沒有感覺到,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難能可貴了。
可是,自己就這麼放他走了。
不對!安華振作精神,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就算江晴已經說清楚了,他也不會放棄的,情場也如戰場,而他,楚安華,是決不會當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搶回來!
打定主意,他開始把注意力從江晴身上收回來,專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會談結束後,沒有什麼實際上的進展,貝斯圖方面一直想介入揚風的供銷網路,可是安華是決不會允許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揚風的命脈的。
參加會談的人們紛紛離座,公關部上來說已經訂好了晚餐的酒店,詢問徐銘前的意思的時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後笑著搖搖頭:“謝謝楚董的好意,心領了。”
安華有些惱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來吃飯,也許可以有單獨見面的機會,好好地問一問他,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忽然變成徐銘前的助手,難道徐銘前就是江晴說的,另一個遊戲物件?
“那麼,如果以我個人的名義邀請呢?”他聲音僵硬地說,眼睛看著江晴。
“實在對不起,我已經有私人約會了。”徐銘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於虎,更何況是還沒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華心裏嘀咕著,轉身問收拾好文件,正靜靜地等著和徐銘前一起離開的江晴:“江助理有沒有時間呢?”
徐銘前驚訝地看著他:“楚董,這是……”
安華根本不理他,徑直走到江晴身前,再問了一遍:“有時間和我一起吃個晚飯嗎?”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我去開車,在門口等我。”
說著他轉身就走,把徐銘前一個人留在原地發呆。
一切都很順利,安華轉頭看看安靜地坐在身邊的江晴,泛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溫柔地問:“想去哪里吃飯?”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來之不易,一定要挑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地方,當然要是包間,到時候一定要把話和江晴說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讓江晴再離開了。
“黑貓。”很意外的,江晴說了話。
“啊?”安華沒聽明白。
江晴淺淺地笑笑:“是一家法國餐館,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點。”
安華有些狼狽,他確實不知道這家餐館,也難怪,平時出去應酬或是朋友約會,都在夠星級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型大小的中國酒樓,就算是西餐,也在幾家很豪華的酒店附設餐廳,根本沒去過這樣的地方。
江晴說了地址,安華轉過車頭,一邊開一邊從後視鏡裏看著江晴,直到江晴覺察了,笑著問他:“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我很想你。”安華誠懇地說。
笑容未變,江晴搖了搖頭:“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遊戲已經結束了,太多的留戀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對我來說還沒有結束!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什麼遊戲。”安華又有些生氣了,“江晴,你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在貝斯圖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嗎?”江晴替他把話說完,“你關心的到底是什麼呢?是我,還是可能在另一個男人懷裏的我?”
“有什麼不一樣嗎?”安華負氣地說,“你一直都說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遊戲,可是,被耍的團團轉的人是我!我以為你是在生我的氣,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現在想一想,你早就有這個打算要離開我不是嗎?你早就想好了要辭職,那時候你已經決定要去貝斯圖公司,可是,你什麼都沒有對我說。”
江晴無所謂地笑笑:“是,我承認,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就去找別的男人,我根本沒有愛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承認,那又怎麼樣?你心裏舒服一點了嗎?還是不夠?要打我一頓,罵我一頓?請便。”
安華猛地刹了車,車輪發出抗議的吱吱聲,他把臉埋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你。”
說著,他再次發動了汽車。
江晴不說話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過,街燈的光一道道地劃過車裏的人,照的兩個人像兩尊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