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考慮之後，楊林還是和文競明一起走到了陶楚的病房前。好在文競明沒有追問自己為什麼會來看陶楚，楊林也算是送了一口氣。

　　可是，就在推開病房門的一瞬間，眼前的一幕，讓楊林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楊林摀住嘴，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畫面。穿著病號服的陶楚，僵硬的掛在半空，烏黑的頭髮遮住了她整張面孔，卻遮不住她臉上扭曲的表情。手腕和腳腕都遍佈著青紫，身下，是一片狼藉。

　　帶著他們到病房的護士早已經被嚇得叫了一聲，忙不迭的跑去找值班的大夫，而忘記了還有兩個來探望病人的人留在病房門口。跟在楊林身後的文競明並不像楊林這麼震驚，而是輕輕推開楊林，邁步走進病房，看著陶楚飄蕩在半空的身體，不，現在應該稱為屍體，文競明溫雅的面孔上，帶上了一絲冷意。

　　「果然，下手了嗎？」

　　文競明的聲音很輕，輕到楊林以為剛剛是他在幻聽。剛想開口問一下，就被隨後趕到的醫生護士推到了一邊。陶楚的主治醫生看到站在門口的楊林和病房裡的文競明，不客氣的吩咐護工，把不相干的人都趕出去，而剛剛跑掉的那個護士，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把兩個來探病的人留在了剛剛死去病人的病房。

　　文競明沒多說什麼，只是在幾個護工合力把陶楚從繩子上放下來的時候，說了一句話，「難道，不應該先報警處理嗎？」

　　那個主治醫生抬起頭，「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文競明笑笑，「我只是覺得，出了這種事情，還是報警比較好。」

　　「先生，」那個醫生直起身，他剛剛已經檢查過，陶楚完全沒有了呼吸，脈搏也全部停止了，讓楊林有些意外的是，他臉上的表情，竟然像是鬆了一口氣，「這裡是醫院，而這個病人，患有很嚴重的精神病。」

　　「所以呢？」

　　文競明雙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是一片雲淡風輕，可楊林卻能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至少，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是緊緊握成了拳頭的。

　　「所以，所以怎麼樣？」那個醫生嗤笑一聲，指著陶楚的屍體，說道，「這是個精神病，她之前就有過傷人的案例，而且，住院期間，也發生過自殘的情況，這樣還不明白嗎？她終於發瘋到自己了結了自己。而且，就算要報警，那也是醫院的事情，不需要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哦。」文競明點點頭，「我很佩服你，看來你不僅是一位出色的精神科醫生，而且，有偵探的潛質，在警察沒有到來之前，就能夠得出這麼精確的結論。」

　　文競明話音剛落，完全不理會那個男人瞬間鐵青的臉色，而是噙著笑走到楊林面前，拉住楊林的胳膊，「我們走吧。」

　　「就這樣？」

　　楊林不相信，文競明會就這麼算了。

　　「我想，這件事醫院會處理好的，我今天來只是想來看一下別人口中的親戚，可是現在，」文競明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了。」

　　說完，文競明拉住楊林，逕直就朝著樓梯口走去。

　　楊林被動的跟著文競明的腳步，越來越快，讓他幾乎有些踉蹌。一直被拽到了醫院的門口，早已經等候在那裡的大劉把車開了過來，「二少！您看過……」

　　文競明難看的臉色，讓大劉把接下來的話又嚥回了肚子裡。目光一轉，看到了被文競明一路拉到這裡的楊林，為什麼，他覺得眼前這人有點面熟？

　　楊林也認出了大劉，就是當初差一點撞到了自己，還蠻橫得不講理的那個傢伙。不過，此刻的楊林實在沒什麼心情去理會大劉怎麼樣，文競明一手拉開了車門，另一隻手拽住楊林，「上車！」

　　「啊？」楊林有些吃驚的看著文競明，「文先生，我自己能走……」

　　「我說上車！」

　　根本就不理會楊林的拒絕，文競明一手護著楊林的頭頂，把楊林硬塞進了車裡，隨後坐上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硬聲吩咐大劉開車。

　　大劉答應了一聲，也沒敢多說什麼，便發動了車子。看到文競明的神色，又知趣的按下了前後車廂之間的擋板，這樣，無論後車廂裡的兩個人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他都不會知道，而且，和他無關。

　　終於，文競明鬆開了楊林的胳膊，沉默的坐在那裡，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臉上的神色，竟是前所未見的嚴肅。楊林揉了揉一直被文競明抓在手裡的那只胳膊，些微的刺痛，從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個人的力氣，還真大。

　　「文先生……」

　　「那個女人，不是自殺。」

　　「什麼？」

　　「我說，那個女人，不是自殺。」文競明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前額，「她脖子上的勒痕很不對勁，而且，她的手腳，都有被捆綁的痕跡。就算是發瘋的精神病人，也不該受到這種待遇……」

　　文競明的話音逐漸低了下來。從曾大全那裡知道在國內，自己還有親人在世的時候，他以為這只不過是尋找到當年真像的一個突破口而已，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一眼。哪裡能夠想到，見她的第一面，竟然是這種情形。血親嗎？為什麼，他現在一點也不傷心，有的，只是憤怒？

　　「文先生？」

　　楊林看著默不作聲的文競明，試探的推了推他的肩膀，「能不能，到前邊的路口讓我下車？」雖然現在天色還早，可連續兩頓飯都沒吃，又受到了驚嚇，楊林的胃已經有些不舒服了。現在又坐在這輛關著窗的車裡，皮革的味道刺激著他的鼻子，讓他的胃裡一陣翻湧。

　　「還不行。」文競明搖搖頭，「你今天去看了陶楚，那個害死她的人，不出意外，也會盯上你。」

　　「所以，你才急著拉著我從醫院離開？」

　　文競明沒有否認，烏黑的眸子直直的看著楊林，脫下手上的皮手套，白皙的指尖，輕輕滑過楊林的頸項，擦過他的髮際，然後，一把將楊林摟在了懷裡。

　　「我不知道……」文競明的嘴唇貼在楊林的發頂，模糊的聲音傳進楊林的耳朵，「當時，我只是想把你從那裡帶開……」

　　想起楊林當時臉上的表情，文競明竟然想起了當時那個在他懷裡哭泣的孩子，雖然是一樣的人，可是，卻完全是不同的感覺。自從那個下午之後，每次見到楊林，文競明都覺得像是在看著另一個人。可是，就在剛剛，在陶楚的病房，看著站在病房門口，捂著嘴，瞪大著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孩子，意外的，竟讓他覺得，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哭泣的小獸。失去了親人，深沉的悲哀，沒有人會聽到他的哀鳴。

　　楊林知道，自己應該推開文競明，可是，雙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摟住了文競明勁瘦的腰。這個抱著他的男人，並沒有寬闊的胸膛和強健的手臂，但是，卻讓他感到了安全。就像是在黑暗之中走了很久，終於在絕望之前，找到了避風的港灣。

　　靜靜的，楊林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似乎響起了另一個靈魂的歎息。

　　終於，找到了……

　　崢嶸，是不是安全了？